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3章 露从今夜白
三十岁的时候路白终于决心彻底退出演艺圈。让她哭笑不得的是，她最后一次客串的角色，是她所有的角色中最受欢迎的一个。但她已经不在乎了，她只想要离开。
二十五年了，她终于觉得自己应该离开，如果说刚开始是因为好奇心，后来是为了家庭，再后来，连路白自己都不明白演戏是为了什么，当不能从演戏中得到满足和快乐时，离开是最好的选择。离开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似乎从来都没有摸到过表演的大门。
路白经常在想，如果那个下午她没有缠着舅舅带她去公园玩，今天她的人生是不是会完全不一样。
正当她在沙坑里玩得正开心的时候，一个男人走过来，笑着问她：“小姑娘，你有没有兴趣上电视啊？”
路白只是把自己的铲子和小桶往后藏，她不知道这个男人是谁，但舅舅一下子很激动，说话都结巴，“我，我现在就打电话给姐姐，马上，马上。”
路白对他们的对话没什么兴趣，心想上电视能有多好玩，还是挖沙子有意思。
她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跟着父母去一个陌生的地方了，被打扮成了一个自己不认识的人，坐在一个漂亮的女演员旁边吃饼干。等了一会儿后，路白被拉到一块布前，妈妈让她笑，她就笑了。
路白明白了，原来上电视就是穿漂亮衣服和吃饼干。
“路白以后还来吗？”妈妈蹲下来问她。
路白点点头。有漂亮衣服和好吃的饼干，她也觉得高兴。
她不知道面前的那个机器是什么，只知道对着它笑，因为妈妈告诉她，只要对那个镜头笑，就会有新衣服和糖果。
但路白不想笑了，她觉得累。她想念幼儿园里的木马，她已经快忘记木马是什么颜色了。她的眼前是花花绿绿的新衣服。明明是冬天，她还穿着短裙，刺骨的疼痛击穿了膝盖。
这天阿姨给她换衣服的时候，路白坐在地上不想起来。
妈妈问她：“你还想不想要新衣服和糖果了？”
五岁的路白索性躺在地上，“不要了不要了，我要回家看动画片。“
正当她赖着的时候，一双大手把她拉起来，爸爸抱着她，神情严肃，“如果宝宝不去的话，爸爸妈妈就没有钱了，没有钱就会被警察叔叔抓走，宝宝愿意吗？”
刚刚还在干嚎的路白一下子安静下来，她不想没有爸爸妈妈。
所以她继续跟在父母后面，穿上不同的新衣服，拿着各种她也不太清楚是什么的东西，对着那个机器可爱地笑着。爸爸妈妈总是说是路白喜欢拍照喜欢镜头，可她喜欢在家看动画片。她已经说了很多遍，为什么没人听到呢。
偶尔去幼儿园的时候，路白也不再对木马感兴趣，只是沉默地扒着铁栏杆，看着马路对面的小学。
当时的她认为，等自己念了小学，就可以自由了。
等到她上了小学，周围的人果然都说她“不是小孩子了”，但路白的工作却没有减少，拍摄的内容也越来越复杂，有的路白完全不理解是什么，听着导演说的话，路白总是一无所知，但父母只会说没问题。
其实路白不知道应该对着镜头干什么，但是每次都还好，直到有一次导演让她演一个难过的孩子。路白哭不出来，她不知道应该怎么表现。
拍了好几次以后，导演的脸色越来越不好看。
休息的时候，一向温和的妈妈忽然不由分说地就掐路白，路白疼得哭了出来
妈妈一边掐一边说：“你不是会哭吗？怎么一到镜头前就是傻子了？”
路白哇哇地根本停不下来，胳膊上，大腿上都被掐得发紫，等到她重新站到镜头前的时候，一下子就哭了出来，直到导演喊了“卡”，她也停不下来。导演对她的表现连连称赞。妈妈也只是礼貌地说：“哪里哪里，您教得好。”
爸爸来接路白和妈妈的时候，看到了路白胳膊上和大腿上的淤青，气愤地说：“不能这样，孩子太受罪了。”
妈妈立马回击：“你要是有本事赚到孩子赚的钱，我们母女两哪里需要这么辛苦。”
爸爸沉默地开车。路白沉默地看着窗外。妈妈摸了摸她的脑袋，温柔地说：“爸爸妈妈爱你，你也爱爸爸妈妈吧。”
可能爱吧。路白也说不出什么，只是沉默地继续看着窗外。
从那以后，除了接送，爸爸很少出现在拍摄现场了。
路白觉得全世界都在骗她，不是上了小学就会自由，她要的自由遥遥无期。路白一下就成为了所谓的“天赋型”演员，剧组其他的小演员要靠眼药水才可以演哭戏，她不需要，喊到三就可以了。每次演哭戏的时候，路白都似乎能感觉到浑身作痛。
有的时候在车上，路白看着外面马路上的孩子会看得出神。
她不知道和她同龄的孩子是怎样生活的，不知道他们怎样上学怎样玩耍，她只知道按照剧本上写的哭或者笑，好似自己的人生也早已经写好了剧本，只要这样一天一天过下去就好了
没有拍摄的时候，路白就想在某个角落蜷着，即使什么都不做也很好。她装着写作业看书的样子，其实什么都不做，只是发呆。
爸妈会在剧组里照顾她，但路白只想一个人待着。在镜头面前，他们是幸福美满的一家人，但路白知道，给自己化妆的那个阿姨和爸爸在一起，每天晚上她站在宾馆房间的窗前会看到妈妈从一辆她没见过的车上下来。
路白觉得这样的人生真的没意思，全部都是假的，她在屏幕上表现出来的那些喜怒哀乐是假的，她在现实里的喜怒哀乐也是假的。
她学着藏起自己所有的情绪，像个“小大人”一样说话做事。但她找到了一件有意思的事情，就是拼命读书，她仿佛抓到了一根救生绳子，拼命地向上爬。剧组别的孩子没有拍摄就在剧组里玩，而路白，则是把自己一个人关在休息室拼命地做作业，她要把休息室外面所有的一切都忘记。
随着年龄的增长，路白的情绪似乎有些麻木了。前几年，如果她哭不出来，工作人员会告诉她爸爸妈妈不要她了。这个方法曾经有用过，但现在的路白听到以后没有什么情绪波动，哭不出来，也笑不出来。即使是被导演吼，她也没有反应。
这天她正被导演怒斥的时候，爸爸来了。爸爸一句话没说，就带着程苔出去，笑着说要带她出去玩。路白很高兴，她想去游乐场，想去吃冰淇淋，但爸爸的车只是停在了游乐场门口几分钟，最后还是回了剧组。
爸爸的语气里有着愧疚，“路白，这都是签了合同的，你好好拍，这是最后一部了。”
坐在后座的路白一句话都没有。她只是觉得，快乐太短暂了。如果可以，她希望去游乐场的路永远都没有尽头。
路白12岁的时候，在一部剧里演了女二号的少年时代。电视剧里的女二号，没几个正常人，少年时代也是疯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部剧大火的原因，就连路白在学校里都会被指指点点。
之前她演的大多数是好学生乖乖女，这部剧的大火让她的角色定位有些尴尬。另外，她的身高也很尴尬。即使爸妈控制她的饮食，努力不让她长高，但是路白还是长得很快，找上门的角色少了很多。
如果演成年的角色，路白的脸太过于稚嫩。可如果演少年时代的角色，路白的身高太突兀。
永远会有新的童言无忌和天真烂漫俘获人心，缺了她一个也不会怎么样。
路白对此倒是有些开心，开心地买了很多巧克力饼干。她把这些零食塞进嘴里，仿佛得到了解脱一样开心大笑。她已经很久不知道什么叫做饱了。在此后很长的人生里，路白都控制不住自己买食物的欲望。
别的女生宿舍柜子里全是衣服，她的柜子里全是零食。宿管阿姨看到她的柜子，惊讶地问她是不是在宿舍里开小卖部。
她比同龄的孩子长得高，父母对此很恐慌，每天严格地控制她的饮食，说是为了让她健康，其实路白知道，如果她长高了，很多角色都不能演了。
因为这，路白变得胖起来，但她看到镜子里明显胖起来的自己时，却笑了出来。
不知道是因为胖还是新角色，路白没有再接到戏约。她能够感受到父母的焦灼，只是对他们说：“我没有名气了，你们可以各自幸福，不需要再为了我牺牲自己，你们是我的父母，我希望你们幸福。”
父母有些意外路白说的话，但他们还是很快就去办理了离婚手续。
他们不止一次地问路白：“你想要和谁在一起？”
路白摇摇头，“我希望你们幸福，我不会打扰你们的，我会去读寄宿学校，谁都不打扰。”或许是对于路白感到愧疚，家里的房子写了路白的名字。
路白坐在律所的沙发上，只是平静地玩着布娃娃，全然不顾路过的人打量的眼神。
或许很久之前导演说的是对的，她真的是个“天赋型”的演员。
她见过父母幸福，也见过他们装作幸福，其实不在乎彼此。人真的是很奇妙，不过几年光景，就从恩爱夫妻变得连陌生人都不如。
因为想要最后的经济效益，所以烂尾楼就摆在那里，还要刷上漂亮的油漆，但这样做只可以骗骗远处的人，近处的人谁都知道，倒不如直接炸了来得痛快。
在寄宿学校里，路白变成了一个不起眼的人，没有人会把眼前这个胖到体育成绩一团糟的女孩和当年那个漂亮的小童星联系在一起。她找到了难得的平静。
做童星成就了她的一切，但也毁了她的一切。
升入了高中以后，路白因为心脏问题不得不开始减肥，还好她平凡了很多，即使瘦下来，也没有人对她有兴趣。
一个巴不得贴着墙角走路的平凡女生，任谁都不会对她好奇。
路白想要学很多语言，去看很多有意思的地方。她的成绩很好，距离这个梦想越来越近。直到爸爸来找她。
这几年她除了过年在父母的家各自吃一顿饭之外，很少见到他们。她心里明白，爸爸来找她，恐怕不是为了什么父女情深。果不其然，爸爸诉说着自己做生意失败的不易，继母的冷眼，弟弟需要未来。
路白平静地听着，直到爸爸说起房子的事情她才抬起头，笑着说：“房价还在涨，现在卖了就可惜了，我可以赚钱。”
不到三天，爸爸就通知路白有新的戏约，路白轻笑，这速度，想来早就定好了。
路白在剧组里见过太多有演员梦的人，说来也是讽刺，她这样一个没有演员梦的人却再次走进剧组。因为这个角色，她也拿到了演大表演系免试入学的通知。
路白不知道为什么事情会这样发展。其实路白不想去表演系，但她听说演大前两年禁止出去演戏一下子心动，她终于可以有两年的清净日子了。等到过了这两年，她就是真正地长大了，没有人可以再控制她。
她第一天走进412，只看到一个女孩在铺床。路白一向不知道和同龄人怎么相处，在寄宿学校的时候，班里的女生也只是叫她“胖子”，让她去做脏活累活。
路白能够感觉到眼前的这个女生似乎也是局促不安，不知道怎样打破沉默。当路白还在想怎么开场白的时候，女生拖出了自己的大箱子，翻出什么东西递给她，招呼她：“吃吧，我家里带来的年糕，可好吃了。”
路白愣了一下，女生伸出手，笑着说：“你好，我叫程苔。前程的程，绿苔的苔。”
女生补充一句，“你可以叫我程程。家里人都这样叫我的。”
她还没有说什么，就传来了敲门声。路白拿着年糕，看着几个人进来，有帮眼前的女生铺床的，有帮她放箱子的，还有一个高高瘦瘦的男生问她：“需不需要帮忙？”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段人行。
路白忽然手心冒汗，她不知道眼前这是什么状况，支支吾吾地说不出一句话。她小声说：“不用，谢谢。”
路白沉默地铺床收拾东西，听着身后女生和家人用方言交谈着什么。她第一次明白家人应该是什么样的。
她不知道正常的女孩是怎么在学校的，她曾经是学校的小公主，每个人都把她捧在手心，后来仿佛过街老鼠，每个人看到她都是嫌弃，读大学以后，她暂时找到了平静，每天上课，和室友研究护肤品，打水，抱怨食堂的难吃，晚上溜去吃夜宵回来被宿管阿姨念叨早点回来，睡觉前八卦谁和谁又在了一起。
演大里的漂亮女生很多，也有很多早就有名气的，所以路白并不是吸引人眼球，她倒是很高兴，终于有了真正意义上的清净日子。
她的脸第一次出现问题，是在一天起床后，齐蔓看到她，牙刷都掉到了地上。齐蔓指着她的鼻子，但又可能觉得不太礼貌，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结结巴巴地说：“你，你的鼻子，好像，好像，没了。”
路白大概猜到是什么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笑着说：“没什么的，修补一下立马就好。”
其他人还在睡觉。只有她们两个人悄悄地出了校门。出门前，程苔被吵醒了，揉着眼睛问她们干嘛去，路白说去买糕饼。程苔说自己要吃绿豆糕，翻了个身又睡着了。路白戴着口罩，一句话都没有，坐车的时候有点困，靠在齐蔓的肩膀上睡着了。
到了医院以后，齐蔓很担心，问：“真的行吗？我们要不要再换一家医院看看。”
路白笑着摇摇头，“没事的，我习惯了、”
她已经不记得自己第一次躺在医院的场景。爸爸妈妈说，只要几分钟，她就会变得更好看。可这几分钟后，是无数个几分钟。她的脸，不是在修补，就是在修补的路上。她一辈子都要修补这张脸，可再怎么修补，也回不到最初的样子。
刚恢复好，父亲就找到了她，依旧是那些话，她最后还是偷偷地去拍摄了一部剧。工作结束后，她把钱给了父亲，说：“不要再来找我了，这是最后一次，就当是感谢那次你带我去游乐场。”
专业里规定，前两年是不能外出拍剧的。这件事最后闹到了专业里。在接到处分前，洛老师找到了她，无奈地说：“你上次那件事才过去多久，这么快就又惹麻烦了。”
路白一言不发。几天前，有个男生对她告白。她拒绝以后，专业里就开始有奇怪的流言，说她请假是因为流产。路白气不过，冲到男生宿舍砸了一通。她的检讨书还在公告栏里，私自外出拍戏的事情又暴露了。
路白知道处分是肯定的，平静地听着洛老师的话。
最后洛老师叹了一口气，说：“我再帮你一次，你可再惹事了。”
她很意外，也很疑惑。她和洛老师无亲无故，洛老师为什么要这样护着自己。
洛老师或许也看出来她的不解，说：“我知道你来读表演系是为了清净。我也希望你安安静静地学习生活。你的人生还很长。”
路白点点头，低下头擦眼泪。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是有人会照顾她的。
她从办公室出来后，程苔跑到她面前，担心地看了看后面，压低声音问：“怎么样？会不会有事？”
路白笑着摇摇头，说：“没事的，洛老师说不会有什么的。”
拿到钱以后的爸爸再也没找过她，相反妈妈倒是经常找上门，不外乎是说她忘恩负义，给了爸爸钱没有给她钱，说好将来房子平分又不作数。
路白终于收起了以前的乖巧，大大方方地说：“我不会把房子给你们的，那就是我的钱，你们那么多年从我身上拿的也够了。”
妈妈气得差点来打她，幸好宿舍的门这时候开了。几个人提着一大袋东西笑着走进来。程苔手里还有咬了一半的炸年糕。
她再次见到段人行，是程苔过生日那天。前一天程苔兴高采烈地在宿舍里说：“我哥哥今天要来请我们去吃饭，吃门口最贵的那家，他有钱，你们记得点最贵的。”
路白笑着问她：“你哥哥知道你这样大方吗？”
程苔把自己有的几支口红都拿了出来，一个一个地涂在胳膊上试色。听到自己这样问，她抬头笑着说：“没事的，他没有女朋友。不给我花钱给谁花。”
她们几个人跟着程苔，浩浩荡荡地往学校门口的火锅店去，一进包间，一个男生站了起来。路白惊讶地发现，这个男生就是开学那天问他需不需要帮忙的那一个。
段人行把桌子上的易拉罐都打开，一一地递给她们。
路白有些愣住，她没有见过这样的家人，连一个易拉罐都不需要自己动手的
段人行把饮料递给她们，客气地说：“我妹妹她很顽皮，但是心眼很好，还请你们多多包涵，不要计较。”
程苔把一个鱼丸放到嘴里，立马被烫到，表情都是扭曲的。即使这样，她还在抗议：“我才不顽皮，我是家里最乖的、”
大家都笑了。路白也是。她想，程苔大概就是最普通的长大模式，父母每天都要打电话来问她吃了什么上课累不累，时不时地还有个哥哥跨越大半个城市来看她。在家里的哥哥即使来开会，也会记得给她买栗子蛋糕。
回去的路上，路白对程苔说：“真羡慕你，我也想要有这么好的家人。”
程苔拍拍她的肩膀，故作成熟地说：“我的家人就是你的家人。”
路白第三次见到段人行，是在画展上。
她正在看一幅画。这幅画叫做翡冷翠的夜。正在这个时候，耳边传来一个声音，“这么巧。”
路白抬头一看，原来是段人行。她其实有很多话要说，但是不知道从哪一句说起。两个人就这样安静地站在画前。
最后还是段人行先开了口，“翡冷翠比佛罗伦萨听起来更浪漫。”
“是。”路白依旧只有这一个字。她不是不喜欢和段人行说话，只是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但段人行很有耐心，问：“你有去过吗？”
“没。”
“听说那里很漂亮。”
“什么时候能去就好了、”她终于说了一句完整的话。
她很想和段人行多说一些话。所以她尽可能地出现在段人行面前，无论是他的演出，还是偶尔路过工作室。见到段人行的次数越多，她越是想要在见到段人行。
她想要告诉程苔自己喜欢段人行，但却没有说出口。看着程苔睡着的模样，路白忽然就害怕了。程苔是这样无忧无虑长大的，段人行应该也差不多，自己这一路走来，看尽世态炎凉，段人行真的会愿意走进来自己的世界吗?
她第一次鼓足勇气对段人行说：“我们在一起吧，好不好？”
段人行看着她，眼神里有欣喜，但是也有着一分说不出来的伤感。最终段人行也只是摇摇头，笑着说：“还是算了吧。”
段人行的拒绝，她很意外，但又好像在意料之中。她想，如果没有程苔，她和段人行现在还是陌生人。她没有办法，只能拒绝见到程苔，即使是程苔休息来和她吃饭，她也没有办法控制好情绪。
程苔回剧组后，奚安娜叫住了她，说：“我大概猜到你喜欢的是谁，程程她不是笨，她只是从来没有往这方面想过。”
路白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我有些担心，她看过我最糟糕的样子，我母亲来宿舍纠缠的时候，我早上起来整张脸都塌掉的样子，还有我膝盖的伤，这些她都知道，她会怎么想我？”
奚安娜只能安慰她：“”我也不知道，作为朋友，你当然是程程眼中最可靠的存在，可如果作为嫂子，她的想法我就没有办法知道了。”
路白不想失去程苔这个好朋友，可也不放不下段人行。
她又“偶遇”了段人行。
段人行犹豫了一下，说：“我们还是不要在一起吧，我很喜欢你但是我，不是很好的人。”
路白立马说：“真巧，我也不是。但我们在一起以后，就都会是很好的人了。”
和段人行在一起后，路白觉得生活突然很有意思。他们会一起去公园骑单车，路白已经很久没有骑过单车了。大学时候她骑车直接扎进了人工渠里，最后只能打着石膏去上课。
段人行会给她讲程苔以前的事情，“程程真的为了家人可以付出一切，那个时候我嫂子家里还没有同意她和我哥在一起，程程拍了广告后赚到钱，连夜坐硬座跑回家，把钱往我家沙发上一倒，说程大葵你和姐姐在一起吧，房子车子戒指我都能变出来给你们。”
段人行会送路白她最喜欢的粉玫瑰，会大半夜跑去给她买最喜欢吃的山楂糕，什么都可以做到。
路白松了一口气，原来在世上她还是有可以信任的人。
但不知为何，她却无法信任段人行，即使段人行大半夜的去买她最喜欢的年糕，即使段人行把她写到歌里，她好像还是不能相信段人行。所以当段人行忘记自己答应过的事情后，她终于爆发了，说：“我们分开算了。”
一次两次段人行没什么反应，依旧哄着她。可后来段人行突然就说：“对不起，我没有办法让你幸福。”
当段人行真的离开以后，路白陷入了漫无边际的失落。
但她始终没有去挽留段人行。挽留有什么意义，过两年再反目成仇，白白浪费时间。
直到她在医院碰见段人行。段人行的医生她是认识的，路白大概也能猜到段人行怎么了。她仿佛忽然想起来段人行日益消瘦的背影，包里不知名的药瓶，以及他最后经常忘记自己说过的话。
但当初的路白只当是段人行在敷衍自己。
她再次地在医院里“偶遇”了段人行。
段人行说：“对不起。”
她很意外，问：“为什么要和我说对不起？”
“没什么，只是觉得我生病了，没有好好对你。”
“你对我很好。”路白咬着嘴唇，努力地控制自己的情绪，“为什么不告诉我？”
段人行陷入了沉默，过了很久才说：“我原来以为不告诉你们是最好的。”
她不知道自己可以干什么，只能给他换着花样地煮汤。终于有一天，她在切姜丝的时候痛哭，她这一路走来，经历过太多失望，可却对一个最不该失望的人失望了。
路白没有去见段人行最后一面，她躲在角落里远远地看着来来去去的人。
程苔找上门来的时候，路白只是沉默。程苔把山楂糕递给她，告诉她：“”他最后一次买的糕点里有山楂糕，。他是真的爱过你，如果他曾经有对不起你的事情，请你也忘了吧。”
当她走在佛罗伦萨街头的时候，似乎又看见了那个男子朝自己走来。很久之前的画展上，她站在一幅画前，那个男子走过来，笑着说：“翡冷翠，名字真好听。”
也是这个人，对她说：“我不喜欢吃糖，感觉吃了会粘牙。但是有一种糖会吃。“
路白满嘴都是棉花糖，含糊不清地问他：“什么糖？“
他红着脸回答：“我们的喜糖。”
路白没有告诉程苔，段人行离开的前一个晚上给自己打了电话。当时她在拍画报没有接到电话。工作结束以后，她很犹豫，不知道应不应该回电话。等到她下定决心以后。却再也没有打通。遗憾和后悔吞没了她。如果自己当时接了到那个电话，可不可以拉住段人行。
她和段人行在一起的时候，段人行从来没有说过自己的病情，可等到他离开后，路白才想起，段人行在不经意间主动透露出自己的痛苦。他曾经对自己说过：“以前觉得，让身边的人幸福以后我就会幸福，但好像并非如此，到底怎么做我也会幸福呢？”
段人行在遗书里多次提到两个字，辛苦。他太辛苦了，他终于不给自己压力了，选择了以这样的方式放弃辛苦的生活。
“你放心，我会开心地继续生活下去，我会帮你照顾程程，不让她受人欺负。”程苔打着伞，站在段人行墓前，“等我去完我们没有去到的地方，我就会放下你了。”
她碰到了迁帆。这不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迁帆放下白玫瑰，说：“他走之前来见过我，什么都没说，只说来看看我，我本想问他，要不要和爸爸一起吃饭，但还是没有问出口，他早就知道我们的关系，却从未说什么，除了拜托我好好顾着程苔，并未提及其它事。”
路白问：“那你爸爸他现在知道了吗？”
迁帆叹了口气，说：“我原以为他不懂，却偶然发现他在家里看电视的时候停在段人行的报道，我妈妈在旁边削苹果，很惋惜，还那么年轻，人就没了，我爸爸不说话，起身离开时看见我，一言不发，拍拍我的肩膀回书房去了。我奶奶临走前说的对不起，其实不是对我们说的，而是对他和阿姨。这一生，我们每个人都错过了，可如果当年没有那样，这个世界上也没有我。”
路白还和段人行在一起的时候，有一次段人行忽然提起来去听讲座，她对音乐没什么兴趣，偶然间看见段人行看着讲台上的那个人，眼睛里似乎还有泪花。
讲座结束后，段人行也没有离开，只是站在那里看着老师。老师临走前，他忽然走上去，捡起地上的一本资料，说：“老师，你的书丢了。”
老师很感谢，看着段人行，问：“这位同学，我有教过你吗？”
段人行有些结巴，“没，没有，我只是旁听的而已。”
路白问迁帆：“你打算告诉程苔，你和段人行的关系吗？”
“我犹豫过，但最终还是觉得不说了吧，他走之前都没有告诉程苔，应该是没有认祖归宗的想法。”
她最后一次见到段人行的时候，两个人和以前一样在午后的咖啡店面对面坐着。
不知怎么地，又说起了程苔。段人行轻声说：“程程她，其实很聪明，现在想想，她应该早就知道我们在一起。”
“她对我好，对我妈妈很好，其实她是因为希望爸爸幸福，所以从一开始就很是亲近我们。从小她就不能听到别人议论我们，一有机会就明里暗里地说我们是一家人，我妈妈刚结婚的时候很担心，走到今天，除了爸爸和哥哥对她好，我想，也有程程的原因。”
“想想她对谁也是，你那个时候因为我，肯定也是不愿意看到程程的吧，我想她是察觉到了，但却没有表现出来。”
“这辈子，是我对不起你，可能也对不起程程，她那样真心地对我们，小的时候是她跳出来维护我们，现在好像还是这样，我什么都不能做，说出来有些荒谬，可不可以请你一直陪着程程走下去，她真的为别人付出了很多，为朋友，为家人，曾经也为了爱情。”
路白一直在安静地听段人行说，很久才说：“当然会，她是我的好朋友。”
“谢谢你。”
段人行送她回家以后，路白没有上楼，而是站在原地，看着段人行离开的背影越来越小，直至最后消失在她的视线里。
段人行曾经说过，程苔就是他亲生的妹妹，路白也是这样认为的，所以她也希望程苔幸福。
路白想要在这座小城里待下去，但她不行。奚安娜告诉她程苔和瞿山南的事情，她想起了段人行。
在段人行墓前，她轻声说：“我会帮你照顾她的，她不仅是你妹妹，也是我的好朋友。”
她去见了瞿山南，劝他放下，“你还是小瞧了她，她不会放下的，程程曾经红着眼到处找拍她的那个人，她找到了，结果这个人倒过头来要挟她。她会疯的。”
“她能做什么？”
“她心里的恨，你永远都不懂。等到有一天，你切实地感受到了这种痛，到那时，你就会知道，你做的这些事情，不是希望程程放下，而是把她逼进死胡同。”
瞿山南的反应让她很是急躁。瞿山南和程苔最后会是什么结局，她不知道，但她知道，程苔迟早会失控的。
她不能看着这样的事情发生。她没有办法阻止瞿山南，只能尽全力地让程苔高兴。她把自己所有的家当拿出来，让程苔拿去买回版权。但程苔摇摇头，笑着说：“不需要，你要好好地生活，我很好，不需要这些的。”
很久前，她去俱乐部看程苔，半路上遇到吴叶叶，知道程苔还没开始复健就跑了。
路白帮着找程苔，最后在奖杯陈列室里找到了她。但路白没有进去，因为段人行也在里面。她站在门口，听着程苔哭喊：“我不想做复建了，我受不了，太痛苦了，我不做演员，我要回家，我什么都不要了，我都能听见自己骨头碎了的声音，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老天爷要这样对我。”
段人行耐心地安慰她：“程程，没关系的，我们都陪着你，如果你不做这个，将来会更严重，我们听医生的话好不好。”
段人行想要拉程苔起来，但程苔站不起来，他蹲下来，拍拍自己的肩膀，说：“走吧，我背你。”
程苔说话还带着哭腔，“你哪儿能背得动我。”
“小时候谁背你的。”
她就跟在这对兄妹后慢慢地走着。段人行从复健室出来，看见路白愣了一下，两个人在咖啡区安静地坐着。
路白说：“对不起，我那个时候没有理解你。”
“没什么，是我不好，没有让你幸福.”
“不是的，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真的很幸福.”
“谢谢你，谢谢你没有因为我对不起你，影响和程程的友情”段人行放下杯子，叹了口气“你觉得瞿山南真的能和她分了吗？我总担心。
“担心什么？”
“担心程程，她是算计不过瞿山南的，她真心待人，人家是不是真心待她呢？”
路白立马说：“你放心，有我在，瞿山南韩欺负她，我就跟瞿山南拼了。”
当瞿山南找到她，问她程苔和陆行远到底是真是假的时候，路白笑了笑，只是说：“和你有什么关系？”
父亲去世的时候，路白有些无法相信，她在这世上没有一个家，只有两个一半的家，现在失去父亲这一半的家，她知道，和母亲那一半家的也快断了。
爱也好，恨也罢，都化作尘土，此生缘分尽了。
如果人真的有来生，她不要再遇见父母了。
父母沉迷于童星的光芒，而这个光，也让一家三口看不清前方的路。放在冰箱里的苹果，表面看上去还是新鲜的，切开以后就会发现早就腐烂。
后来她意外知道AL和MOSS.W背后的老板是瞿山南的时候，再次找上门，希望瞿山南永远不要让程苔知道这件事情。
瞿山南问她：“你会告诉她这件事吗？”
路白笑着说：“不会的，我也希望你不告诉她，她和你早就没有交集了。”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瞿山南问自己后，路白却确信瞿山南是不会让程苔知道这件事的。她很了解程苔，如果程苔真的知道了，那她会离这两个品牌远远的。瞿山南不希望这样。
她临走前，看见瞿山南桌上很久之前和程苔的合影，忽然很感慨，“程程能幸福，不仅仅是我的希望，也是她哥哥的。”
听到和段人行有关，瞿山南的表情明显温和了不少。
从瞿山南办公室走出来的时候，有个男子和路白擦肩而过，他身上的香水味似曾相识，路白不由地停下脚步回头看，可走廊里空荡荡的。
不思量自难忘，这世间却再也没有相逢的机会了。
离开瞿山南的办公室后，她见到了程苔，说：“你最近怎么样？”
程苔笑着回答：“我很好啊，吃得好睡得好，当然，如果你过得好，我就更好了。”
当知道程苔会推倒段人行的墓碑后，路白没有说什么，只是在前一天最后一次去看了段人行，对他说：“等我好好地过完这一生，我们就会见面了，你不要再记得我了。如果有来生，你还是不要再遇见我。”
刚刚下过一场雨，空气里有泥土的气息。路白刚走到门口，忽然听见身后有孩子喊：“看，有彩虹。”
她回头看了一眼，果真有彩虹。
曾经段人行曾经在院子里给她制造了一个彩虹。路白很高兴，但段人行不好意思地说：“都是小时候课本上教的了，我们以后能看到真正的彩虹。”
她那个时候在玩水，没有告诉段人行：“只要和你在一起，我的生活里每天都有彩虹。”
看着彩虹，她想起了过去的点点滴滴。
路白想，这大概是段人行在告诉自己，他不在了，只是换了另一种方式在陪伴着自己。
彩虹会消失，而她会带着曾经美好的回忆好好地生活。
这不仅是程苔的希望，也是段人行的希望。
她会好好地生活。
一定会。
二十五年了，她终于觉得自己应该离开，如果说刚开始是因为好奇心，后来是为了家庭，再后来，连路白自己都不明白演戏是为了什么，当不能从演戏中得到满足和快乐时，离开是最好的选择。离开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似乎从来都没有摸到过表演的大门。
路白经常在想，如果那个下午她没有缠着舅舅带她去公园玩，今天她的人生是不是会完全不一样。
正当她在沙坑里玩得正开心的时候，一个男人走过来，笑着问她：“小姑娘，你有没有兴趣上电视啊？”
路白只是把自己的铲子和小桶往后藏，她不知道这个男人是谁，但舅舅一下子很激动，说话都结巴，“我，我现在就打电话给姐姐，马上，马上。”
路白对他们的对话没什么兴趣，心想上电视能有多好玩，还是挖沙子有意思。
她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跟着父母去一个陌生的地方了，被打扮成了一个自己不认识的人，坐在一个漂亮的女演员旁边吃饼干。等了一会儿后，路白被拉到一块布前，妈妈让她笑，她就笑了。
路白明白了，原来上电视就是穿漂亮衣服和吃饼干。
“路白以后还来吗？”妈妈蹲下来问她。
路白点点头。有漂亮衣服和好吃的饼干，她也觉得高兴。
她不知道面前的那个机器是什么，只知道对着它笑，因为妈妈告诉她，只要对那个镜头笑，就会有新衣服和糖果。
但路白不想笑了，她觉得累。她想念幼儿园里的木马，她已经快忘记木马是什么颜色了。她的眼前是花花绿绿的新衣服。明明是冬天，她还穿着短裙，刺骨的疼痛击穿了膝盖。
这天阿姨给她换衣服的时候，路白坐在地上不想起来。
妈妈问她：“你还想不想要新衣服和糖果了？”
五岁的路白索性躺在地上，“不要了不要了，我要回家看动画片。“
正当她赖着的时候，一双大手把她拉起来，爸爸抱着她，神情严肃，“如果宝宝不去的话，爸爸妈妈就没有钱了，没有钱就会被警察叔叔抓走，宝宝愿意吗？”
刚刚还在干嚎的路白一下子安静下来，她不想没有爸爸妈妈。
所以她继续跟在父母后面，穿上不同的新衣服，拿着各种她也不太清楚是什么的东西，对着那个机器可爱地笑着。爸爸妈妈总是说是路白喜欢拍照喜欢镜头，可她喜欢在家看动画片。她已经说了很多遍，为什么没人听到呢。
偶尔去幼儿园的时候，路白也不再对木马感兴趣，只是沉默地扒着铁栏杆，看着马路对面的小学。
当时的她认为，等自己念了小学，就可以自由了。
等到她上了小学，周围的人果然都说她“不是小孩子了”，但路白的工作却没有减少，拍摄的内容也越来越复杂，有的路白完全不理解是什么，听着导演说的话，路白总是一无所知，但父母只会说没问题。
其实路白不知道应该对着镜头干什么，但是每次都还好，直到有一次导演让她演一个难过的孩子。路白哭不出来，她不知道应该怎么表现。
拍了好几次以后，导演的脸色越来越不好看。
休息的时候，一向温和的妈妈忽然不由分说地就掐路白，路白疼得哭了出来
妈妈一边掐一边说：“你不是会哭吗？怎么一到镜头前就是傻子了？”
路白哇哇地根本停不下来，胳膊上，大腿上都被掐得发紫，等到她重新站到镜头前的时候，一下子就哭了出来，直到导演喊了“卡”，她也停不下来。导演对她的表现连连称赞。妈妈也只是礼貌地说：“哪里哪里，您教得好。”
爸爸来接路白和妈妈的时候，看到了路白胳膊上和大腿上的淤青，气愤地说：“不能这样，孩子太受罪了。”
妈妈立马回击：“你要是有本事赚到孩子赚的钱，我们母女两哪里需要这么辛苦。”
爸爸沉默地开车。路白沉默地看着窗外。妈妈摸了摸她的脑袋，温柔地说：“爸爸妈妈爱你，你也爱爸爸妈妈吧。”
可能爱吧。路白也说不出什么，只是沉默地继续看着窗外。
从那以后，除了接送，爸爸很少出现在拍摄现场了。
路白觉得全世界都在骗她，不是上了小学就会自由，她要的自由遥遥无期。路白一下就成为了所谓的“天赋型”演员，剧组其他的小演员要靠眼药水才可以演哭戏，她不需要，喊到三就可以了。每次演哭戏的时候，路白都似乎能感觉到浑身作痛。
有的时候在车上，路白看着外面马路上的孩子会看得出神。
她不知道和她同龄的孩子是怎样生活的，不知道他们怎样上学怎样玩耍，她只知道按照剧本上写的哭或者笑，好似自己的人生也早已经写好了剧本，只要这样一天一天过下去就好了
没有拍摄的时候，路白就想在某个角落蜷着，即使什么都不做也很好。她装着写作业看书的样子，其实什么都不做，只是发呆。
爸妈会在剧组里照顾她，但路白只想一个人待着。在镜头面前，他们是幸福美满的一家人，但路白知道，给自己化妆的那个阿姨和爸爸在一起，每天晚上她站在宾馆房间的窗前会看到妈妈从一辆她没见过的车上下来。
路白觉得这样的人生真的没意思，全部都是假的，她在屏幕上表现出来的那些喜怒哀乐是假的，她在现实里的喜怒哀乐也是假的。
她学着藏起自己所有的情绪，像个“小大人”一样说话做事。但她找到了一件有意思的事情，就是拼命读书，她仿佛抓到了一根救生绳子，拼命地向上爬。剧组别的孩子没有拍摄就在剧组里玩，而路白，则是把自己一个人关在休息室拼命地做作业，她要把休息室外面所有的一切都忘记。
随着年龄的增长，路白的情绪似乎有些麻木了。前几年，如果她哭不出来，工作人员会告诉她爸爸妈妈不要她了。这个方法曾经有用过，但现在的路白听到以后没有什么情绪波动，哭不出来，也笑不出来。即使是被导演吼，她也没有反应。
这天她正被导演怒斥的时候，爸爸来了。爸爸一句话没说，就带着程苔出去，笑着说要带她出去玩。路白很高兴，她想去游乐场，想去吃冰淇淋，但爸爸的车只是停在了游乐场门口几分钟，最后还是回了剧组。
爸爸的语气里有着愧疚，“路白，这都是签了合同的，你好好拍，这是最后一部了。”
坐在后座的路白一句话都没有。她只是觉得，快乐太短暂了。如果可以，她希望去游乐场的路永远都没有尽头。
路白12岁的时候，在一部剧里演了女二号的少年时代。电视剧里的女二号，没几个正常人，少年时代也是疯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部剧大火的原因，就连路白在学校里都会被指指点点。
之前她演的大多数是好学生乖乖女，这部剧的大火让她的角色定位有些尴尬。另外，她的身高也很尴尬。即使爸妈控制她的饮食，努力不让她长高，但是路白还是长得很快，找上门的角色少了很多。
如果演成年的角色，路白的脸太过于稚嫩。可如果演少年时代的角色，路白的身高太突兀。
永远会有新的童言无忌和天真烂漫俘获人心，缺了她一个也不会怎么样。
路白对此倒是有些开心，开心地买了很多巧克力饼干。她把这些零食塞进嘴里，仿佛得到了解脱一样开心大笑。她已经很久不知道什么叫做饱了。在此后很长的人生里，路白都控制不住自己买食物的欲望。
别的女生宿舍柜子里全是衣服，她的柜子里全是零食。宿管阿姨看到她的柜子，惊讶地问她是不是在宿舍里开小卖部。
她比同龄的孩子长得高，父母对此很恐慌，每天严格地控制她的饮食，说是为了让她健康，其实路白知道，如果她长高了，很多角色都不能演了。
因为这，路白变得胖起来，但她看到镜子里明显胖起来的自己时，却笑了出来。
不知道是因为胖还是新角色，路白没有再接到戏约。她能够感受到父母的焦灼，只是对他们说：“我没有名气了，你们可以各自幸福，不需要再为了我牺牲自己，你们是我的父母，我希望你们幸福。”
父母有些意外路白说的话，但他们还是很快就去办理了离婚手续。
他们不止一次地问路白：“你想要和谁在一起？”
路白摇摇头，“我希望你们幸福，我不会打扰你们的，我会去读寄宿学校，谁都不打扰。”或许是对于路白感到愧疚，家里的房子写了路白的名字。
路白坐在律所的沙发上，只是平静地玩着布娃娃，全然不顾路过的人打量的眼神。
或许很久之前导演说的是对的，她真的是个“天赋型”的演员。
她见过父母幸福，也见过他们装作幸福，其实不在乎彼此。人真的是很奇妙，不过几年光景，就从恩爱夫妻变得连陌生人都不如。
因为想要最后的经济效益，所以烂尾楼就摆在那里，还要刷上漂亮的油漆，但这样做只可以骗骗远处的人，近处的人谁都知道，倒不如直接炸了来得痛快。
在寄宿学校里，路白变成了一个不起眼的人，没有人会把眼前这个胖到体育成绩一团糟的女孩和当年那个漂亮的小童星联系在一起。她找到了难得的平静。
做童星成就了她的一切，但也毁了她的一切。
升入了高中以后，路白因为心脏问题不得不开始减肥，还好她平凡了很多，即使瘦下来，也没有人对她有兴趣。
一个巴不得贴着墙角走路的平凡女生，任谁都不会对她好奇。
路白想要学很多语言，去看很多有意思的地方。她的成绩很好，距离这个梦想越来越近。直到爸爸来找她。
这几年她除了过年在父母的家各自吃一顿饭之外，很少见到他们。她心里明白，爸爸来找她，恐怕不是为了什么父女情深。果不其然，爸爸诉说着自己做生意失败的不易，继母的冷眼，弟弟需要未来。
路白平静地听着，直到爸爸说起房子的事情她才抬起头，笑着说：“房价还在涨，现在卖了就可惜了，我可以赚钱。”
不到三天，爸爸就通知路白有新的戏约，路白轻笑，这速度，想来早就定好了。
路白在剧组里见过太多有演员梦的人，说来也是讽刺，她这样一个没有演员梦的人却再次走进剧组。因为这个角色，她也拿到了演大表演系免试入学的通知。
路白不知道为什么事情会这样发展。其实路白不想去表演系，但她听说演大前两年禁止出去演戏一下子心动，她终于可以有两年的清净日子了。等到过了这两年，她就是真正地长大了，没有人可以再控制她。
她第一天走进412，只看到一个女孩在铺床。路白一向不知道和同龄人怎么相处，在寄宿学校的时候，班里的女生也只是叫她“胖子”，让她去做脏活累活。
路白能够感觉到眼前的这个女生似乎也是局促不安，不知道怎样打破沉默。当路白还在想怎么开场白的时候，女生拖出了自己的大箱子，翻出什么东西递给她，招呼她：“吃吧，我家里带来的年糕，可好吃了。”
路白愣了一下，女生伸出手，笑着说：“你好，我叫程苔。前程的程，绿苔的苔。”
女生补充一句，“你可以叫我程程。家里人都这样叫我的。”
她还没有说什么，就传来了敲门声。路白拿着年糕，看着几个人进来，有帮眼前的女生铺床的，有帮她放箱子的，还有一个高高瘦瘦的男生问她：“需不需要帮忙？”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段人行。
路白忽然手心冒汗，她不知道眼前这是什么状况，支支吾吾地说不出一句话。她小声说：“不用，谢谢。”
路白沉默地铺床收拾东西，听着身后女生和家人用方言交谈着什么。她第一次明白家人应该是什么样的。
她不知道正常的女孩是怎么在学校的，她曾经是学校的小公主，每个人都把她捧在手心，后来仿佛过街老鼠，每个人看到她都是嫌弃，读大学以后，她暂时找到了平静，每天上课，和室友研究护肤品，打水，抱怨食堂的难吃，晚上溜去吃夜宵回来被宿管阿姨念叨早点回来，睡觉前八卦谁和谁又在了一起。
演大里的漂亮女生很多，也有很多早就有名气的，所以路白并不是吸引人眼球，她倒是很高兴，终于有了真正意义上的清净日子。
她的脸第一次出现问题，是在一天起床后，齐蔓看到她，牙刷都掉到了地上。齐蔓指着她的鼻子，但又可能觉得不太礼貌，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结结巴巴地说：“你，你的鼻子，好像，好像，没了。”
路白大概猜到是什么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笑着说：“没什么的，修补一下立马就好。”
其他人还在睡觉。只有她们两个人悄悄地出了校门。出门前，程苔被吵醒了，揉着眼睛问她们干嘛去，路白说去买糕饼。程苔说自己要吃绿豆糕，翻了个身又睡着了。路白戴着口罩，一句话都没有，坐车的时候有点困，靠在齐蔓的肩膀上睡着了。
到了医院以后，齐蔓很担心，问：“真的行吗？我们要不要再换一家医院看看。”
路白笑着摇摇头，“没事的，我习惯了、”
她已经不记得自己第一次躺在医院的场景。爸爸妈妈说，只要几分钟，她就会变得更好看。可这几分钟后，是无数个几分钟。她的脸，不是在修补，就是在修补的路上。她一辈子都要修补这张脸，可再怎么修补，也回不到最初的样子。
刚恢复好，父亲就找到了她，依旧是那些话，她最后还是偷偷地去拍摄了一部剧。工作结束后，她把钱给了父亲，说：“不要再来找我了，这是最后一次，就当是感谢那次你带我去游乐场。”
专业里规定，前两年是不能外出拍剧的。这件事最后闹到了专业里。在接到处分前，洛老师找到了她，无奈地说：“你上次那件事才过去多久，这么快就又惹麻烦了。”
路白一言不发。几天前，有个男生对她告白。她拒绝以后，专业里就开始有奇怪的流言，说她请假是因为流产。路白气不过，冲到男生宿舍砸了一通。她的检讨书还在公告栏里，私自外出拍戏的事情又暴露了。
路白知道处分是肯定的，平静地听着洛老师的话。
最后洛老师叹了一口气，说：“我再帮你一次，你可再惹事了。”
她很意外，也很疑惑。她和洛老师无亲无故，洛老师为什么要这样护着自己。
洛老师或许也看出来她的不解，说：“我知道你来读表演系是为了清净。我也希望你安安静静地学习生活。你的人生还很长。”
路白点点头，低下头擦眼泪。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是有人会照顾她的。
她从办公室出来后，程苔跑到她面前，担心地看了看后面，压低声音问：“怎么样？会不会有事？”
路白笑着摇摇头，说：“没事的，洛老师说不会有什么的。”
拿到钱以后的爸爸再也没找过她，相反妈妈倒是经常找上门，不外乎是说她忘恩负义，给了爸爸钱没有给她钱，说好将来房子平分又不作数。
路白终于收起了以前的乖巧，大大方方地说：“我不会把房子给你们的，那就是我的钱，你们那么多年从我身上拿的也够了。”
妈妈气得差点来打她，幸好宿舍的门这时候开了。几个人提着一大袋东西笑着走进来。程苔手里还有咬了一半的炸年糕。
她再次见到段人行，是程苔过生日那天。前一天程苔兴高采烈地在宿舍里说：“我哥哥今天要来请我们去吃饭，吃门口最贵的那家，他有钱，你们记得点最贵的。”
路白笑着问她：“你哥哥知道你这样大方吗？”
程苔把自己有的几支口红都拿了出来，一个一个地涂在胳膊上试色。听到自己这样问，她抬头笑着说：“没事的，他没有女朋友。不给我花钱给谁花。”
她们几个人跟着程苔，浩浩荡荡地往学校门口的火锅店去，一进包间，一个男生站了起来。路白惊讶地发现，这个男生就是开学那天问他需不需要帮忙的那一个。
段人行把桌子上的易拉罐都打开，一一地递给她们。
路白有些愣住，她没有见过这样的家人，连一个易拉罐都不需要自己动手的
段人行把饮料递给她们，客气地说：“我妹妹她很顽皮，但是心眼很好，还请你们多多包涵，不要计较。”
程苔把一个鱼丸放到嘴里，立马被烫到，表情都是扭曲的。即使这样，她还在抗议：“我才不顽皮，我是家里最乖的、”
大家都笑了。路白也是。她想，程苔大概就是最普通的长大模式，父母每天都要打电话来问她吃了什么上课累不累，时不时地还有个哥哥跨越大半个城市来看她。在家里的哥哥即使来开会，也会记得给她买栗子蛋糕。
回去的路上，路白对程苔说：“真羡慕你，我也想要有这么好的家人。”
程苔拍拍她的肩膀，故作成熟地说：“我的家人就是你的家人。”
路白第三次见到段人行，是在画展上。
她正在看一幅画。这幅画叫做翡冷翠的夜。正在这个时候，耳边传来一个声音，“这么巧。”
路白抬头一看，原来是段人行。她其实有很多话要说，但是不知道从哪一句说起。两个人就这样安静地站在画前。
最后还是段人行先开了口，“翡冷翠比佛罗伦萨听起来更浪漫。”
“是。”路白依旧只有这一个字。她不是不喜欢和段人行说话，只是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但段人行很有耐心，问：“你有去过吗？”
“没。”
“听说那里很漂亮。”
“什么时候能去就好了、”她终于说了一句完整的话。
她很想和段人行多说一些话。所以她尽可能地出现在段人行面前，无论是他的演出，还是偶尔路过工作室。见到段人行的次数越多，她越是想要在见到段人行。
她想要告诉程苔自己喜欢段人行，但却没有说出口。看着程苔睡着的模样，路白忽然就害怕了。程苔是这样无忧无虑长大的，段人行应该也差不多，自己这一路走来，看尽世态炎凉，段人行真的会愿意走进来自己的世界吗?
她第一次鼓足勇气对段人行说：“我们在一起吧，好不好？”
段人行看着她，眼神里有欣喜，但是也有着一分说不出来的伤感。最终段人行也只是摇摇头，笑着说：“还是算了吧。”
段人行的拒绝，她很意外，但又好像在意料之中。她想，如果没有程苔，她和段人行现在还是陌生人。她没有办法，只能拒绝见到程苔，即使是程苔休息来和她吃饭，她也没有办法控制好情绪。
程苔回剧组后，奚安娜叫住了她，说：“我大概猜到你喜欢的是谁，程程她不是笨，她只是从来没有往这方面想过。”
路白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我有些担心，她看过我最糟糕的样子，我母亲来宿舍纠缠的时候，我早上起来整张脸都塌掉的样子，还有我膝盖的伤，这些她都知道，她会怎么想我？”
奚安娜只能安慰她：“”我也不知道，作为朋友，你当然是程程眼中最可靠的存在，可如果作为嫂子，她的想法我就没有办法知道了。”
路白不想失去程苔这个好朋友，可也不放不下段人行。
她又“偶遇”了段人行。
段人行犹豫了一下，说：“我们还是不要在一起吧，我很喜欢你但是我，不是很好的人。”
路白立马说：“真巧，我也不是。但我们在一起以后，就都会是很好的人了。”
和段人行在一起后，路白觉得生活突然很有意思。他们会一起去公园骑单车，路白已经很久没有骑过单车了。大学时候她骑车直接扎进了人工渠里，最后只能打着石膏去上课。
段人行会给她讲程苔以前的事情，“程程真的为了家人可以付出一切，那个时候我嫂子家里还没有同意她和我哥在一起，程程拍了广告后赚到钱，连夜坐硬座跑回家，把钱往我家沙发上一倒，说程大葵你和姐姐在一起吧，房子车子戒指我都能变出来给你们。”
段人行会送路白她最喜欢的粉玫瑰，会大半夜跑去给她买最喜欢吃的山楂糕，什么都可以做到。
路白松了一口气，原来在世上她还是有可以信任的人。
但不知为何，她却无法信任段人行，即使段人行大半夜的去买她最喜欢的年糕，即使段人行把她写到歌里，她好像还是不能相信段人行。所以当段人行忘记自己答应过的事情后，她终于爆发了，说：“我们分开算了。”
一次两次段人行没什么反应，依旧哄着她。可后来段人行突然就说：“对不起，我没有办法让你幸福。”
当段人行真的离开以后，路白陷入了漫无边际的失落。
但她始终没有去挽留段人行。挽留有什么意义，过两年再反目成仇，白白浪费时间。
直到她在医院碰见段人行。段人行的医生她是认识的，路白大概也能猜到段人行怎么了。她仿佛忽然想起来段人行日益消瘦的背影，包里不知名的药瓶，以及他最后经常忘记自己说过的话。
但当初的路白只当是段人行在敷衍自己。
她再次地在医院里“偶遇”了段人行。
段人行说：“对不起。”
她很意外，问：“为什么要和我说对不起？”
“没什么，只是觉得我生病了，没有好好对你。”
“你对我很好。”路白咬着嘴唇，努力地控制自己的情绪，“为什么不告诉我？”
段人行陷入了沉默，过了很久才说：“我原来以为不告诉你们是最好的。”
她不知道自己可以干什么，只能给他换着花样地煮汤。终于有一天，她在切姜丝的时候痛哭，她这一路走来，经历过太多失望，可却对一个最不该失望的人失望了。
路白没有去见段人行最后一面，她躲在角落里远远地看着来来去去的人。
程苔找上门来的时候，路白只是沉默。程苔把山楂糕递给她，告诉她：“”他最后一次买的糕点里有山楂糕，。他是真的爱过你，如果他曾经有对不起你的事情，请你也忘了吧。”
当她走在佛罗伦萨街头的时候，似乎又看见了那个男子朝自己走来。很久之前的画展上，她站在一幅画前，那个男子走过来，笑着说：“翡冷翠，名字真好听。”
也是这个人，对她说：“我不喜欢吃糖，感觉吃了会粘牙。但是有一种糖会吃。“
路白满嘴都是棉花糖，含糊不清地问他：“什么糖？“
他红着脸回答：“我们的喜糖。”
路白没有告诉程苔，段人行离开的前一个晚上给自己打了电话。当时她在拍画报没有接到电话。工作结束以后，她很犹豫，不知道应不应该回电话。等到她下定决心以后。却再也没有打通。遗憾和后悔吞没了她。如果自己当时接了到那个电话，可不可以拉住段人行。
她和段人行在一起的时候，段人行从来没有说过自己的病情，可等到他离开后，路白才想起，段人行在不经意间主动透露出自己的痛苦。他曾经对自己说过：“以前觉得，让身边的人幸福以后我就会幸福，但好像并非如此，到底怎么做我也会幸福呢？”
段人行在遗书里多次提到两个字，辛苦。他太辛苦了，他终于不给自己压力了，选择了以这样的方式放弃辛苦的生活。
“你放心，我会开心地继续生活下去，我会帮你照顾程程，不让她受人欺负。”程苔打着伞，站在段人行墓前，“等我去完我们没有去到的地方，我就会放下你了。”
她碰到了迁帆。这不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迁帆放下白玫瑰，说：“他走之前来见过我，什么都没说，只说来看看我，我本想问他，要不要和爸爸一起吃饭，但还是没有问出口，他早就知道我们的关系，却从未说什么，除了拜托我好好顾着程苔，并未提及其它事。”
路白问：“那你爸爸他现在知道了吗？”
迁帆叹了口气，说：“我原以为他不懂，却偶然发现他在家里看电视的时候停在段人行的报道，我妈妈在旁边削苹果，很惋惜，还那么年轻，人就没了，我爸爸不说话，起身离开时看见我，一言不发，拍拍我的肩膀回书房去了。我奶奶临走前说的对不起，其实不是对我们说的，而是对他和阿姨。这一生，我们每个人都错过了，可如果当年没有那样，这个世界上也没有我。”
路白还和段人行在一起的时候，有一次段人行忽然提起来去听讲座，她对音乐没什么兴趣，偶然间看见段人行看着讲台上的那个人，眼睛里似乎还有泪花。
讲座结束后，段人行也没有离开，只是站在那里看着老师。老师临走前，他忽然走上去，捡起地上的一本资料，说：“老师，你的书丢了。”
老师很感谢，看着段人行，问：“这位同学，我有教过你吗？”
段人行有些结巴，“没，没有，我只是旁听的而已。”
路白问迁帆：“你打算告诉程苔，你和段人行的关系吗？”
“我犹豫过，但最终还是觉得不说了吧，他走之前都没有告诉程苔，应该是没有认祖归宗的想法。”
她最后一次见到段人行的时候，两个人和以前一样在午后的咖啡店面对面坐着。
不知怎么地，又说起了程苔。段人行轻声说：“程程她，其实很聪明，现在想想，她应该早就知道我们在一起。”
“她对我好，对我妈妈很好，其实她是因为希望爸爸幸福，所以从一开始就很是亲近我们。从小她就不能听到别人议论我们，一有机会就明里暗里地说我们是一家人，我妈妈刚结婚的时候很担心，走到今天，除了爸爸和哥哥对她好，我想，也有程程的原因。”
“想想她对谁也是，你那个时候因为我，肯定也是不愿意看到程程的吧，我想她是察觉到了，但却没有表现出来。”
“这辈子，是我对不起你，可能也对不起程程，她那样真心地对我们，小的时候是她跳出来维护我们，现在好像还是这样，我什么都不能做，说出来有些荒谬，可不可以请你一直陪着程程走下去，她真的为别人付出了很多，为朋友，为家人，曾经也为了爱情。”
路白一直在安静地听段人行说，很久才说：“当然会，她是我的好朋友。”
“谢谢你。”
段人行送她回家以后，路白没有上楼，而是站在原地，看着段人行离开的背影越来越小，直至最后消失在她的视线里。
段人行曾经说过，程苔就是他亲生的妹妹，路白也是这样认为的，所以她也希望程苔幸福。
路白想要在这座小城里待下去，但她不行。奚安娜告诉她程苔和瞿山南的事情，她想起了段人行。
在段人行墓前，她轻声说：“我会帮你照顾她的，她不仅是你妹妹，也是我的好朋友。”
她去见了瞿山南，劝他放下，“你还是小瞧了她，她不会放下的，程程曾经红着眼到处找拍她的那个人，她找到了，结果这个人倒过头来要挟她。她会疯的。”
“她能做什么？”
“她心里的恨，你永远都不懂。等到有一天，你切实地感受到了这种痛，到那时，你就会知道，你做的这些事情，不是希望程程放下，而是把她逼进死胡同。”
瞿山南的反应让她很是急躁。瞿山南和程苔最后会是什么结局，她不知道，但她知道，程苔迟早会失控的。
她不能看着这样的事情发生。她没有办法阻止瞿山南，只能尽全力地让程苔高兴。她把自己所有的家当拿出来，让程苔拿去买回版权。但程苔摇摇头，笑着说：“不需要，你要好好地生活，我很好，不需要这些的。”
很久前，她去俱乐部看程苔，半路上遇到吴叶叶，知道程苔还没开始复健就跑了。
路白帮着找程苔，最后在奖杯陈列室里找到了她。但路白没有进去，因为段人行也在里面。她站在门口，听着程苔哭喊：“我不想做复建了，我受不了，太痛苦了，我不做演员，我要回家，我什么都不要了，我都能听见自己骨头碎了的声音，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老天爷要这样对我。”
段人行耐心地安慰她：“程程，没关系的，我们都陪着你，如果你不做这个，将来会更严重，我们听医生的话好不好。”
段人行想要拉程苔起来，但程苔站不起来，他蹲下来，拍拍自己的肩膀，说：“走吧，我背你。”
程苔说话还带着哭腔，“你哪儿能背得动我。”
“小时候谁背你的。”
她就跟在这对兄妹后慢慢地走着。段人行从复健室出来，看见路白愣了一下，两个人在咖啡区安静地坐着。
路白说：“对不起，我那个时候没有理解你。”
“没什么，是我不好，没有让你幸福.”
“不是的，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真的很幸福.”
“谢谢你，谢谢你没有因为我对不起你，影响和程程的友情”段人行放下杯子，叹了口气“你觉得瞿山南真的能和她分了吗？我总担心。
“担心什么？”
“担心程程，她是算计不过瞿山南的，她真心待人，人家是不是真心待她呢？”
路白立马说：“你放心，有我在，瞿山南韩欺负她，我就跟瞿山南拼了。”
当瞿山南找到她，问她程苔和陆行远到底是真是假的时候，路白笑了笑，只是说：“和你有什么关系？”
父亲去世的时候，路白有些无法相信，她在这世上没有一个家，只有两个一半的家，现在失去父亲这一半的家，她知道，和母亲那一半家的也快断了。
爱也好，恨也罢，都化作尘土，此生缘分尽了。
如果人真的有来生，她不要再遇见父母了。
父母沉迷于童星的光芒，而这个光，也让一家三口看不清前方的路。放在冰箱里的苹果，表面看上去还是新鲜的，切开以后就会发现早就腐烂。
后来她意外知道AL和MOSS.W背后的老板是瞿山南的时候，再次找上门，希望瞿山南永远不要让程苔知道这件事情。
瞿山南问她：“你会告诉她这件事吗？”
路白笑着说：“不会的，我也希望你不告诉她，她和你早就没有交集了。”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瞿山南问自己后，路白却确信瞿山南是不会让程苔知道这件事的。她很了解程苔，如果程苔真的知道了，那她会离这两个品牌远远的。瞿山南不希望这样。
她临走前，看见瞿山南桌上很久之前和程苔的合影，忽然很感慨，“程程能幸福，不仅仅是我的希望，也是她哥哥的。”
听到和段人行有关，瞿山南的表情明显温和了不少。
从瞿山南办公室走出来的时候，有个男子和路白擦肩而过，他身上的香水味似曾相识，路白不由地停下脚步回头看，可走廊里空荡荡的。
不思量自难忘，这世间却再也没有相逢的机会了。
离开瞿山南的办公室后，她见到了程苔，说：“你最近怎么样？”
程苔笑着回答：“我很好啊，吃得好睡得好，当然，如果你过得好，我就更好了。”
当知道程苔会推倒段人行的墓碑后，路白没有说什么，只是在前一天最后一次去看了段人行，对他说：“等我好好地过完这一生，我们就会见面了，你不要再记得我了。如果有来生，你还是不要再遇见我。”
刚刚下过一场雨，空气里有泥土的气息。路白刚走到门口，忽然听见身后有孩子喊：“看，有彩虹。”
她回头看了一眼，果真有彩虹。
曾经段人行曾经在院子里给她制造了一个彩虹。路白很高兴，但段人行不好意思地说：“都是小时候课本上教的了，我们以后能看到真正的彩虹。”
她那个时候在玩水，没有告诉段人行：“只要和你在一起，我的生活里每天都有彩虹。”
看着彩虹，她想起了过去的点点滴滴。
路白想，这大概是段人行在告诉自己，他不在了，只是换了另一种方式在陪伴着自己。
彩虹会消失，而她会带着曾经美好的回忆好好地生活。
这不仅是程苔的希望，也是段人行的希望。
她会好好地生活。
一定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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