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8章 年年知为谁生
江茉不叫江茉，其实她本来叫江芍。经纪公司觉得这个名字不吉利，给她起了个艺名。
她出生在芍药花盛开的时候。她们家的女孩子都是以花名来起名的。江芍还有一个堂妹，叫江蔷，顾名思义，就是出生在蔷薇花开的时候。
听起来很好听，其实江茉知道，这样给她们起名字就是为了省事，因为弟弟的名字是认认真真按族谱来起的。
但她不在意这些。她就喜欢看电视，用妈妈的话来说，就是整个人都要栽进电视里去了。
江芍第一次在电视上看见舞台时就被吸引住了。虽然她不知道台上的人在唱什么，也不知道那些舞蹈到底是有什么意义，但就是被吸引住了，盘腿坐在电视前看了好久，直到妈妈抄着拖鞋来催她去写作业。
很多年后，江芍在节目上再提起这件事的时候，连自己当初看的什么都不太记得了，只记得手里的巧克力饼干，窗外的车鸣声和电视罩垂下的流苏。
自从那天以后，江芍就在想自己站在舞台上的样子，写作业的时候咬着笔幻想，旁边的江蔷看她神情太过于奇怪，用胳膊肘撞撞她才把她拉回现实。
江蔷和她一个年级。江蔷是典型的别人家的孩子。每次妈妈夸江蔷的时候，江芍都撇嘴，拍拍胸脯，豪气万丈地说：“妈，你放心，我将来肯定能让你住大房子。”
妈妈一伸手，“这次的数学卷子呢？”
她立马不说话，磨磨蹭蹭地从书包里摸出皱巴巴的试卷，她知道，一顿念叨肯定又是少不了的。
江芍知道，妈妈一直在和婶婶赌气，觉得自己样样都不能输给她。即使妈妈身体不好，还是拼命生下了弟弟，只因为想要在一向重男轻女的公婆面前扬眉吐气。但婶婶什么反应都没有，江蔷也是。
吃年夜饭的时候，姑姑给弟弟大红包，江蔷也只是吃完以后，提着自己的帆布包去做作业。
“书呆子。”姑姑很是嘲讽。
江芍对江蔷的态度很复杂，她心里觉得江蔷是书呆子，一点儿都不酷，在学校只想离她远点。对于江蔷的好成绩，她不屑一顾，但又有些嫉妒。可在其他人面前，她觉得和江蔷是盟友，不能容忍家里的亲戚说江蔷一点不好，仿佛说她就是说自己。
江芍很不满姑姑的态度，立马说：“江蔷今年期末考了年级第一，姑姑你家宝贝成绩怎么样。”
姑姑立马语塞，但还是勉强说：“女孩子家家的，成绩那么好做什么，最后还不是要结婚生子的。”
江芍有一堆话要说，但想起自己尴尬的分数也不好多说，只好也拿着自己的书包，假模假样地要去写作业。
虽然江芍对江蔷感情复杂，但她确实很佩服江蔷。江蔷很有耐心，教她做作业的时候从来不急躁。
家里没人的时候，江芍会对着电视里的节目有样学样，但她实在是跟不上。音乐课上她一开嗓，音乐老师只有摇头。
但她不觉得有什么，因为之前江蔷教她写作文的时候写到过：古者富贵而名摩灭，不可胜记，唯倜傥非常之人称焉。
虽然她不太懂这话具体是什么意思，但江芍就是觉得是在鼓励她。
江芍对读书是真的不感兴趣，也不知道为什么一向对自己有求必应的父母一看到惨淡的分数就像仇人一样看自己。
假期的时候她也不喜欢在家，好像没有好分数就没有回家的钥匙一样，进了门就要察言观色，像个借住的。
她受不了这气，就在街上闲逛。当她骑着自行车在溜达的时候，总是会碰见江蔷。她的朋友知道她们的关系，吹着口哨喊“书呆子”。江芍在一旁哈哈大笑，似乎只是个旁观者。
江蔷就像姑姑说的“学傻了”一样不理她们，偶尔回头的时候，江芍也被她的眼神惊到，江蔷似乎在嘲笑她们，但是又带有一丝痛惜。
但江芍没有往心里去，依旧跟朋友在街上闲逛，或是拿零花钱去买自己喜欢的磁带，趁着学英语的时候偷偷听，即使妈妈进来她也不怕，睡前翻出床头柜里的海报，期待着自己也像这些偶像一样登上最闪亮的舞台。
但在她再一次成绩不理想的时候，妈妈冲进她的卧室，把柜子里所有的海报都撕碎扔进了垃圾桶。
江芍疯狂地想要抢过妈妈手里的海报，但是妈妈已经红了眼，一把把她推到地上。江芍不知道哪来的勇气，摔了门就跑出去了。
但是一出门江芍就后悔了，她还穿着拖鞋睡衣，根本不知道能去哪里。想了半天她只能厚脸皮地去找江蔷。
叔叔在外地工作，婶婶是护士，八成去上夜班，估计就江蔷一个人在家。
和她想的一样。看到她，江蔷似乎也不意外。两个人煮了一锅泡面，还加了火腿肠，呼啦呼啦地吃完以后，江芍在洗碗，竖着耳朵听江芍在客厅打电话。
她松了口气，原来家里还是记挂自己的。
晚上临睡前，江芍在梳头发，江蔷忽然对她说：“姐，好好读书吧。”
江芍的手停了一下，默不作声，但随即哈哈大笑，“妹妹，姐姐是要做大明星的人。”
因为长得漂亮，又喜欢唱歌跳舞，平日里学校有什么活动总喜欢找到江芍，江芍对此很是骄傲，自觉总算可以有一方面远远地甩下江蔷了。但为此爸妈总是很生气，每次说的话都差不多，“你要是把这心思放在读书上多好。”
她总是赌气似地狠狠关上房门，整理着自己的宝贝。
她在上学路上忽然被拦下，江芍很是警惕地看着对方。
对方客气地递给她一张名片，江芍看了看也没看出什么来，骑上自行车一路跑到学校才放心。
出门的时候，妈妈问江芍干嘛，江芍只是说去买资料。
等她站在大楼前的时候，有些胆怯，她穿着校服站在这里实在太过于奇怪，她刚想走，看到旁边海报上当红的偶像组合，还是上了电梯。
她不知道要做什么，当着几个人的面唱了几句。
对方问她：“你愿意来我们公司做练习生吗？”
江芍不知道练习生具体要做什么，但她平时从电视上知道，练习生是做偶像爱豆的必经之路。她激动地只是点头，但随即对方的一句话浇灭了她所有的期待，“你还未成年，需要父母的同意。”
江芍心里清楚，父母是不会同意的。她在路上踢着石子，很是失落，她觉得自己已经走上了梦想的路，但又立马被扯了下来。
她站在街头，看了看周围，紧紧地抓住口袋里的名片。
江芍像之前一样，每天上课，回家就关着房门，妈妈很欣慰，每晚还会给她热牛奶，问她累不累，还说：“我们没指望你能考过江蔷，你就考个差不多的学校，将来再找个安稳的工作，结婚生子，我和你爸也就交代了。”
高考成绩出来以后，妈妈的脸色很难看，江芍的分数实在太过于惨淡，与此相反的是江蔷，她去了立大的医学院，这在江芍的家乡小城里真的是大消息。虽然没有清华北大的荣耀，但也是家里这么多年最优秀的一个人才了，就连爷爷奶奶都喜上眉梢，逢人就说自己的孙女有本事。
江芍觉得江蔷抛弃了她，她们再也不是盟友。但江蔷似乎还是和以前一样，在爷爷奶奶家不是沉默地吃饭，就是去别的房间看电视。家里的人也不再说她是书呆子，反而动不动就夸她乖，不让大人烦心。
江芍最后去了一个很莫名其妙的学校，她能够感觉到家里气氛的尴尬，一向要强的妈妈一看到她就会冷脸，江芍倒是不在乎，只是收拾着自己的行囊，她知道，自己的梦想就要成真了。
她没有去学校报道，而是成为了一名练习生。
即使做练习生的生活也不比念书轻松多少，但她却乐在其中。她离梦想越来越近了。
但爸妈很快知道了她退学的事情，连夜来找她。
她死活不肯跟父母回家复读，气得妈妈差点在公司里打她。
江芍倔强地说：“你打啊，打死我好了，打死我就只有弟弟一个人了，正好如你愿。”
妈妈愣了一下，随即蹲在地上痛哭起来，爸爸在一旁安慰她。
江芍抿着嘴不流泪，她长这么大都没这么努力过，怎么说她都不会放弃的。
爸妈最后还是走了，一句话都没有留下。江芍一下子成为公司练习生之间的红人，经常会有人开玩笑：“要成大明星了啊。”
江芍不和他们多说话，只是拼命练习，她没有舞蹈基础，很多动作根本就做不下去，她就多练，声乐训练课上无论有多大的笑声她都不在乎。
但她没有想过，在同一座城市的江蔷会来找她。
江芍问：“你是我爸妈找来的说客吗？”
江蔷摇摇头，只是递给她一袋东西，“我还有课，先走了。”
江芍一看，眼泪一下子就流了下来，那是婶婶做的牛肉干。
为了控制体重，这种零食她是不敢吃的。江芍把牛肉干放在宿舍的枕头底下，临睡前撕下一点点，含着入睡，似乎她还是那个在家乡街头骑着自行车的江芍。有的时候，她实在是太饿了，大半夜睡不着，就起来站在宿舍的冰箱前，感受扑面而来的凉意。凉意似乎能冻住她的饥饿感。
比起身体的饥饿，她更感觉到心上的迷惘。
江芍愈发地看不清前面的路，尤其是当宿舍里的人越来越少，正是大好年华，干什么不好，在公司里日复一日地训练，什么时候才是尽头。
但江芍还是想再坚持一下。
周末的时候，江蔷会来找她出去吃饭，为了控制体重，她什么都不敢多吃。在街上的时候，江芍看到和自己差不多年级的女孩，笑着吃冰淇淋，或是和男朋友打打闹闹，她开始怀疑自己这样到底值不值得。
大好年华为什么要耗在未知的路上。
江芍在练功房待到凌晨，看到整座城市的万家灯火，更加坚定了要走下去的决心。
当江芍知道自己可以出道的时候，连问了好几遍。
她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组合出道以后，江芍的生活并没有什么改变，只是从待在练功房一遍一遍练舞变成在不同的商场，展会上表演。
梦想中的舞台始终没有来。
这天，当组合在商场里表演的时候，台前只有零星的几个人，不时地还会有小孩子跑到台上扯她们的裙子，孩子的家长笑哈哈地拿手机拍照，然后才把孩子拉下舞台，仿佛她们是拍照的道具一样。
当江芍忍着继续表演的时候，她看到了江蔷。她最不想的就是碰见江蔷。她听见江蔷旁边的同学说：“快走啊。这有什么好看的。”
江蔷站在那里，只是说，“那是我姐姐。”
除了跑场以外，她们没有什么节目可以上。江芍不知道，为什么没有舞台在等着自己。
她们在综艺里拼命地想要表现，想要博取多一点的镜头。但是她们始终都是背景板，直到有一天，江芍忽然就上了热点榜，因为她那天在综艺里吃了十八个包子。
连她自己都不敢相信，原来自己这么能吃，当她在宿舍的洗手间里吐到筋疲力尽的时候，全网都在热议她在综艺里的表现。
江芍一下子就火了，能唱歌跳舞的女偶像多了，但是能塞下十八个包子的，除了江芍，真是难得一见。她有了很多代言，各种，比如食品，比如厨具，她能塞下十八个包子的形象太过于深入人心，所以很受欢迎。她上的综艺越来越多，一天前还去综艺里做背景板的江芍一下就成为了热门人物。连她自己都觉得这一切实在是太突然了。
趁着这个机会，公司给她们出了新歌。效果还是不错的，组合的节目越来越多。只是这个但组合已然成为了江芍和她的队友们。江芍发现宿舍里自己的毛巾总是会在奇怪的地方，护肤品也用得很快，眼影盘里面的颜色越发奇怪。
这天她要出去演出，江蔷说要送东西过来，江芍也没有多想，把钥匙留在了门口的花盆里，等到她们回来，几个人都惊呆了。
除了江芍的衣服，其他人的衣服都从衣柜里被扒了出来，剪得粉碎。除了江芍的护肤品，其他人的都成了空瓶，化妆品也差不多。洗手间的镜子上，用口红写着：你们是忘了谁让你们有今天的吗？
年轻女孩子谁见过这个架势，全都被吓住了。其实江芍一开门就猜到了是谁做的，无奈地笑了笑，心想果然只有自家人会护着她。
但不管发生了什么，大家还是要继续一起在各个地方合作，至少也要做做样子，和和气气地看起来也好看一些。
一切都在风平浪静地往前走。
江芍就是组合里人气最高的，这是不可否认的。连她自己都觉得有些可笑，她不是组合里的唱功top，也不是舞蹈。刚开始的时候因为她排练实在跟不上，还经常挨白眼，但她现在就是最红的。
刚开始所有人视她为拖累，到头来这个组合还要靠她扛着走。
爱豆行业的奇妙就在于，实力不是一切，未来不可预测。正是因为这份不可预测，所以每个人都觉得自己会是成功的那一个。大家都以为，等着自己的是那个个光鲜的未来，所以愿意孤注一掷。
这个行业的意义就在于给大家创造一个个梦境，在这个梦境里，有的人努力成功，有的人轻而易举就成为天选之子，没有人想在这个梦境里看见无奈，看见功亏一篑。
说实话，江芍自己都觉得那些还在商场里跳舞唱歌的所谓偶像，比她们组合差不了多少，不过是在她们面前有最好的摄像机，他们面前的，只是几个零星的手机而已。
组合就这样继续往前走，在镜头前演着相依为命的姐妹情深。江芍会去看成员拍广告或者是综艺，但是从来没有期待过成员们来看她的，说实话，她也没有把成员们当做至亲，不过是演戏演久了一切似乎都习惯了。
红的人总觉得是自己成就了公司，其实江芍心里明白，他们不过都是流水线上的产品，没有你，还会有其他人，按照相似的路走一遍，不见得会差。
江芍很早就知道，在组合里的生涯会是短暂的，只是她一直不肯承认，在镜头前说的励志话语，虽说有做戏的成分，但她也在说服自己，给自己洗脑，让自己相信一直以来的努力都是值得的。
大家依旧在屏幕上演着励志童话，私下里搬出了宿舍。
搬家的那一天，江芍有些恍惚，她想起刚搬进来的那天，大家坐在地上吃烧烤外卖，举杯庆祝出道和有单独的宿舍，她们的梦想和憧憬，在酒杯的碰撞里格外鼓舞人心。
江芍没有想过自己会有戏约。
她没有什么音乐才华，也没有舞蹈功底，在台上唱唱跳跳，靠着舞台效果可以吸一波粉，但她知道自己不可能有朝一日成为众人口中的歌手，舞台上永远不缺后起之秀，她总有一天会被遗忘的，还好她可以演戏。
说实话，她对演戏一无所知，但这不妨碍她的新剧收获点击度。虽然她的演技被潮呆滞，但丝毫不影响她的戏约。
观众再怎么吐槽她的演技，江芍也赚到了。
有脸有钱，这样的人生谁不想要。
立大和演大就隔着一条马路，江芍去找江蔷的时候经常会路过演大，那时的她很是羡慕里面的学生，一个个都是帅哥美女，走在人群里就是最闪亮的存在，根本不担心会被埋没。
可她做了演员以后，这份羡慕渐渐地消失，因为演大出来的又怎样，还不是要给她做配角，演得好又如何，话题度还是靠她撑起来的。
每天打扮得漂漂亮亮，穿好看的衣服，化好看的妆，只要这样就有很多人喜欢，挨两句骂算什么，多的是人喜欢，早知道这样念什么表演系，跑什么龙套，想想都不值得。
演了好几部的女主角以后，每个人还在吐槽她的演技烂，可她不是靠演技吃饭的，靠的就是吸引目光。
如何吸引目光，如何讨人喜欢，她再了解不过了。
虽然演技备受指责，但她的剧就是话题度高，剧里的同款就是会售空。有这样的效果谁还会在意她的演技怎样，台词如何。
当她在接受采访的时候，只要说演戏是梦想就好。如果有人不满，就会被认为是挑剔，对女演员的不公，梦想是可贵的，谁批评梦想，就是冷漠，就是嫉妒。
当被问到想和谁合作的时候，江芍的答案是程苔。
这一段立马成为了话题，很快就有消息称程苔会在她的新剧中出演。程苔立马否认了这个消息，仿佛和江芍一起出演是件要命的事情。
江芍知道自己的很多粉丝都去攻击程苔，嘲讽她被抛弃，就连程苔车祸时候的照片都开始在网络上流传。江芍觉得有些过了，和公司说还是算了吧，话是她说的，程苔出面回应没有什么不对。
但是这一波攻击却更加猛烈，即使江芍在直播中表达了对程苔的歉意也丝毫没有减轻，粉丝相反更加痛恨程苔。
但程苔似乎完全没有什么影响，依旧参加活动。程苔这样平静倒是很让江芍意外。其实江芍很在意恶评，她怕失去喜爱，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程苔，她渐渐地也不在乎了，她有漂亮的衣服，最时尚的搭配，还有很多很多人喜欢她，替她出头，这样的生活，被骂两句又怎样。
那些拿着几千块每天挤地铁的人，工作里遇到的苛责比她多多了，可又得到了什么。
她退学的经历成为粉丝圈里的励志童话，可在看着江蔷教小侄子做功课的时候，江芍脑海里闪过一丝想法，如果当初的她好好读书，念一个还不错的学校，再来做爱豆演员的话会不会不会被嘲笑是“脑袋空空”。
江蔷拜托她要程苔的签名，激动地说：“以前你暑假借夏令营偷偷去探班的时候，是她送我们到车站，让我们早点回家好好读书，我就觉得，喜欢她是对的。”
那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她没想到江蔷还记得。她之前和程苔参加同一个品牌活动的时候，想要帮江蔷要几张签名照。但是程苔完美地避开了所有和她会有接触的机会，最后还是段人行帮了她。
其实她和段人行也只是录过一次综艺而已。
录节目前，她还在笑着说：“段人行那么多火的歌，到头来还不是要和我们一起上综艺，到最后说不定还没有我镜头多。”
她之所以对段人行印象深刻，是因为那天录节目的时候，段人行忽然站在了她前面，背对着她。其实这很正常，录综艺谁都是希望镜头对着自己。但江芍忽然发现，自己的短上衣已经快要掉落了。
在场那么多嘉宾和工作人员，没有一个提醒她，似乎还在等她的衣服落下来。
如果段人行再晚两秒钟，难以想象网络上会是什么样的。会不会出名，江芍不知道，但是一定会有很多人求资源。
她赶紧把衣服拉上去，段人行立马走开，回到自己原来的位置。从头到尾可能只有几秒，但是江芍却满头大汗。
这份后怕，让她此后每次录节目的时候都要仔细检查。
她很感激段人行。但是拜托他拿到签名照以后，江芍就没有见到段人行了。直到他离世。知道段人行离开的消息后，江芍在洗手间里哭了一个下午。她不相信网络上那些奇怪的传闻。段人行是那样温暖的一个人，绝不是欠了赌债，和好几个女人鬼混的浪荡子。
没有行程的时候，她会偷偷地去看段人行。她知道，关于自己和段人行的关系也有猜测。程苔对此很不高兴。圈子就这么大，江芍不是傻瓜。
她曾经说起过和段人行的过往，但是却让大家更相信她和段人行有什么。自此以后，她什么不愿意说，希望能给段人行一个安宁。
当恋爱新闻爆出来的时候，铺天盖地的指责让江芍意外。那些说着会永远爱她支持她的人，为什么指责她谈恋爱。同样是公开恋情的程苔和陆行远，就收到了无数祝福，被说成是金童玉女。
大家都有血有肉的人。为什么程苔可以谈恋爱，高调地和男友一起拍杂志，她却只能沉默，连所谓的声明都是公司发的。
经纪人对她说：“程苔是演员，她朋友是足球运动员，谈恋爱没什么。”
江芍很是不满，“我也是演员啊。”
“妹妹，不是演了戏就叫演员的。”
她在采访里不解为什么有人来指责她，用各种过分的语言说她。虽然公司出面，节目组删除了这一段，但最后这一段还是在网络上流传。
江芍面对的指责越来越多，甚至很多人都让她干脆直接退出算了。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
曾经，批评她演戏的文章作者被人肉，最后不得不放弃自己的账号。那时候的江芍觉得一切轻而易举。她不需要改变什么，自己就是最好的，演戏也没什么难的。
现在她被全网指责，和当时差不多的剧情。
她这样一个靠刷流量起家的人，反过来指责网络暴力。连她自己都觉得可笑。
但是这件事很快就结束了，只要有喜欢她的人，她就没有错。
偶然看到第一个MV里的自己，江芍很感慨，即使她什么都不做，站在那里，也是青春洋溢的感觉。
曾经江芍觉得自己还年轻，有那么多的前程和朝阳等着她去追。现在她对一切都无所谓了。来来去去，爱与不爱，都太难预测，她什么都不去想。她没有刚开始对舞台的热情，没有靠各种营养液也要上舞台的心，即使被骂脸色像个死人被追着骂也无所谓。
现在的她，不需要用追求舞台作为宣传点。现在的她，做爱豆是逼不得已，她最热爱的是演戏。
其实她知道，自己连表演是什么都没搞清楚，怎么可能热爱演戏呢。她热爱的只是人气和金钱而已。
如果有不喜欢她的，耿直人设抑郁症患者之类的借口就是最好的保护色。
越来越多的行程，越来越格式化的微笑。
明明像她曾经期盼的那样，有很多人爱她支持她，有钱赚，可是她还是发现自己并不那么开心。
她不过是经纪公司设定好的一个程序。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甚至连她的名字，都不是真的。
组合解散的时候，江芍松了一口气。当初在组合刚成立时，她说愿意和组合共进退，拿下所有的排行榜第一名。那一刻，她是真心的。无论镜头对着谁，她们都是一体的。
然而现在，她被捧到了另一个高度。
她不需要再为了组合牺牲自己的行程，也不需要再为了所谓的组合演戏。
她拿下当年的人气女演员，即使是程苔这样资历深厚的演员，也不是她的对手。
后来江芍才发现，人气女演员这种只是为了吸引粉丝的奖项，不是程苔想要的。程苔想拿的是视后，是追求真正意义上的大满贯。
在她拿了人气女演员后，得到的不是称赞，更多的是嘲讽。江芍不明白，她的剧有话题度，她拿了奖，为什么还是得不到认可。
还有很多人说她眼光独特，挑烂剧一挑一个准，还有说法是只要避开江芍的剧，十有八九都能找到满意的作品。明明是剧方讨好粉丝想要赚流量，烂剧得到一切是是所有人的错，凭什么都宠着她来。
程苔的剧收视率很好又怎么样，夸她的演技好又怎么样，程苔没有奖杯，什么都没有，为什么大家都替失败者惋惜。
她也认为，其实程苔的演技也就那样，没有通稿里说得那么神。
直到她和程苔合作。
其实这个戏约她是不满意的。她已经是演过女主角，为什么要来给程苔做配。
经纪人给她分析：“与其继续演女主角被骂，不如去演一个人设好戏份少的角色，可以积攒点观众缘。”
江芍不明白观众缘有什么用，能赚钱，还是能有话题度。
她和程苔倒是没有因此熟悉多少，除了拍戏，两个人还是连一句话都说不上。直到她的恋爱新闻。关于她的恶评再次如潮水般袭来，她倒也不在意，相反还觉得有些可笑，那些躲在屏幕后面敲字的人，以为自己是谁，连父母都管不了她，这些人是哪来的自信。
但是很快，江芍就笑不出来了，因为她的男友，被拍到和另外的女生过夜。
江芍自认早已看惯了身边男男女女的速食爱情，但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时候，还是如鲠在喉。她是哪点输给那个女生，当她去找男友理论的时候，又被拿来做文章，尤其是“送外卖遭遇恶评”这样的留言，更是让她难堪。
她没有想到，程苔是第一个安慰她的人。
“爱情不是所有，你现在或许觉得我嫉妒你，说酸话，但是迟早有一天你会明白这个道理的。”程苔低头笑笑，仿佛自言自语，“其实我倒希望你永远都不会明白这个道理。”
江芍愣住，她是知道程苔之前的恋爱传闻的，没有想过这样一个所谓“拜金”的女演员，会说出这样的话，但她也确实不理解程苔的话，直到去医院找江蔷。
她一进医院门口，就听到尖锐的救护车声响。江蔷不经意地一看，惊讶地看见几个医生从车上接下一个浑身是血的男子，虽然隔着车窗，但她似乎能闻见那股血腥味。她抓着方向盘的手开始发抖，不知为何她想要打电话给男友，但是只有忙音。
这一刻她忽然理解了程苔的话。
她开始细心观察导演和其他演员，很快就察觉到导演对自己的满意和对程苔的满意是不一样的。夸自己入戏快的时候，导演其实很是勉强，只是她以前沉浸在自己演技还可以的假象中。
对戏的时候，程苔翻着剧本，头也不抬，感慨：“演戏多苦，把身份抽离出来，彻底变成另一个人。”
江芍说出了自己的理解：“其实我一直觉得演戏很简单啊，说说话动动位置就变成另一个人了。”
程苔终于抬起头来，看着她，笑着问：“你相信你演的角色吗？”
“什么意思？”
“你相信世界上确实存在着这样的人吗？”
她说不出话来。
程苔合上剧本，没有了刚才的笑意，说：“相信角色，爱这个角色，是表演的前提，没有这个前提，不就是在表演，只是在走过场而已。”
“可我吃过很多苦啊，难道不算是在体验生活吗？”
“谁没有吃过苦啊。”
她不知道到底应该怎么演，只能模仿程苔。但是她很快发现，她没有办法做到程苔那样。
程苔可以看着编剧边改剧本边背台词，可以一听到开始就立马投入，可以和剧组的工作人员嘻嘻哈哈地聊天，就连一向被认为严肃的导演，程苔也能蹲着啃苹果和他开玩笑。
她开始明白，为什么江蔷那么喜欢程苔，为什么父母看到程苔的电视剧就不会换台。
这大概就是“观众缘”。
江芍开始有些紧张，对着镜头说不出话来，还好程苔每天来帮她研读剧本，告诉她怎么做。
江芍第一次承认，自己从来不了解表演。
她确实不是演员。
她一直在装睡，不愿意醒来。活在公司和粉丝为自己营造的幻梦里。公司和粉丝迟早会换个人继续造梦，但她的人生不能再来一次。
离开剧组前，她除了帮江蔷完成和程苔合影的心愿外，还要到了一张段人行的照片。她再也没有和段人行合影的机会，没有办法真心地和他说一声谢谢，只能把所有的感谢和遗憾都放进小小的钱包里。
新剧播出以后，江芍又成为了所谓的“英雄人物”，靠着一己之力挑起新剧。但是凭借这部剧拿下视后的是程苔，和她一样偶像出身的万绪成为了演技派，只有她，在新剧播出以后依旧是演技尴尬的存在，甚至还有人专门剪去了她的戏份。
程苔拿下视后的那天，她给程苔打电话，但她憋了半天也只说了一句，“恭喜你。”
“不客气。”电话那头除了程苔的声音，就是呼呼的风声，“我也希望你有一天可以拿到属于自己的奖项。”
“我，呵呵呵呵呵。”江芍实在是觉得无法继续说下去。
“属于你自己的认可，不是只在演戏方面。”
江芍抱腿坐在落地窗上，看着这座城市的夜景，不由地陷入沉思。自她离开家乡做练习生到如今不过几年时间，但她只觉得经历了很多很多年，就像是过了几辈子一样漫长。
她觉得自己不再年轻，但是似乎一切又刚刚开始。
她出生在芍药花盛开的时候。她们家的女孩子都是以花名来起名的。江芍还有一个堂妹，叫江蔷，顾名思义，就是出生在蔷薇花开的时候。
听起来很好听，其实江茉知道，这样给她们起名字就是为了省事，因为弟弟的名字是认认真真按族谱来起的。
但她不在意这些。她就喜欢看电视，用妈妈的话来说，就是整个人都要栽进电视里去了。
江芍第一次在电视上看见舞台时就被吸引住了。虽然她不知道台上的人在唱什么，也不知道那些舞蹈到底是有什么意义，但就是被吸引住了，盘腿坐在电视前看了好久，直到妈妈抄着拖鞋来催她去写作业。
很多年后，江芍在节目上再提起这件事的时候，连自己当初看的什么都不太记得了，只记得手里的巧克力饼干，窗外的车鸣声和电视罩垂下的流苏。
自从那天以后，江芍就在想自己站在舞台上的样子，写作业的时候咬着笔幻想，旁边的江蔷看她神情太过于奇怪，用胳膊肘撞撞她才把她拉回现实。
江蔷和她一个年级。江蔷是典型的别人家的孩子。每次妈妈夸江蔷的时候，江芍都撇嘴，拍拍胸脯，豪气万丈地说：“妈，你放心，我将来肯定能让你住大房子。”
妈妈一伸手，“这次的数学卷子呢？”
她立马不说话，磨磨蹭蹭地从书包里摸出皱巴巴的试卷，她知道，一顿念叨肯定又是少不了的。
江芍知道，妈妈一直在和婶婶赌气，觉得自己样样都不能输给她。即使妈妈身体不好，还是拼命生下了弟弟，只因为想要在一向重男轻女的公婆面前扬眉吐气。但婶婶什么反应都没有，江蔷也是。
吃年夜饭的时候，姑姑给弟弟大红包，江蔷也只是吃完以后，提着自己的帆布包去做作业。
“书呆子。”姑姑很是嘲讽。
江芍对江蔷的态度很复杂，她心里觉得江蔷是书呆子，一点儿都不酷，在学校只想离她远点。对于江蔷的好成绩，她不屑一顾，但又有些嫉妒。可在其他人面前，她觉得和江蔷是盟友，不能容忍家里的亲戚说江蔷一点不好，仿佛说她就是说自己。
江芍很不满姑姑的态度，立马说：“江蔷今年期末考了年级第一，姑姑你家宝贝成绩怎么样。”
姑姑立马语塞，但还是勉强说：“女孩子家家的，成绩那么好做什么，最后还不是要结婚生子的。”
江芍有一堆话要说，但想起自己尴尬的分数也不好多说，只好也拿着自己的书包，假模假样地要去写作业。
虽然江芍对江蔷感情复杂，但她确实很佩服江蔷。江蔷很有耐心，教她做作业的时候从来不急躁。
家里没人的时候，江芍会对着电视里的节目有样学样，但她实在是跟不上。音乐课上她一开嗓，音乐老师只有摇头。
但她不觉得有什么，因为之前江蔷教她写作文的时候写到过：古者富贵而名摩灭，不可胜记，唯倜傥非常之人称焉。
虽然她不太懂这话具体是什么意思，但江芍就是觉得是在鼓励她。
江芍对读书是真的不感兴趣，也不知道为什么一向对自己有求必应的父母一看到惨淡的分数就像仇人一样看自己。
假期的时候她也不喜欢在家，好像没有好分数就没有回家的钥匙一样，进了门就要察言观色，像个借住的。
她受不了这气，就在街上闲逛。当她骑着自行车在溜达的时候，总是会碰见江蔷。她的朋友知道她们的关系，吹着口哨喊“书呆子”。江芍在一旁哈哈大笑，似乎只是个旁观者。
江蔷就像姑姑说的“学傻了”一样不理她们，偶尔回头的时候，江芍也被她的眼神惊到，江蔷似乎在嘲笑她们，但是又带有一丝痛惜。
但江芍没有往心里去，依旧跟朋友在街上闲逛，或是拿零花钱去买自己喜欢的磁带，趁着学英语的时候偷偷听，即使妈妈进来她也不怕，睡前翻出床头柜里的海报，期待着自己也像这些偶像一样登上最闪亮的舞台。
但在她再一次成绩不理想的时候，妈妈冲进她的卧室，把柜子里所有的海报都撕碎扔进了垃圾桶。
江芍疯狂地想要抢过妈妈手里的海报，但是妈妈已经红了眼，一把把她推到地上。江芍不知道哪来的勇气，摔了门就跑出去了。
但是一出门江芍就后悔了，她还穿着拖鞋睡衣，根本不知道能去哪里。想了半天她只能厚脸皮地去找江蔷。
叔叔在外地工作，婶婶是护士，八成去上夜班，估计就江蔷一个人在家。
和她想的一样。看到她，江蔷似乎也不意外。两个人煮了一锅泡面，还加了火腿肠，呼啦呼啦地吃完以后，江芍在洗碗，竖着耳朵听江芍在客厅打电话。
她松了口气，原来家里还是记挂自己的。
晚上临睡前，江芍在梳头发，江蔷忽然对她说：“姐，好好读书吧。”
江芍的手停了一下，默不作声，但随即哈哈大笑，“妹妹，姐姐是要做大明星的人。”
因为长得漂亮，又喜欢唱歌跳舞，平日里学校有什么活动总喜欢找到江芍，江芍对此很是骄傲，自觉总算可以有一方面远远地甩下江蔷了。但为此爸妈总是很生气，每次说的话都差不多，“你要是把这心思放在读书上多好。”
她总是赌气似地狠狠关上房门，整理着自己的宝贝。
她在上学路上忽然被拦下，江芍很是警惕地看着对方。
对方客气地递给她一张名片，江芍看了看也没看出什么来，骑上自行车一路跑到学校才放心。
出门的时候，妈妈问江芍干嘛，江芍只是说去买资料。
等她站在大楼前的时候，有些胆怯，她穿着校服站在这里实在太过于奇怪，她刚想走，看到旁边海报上当红的偶像组合，还是上了电梯。
她不知道要做什么，当着几个人的面唱了几句。
对方问她：“你愿意来我们公司做练习生吗？”
江芍不知道练习生具体要做什么，但她平时从电视上知道，练习生是做偶像爱豆的必经之路。她激动地只是点头，但随即对方的一句话浇灭了她所有的期待，“你还未成年，需要父母的同意。”
江芍心里清楚，父母是不会同意的。她在路上踢着石子，很是失落，她觉得自己已经走上了梦想的路，但又立马被扯了下来。
她站在街头，看了看周围，紧紧地抓住口袋里的名片。
江芍像之前一样，每天上课，回家就关着房门，妈妈很欣慰，每晚还会给她热牛奶，问她累不累，还说：“我们没指望你能考过江蔷，你就考个差不多的学校，将来再找个安稳的工作，结婚生子，我和你爸也就交代了。”
高考成绩出来以后，妈妈的脸色很难看，江芍的分数实在太过于惨淡，与此相反的是江蔷，她去了立大的医学院，这在江芍的家乡小城里真的是大消息。虽然没有清华北大的荣耀，但也是家里这么多年最优秀的一个人才了，就连爷爷奶奶都喜上眉梢，逢人就说自己的孙女有本事。
江芍觉得江蔷抛弃了她，她们再也不是盟友。但江蔷似乎还是和以前一样，在爷爷奶奶家不是沉默地吃饭，就是去别的房间看电视。家里的人也不再说她是书呆子，反而动不动就夸她乖，不让大人烦心。
江芍最后去了一个很莫名其妙的学校，她能够感觉到家里气氛的尴尬，一向要强的妈妈一看到她就会冷脸，江芍倒是不在乎，只是收拾着自己的行囊，她知道，自己的梦想就要成真了。
她没有去学校报道，而是成为了一名练习生。
即使做练习生的生活也不比念书轻松多少，但她却乐在其中。她离梦想越来越近了。
但爸妈很快知道了她退学的事情，连夜来找她。
她死活不肯跟父母回家复读，气得妈妈差点在公司里打她。
江芍倔强地说：“你打啊，打死我好了，打死我就只有弟弟一个人了，正好如你愿。”
妈妈愣了一下，随即蹲在地上痛哭起来，爸爸在一旁安慰她。
江芍抿着嘴不流泪，她长这么大都没这么努力过，怎么说她都不会放弃的。
爸妈最后还是走了，一句话都没有留下。江芍一下子成为公司练习生之间的红人，经常会有人开玩笑：“要成大明星了啊。”
江芍不和他们多说话，只是拼命练习，她没有舞蹈基础，很多动作根本就做不下去，她就多练，声乐训练课上无论有多大的笑声她都不在乎。
但她没有想过，在同一座城市的江蔷会来找她。
江芍问：“你是我爸妈找来的说客吗？”
江蔷摇摇头，只是递给她一袋东西，“我还有课，先走了。”
江芍一看，眼泪一下子就流了下来，那是婶婶做的牛肉干。
为了控制体重，这种零食她是不敢吃的。江芍把牛肉干放在宿舍的枕头底下，临睡前撕下一点点，含着入睡，似乎她还是那个在家乡街头骑着自行车的江芍。有的时候，她实在是太饿了，大半夜睡不着，就起来站在宿舍的冰箱前，感受扑面而来的凉意。凉意似乎能冻住她的饥饿感。
比起身体的饥饿，她更感觉到心上的迷惘。
江芍愈发地看不清前面的路，尤其是当宿舍里的人越来越少，正是大好年华，干什么不好，在公司里日复一日地训练，什么时候才是尽头。
但江芍还是想再坚持一下。
周末的时候，江蔷会来找她出去吃饭，为了控制体重，她什么都不敢多吃。在街上的时候，江芍看到和自己差不多年级的女孩，笑着吃冰淇淋，或是和男朋友打打闹闹，她开始怀疑自己这样到底值不值得。
大好年华为什么要耗在未知的路上。
江芍在练功房待到凌晨，看到整座城市的万家灯火，更加坚定了要走下去的决心。
当江芍知道自己可以出道的时候，连问了好几遍。
她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组合出道以后，江芍的生活并没有什么改变，只是从待在练功房一遍一遍练舞变成在不同的商场，展会上表演。
梦想中的舞台始终没有来。
这天，当组合在商场里表演的时候，台前只有零星的几个人，不时地还会有小孩子跑到台上扯她们的裙子，孩子的家长笑哈哈地拿手机拍照，然后才把孩子拉下舞台，仿佛她们是拍照的道具一样。
当江芍忍着继续表演的时候，她看到了江蔷。她最不想的就是碰见江蔷。她听见江蔷旁边的同学说：“快走啊。这有什么好看的。”
江蔷站在那里，只是说，“那是我姐姐。”
除了跑场以外，她们没有什么节目可以上。江芍不知道，为什么没有舞台在等着自己。
她们在综艺里拼命地想要表现，想要博取多一点的镜头。但是她们始终都是背景板，直到有一天，江芍忽然就上了热点榜，因为她那天在综艺里吃了十八个包子。
连她自己都不敢相信，原来自己这么能吃，当她在宿舍的洗手间里吐到筋疲力尽的时候，全网都在热议她在综艺里的表现。
江芍一下子就火了，能唱歌跳舞的女偶像多了，但是能塞下十八个包子的，除了江芍，真是难得一见。她有了很多代言，各种，比如食品，比如厨具，她能塞下十八个包子的形象太过于深入人心，所以很受欢迎。她上的综艺越来越多，一天前还去综艺里做背景板的江芍一下就成为了热门人物。连她自己都觉得这一切实在是太突然了。
趁着这个机会，公司给她们出了新歌。效果还是不错的，组合的节目越来越多。只是这个但组合已然成为了江芍和她的队友们。江芍发现宿舍里自己的毛巾总是会在奇怪的地方，护肤品也用得很快，眼影盘里面的颜色越发奇怪。
这天她要出去演出，江蔷说要送东西过来，江芍也没有多想，把钥匙留在了门口的花盆里，等到她们回来，几个人都惊呆了。
除了江芍的衣服，其他人的衣服都从衣柜里被扒了出来，剪得粉碎。除了江芍的护肤品，其他人的都成了空瓶，化妆品也差不多。洗手间的镜子上，用口红写着：你们是忘了谁让你们有今天的吗？
年轻女孩子谁见过这个架势，全都被吓住了。其实江芍一开门就猜到了是谁做的，无奈地笑了笑，心想果然只有自家人会护着她。
但不管发生了什么，大家还是要继续一起在各个地方合作，至少也要做做样子，和和气气地看起来也好看一些。
一切都在风平浪静地往前走。
江芍就是组合里人气最高的，这是不可否认的。连她自己都觉得有些可笑，她不是组合里的唱功top，也不是舞蹈。刚开始的时候因为她排练实在跟不上，还经常挨白眼，但她现在就是最红的。
刚开始所有人视她为拖累，到头来这个组合还要靠她扛着走。
爱豆行业的奇妙就在于，实力不是一切，未来不可预测。正是因为这份不可预测，所以每个人都觉得自己会是成功的那一个。大家都以为，等着自己的是那个个光鲜的未来，所以愿意孤注一掷。
这个行业的意义就在于给大家创造一个个梦境，在这个梦境里，有的人努力成功，有的人轻而易举就成为天选之子，没有人想在这个梦境里看见无奈，看见功亏一篑。
说实话，江芍自己都觉得那些还在商场里跳舞唱歌的所谓偶像，比她们组合差不了多少，不过是在她们面前有最好的摄像机，他们面前的，只是几个零星的手机而已。
组合就这样继续往前走，在镜头前演着相依为命的姐妹情深。江芍会去看成员拍广告或者是综艺，但是从来没有期待过成员们来看她的，说实话，她也没有把成员们当做至亲，不过是演戏演久了一切似乎都习惯了。
红的人总觉得是自己成就了公司，其实江芍心里明白，他们不过都是流水线上的产品，没有你，还会有其他人，按照相似的路走一遍，不见得会差。
江芍很早就知道，在组合里的生涯会是短暂的，只是她一直不肯承认，在镜头前说的励志话语，虽说有做戏的成分，但她也在说服自己，给自己洗脑，让自己相信一直以来的努力都是值得的。
大家依旧在屏幕上演着励志童话，私下里搬出了宿舍。
搬家的那一天，江芍有些恍惚，她想起刚搬进来的那天，大家坐在地上吃烧烤外卖，举杯庆祝出道和有单独的宿舍，她们的梦想和憧憬，在酒杯的碰撞里格外鼓舞人心。
江芍没有想过自己会有戏约。
她没有什么音乐才华，也没有舞蹈功底，在台上唱唱跳跳，靠着舞台效果可以吸一波粉，但她知道自己不可能有朝一日成为众人口中的歌手，舞台上永远不缺后起之秀，她总有一天会被遗忘的，还好她可以演戏。
说实话，她对演戏一无所知，但这不妨碍她的新剧收获点击度。虽然她的演技被潮呆滞，但丝毫不影响她的戏约。
观众再怎么吐槽她的演技，江芍也赚到了。
有脸有钱，这样的人生谁不想要。
立大和演大就隔着一条马路，江芍去找江蔷的时候经常会路过演大，那时的她很是羡慕里面的学生，一个个都是帅哥美女，走在人群里就是最闪亮的存在，根本不担心会被埋没。
可她做了演员以后，这份羡慕渐渐地消失，因为演大出来的又怎样，还不是要给她做配角，演得好又如何，话题度还是靠她撑起来的。
每天打扮得漂漂亮亮，穿好看的衣服，化好看的妆，只要这样就有很多人喜欢，挨两句骂算什么，多的是人喜欢，早知道这样念什么表演系，跑什么龙套，想想都不值得。
演了好几部的女主角以后，每个人还在吐槽她的演技烂，可她不是靠演技吃饭的，靠的就是吸引目光。
如何吸引目光，如何讨人喜欢，她再了解不过了。
虽然演技备受指责，但她的剧就是话题度高，剧里的同款就是会售空。有这样的效果谁还会在意她的演技怎样，台词如何。
当她在接受采访的时候，只要说演戏是梦想就好。如果有人不满，就会被认为是挑剔，对女演员的不公，梦想是可贵的，谁批评梦想，就是冷漠，就是嫉妒。
当被问到想和谁合作的时候，江芍的答案是程苔。
这一段立马成为了话题，很快就有消息称程苔会在她的新剧中出演。程苔立马否认了这个消息，仿佛和江芍一起出演是件要命的事情。
江芍知道自己的很多粉丝都去攻击程苔，嘲讽她被抛弃，就连程苔车祸时候的照片都开始在网络上流传。江芍觉得有些过了，和公司说还是算了吧，话是她说的，程苔出面回应没有什么不对。
但是这一波攻击却更加猛烈，即使江芍在直播中表达了对程苔的歉意也丝毫没有减轻，粉丝相反更加痛恨程苔。
但程苔似乎完全没有什么影响，依旧参加活动。程苔这样平静倒是很让江芍意外。其实江芍很在意恶评，她怕失去喜爱，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程苔，她渐渐地也不在乎了，她有漂亮的衣服，最时尚的搭配，还有很多很多人喜欢她，替她出头，这样的生活，被骂两句又怎样。
那些拿着几千块每天挤地铁的人，工作里遇到的苛责比她多多了，可又得到了什么。
她退学的经历成为粉丝圈里的励志童话，可在看着江蔷教小侄子做功课的时候，江芍脑海里闪过一丝想法，如果当初的她好好读书，念一个还不错的学校，再来做爱豆演员的话会不会不会被嘲笑是“脑袋空空”。
江蔷拜托她要程苔的签名，激动地说：“以前你暑假借夏令营偷偷去探班的时候，是她送我们到车站，让我们早点回家好好读书，我就觉得，喜欢她是对的。”
那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她没想到江蔷还记得。她之前和程苔参加同一个品牌活动的时候，想要帮江蔷要几张签名照。但是程苔完美地避开了所有和她会有接触的机会，最后还是段人行帮了她。
其实她和段人行也只是录过一次综艺而已。
录节目前，她还在笑着说：“段人行那么多火的歌，到头来还不是要和我们一起上综艺，到最后说不定还没有我镜头多。”
她之所以对段人行印象深刻，是因为那天录节目的时候，段人行忽然站在了她前面，背对着她。其实这很正常，录综艺谁都是希望镜头对着自己。但江芍忽然发现，自己的短上衣已经快要掉落了。
在场那么多嘉宾和工作人员，没有一个提醒她，似乎还在等她的衣服落下来。
如果段人行再晚两秒钟，难以想象网络上会是什么样的。会不会出名，江芍不知道，但是一定会有很多人求资源。
她赶紧把衣服拉上去，段人行立马走开，回到自己原来的位置。从头到尾可能只有几秒，但是江芍却满头大汗。
这份后怕，让她此后每次录节目的时候都要仔细检查。
她很感激段人行。但是拜托他拿到签名照以后，江芍就没有见到段人行了。直到他离世。知道段人行离开的消息后，江芍在洗手间里哭了一个下午。她不相信网络上那些奇怪的传闻。段人行是那样温暖的一个人，绝不是欠了赌债，和好几个女人鬼混的浪荡子。
没有行程的时候，她会偷偷地去看段人行。她知道，关于自己和段人行的关系也有猜测。程苔对此很不高兴。圈子就这么大，江芍不是傻瓜。
她曾经说起过和段人行的过往，但是却让大家更相信她和段人行有什么。自此以后，她什么不愿意说，希望能给段人行一个安宁。
当恋爱新闻爆出来的时候，铺天盖地的指责让江芍意外。那些说着会永远爱她支持她的人，为什么指责她谈恋爱。同样是公开恋情的程苔和陆行远，就收到了无数祝福，被说成是金童玉女。
大家都有血有肉的人。为什么程苔可以谈恋爱，高调地和男友一起拍杂志，她却只能沉默，连所谓的声明都是公司发的。
经纪人对她说：“程苔是演员，她朋友是足球运动员，谈恋爱没什么。”
江芍很是不满，“我也是演员啊。”
“妹妹，不是演了戏就叫演员的。”
她在采访里不解为什么有人来指责她，用各种过分的语言说她。虽然公司出面，节目组删除了这一段，但最后这一段还是在网络上流传。
江芍面对的指责越来越多，甚至很多人都让她干脆直接退出算了。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
曾经，批评她演戏的文章作者被人肉，最后不得不放弃自己的账号。那时候的江芍觉得一切轻而易举。她不需要改变什么，自己就是最好的，演戏也没什么难的。
现在她被全网指责，和当时差不多的剧情。
她这样一个靠刷流量起家的人，反过来指责网络暴力。连她自己都觉得可笑。
但是这件事很快就结束了，只要有喜欢她的人，她就没有错。
偶然看到第一个MV里的自己，江芍很感慨，即使她什么都不做，站在那里，也是青春洋溢的感觉。
曾经江芍觉得自己还年轻，有那么多的前程和朝阳等着她去追。现在她对一切都无所谓了。来来去去，爱与不爱，都太难预测，她什么都不去想。她没有刚开始对舞台的热情，没有靠各种营养液也要上舞台的心，即使被骂脸色像个死人被追着骂也无所谓。
现在的她，不需要用追求舞台作为宣传点。现在的她，做爱豆是逼不得已，她最热爱的是演戏。
其实她知道，自己连表演是什么都没搞清楚，怎么可能热爱演戏呢。她热爱的只是人气和金钱而已。
如果有不喜欢她的，耿直人设抑郁症患者之类的借口就是最好的保护色。
越来越多的行程，越来越格式化的微笑。
明明像她曾经期盼的那样，有很多人爱她支持她，有钱赚，可是她还是发现自己并不那么开心。
她不过是经纪公司设定好的一个程序。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甚至连她的名字，都不是真的。
组合解散的时候，江芍松了一口气。当初在组合刚成立时，她说愿意和组合共进退，拿下所有的排行榜第一名。那一刻，她是真心的。无论镜头对着谁，她们都是一体的。
然而现在，她被捧到了另一个高度。
她不需要再为了组合牺牲自己的行程，也不需要再为了所谓的组合演戏。
她拿下当年的人气女演员，即使是程苔这样资历深厚的演员，也不是她的对手。
后来江芍才发现，人气女演员这种只是为了吸引粉丝的奖项，不是程苔想要的。程苔想拿的是视后，是追求真正意义上的大满贯。
在她拿了人气女演员后，得到的不是称赞，更多的是嘲讽。江芍不明白，她的剧有话题度，她拿了奖，为什么还是得不到认可。
还有很多人说她眼光独特，挑烂剧一挑一个准，还有说法是只要避开江芍的剧，十有八九都能找到满意的作品。明明是剧方讨好粉丝想要赚流量，烂剧得到一切是是所有人的错，凭什么都宠着她来。
程苔的剧收视率很好又怎么样，夸她的演技好又怎么样，程苔没有奖杯，什么都没有，为什么大家都替失败者惋惜。
她也认为，其实程苔的演技也就那样，没有通稿里说得那么神。
直到她和程苔合作。
其实这个戏约她是不满意的。她已经是演过女主角，为什么要来给程苔做配。
经纪人给她分析：“与其继续演女主角被骂，不如去演一个人设好戏份少的角色，可以积攒点观众缘。”
江芍不明白观众缘有什么用，能赚钱，还是能有话题度。
她和程苔倒是没有因此熟悉多少，除了拍戏，两个人还是连一句话都说不上。直到她的恋爱新闻。关于她的恶评再次如潮水般袭来，她倒也不在意，相反还觉得有些可笑，那些躲在屏幕后面敲字的人，以为自己是谁，连父母都管不了她，这些人是哪来的自信。
但是很快，江芍就笑不出来了，因为她的男友，被拍到和另外的女生过夜。
江芍自认早已看惯了身边男男女女的速食爱情，但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时候，还是如鲠在喉。她是哪点输给那个女生，当她去找男友理论的时候，又被拿来做文章，尤其是“送外卖遭遇恶评”这样的留言，更是让她难堪。
她没有想到，程苔是第一个安慰她的人。
“爱情不是所有，你现在或许觉得我嫉妒你，说酸话，但是迟早有一天你会明白这个道理的。”程苔低头笑笑，仿佛自言自语，“其实我倒希望你永远都不会明白这个道理。”
江芍愣住，她是知道程苔之前的恋爱传闻的，没有想过这样一个所谓“拜金”的女演员，会说出这样的话，但她也确实不理解程苔的话，直到去医院找江蔷。
她一进医院门口，就听到尖锐的救护车声响。江蔷不经意地一看，惊讶地看见几个医生从车上接下一个浑身是血的男子，虽然隔着车窗，但她似乎能闻见那股血腥味。她抓着方向盘的手开始发抖，不知为何她想要打电话给男友，但是只有忙音。
这一刻她忽然理解了程苔的话。
她开始细心观察导演和其他演员，很快就察觉到导演对自己的满意和对程苔的满意是不一样的。夸自己入戏快的时候，导演其实很是勉强，只是她以前沉浸在自己演技还可以的假象中。
对戏的时候，程苔翻着剧本，头也不抬，感慨：“演戏多苦，把身份抽离出来，彻底变成另一个人。”
江芍说出了自己的理解：“其实我一直觉得演戏很简单啊，说说话动动位置就变成另一个人了。”
程苔终于抬起头来，看着她，笑着问：“你相信你演的角色吗？”
“什么意思？”
“你相信世界上确实存在着这样的人吗？”
她说不出话来。
程苔合上剧本，没有了刚才的笑意，说：“相信角色，爱这个角色，是表演的前提，没有这个前提，不就是在表演，只是在走过场而已。”
“可我吃过很多苦啊，难道不算是在体验生活吗？”
“谁没有吃过苦啊。”
她不知道到底应该怎么演，只能模仿程苔。但是她很快发现，她没有办法做到程苔那样。
程苔可以看着编剧边改剧本边背台词，可以一听到开始就立马投入，可以和剧组的工作人员嘻嘻哈哈地聊天，就连一向被认为严肃的导演，程苔也能蹲着啃苹果和他开玩笑。
她开始明白，为什么江蔷那么喜欢程苔，为什么父母看到程苔的电视剧就不会换台。
这大概就是“观众缘”。
江芍开始有些紧张，对着镜头说不出话来，还好程苔每天来帮她研读剧本，告诉她怎么做。
江芍第一次承认，自己从来不了解表演。
她确实不是演员。
她一直在装睡，不愿意醒来。活在公司和粉丝为自己营造的幻梦里。公司和粉丝迟早会换个人继续造梦，但她的人生不能再来一次。
离开剧组前，她除了帮江蔷完成和程苔合影的心愿外，还要到了一张段人行的照片。她再也没有和段人行合影的机会，没有办法真心地和他说一声谢谢，只能把所有的感谢和遗憾都放进小小的钱包里。
新剧播出以后，江芍又成为了所谓的“英雄人物”，靠着一己之力挑起新剧。但是凭借这部剧拿下视后的是程苔，和她一样偶像出身的万绪成为了演技派，只有她，在新剧播出以后依旧是演技尴尬的存在，甚至还有人专门剪去了她的戏份。
程苔拿下视后的那天，她给程苔打电话，但她憋了半天也只说了一句，“恭喜你。”
“不客气。”电话那头除了程苔的声音，就是呼呼的风声，“我也希望你有一天可以拿到属于自己的奖项。”
“我，呵呵呵呵呵。”江芍实在是觉得无法继续说下去。
“属于你自己的认可，不是只在演戏方面。”
江芍抱腿坐在落地窗上，看着这座城市的夜景，不由地陷入沉思。自她离开家乡做练习生到如今不过几年时间，但她只觉得经历了很多很多年，就像是过了几辈子一样漫长。
她觉得自己不再年轻，但是似乎一切又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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