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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月影婆娑

    “如果这里能被称为销魂谷,那宫城岂不是可以比作无上天宫了?”无邪说着回头却发现乌恙早已在一群人中站定,而一向不屑热闹的无邪居然就自然地凑了上去。人群的中心围着几个娇媚的少女,每个少女的前面都摆放着一口碗和一根绳子。谁若看中了哪个姑娘,往她面前的碗里放上些许银两,她若愿意跟那人走,便会将绳子的一端系在自己的颈上,若嫌代价不够,就会摇摇头,放银两的人便可以选择继续加银子或者拿回银子放弃那个姑娘。无邪看了一会,道,“除了买卖的方式特别一点,倒真未看出什么销魂的地方来。比起宫里的那些姑娘,倒也不输妖艳。”乌恙的眼睛则一直盯着角落里一个粗布衣服蓬头垢面的女子。“这丫头又臭又脏,你的口味倒是特别。”无邪懒得多看那姑娘一眼,对着眼睛似乎长在女子身上的乌恙又开始了嘲讽。“只是……”乌恙竟罕有了回应,喃喃低语,“只是……想起了一个人。”

    “那样的人……和你倒也是般配。”无邪说着,竟忽从腰间解下一枚温润的璞玉来,“铿”然一声掷入了那女子面前的粗碗。那是一枚通透极致的美玉,任谁都能一眼看出它的价值不菲。女子惊愕地抬起头来,如众人一样不可思议地望着面前那个惊为天人嘴角轻蔑的男子。

    “你这是为何?国主赐的温凉玉怎能随意送给别人?”乌恙话一出口就后悔了,温凉玉乃藩地进贡的珍品,若非深居宫城,怕是没几人识得这稀世珍宝,而他这一问,岂不是非常容易暴露自己?

    好在无邪倒是没有在意乌恙的话,只道,“那个被你们尊称为王的人,对我来说,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人,他给的东西,我原本就不喜欢。不喜欢就扔了,没什么大不了。”

    “你没发现那姑娘已经跟了我们五条街了么?”无邪突然放慢了脚步,凑近了似乎一直带着警觉表情的乌恙。

    “你花了三个城池的价格买了她,她自然会跟着你了。毕竟像你这样的富贵又俊俏的男人,天底下怕是再也找不出第二个。她没有抱着你的腿不放,就已经是够矜持的了。”许是在一起的时间长了,乌恙竟也能对着他说出这般调笑的话来。而他竟也恍惚间看到无邪那样高冷极品仿佛美玉雕成的脸上泛出了一丝丝不易察觉的红色,和他如女人般鲜艳的唇色相映成趣。

    “没想到这销魂谷这样大,她已经跟了我们七条街了。可我们都走了七条街,却什么都没发现。”无邪略显倾颓地把上身扑在客栈桌子上,甚而顾不得去检查桌凳是否油污尘垢。乌恙望着他雪白袖口上一丝不易察觉的污痕,突然竟有了一种心酸的冲动,他这样一尘不染不食烟火的人,到底是为了什么让自己放下万人之上的生活,跟一个陌生人同路,风尘仆仆,去找一个只属于传说的东西。

    “这块玉……看起来很珍贵?”无邪呆呆地看着那又脏又臭的姑娘径直走到他们面前,一手抓着那枚璞玉,另一边手腕上系着那跟红绳。她披头散发满脸污垢仍旧看不出样貌来,声音倒是清甜可爱。

    无邪连头都懒得抬起,“玉是我扔的,就当你幸运捡到了,你可以走了,拿去换钱换食物换什么都好。”

    “可我要不起这么名贵的东西,它不应该属于我的。”姑娘依旧站在那里,仿佛因为恭敬而变成怯懦的样子。说着,她向无邪伸出那张脏兮兮的手来,名贵的璞玉静静地躺在女子的手掌。

    那姑娘愣了一下,似乎知道无邪必然不会伸出手来,正僵持着,一边的乌恙突然伸手拿过了那块璞玉,握紧在掌心发力,“现在你不用担心了,拿去换银两吧,因为这个价或许有人出得起了,也因为……它已经没了世人以为的价值。”

    姑娘怔怔地看着丑陋的黑袍人摊开的手心那碎成很多小块的璞玉,苦笑道“其实它仍旧是玉,本质并没有变,但世人看的却只是它的表象,而不是它的本心。”

    黑袍人笑了,难得面具上露出了略显狰狞但看起来很真实的笑容。直到无邪和乌恙离开客栈,那女子只是默默地站在那里,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紧握着手中的碎玉。

    “桃李芳华怨轻佻,流光敛波赖放娇,万里山河裙前掷,翡翠赢足金换腰。”姑娘眼泪如碎玉,滴滴砸落在竹笺上,嘴中喃喃,“我今天看到一个人,有一点点像你。”委身的破庙里冷风凄雨,谁也不会想到曾经锦衣玉食万千宠爱的销魂谷芳华楼第一舞姬月婆娑此刻会落到这般田地。而这一切的一切,又要从一个叫做岳流光的书生踏入销魂谷的那天说起。

    “姐姐,姐姐,我今天见着一个书生,相貌生得极好,简直如神仙般。”房门几乎被那个叫做袅娜的小丫头撞碎,本已准备午休的婆娑微微欠了欠身,炉内燃着的熏香旖旎而温暖。“你这没羞臊的小丫头,忘了销魂谷是什么地方了?怎敢为了陌生男子这样大呼小叫,叫雪姐听了非打你不可。”

    “怎么会,谁不知道这芳华楼里,雪姐最疼的就是我们两个,又怎会为了别人而责怪我们?”小丫头眉目与婆娑有几分相似,年龄略小,一双眼睛却比婆娑的看来多了几分灵气。

    “你不知道啊,他今天路过我们这里的时候,好多姐姐都看得几乎想跟在他后面走了呢……”袅娜仍旧唧唧喳喳,婆娑笑着换了个姿势不再理她,这丫头什么时候才能长大,明明是同样天赋极好的舞姬,袅娜与她却似乎永远差些火候,这以色为戒的销魂谷,这以舞为生的芳华楼,那个美貌清冷的楼主雪汀,这一切仿佛梦境,华而不实。

    一入了夜,整个销魂谷就仿佛弥漫起一层带有异香的薄雾,仿若天宫。芳华楼香气旖旎,水雾蒸腾,看客熙攘,一片醉生梦死的盛况。

    “为何不见婆娑姑娘出来跳舞?”看客中有人表示对舞榭歌台上的歌姬舞姬们不满。

    “常年在销魂谷里住着,这些人知道这里的规矩,晓得只要他们不犯色戒就不会怎样,所以胆色也只能表现在嘴上了。随他们吵嚷去吧。”陪在婆娑身边的一个姐妹这样安慰着。

    外面稍微安静了下来,婆娑略无聊赖地摆弄着桌上的香炉,“是袅娜出场了吧?看来她现在的舞艺已经可以撑场了。”

    “说起来,是有点开始像你了……那个……”站在窗口望着楼下大堂里热闹场景的姐妹突然看见了什么,惊喜地把婆娑也招呼了过去,“看那个男子!白日里在大街上遇到过,真是好生俊俏。”

    “不过一副臭皮囊,男人……”婆娑眼睛虽已被吸引了过去,嘴上仍说着和芳华楼的主人雪汀相似的话语。

    “还是叫婆娑姑娘出来!我们只要看她!”

    下面又开始了哄闹,姐妹默契地帮婆娑整了整衣衫,因为这个时候,婆娑不得不出场了。毕竟芳华楼还要靠一些守规矩的“路商”来维持日常生活所需。

    销魂谷,一个神秘之地,除了偶尔通过风先生守卫去送死的外人,还有一群自由进入的人,那些人就是“路商”,他们深知销魂谷的秘密,和芳华楼的楼主雪汀也达成了某种协议,负责提供芳华楼乃至整个销魂谷的生活所需,他们在雪汀规定的时间里外出,得到货物便立即回到销魂谷,与外界也并无过多联系,一旦他们想泄露销魂谷的秘密,那种“生死协议”就会立刻堵了他们的嘴,要了他们的命。除了为数不多的“路商”,剩下的本地人过着的也是一种与世隔绝循规蹈矩的生活。而这芳华楼里乃至整个销魂谷里,只有那个芳华楼的楼主雪汀,才有定下规矩的权利。

    风姿绰约,步履摇曳,婆娑走下楼时望向那男子的一眼,便知道那人和其他人不一样,他注定不会成为他的裙下之臣,最多,他会和她比肩而立,举案齐眉。

    “你知道这里为什么叫销魂谷么?”熏香缭绕的房间,婆娑和那男子相对而坐。也是眼神对视后那该有的默契,人群散去后那男子询了婆娑的厢房,稍显冒昧但很是恭敬地敲开了房门。

    “公子这么晚了还不离去,特意跑到我房间来,就是为了这个问题?”

    “难道这不是一个很好的问题?初来此地,这么特别的地方,我当然想知道它有什么神秘之处。”

    “销魂谷之所以叫销魂谷,是因为销魂谷里美人成群,勾魂摄魄,噬骨销魂。”

    “就像姑娘你一样么?”男子突然伸手盈握婆娑的手,神色也变得有些急不可耐。

    婆娑本能地抽开手,眉头微蹙,原本见这男子气质脱俗,却没料到又是一个粗鲁好色之徒。

    没想到男子不但没有住手,反而一把揽过婆娑的身体,臂弯圈住了她的脖子,在她耳畔压低了声音“现在外面应该有很多偷听的人,所以姑娘你最好小点声,我本不想伤害你,但如果你不将销魂谷的秘密,也就是芳华楼楼主的秘密如实相告,恐怕你就再没有机会像今晚这样风光无限,艳惊四座了。”

    “你若是有冤仇要报,我劝你还是算了,你斗不过她的,销魂谷的冤魂数不胜数,哪个来寻仇的人不是同样葬身此地?”

    “你很聪明,可惜,你太忠实。”男子说着,略微收紧了胳膊,婆娑脸色开始泛红,本能的挣扎显得虚弱而多余。

    “唉……”一声近在咫尺的叹息过后,婆娑终于可以大口呼吸大声咳嗽。扶着胸口望着颓然而立的男子,并无逃脱之意,只是看着他,庆幸到底他还是没有下得了手。

    男子叹息过后,一双眼睛仿佛被驳了色彩,显得灰黯无光,半晌,望着仍自呆立的婆娑,突然温柔一笑,“我叫流光,岳流光,从今天开始,无论你愿不愿意,我将成为芳华楼的琴师。”

    “我不会为你引荐的,虽然我未必会拆穿你,但我一定不会让你威胁到芳华楼和雪姐。”

    “是么?”男子邪魅一笑,“你觉得引荐这种小事,我还需要找你么?”话音未落,男子猛然打开房门,只见外面密密麻麻站满了偷听的丫头们,死没出息的袅娜丫头也在里面,一双小脸都快被挤得变了形。“我想留在芳华楼里做琴师,不知道哪位姑娘可以帮我向楼主说一声……”短暂的呆愣,几乎所有姑娘同时发出了一种声音“让我去说!”

    男子刚要出门,婆娑快步走到了他面前,隔断了他与那一大片对男子垂涎三尺的姑娘们。“流光公子既然今晚来找的我,自然也该下榻我的房间。你们没什么事就赶紧回去吧,否则雪姐回来我告诉他们,你们整天光想着男人。”

    姑娘们极不情愿地鸟兽散,婆娑清晰地看见袅娜眼里失落的光,那是她在那样一个整天嘻嘻哈哈疯疯癫癫的小丫头眼里所从未见过的神色,不知道为什么,她一瞬心里竟有些歉疚,难以说明。

    “我知道你是想看住我,不想我对芳华楼不利。不过你放心好了,我只对芳华楼的楼主,也就是销魂谷的谷主有兴趣。”男子说着躺在了婆娑的闺床上。

    婆娑望着他略显无赖的表情,心底暗自好笑,脸上却无半点表情。只是默默地褪了外衫,也往床上躺去。而先前躺在床上的流光倒是受到了惊吓,一激灵从床上翻了下来,“你们芳华楼的女孩子果然都那么轻佻么?如此没有廉耻礼数。”

    婆娑只淡淡看了他一眼,嘴角一丝邪魅的笑,“怎么,难道你就讲廉耻?讲礼数?”说着自顾自躺在了床上。

    流光自知理亏,不再说话,倒也听话地不出门,是夜便趴在桌子上睡了。

    夜深,皓月皎洁,清凌的光撒在趴着的流光的脸上,他眉目娟秀得仿若梦境,长长的睫毛在眼下留下了淡淡的阴影,随着呼吸和夜晚的霜露微微颤动。侧身而卧的婆娑一夜难眠,看着眼前的男子竟仿佛痴了一般,如果他不是来寻仇的人多好,转念一想,若不是抱有目的,如他这般的人,或许一辈子也不会到这种隐秘之地来。

    婆娑轻轻起身,往流光的身上披了件袍子。然后就这么静静坐在他身边,坐了许久,不舍得去睡。想想他待在这里未必是件好事,便隐隐又有些担忧。销魂谷谷主雪汀,虽鲜少人知这个名字,但这个名字代表的,竟是一种极端的绝情而至滥情,以及刻骨铭心。

    “想当年,我也曾经是爱过一个人的。”榻上面色诡黠的女子这样对婆娑说话的时候,语气里竟隐约有些憾意。见婆娑沉默许久,又加了一句,“那个人,长得倒是和他有几分相似。”

    婆娑望了一眼在台上弹琴的男子,人如其名,灼灼生辉,熠熠流光。

    “我劝过他离开这里,他却似乎固执了些。这一点,和他父亲倒是有些相似。”听到这些婆娑方抬起头来,嘴里呢喃“他父亲?”

    “你一定奇怪,这么多年这么多人这么多灵魂,我却一眼就认出他来这里是为的什么。”榻上的女人突然神色柔和起来,“因为我也曾动过心。”

    “那么……后来……你并没有放过那个人?”

    “不,是他自己没有放过自己。”雪汀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神色转怒,“把我当什么人,以为我销魂谷是什么地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说着摔出了榻上的一个酒杯,酒杯粉碎,吓得刚进厢房的袅娜一个哆嗦,望着雪汀脸上极少有的愠色,自觉地一言不发蜷着身子躲在了婆娑身边。此刻婆娑也若有所思地望着雪汀,不敢再多言。

    流光在销魂谷每日赏花弹琴,煮酒酌月,外人看来好不快活,只有婆娑才知道他偶尔眉头微蹙,神游天外是出于什么原因,而雪汀倒也不再追究他的身世和目的,在她眼里,他就像一滴水,她从水里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倒影,然后就让这滴水融入湖中,不去过问。

    只是让婆娑隐隐感觉不安的,是袅娜,那个没心没肺的丫头,似乎是跟流光走得很近。琴师,舞者,原本就是两个相互吸引的身份,而因了婆娑的刻意回避,流光便把更多促膝长谈把酒言欢的机会给了那个显然对他更有意思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