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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历史

    乘云他们回到镇上时,天色已经不早。

    好在夏日天黑的晚,一行人不至于摸黑下山。

    倒不是山路多难走,拖延他们,而是周亚存下手有些重,罗生直到下午才醒了过来。

    之后一行人避开了因为他们久久未回,而上山搜寻的一队兵匪,悄咪咪地下了山。

    罗生领着董道中去寻周米回话,而几个小喽啰则带着乘云几人往镇上走去。

    转过一个弯,借着落日的余晖,乘云几人看见前方有几个兵匪正监督着不少镇民们挖坑,而坑边则摆放着一堆堆尸体,其中还有几个熟人。

    亲眼目睹如此多的尸体是极有冲击力的,周亚存和马天天还好些,乘云只是感觉恶心,裴萤有些不堪,低下头遮住了眼睛,而张清川直接吐了出来。

    这不是张清川第一次见到尸体了,然而尸妖行动如常,看起来根本不像是尸体,在山上那会,周亚存和壮汉们一起杀探子时又离得太远,看不真切。

    他本就没有习惯尸体的存在,骤然见了如此多的尸体——这些尸体还泡了水,面目更显可怖,如此失态也算情理之中。

    只是屠镇一事,虽在山上时便已看个分明,却直到此时才有了实感。

    那监工之人听到动静,便朝这边走了过来,没走到乘云身边时,乘云身边的那个喽啰就迎了上去。

    “你们是哪部分的?怎么跑这来了?”

    “嗨,别提了,今个儿被派去跟着罗爷上山,结果忙到这会才回来,饭都没吃上一口!”

    “哦哦哦,是你们啊。见你们中午没回来,雷老大还派人上去找你们了,你们没见他们吗?”

    “没见着,我们出了庙下山时,发现了黄贼的痕迹,追了半晌,最后啥也没找到。”

    监工突然压低声音:“你们去了庙,见到山神没?”

    “哪特么有山神啊,就一破庙!里边啥都没!”

    “我就说嘛,怎么会有山神。”监工松了口气,瞧了瞧喽啰身后的乘云一行人,在看到裴萤时眼睛一亮,便朝她走去:“哎哟,怎么还有个小娘子。”

    “你把你那对招子收好咯。”喽啰挡在那监工身前:“这帮家伙是罗老大在山上找到的,估摸着是昨天逃进山里的。那女的现在是罗老大的人,你可别不识好歹。”

    监工用劲看了裴萤几眼,才收回目光:“还是当老大好,脏活累活不用干,最美的女人随便爽。”

    “咱们也不差,周老大不是把那些个富家女子都聚在一起了嘛,今晚上我也打算去爽爽。”

    “你还没去那地方啊,那地方说是谁都能进,但最漂亮的几个都被小老大们包了,就剩些个歪瓜裂枣。”

    “有得爽就不错了,比不得留在郡治那边的兄弟,哥几个出来抓黄贼,本来连这些都爽不到,还得是周老大英明,多少能爽爽。”

    “那倒是。”

    两人又闲聊几句,监工才回到坑边,拿着鞭子抽起人来,而喽啰则带着愈加沉默的一行人进了镇子。

    贼匪们已经吃过晚饭,今天是没机会下药了,乘云他们只好找了间空屋,休息一晚,等明日再行动。

    夏日天黑的再慢,也终会天黑,裴萤吹熄了蜡烛,拉着马天天的手进了画卷。

    夜色深沉如水,为防意外,几人睡在大堂之中,画卷也挂在大堂边上。

    乘云躺在地上,想了想,起身把山神给自己的云彩拿出来放在枕下。重新躺好后,闭上眼睛,任由思绪随意飘散。

    而就在他将要沉入梦乡之际,一阵压抑的,若有若无的哭声突然出现在耳边。

    乘云重新睁开眼睛,看向左手边——张清川正背对着自己,用力压制着自己的哭声。

    乘云摸了摸鼻子,不由感到有些尴尬。无论前世今生,他都不是个善于安慰他人的人。尽管乘云不认为自己缺少同理心——他经常在看小说,电影,或是听演讲时被感动的一塌糊涂,泪流满面——但他的确很少会对他人感同身受,因此也没有几句话就缓解他人心中苦闷的能耐。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

    若非要说出个理由,乘云觉得应该是愚笨吧。

    从智商上来说,乘云从未觉得自己愚笨,但从情商上来说,乘云觉得愚笨是一种对自己的夸奖。

    他因这愚笨而少与人交流,也因此而更加愚笨。

    可这又不单单是愚笨能造成的影响了,有些人也很愚笨,甚至比乘云更不会猜人心思,却能大大咧咧的与人交流,随随便便就拍着人的肩膀说:“没事,我和你一起。”而乘云却从来没做过这种事。

    所以我不止愚笨,还很胆怯——乘云心想。

    哭声将乘云的思绪拉了回来。“总不能让他一直哭下去。”乘云心想着,便打算起身,拉着张清川去外面散散心。

    也许我愚笨又胆怯,但至少我还有耐心,能陪着他,不至于厌烦。乘云想。

    然而还不等乘云站起来,一道身影便从挂在墙边的画卷中大踏步走出,来到张清川面前后,跌坐下去,把张清川的头搂在怀中。

    是马天天。

    虽然这么说有些不友好,但马天天一直以来都是一副男人婆的表现。可此刻她却宛如母亲般把张清川搂在怀里,让乘云难得有了一丝“原来她是个女人”的感觉。

    乘云有种错觉,此刻她的头上一定会有一道光圈,可他仔细看了看:屋内漆黑如旧,她的身后什么也没有。

    “对不起,我忍不住。”先说话的却是张清川:“我马上就好,马上就好。”

    “没事,慢慢哭。”

    “我是不是很烦人?”

    “我师父曾告诉我,如果无法接受他人的死亡,那就多去想想历史,去想想漫长历史中不幸死去的人。”马天天没有回答。

    “所以我真的很烦人?”

    “没错。”马天天回道:“但烦人又如何,谁又能时时刻刻保持矜持。”

    张清川沉默半晌,问:“你师父为什么要让人去想历史?”

    “人在历史面前太过渺小,这种渺小会让我们忽略生死。”

    “……我不明白。”

    “人都是要死的,那些曾在历史上留名的,或是未留名的,都会死去。了解了这些后,眼前的生死便显得无足轻重。”

    “可他们并非无足轻重。”张清川语气激烈:“他们昨天还活着,还活得好好的,你知道吗,有个小孩子,是和我一起来这镇上的,是为了治病来的,可他现在就躺在那里,我看到他了,他的脸被水泡的浮肿,缺了个眼球,可我认得他的衣服,他就躺在那里,他就躺在那里……”

    他的声音呜咽起来:“他还教过我做风车……”

    “可历史告诉我们,我们不得不接受。”马天天说道:“因为编写历史的人接受了,活下来的人编织了历史,而我们活了下来,我们也要接受。历史由活人书写,记载死去的人们,历史的延续是人类的延续,我们负有责任。”

    见张清川依旧哭泣不止,她又问:“你记得最早的历史是什么?书院怎么教你的?”

    “最早?开天辟地吗?是我哥告诉我的。”

    “开天辟地之后呢?”

    “开天辟地之后,人们便从泥土中长了出来,他们学会了火……”

    马天天接着张清川的话茬说道:“他们学会了火,又被天上的火毁灭,那便是火焰纪元。”

    她的声音沉静而有力,她的手轻抚他的背:“火焰灾祸之后,人们重建了文明,在大陆国师的带领下创建了七贤国,由七位贤人共同治理,之后呢,你还记得后面吗?”

    “七贤死去,接任的人逐渐减少,变为六贤,五贤,直到只剩下三位贤者。有两位贤者想要推翻国师,最后一位贤者站了出来,杀死了他们。从此七贤不再,便有了大齐。”

    “你要记住这两个数字。”马天天说:“七与三,七是万物之末,三是万物之始。”

    “为什么?”

    “就好像水往下流,太阳东升西落一般,事实就是如此……大齐创建之后呢,你还能记起什么?”

    ……

    马天天安慰人的水平也不怎么样,但好歹是转移了张清川的注意力,从这方面来说,也算成功——可他们所说的历史,却与乘云所知的不太相同——乘云还是第一次发现这种不同。

    乘云不由回想起自己师父讲过的历史:

    大齐绝对不是建立在火焰纪元,火焰纪元要更加遥远,在火焰纪元后,便是黑暗纪元,而跟在黑暗纪元后的,则是心灵纪元。

    我们并非火之纪元的遗民,而是心灵纪元的遗民,大齐也是心灵纪元结束后创建的。

    有关三个纪元的传说多如恒河沙数,但基本都没什么可信度,只知道那是三场巨大的灾难,而人们则在灾难后重建了整个世界。

    为什么齐国的历史记载只有火焰纪元?乘云并不认为那位国师会不知道三个纪元,可他为什么要隐瞒其中两个?

    乘云想着这些有的没的,在旁边两人的絮絮叨叨中,渐渐沉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