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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立锥之火

    谁也没有随便开口,无邪和乌恙在前,雪汀和风先生在后,两对奇怪的组合。没有避讳路人的眼光,一行人顺利到达了立锥,一个较小的附属城,小到老远就能看到这个城中广场上进行着的一场火刑。

    一身囚衣打扮的少年,不算好看,但也算得上精神,一双漆黑的瞳仁里,仿佛装着什么明亮的东西,闪烁坚定。站在高高堆起的柴堆上面,那少年单薄得好似一根将要被烈火焚烧的木桩。

    一个祭师模样的人高举着火把念念有词,四周围观的百姓却窃窃私语。“这么年轻的孩子,可惜了……”“火不可能是他放的,他还是个孩子啊……”“他自小在集市长大,这么热心善良,不可能是他吧……”“空中阁是什么地方,哪里是我们这些下等人能靠近的地方,这孩子肯定是被人陷害了……”

    无邪饶有兴致地听着,观察着乌恙那张面具似的脸,心里揣测着他脸上本该有的悲天悯人的表情,说“怎么样?救不救?”

    “没想到国宠大人也变成一个多管闲事的人了。”雪汀调笑,见无邪毫无反应,也自觉无趣,不再说话。

    “救,为什么不救,能救一个是一个。”话音未落,火把已经被祭师丢在了柴堆上。乌恙双手结出护盾结界,把那少年完完全全罩在了结界里,任柴堆烧成了灰烬,那少年也毫发无伤。

    那祭师也是滥竽充数之辈,不曾懂得仙道术法,和围观的百姓一样,此时都惊恐得说不出话来,怔怔望着那浴火无恙的少年,眼中竟又带着一丝丝崇敬。

    “我不喜欢干没来由的事,也懒得猜你们的心思。现在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被处死?”

    “我放火烧了空中阁,这是我罪有应得,你不该救我。”少年的背仍旧是挺拔的。此刻的他已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几个天神般的人带走。坐在他集市街角中已快倾塌的破房子里,铁匠炉子里的火映得他满脸通红,额上却无半丝汗水。

    “不过是烧了个房子,有什么大不了么?就上面那个破房子?”无邪倚在门边,指了指不远处高悬在半空中只剩一片空壳的阁楼状建筑,不大的废墟仍旧冒着缕缕黑烟,以破败的姿势屹立在天地之间。

    “我放火的时候,空中阁里有人。”

    “谁?”

    “罗姝。”

    “她是你什么人?”雪汀饶有兴致地望着他。

    “她是发了誓要忠于我的人。”小铁匠的脸上依旧平静,眼神也毫无波澜。

    “你放火是因为她对你不忠了?”风先生挤在局促的房间里,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这不关你们的事。”

    “我比较想问的是,你们都是普通百姓,是怎么登上那半空中的楼阁,那个楼阁里,原本又是住着什么人。”乌恙就坐在小铁匠旁边,火光映照着他的面具,看起来诡异可怖。

    良久,小铁匠才开口,“空中阁里住着立锥城的城主,至高无上,谁也没有见过他,但谁都臣服于他,因为他会杀了任何一个让他不满的人,谁都怕死,谁都不想死。”

    “那空中楼阁本是上古时期先人所造,远比我们世人都要长久。楼阁与地面有一条青云梯相连,现在所有东西都被我烧了。连同阁楼里的人。罗姝,还有,立锥城主。”

    “你已经问得不少,而我答得也够多了,请你们离开。”小铁匠的脸被炉火映得愈加赤红,他难得侧头对着乌恙说话,眼光落在乌恙怀里露出的一截绳索上。“这是……”小铁匠突然激动了起来,“这是……传说中的神仙索?”

    乌恙楞了一下,才发现自己怀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探出了绳索的一头,那是在残月岛上杀死欢娘的那根绳索,冰冷的铁一样的材质,在炉火的映衬下泛出微微的红色光泽。

    “你能把它交给……交给我来锻造么?”小铁匠望着乌恙,眼里生出了一丝渴望,这是乌恙第一次从他脸上看到冷漠以外的其他表情。

    “神仙索?”雪汀也望向乌恙,那只是在传说中听闻的名字。上古神器,神仙索,有强大灵力寄生,无坚不摧。雪汀道,“神仙索,只在传说中出现过,你确定那个东西……”

    “是神仙索,绝对是,只有我的火可以锻造它,只有我才配赋予它全新的生命。”见乌恙没有回应,小铁匠不自觉上前了几步,乌恙甚至能感觉到小铁匠的气息烈火一般袭来。

    “我可以把它交给你锻造,但我要你把你和罗姝以及城主的故事告诉我。我也不喜欢我是一个多管闲事的人,可这次我真的很好奇。而且,我或许可以尝试渡了他们。”

    小铁匠拿过乌恙递给他的绳索,径自坐到自己的火炉边,竟真的开始操起工具锻造这跟奇异的绳索。

    “我和罗姝从小一起长大,她发誓一生忠于我。”

    “因为生计,她做了空中阁的侍女,被城主强占。”

    “我和她商量杀了城主,然后远走高飞。”

    “那天,我在青云梯下等她。我看着整个空中阁变成了一片火海,却没有看到她走下来。”

    火炉里的火越燃越旺,仿佛带着妒忌,带着仇恨的生命之火,想把一切吞噬殆尽。

    锤子和钢索发出的声音越来越响,乌恙兀自走了出去,离空中阁不过一条街,无邪一行人也跟了过去,留下小铁匠一个人仍旧在火炉旁捶打着钢索,神奇的是,在那炉火的灼烧下,钢索竟微微泛出了不一样的色彩来,炫目的,甚至缤纷的。

    乌恙抬头望了望远看离地面很低,近看却似乎遥不可及的空中阁,又望了望无邪一言不发。

    “看我干什么,你该不会是想……”

    “我见识过你的尾巴,它应该可以送我上去。我要渡那两个魂魄,这可是好事。”

    “渡魂,渡魂,明明是造梦师,非要干那祭师的事……”无邪话一出口,心下也是一惊,“祭师……这个词许久未曾提起,那个很久也未曾相见的人,如今又在什么地方呢。”

    雪汀见那白衣如雪,眉眼如星的男子身后突然冒出一条可怕的蛇尾,那蛇尾仿若迎风而长,直上云霄。乌恙站在他的尾巴上,亦直入青云。雪汀刚挪了一下脚,无邪回头瞪了她一眼,“你……想都别想。”

    望着无邪拾尾而上,转瞬不见,雪汀一阵羞愤,风先生则自顾自席地而坐,掏出腰间一壶酒,痛快畅饮,似乎对那云霄之上的事,并不关心。

    “你是谁?是人是鬼?”空中阁上一片残垣断壁,到处是荒野废墟,却有一女子一身黑衣坐于一座孤坟之前,孤坟墓碑上书:“吾夫之墓。罗姝立。”

    “这里一把火烧的那么干净,怎么可能还有人。看这女子,八成是那小铁匠口中的罗姝了。”

    “你们是谁?为何能来到这里?”女子回过身来,一张脸倒也几分素净。

    “你别怕,我是来渡你的人。”乌恙的声音不同于无邪的薄凉,似乎让这凄冷的空气里都带着些许暖意。

    “我本没有彼岸,又何须你来渡?”罗姝一丝惨笑,复又面向墓碑,良久,“若要渡,怕有另一个人更需你渡。你们口中的小铁匠,才是你真正该渡的人吧。”

    “我都糊涂了,他到底是你什么人?不是说你们要远走高飞的么?那躺在这墓碑里的人又是谁?”

    “躺在这里的人,才是应跟我远走高飞的人。”罗姝的声音有一丝颤抖,“我为什么要跟你们说这些……”

    “因为我可以让你见到你想见的人,让你做到你想做的事。”无邪虽然看不见乌恙的脸,但他知道,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刻,表情一定是带着十分的认真,和一百分的悲天悯人。

    “真的?我找遍了整个空中阁,所有的鬼魂我都见过,却唯独没有他。你能帮我找到他?”

    “立锥城主,无名,居于空中阁,年方三十,烈火吞噬,不见魂,不见魄。唯有一丝心火流于人间。”乌恙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夜明珠状的器物,器物里有一丝星火灼燃,生生不息。

    “你……什么时候?”无邪仿若突然跌入了一个无形深渊,无法想象身边的人在什么时候竟然做出了他毫无察觉的事,一向自视甚高的他,在乌恙面前竟有些自惭形秽。

    “这是?”未及无邪反应,罗姝箭步上前把那心火夺了过来,“这……心火?……真的是他的……心火?”

    “不错,立锥城主,虽为肉胎,实非凡人,心火极旺,有人夺了他的心火,并设法将这火以妖火覆熄,永不复燃。若你将实情相告,并甘愿由我引渡,我便将心火永生,投胎轮回的明路指给你。若你们有缘,他日投胎重生,能够再见,也说不定。”

    “能够再见?真的可以再见?”罗姝的眼里泛着灼热的光芒,“好,我答应你。”

    “我和小铁匠是打小一起长大,我也以为我会一直和他在一起,直到后来,我遇到了他。”

    “他虽为立锥城主,但这只是他的宿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并非他所想。”

    “世人皆以为这空中楼阁象征无上的权利,令人向往。却不知这儿其实就是一座牢笼,把人生生囚禁的牢笼。”

    “因为他先祖的功德,遭到国主的忌惮。国主就命仙家术士造了这座空中楼阁,放在了立锥这么一个小城里,美其名曰赏赐,实为放逐。”

    “世人皆以登上空中楼阁为荣,岂知这空中阁的寂寞冷清。这偌大的空中阁,上上下下里里外外不过几个侍女卫兵罢了,根本不如世人所想的那般人丁兴旺,气派热闹。”

    “世人谣传立锥城主至高无上,暴戾可怖。但他是什么样的人,我很清楚。”

    “可有人说,立锥城主会悄无声息杀死任何一个他不满的人。”无邪问。

    “一个从来没有人见过的人,自然比较容易成为千千万万个‘凶手’。这个黑锅,他也早就是背惯了的。更何况……”

    “更何况,一个深居白云深处空中阁的人,哪里有机会对平民百姓产生不满。”乌恙接了罗姝的话,“你若对一个人不满,杀了他,提到立锥城主,谁也不会质疑,谁也不敢质疑,再加上这个立锥城主,也不可能跑下来向你证明他的清白。他本如艳阳高悬于九天之上,又怎会踏入人间这泥土沼泽,浮灰尘埃。”

    “所以你相信我们?”罗姝眼里,有泪光闪动,这个看起来“面目可憎”的男人,比那个绝色男子竟更加顺眼了些。

    “为什么不相信?比起那个把别人心火偷走,眼中充满仇恨的小铁匠,我自然是更愿意相信你。更何况……更何况,他还放火烧了整个空中阁。”

    “火是他放的?不,不,那火却不是他放的,是我放的。那日,我本意是……”罗姝喃喃,“我本意是……”

    “你本意是烧了青云梯,想切断空中阁和立锥城的唯一联系。这样就等于是和他远走高飞,彻底成为神仙眷侣,再不为俗世所累。”

    “不错。”

    “可那日,唯有他站在青云梯下,看着整个空中阁成为一片火海。空中阁乃集术士之力所造,设有护盾结界,哪里是凡俗之火能毁的了的。只有那小铁匠炉中的妖火才有这样的力量。我虽不知道那妖火来自何处,却知这整个立锥城里,唯有那小铁匠才能驾驭那妖火,也只有他,才有那样毁天灭地的能力。”

    “那个小铁匠骗了我们?”无邪问。

    “不错,他骗了我们,也骗了他自己。”

    “可你那个奇怪的绳索还在他那里。我们赶紧去把他它拿回来,顺便跟他算个账。”无邪说着,转身欲走,被乌恙一把拉住。

    “等等,该干的事还没干完呢。”

    乌恙望着罗姝那双不漂亮却充满期待的眼睛,郑重地说,“我愿渡你脱离苦海,愿渡你达到你的彼岸。愿你从此有缘,美满,与良人相伴。”乌恙说着,将手覆在了罗姝的额上,闭上了眼睛,嘴里喃喃着无邪听不清的句子。

    只见乌恙和罗姝被笼罩在一层奇异的光圈之下,似是虚空中出现了一条浩渺无边际的河,一叶轻舟,轻舟之上站在一个瘦削的男子,眉眼温柔,飘逸出尘,与世无争。他向罗姝伸出手来微笑着,罗姝的魂魄飘然而去,十指相握,刹那天地间芳华闪耀,日月星辰尽然入画,美不胜收。

    等无邪定睛一看,罗姝早已不见了踪影。

    “我终究还是骗了她……”乌恙立在立锥城主坟前,若有所思。

    “你骗她什么了?”

    “这世上,哪有什么心火……”乌恙看着手中那一丝微火化作青烟飘然而逝,“不过,是一场梦罢了……”

    “你……做了什么?你不是渡了她么?”无邪突然间明白了什么,“你刚刚……是造了一个梦么?居然连我,都给你带了进去?”

    “你都说过,我又不是祭师,渡什么人呢,我是造梦师啊,造个长久的美梦给她一直做不是更好……有时候,人宁愿被困在梦里,也比清醒着,要好很多的吧。”

    无邪莫名感觉脊背一阵发凉,眼前这个人的能力让他大吃一惊,白夜,造梦一族最后的希望,果然是极其可怕的人,这样可怖的力量,若一直是朋友,便皆大欢喜,若有一天成为了敌人,那该是很棘手的一件事情了。

    空中阁,仍旧是燃烧殆尽的死寂,但终究,有一个属于罗姝的美梦,长生,长久,长此以往,两心相悦。

    “你打算怎么处置他?”无邪望着那个怀抱着铸好了的绳索,抚摸着那闪着奇异光芒的绳索一脸痴迷的小铁匠,居然心底生出一丝丝同情般的情愫。

    “我本不想动手,可他毕竟杀了空中阁的所有人,所以,我必须做点什么了。”乌恙话音未落,身形已跃到小铁匠眼前,速度极快,双手同时伸出急抓小铁匠的双手。小铁匠双手被擒住,如梦方醒,立时反手握住绳索挥开,火光四溅,那绳索似一条神鞭划破天光,直向乌恙甩来。乌恙弯腰躲过,攻他下路。小铁匠迅捷躲过,全身都迸发出火一般,一手绳索竟使得行云流水,咄咄逼人。两人僵持,竟十几个回合。空气被绳索划出刺耳的响声,尘土飞扬,遮天蔽日,只有被火划破的空气泛着金光。

    风先生刚要上前帮忙,却被雪汀拉住,她若有所思望了无邪一眼,对风先生说,“别多管闲事,别人同路的都不出手,你跟着瞎掺和什么劲。”风先生楞了一下,甩开他的手,刚要上前,又被雪汀拉住,“再说,就你现在那点功夫,别帮倒忙了。”风先生瞪了她一眼,便也退至一边,不再言语。

    无邪扫了雪汀一眼,嘴角生起些微莫名的笑意,看着造梦师和那个不知道是什么族类的怪物混战一团,倒的确不急于出手帮他解围,他终究是打心眼里欣赏那个年轻的造梦师的,并且,他也想知道,除了造梦灵力以外,他的战斗力,究竟是怎样的。

    很快,他就有了答案,因为那个小铁匠燃烧着烈焰的手已经覆在了造梦师那可怖的“面具”上,“面具”露出痛苦的表情。无邪一惊,迅速出手。雪汀只见一条巨大的蛇尾重重地甩在了满身火焰的小铁匠身上。小铁匠眼中也放出火来,绳索立刻缠在了无邪的尾巴上,一尾一绳纠结在了一起,无邪吃痛,却只微微皱了一下眉,蛇尾倏忽消失,又随着无邪身形变动从另一个角度飞来,速度极快,力量极大,尘埃四起,周遭无人居住的破屋全被夷为平地。

    当蛇尾和绳索再次纠缠在一起的时候,乌恙看准了时机,困住了小铁匠一只手,而此时无邪蛇尾一紧,竟生生用尾巴将绳索连同小铁匠的手一起扯了下来。小铁匠的鲜血在火焰中发出滋滋的声音,血腥诡异。除了无邪以外的所有人都有短暂的失神,而无邪竟不假思索抽手执起了绳索,用力一挥卷住了小铁匠的脖子,在所有人还没回过神来的时候,小铁匠的头已经被绳索割断,飞向了空中又掉落下来,血贱了一点在无邪的白衣上,火光映得无邪的眼尾赤胭更加妖艳。

    小铁匠的尸体很快像蒸发一样消失不见,除了雪汀身形稳定以外,乌恙和风先生竟都惊得差点跌坐下来。这么迅速并且惨烈的死法,是从未杀过人,或者怪物的他们一时无法接受的,脑海里一时间除了对无邪的畏惧之外,竟再无其他。

    “怎么,我帮你解决了这么一个祸害,你反而害怕我了么?”无邪笑,收起了那条铁索,“这东西我用着倒顺手的很,就用来当我的兵器好了。”众人一时不知说什么好,无邪便也不再说话,同时默默咽了一口喉咙里涌出的鲜血,那个说不上来路的可怕的火人,竟以妖火灼了他的身体,这内伤,怕是好一阵子才能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