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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7章 悲喜剧

    程苔的新剧《保姆上门》临时提档到十月初播出。

    这下搞得大家措手不及。

    按照道理来说,这种靠网络点击率的剧集应该放在暑假播出最为合适,但也许是因为演员阵容实在是太过拿不出手,拼不到暑期档。

    因为新剧的忽然播出,很多宣传活动临时安排起来。

    程苔不想参加这些活动,但这是自己的作品。如果女主角都不出来宣传,那实在是说不过去。而且她不可能窝在家里一辈子,再加上AL的秋季款开始上架,冬季款的宣传海报拍摄也提上日程。

    她可以停下其他的工作,但是新剧和AL是她没有办法放下的。

    离开前,她又去少年宫的操场上。一大群小孩子在踢球,她刚准备离开,球就滚到她脚下,她捡起球,抬眼一看,一个小男孩跑过来,迎着光她看得有些恍惚,好像回到了小时候,每个周末早上段人行来拎着她去少年宫的场景。

    小男孩抱起球,抬头甜甜地笑了,“谢谢阿姨。”

    程苔看着小男孩的背影,似乎看到了过去的自己和段人行,却不曾想在转过脸的那一瞬间泪如雨下。

    少年宫还在这里。

    但是段人行再也不会回来了。

    程苔收拾行李的时候,小侄子就坐在床上吹风车,等到程苔把密码箱合上后,看见小侄子正在看自己,笑着摸摸他的脑袋。

    “姑姑,你能不走吗?我有点舍不得你。”小侄子拉住她的衣袖,睁大了眼睛问。她和小侄子一般只有逢年过节见上几天,这次程苔在家里待了很长一段时间。如果可以,程苔想要永远这样在家里待下去,什么都不用管。

    但她不能。

    程苔蹲下来哄侄子:“没什么的,等到放假,你去找姑姑,姑姑带你去蓝曼龙俱乐部玩。”

    临走前的前一天晚上,程苔牵着星期五在附近的公园散步。程苔刚见到星期五时,它还是小小的一只,眼睛都没有睁开,只是发出类似“嘤”的声音,似乎只是转眼间的功夫,星期五就长大了,侄子牵着它都有些费劲。

    程苔对动物皮毛有些轻微的过敏,本想着给星期五找个新的人家,但那天星期五见到大娘后,很是安静地趴在大娘脚边,程苔就把它带了回来。

    她和星期五一向看对方不顺眼,往常星期五看到她,瞧都不瞧程苔一眼,现如今倒也乖乖地跟着程苔。走到一处空地,程苔坐在草地上,轻轻地摸着星期五,仿佛在叮嘱它一般,说:“好好在这里生活,爸爸不在了,有爷爷奶奶,还有哥哥。”

    星期五没有和往常一样,懒洋洋地趴在一边,而是往程苔的怀里凑了凑,发出低沉的声音,似乎是答应着程苔的嘱托。

    回来以后,她依然是演员程苔。

    参加活动的时候经常有记者会问到段人行的事情,程苔只能硬撑着对着镜头笑着说:“人生就是这个样子,我没有什么多说的,只希望逝者安息,生者继续走下去。”

    也有记者会经常问起为什么路白没有去送段人行最后一程。

    程苔一向的说法都是“这是他们两个人的事情,外人不需要多关注”。

    她实在是不喜欢这样每天被追着问这些事,仿佛伤口明明在逐渐恢复,但是不时地有人来碰,每次都交代李姐不要让记者再问这些,可总是被问起。

    媒体的狠在于,他们知道伤你哪里最痛。

    说来也是奇怪,平时工作忙,她和段人行一个月也见不到几次面,但段人行走了,程苔觉得自己的世界一下子塌了一半。

    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程苔心里倒塌的地方似乎越来越多。

    因为新剧快要播出,程苔跟着剧组参加了不少综艺,她暂停的综艺节目也开始重新录制。

    在综艺上玩游戏的时候,程苔只能咬着牙坚持。虽然程苔努力地走出自己的情绪,但是综艺效果还是不可避免地收到了影响,剧本和后期剪辑也帮不了她,于是程苔开始出现“不敬业”“占用资源”的评价。

    在综艺节目里没有笑点,不招黑才奇怪。

    程苔觉得人生太荒谬了,明明她已经难过地快要哭出来,可还是要在节目上欢快地制造笑点。自己的人生都不快乐,还要把快乐带给观众。

    连她自己都不相信,观众看了她的节目会高兴。

    程苔生活中经历了什么,其实观众一点儿都不关心,无论状态有多糟糕,在对着镜头的那一瞬间,她就要忘记一切。

    程苔原以为,等到新的热点出现,大家的目光就会从段人行身上转移,可她没有想到,段人行的名字每天都出现在热点榜。

    不同的人开始回忆与他的过往,尤其是当江茉发文纪念段人行后,段人行的热度达到了最高值。大家纷纷替段人行感到惋惜,但程苔在休息室里握紧了拳头。她一看就知道,江茉这一波的通稿里对段人行只是一笔带过,更多的为了宣传新剧。并且这一波通稿也让很多人对江茉改观。

    除了不断有所谓的老朋友发文纪念以外,还有不少热点文章将段人行作为例子,证明热爱生活的重要性,鼓励别人坚强。

    “他都死了,还消费他有什么意义啊,这些人不怕遭天谴吗?”程苔一拳砸向椅子的扶手,没有任何痛觉。段人行不是别人的垫脚石,或者是用来说服别人的佐证,是她的家人。她的家人走了,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与此同时,程苔也备受指责。很多人谴责她,毫无悲伤的心情,一点儿都不为自己的疏忽愧疚,冷血到令人发指,尤其是当有媒体曝出,段人行名下所有的财产都已经转到程苔名下,大家对于程苔和段人行关系的猜测层出不穷。

    程苔在段人行去世不到一个月后,照常出席各种宣传活动,在镜头前笑得出来,毫无难过的样子,看起来似乎毫无影响。

    但其他人看不到,程苔曾经陪着段人行去看医生,带他出去散心,踹开洗手间的门把他拉回来,察觉到段人行没有吃药,鼓励他好好走下去。等到段人行离开后,她安慰大伯大娘,一手操办好段人行的身后事。

    刚开始看到这些,程苔只觉得气愤,渐渐地,她陷入了无边的痛苦。在程苔的身体里,仿佛有两个声音撕扯着她,一个告诉她,你没有错,段人行这样做是自己的选择,另一个大声地笑着,仿佛在蔑视程苔曾经的努力,笑她无力回天。

    程苔NSS账号的评论区被各种指责,遗憾,愤怒的留言占据。李姐建议她暂时关掉评论区,或者直接注销账号。

    但程苔并没有这样做。这个时候退出就是认输,她没有对任何事情认输过

    她不做声不表态,开开心心地参加综艺,这是冷血,倘若她不回来,是不敬业。说也是错,不说也是错,怎么样都是错。

    刚开始晚上睡觉,程苔不愿意关灯。她害怕关上灯全世界都黑暗的感觉,仿佛所有人都离开了她。每当这个时候,她总是会哭,第二天起来,眼睛全都肿了,快要睁不开。然后就会出现新一轮猜测,猜测程苔彻夜狂欢。

    最近程苔只要发通稿,就会被遗憾,指责,伤感的留言淹没,工作室控评的速度远远跟不上网友,和其他人努力的速度。

    程苔知道,很多人都希望她就此灰心,最好再也不要出来拍戏录综艺。

    但程苔偏不,她打起精神,在每一个镜头前微笑美丽,不让任何人看到自己崩溃的样子。

    不知道是不是最近频繁面对闪光灯镜头的原因,程苔在黑暗的地方感到从未有过的安心。一进家门,她进入黑暗中,却会觉得平静。每天晚上,程苔都睁大眼睛看着天花板。

    即使如此,她还是会想起很多事情,想起之前每次开车送段人行去看医生的时候,都会很开心地跟他说起最近又有什么新店开,哪天他们一起去吃。

    后来程苔自己去吃了那家店,其实一点儿都不好吃。

    等到她也开始失眠了以后,她才发现原先的自己有多自以为是,以为自己强打精神劝段人行乐观地生活,段人行就会乐观起来。

    劝人乐观太容易了,不过是动动嘴皮子。

    其实她始终都没有去理解段人行,也理解不了。

    程苔开始控制不住自己。只要她坐在那里,就会哭出来,她自己都觉得自己很荒谬,明明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为什么要哭。她告诉自己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段人行也不希望她这样,可是她根本控制不住自己。

    她觉得自己觉得明明都已经拉到段人行的手了,就差那么一点,她就可以拉回段人行。就差那么一点。

    早上起床,程苔忽然就把手机关掉,不想联系所有人,其实她哪里都没有去,只是待在家里。程苔无事可干,也不想做任何事,只是坐在地毯上发呆,她在家里转了一圈又一圈,在厨房里想要收拾东西,开冰箱的那一刻她发现里面的易拉罐饮料,有些难过,也忽然有点想段人行。

    程苔闭上眼睛,总是会想起那封邮件。

    她不知道段人行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写下这句话,是如释重负还是依依不舍,他也不知道段人行前面的时间里在过着怎样的人生。他曾经答应过程苔,会一直陪着她到最后,可段人行的最后来得太快。

    每个人都开始了新生活,可程苔却觉得不会好了。

    程苔开始掉头发,每天早上一梳头,就摸到一大把细细的头发,无精打采地躺在她的手指上。刚开始她并没有当回事,只当是心情和压力问题。可越来越严重,造型师已经开始给她用发片。

    她刚开始拍广告的时候,还吹过一个爆炸头的发型,被发型师笑称为金毛狮王,吹起来实在是太费劲了,如今的自己,这个发量,恐怕就是三毛了吧。

    有的时候程苔在家吹头发,一摸一大把掉下的头发,刚开始的时候,程苔特别害怕,生怕哪天早上自己醒来就没有头发,但时间一长,她也轻松了,反正自己也不是靠头发吃饭的,目前为止也没有什么洗发用品的代言,更别说市场上假发琳琅满目,随她挑。

    熬着熬着就乐观了。

    她总是觉得累,明明什么都没开始做,但还是打不起精神。程苔只当是自己的工作量不够。每次她只是会提前几分钟出门,一个人坐在楼下发呆。她觉得自己的身体里有什么东西正在被撕裂一般的痛苦,但她还是要打起精神,迎接新的事情。

    “你真的不打算和路白聊聊吗?”齐蔓问她。

    程苔摇摇头,她不知道跟路白能聊什么。从段人行去世到今天,她还没有见到过路白。

    正当她无奈摊手的时候,收到了路白的信息,犹豫了一下还是回了“好”。

    程苔坐在咖啡店里,路白靠着沙发坐在地上。回来以后,程苔才第一次见到路白。她更瘦了。因为瘦,路白的鼻子显得更为奇怪。程苔认识路白已经快十年,这十年间,路白脸上动过的刀子也有几十次,更不用说以前的。

    虽然现在的路白面无表情,但是程苔知道她在难过。她老早就劝路白彻底去找个好一些的大夫彻底修补下,但路白总是推。

    “你知道我和他最后一句话是什么吗?”路白轻轻地笑着,问程苔。

    “是什么?”

    “一句话都没有。分手以后,我们连短信电话都没有,好像在刻意地避开一样。我在这个圈子里那么多年,见惯人心凉薄,没想到我最后也成了一个凉薄的人。那天晚上,他打电话给我,说是在海边看月亮,说什么祝我幸福,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他就把电话挂了,我应该回过去的。”

    “他希望你幸福,是真心的。他已经决心要离开,什么都改变不了的。”程苔熟悉地说着这些话。她安慰过父母,安慰过大伯大伯母,早已经知道该说什么。

    路白哭着问她:“如果当年我厚脸皮一点,缠着他不放手,我们现在是会更幸福还是更难过。”

    程苔没有回答路白的问题,答非所问地说:“他只是远行,总有一天我们会重逢的。”

    人生没有如果,只有向前走不回头。程苔想,段人行做那个决定的时候,也是这般地毅然。

    平静了一会儿后,路白才开口:“我要走了。”

    程苔问:“去哪里?”

    “去我们想去但是没有去的地方。”

    程苔沉默地吸着奶茶,瞥见路白旁边的椅子上有个箱子,想要活跃下气氛,问:“这是什么?”

    “这个。”路白抱起箱子,刚要放到桌上,还是放了回去,若无其事地端起咖啡,“没什么,收拾出的一些旧东西而已。”

    “我会帮你照顾路白的,不会让她受人欺负。”程苔打着伞,站在段人行墓前,“至于我,不会有谁欺负我的,我会好好地。”

    段人行的骨灰埋在了奶奶的墓旁,陪着他的还有那个平安符。这个城市的墓里只有段人行的衣服。虽然段人行并不在这里,但程苔还是觉得他依旧在陪着自己。

    程苔最近睡眠质量不是很好,总是游离状态,刚走到石阶上就差点滑下去,她死命地抓住路旁的石头不让自己摔倒。淅淅沥沥的雨声中墓园一片寂静。从指尖处传来痛感,但程苔咬着牙不放手,她笨拙地晃着腿,好不容易才够着另一侧的石头,借着那个石头,她才没滚下去。

    她横着倒在路上,努力了好几次,才调整好力气站起来。程苔一看,自己已经是满身泥泞。打伞也没有什么必要。程苔一瘸一拐地往门口走。雨天的墓园很是静谧,踩在落叶上,只能听见“沙沙”的声响。

    上车以后,她把额头靠在方向盘上,平静了很久以后长长地舒口气。

    车外的雨还在继续,程苔心中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