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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围炉

    城外魏王别业的九曲桥上,孤翠亭中。

    入夜,赵修平与谢宏道相对而坐。

    湖中荷花落尽,荷叶日渐凋零,可错落有致倾斜身姿的残荷,在这褪尽暑热的广南路,深秋弦月里的冷清萧条倒显得风韵无穷。

    “谢长史,离咱们上一回这么喝酒,心境大不一样?”

    赵修平的话尾微微上扬,似问非问。

    “心境说不上,但这酒,”谢宏道笑答,指了指他们面前的一坛子骨玉泉:“倒是能尝出味道来了。”

    赵修平了然地点点头:“一方水土一方人,这酒初入口虽淡,后劲却大。”

    两人便这么说着酒却又不止于酒地将半坛子喝完,谢宏道才扯了一句:“这高辛,还有他那二当家的,可真有意思。”

    赵修平倒酒的手顿了顿。

    今日高辛来王府他是从陈予望那儿知道的,可他一直在琢磨陈予望怎么将王爷见谁了解得这么清楚,并未将高辛的到来放在心上。

    林花投靠,其实便是她身后的高辛一干人投靠。他来一趟,并不算大事。

    喝完了杯中酒,赵修平才接话:“此话怎讲?”

    他与谢宏道的每次见面,从来没避过人。谢宏道能说的,必定是王爷想让他知道的。至少,他知道了无妨。

    “高辛原姓林。”

    听谢宏道如此说,赵修平眨了眨眼,走了歪路做了匪,改名换姓也是常事。

    “这林姓出于子姓,又称帝喾高辛氏之后……”

    赵修平试探着接话,见谢宏道抿了口酒轻轻点头,便继续道:

    “到底是读书人。”

    才说罢,赵修平自己哂笑着摇了摇头:“他若姓林,跟林花同宗?泉州的?”

    “倒不是,他实则是潮海这一支的林氏。”

    谢宏道低声回道,话里无限感慨。

    赵修平捏着杯子半晌,也叹了一声:“怪道外头盛传林花为‘潮海林氏’。”

    林花是这位潮海林老大的岸上操手,被传为潮海林氏,既有族老的授意,恐怕也有这位林老大的纵容。

    赵修平刚要侧着身子喝酒,似又想起什么:“他们那个二当家,姓戚?”

    “可不是。”谢宏道的声音里都快沧海桑田了。

    “嗐,这事……嗐!”赵修平也忍不住长吁短叹。

    他记得当时二位入王府别业,这个戚季可是有名有姓有案底可查。

    此人跑到海上,还不是因戚姓与林姓械斗?

    可最后,死里逃生的一条路是林姓给的,又和林姓做了拜把子兄弟,配合默契彼此无间,成为海上一霸。

    真是世事变幻!

    谢宏道倾身上前:“先生有所不知,这个高辛,也就是林老大,还是宣平二年的举子。”

    清贫人家考上举子,不说天纵奇才,总是天资卓越了。

    赵修平从惊叹变为佩服:“宣平二年,一场事,误了多少人。这般能屈能伸,是个大才!”

    既而压低声音问道:“这些,都是今日他来禀明的?”

    谢宏道皱着眉:“先生知道,自他们上回之后,遵王爷吩咐查了许久,都没能将高辛的身份查明。”

    赵修平不语,侧耳倾听,他便继续道:

    “前些日子郭少爷郭清来说,先头他们为万卷斋收拾文章,章府的二姑娘留意到宣平二年有个举子叫林遥江,字云帆,一篇论市舶司眼光卓越见识不凡。她又在鹿鸣酒家和冠南楼见过一个署名‘济云帆’的书画,字迹与那位林遥江颇为相似。”

    不知想到什么,谢宏道话里有笑意:“真如先生所说,万不可小瞧女子。章府姑娘心细如发,亏她的消息,王爷在林遥江今日来之前,多少有了眉目。”

    其实,章蔓清还提了书画上那枚“烟波无限”的印章。王爷收到林遥江的密函时候,也有个这枚章的封印。两相印证,并不单靠章蔓清的说辞。

    只不过用不着与赵修平说得如此细致。

    赵修平晃了晃空了的酒坛,转身将早放在一旁的碳炉的火桶开,坐上水,再拿了个小陶罐,里面放上一小撮米,两勺茶叶。

    重新坐下,擦了手,问谢宏道:“我听着说是,城北那些田产官司,也有章二姑娘的功劳?”

    谢宏道看着他摆弄碳炉,见到茶和米都放上去烤,甚是稀奇。眼睛盯着炉子那边,心不在焉地答:“确有此事。”

    他瞧着矮几上还有梅、槟榔、锥栗。

    另有一小碟子香榧。

    谢宏道愣了愣,香榧应是进贡给王爷的。摆在他们这儿……他们也没避着人不是?

    心下坦然。

    见赵修平又取了几颗栗子和香榧,摆在碳炉边上,说:“这碳炉还是学的冠南楼学来的。”

    谢宏道听闻,回过头说:

    “真不可小瞧女子。那城北的田产,官司一头全靠章府二姑娘找出各种漏洞,可官司做成,连同之后章府的俞师爷要做的人命官司,还多亏了冠南楼的林氏。”

    听见谢宏道称林花为“林氏”,这便是真的敬佩之心了。

    这些事都是赵修平参与了的,知道得比谢宏道还清楚:“林氏那里拿来的地契,其实还是多亏了几位女子。”

    见赵修平挑起了眉,他笑道:“梁家有块地,典卖给丁覃氏,这个丁覃氏,便是梁家丁三奶奶的祖母。”

    赵修平抹了把脸,有些自嘲地笑:“如此见识眼光,真真羞煞我等男儿!”

    当初他不过为跟不跟王爷来广南路,举棋不定多时。杀伐决断,还真不如这些女子。

    赵修平赶紧换了话题:“那些地,王爷要用来做望舶巡检司的驻地?”

    “是有此意,只不过,”谢宏道还没说完,闻着一丝香气入鼻,吸了吸鼻子。

    赵修平见状,赶紧去看碳炉。取小勺匀了匀陶罐里的茶和米,然后用帕子垫着,将香榧和锥栗取来放在面前。

    “香榧如此烤一烤,香气更甚。”

    谢宏道听罢,凑上前闻了闻:“难怪叫香榧。”

    赵修平又取过茶壶,将烤热了的米和茶都放进去,倒上热水。

    沏好茶,两人就手剥着香榧栗子,继续闲话。

    “王爷是准备用那块地,可在这广南路……先生,不是我说,这些商人鼻子也太灵了!”

    赵修平有些好笑:“商人逐利,向来如此。人家也是靠本事吃饭。”

    “先生听说了吧?城北那些地刚一收拢,就有人嗅到了不寻常。边角的地就不说了,连周边好些林子、园子,还有茶山什么的,全都开始涨价!”

    谢宏道说完,扔了颗香榧进嘴里,恨恨地嚼起来。他兵部出身,性子虽不憨直,但肯定比不过商场上的百转千回。

    赵修平本就是钱粮师爷,这里面他门清。

    这些,才是他们今夜碰头的重点。

    而另一边的别业书房里,郑以驰一筹莫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