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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昔日情谊(番外章)

    征东元年正月十五,宁州。

    宁州此时也是张灯结彩,处处都散发着新年的气息。大家忙活了一年,好不容易有一个发泄的出口,自然是要好好喧闹一番。

    这个局面当然是林瑾促成的,他调动了一切力量办好这个新年。对他来说,这个新年真的是除旧布新,一切对他而言都变了,曾经熟悉的东西不再熟悉,曾经信仰的东西也要被自己亲手摧毁,而他并没有迷茫,他的态度也很鲜明,那就是拼尽全力闯出一条路。他如此尽心尽力办这个新年,也是为了彰显自己对未来强大的信心。一般而言,平常人想要干一份事业,都会比较谨慎,如履薄冰,特别是事业刚起步,不会把新年操持得如此大气,但林瑾非平常人,他始终认为只有弱者才会畏首畏尾,而真正的强者始终对一切事情泰然处之,以平常的心态、平常的方式去应付一切可能的变数。

    当然,这个新年对宁州也具有很大的意义。自从林瑾他们开始反叛之路,那就意味着不成功便成仁,虽然他们至今为止也没遇到什么大的阻碍,但林瑾深知,所有的人心弦都绷紧了,而绷紧他们心弦的正是他们内心的不自信,毕竟大夏王朝是合法朝廷,怎么说也那么多年的感情,而且敌我力量的对比没有发生根本性的扭转,敌强我弱的态势没有改变,这一切都让宁州军民陷入迷茫。这个新年也是他们情绪的一个释放,是他们迷茫情绪的疏解,也加强了宁州军民对未来的信心。

    名将之所以是名将,很多时候是因为他们比平常人更懂得把握军心。当军心不稳的时候,大部分将领都会选择发表一篇慷慨激昂的演讲来鼓舞士气煽动人心,但是军队也不是傻子,不是你说什么大家就会听什么,当军心浮动得比较厉害时,单纯的演讲不一定能得到很好的效果。真正的名将并不需要有多么高的演讲水平,真正的名将会用自己的行动来说明一切,当军队的领导者保持绝对的镇静,整个军队的躁动也会平息下来。所以,名将在军队中往往起到定海神针的效果,作为领头者,名将就是整个军队的核心和灵魂,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领头者,受到领头者一言一行的感染,而领头者也借此将所有人联系在一起,通过成熟的领导力,将整个军队凝结为一,达到最高境界之时,军队就仿佛是将领自己一样亲切,指挥军队就像指挥自己的身体,做每件事都能够有如臂使指的感觉。

    当然,目前的林瑾虽然威望很高,但和军队还达不到那种水乳交融的地步,他们之间还需要进一步进行磨合,从而建立起军队对他的信任感。不过无论怎么说,最艰难的时候已经迈过去了,而现在就是要保持最初的那股干劲一路走到最后。

    所以,总的来说林瑾还是很享受这个新年的,但这种享受也持续没多久,因为他的部下刘恒送来了吴州总督陆云岚的书信,与其说是书信,不如说是绝交信和战帖来得更为贴切。

    “与君为友,足慰平生,奈何志殊道异,终究难与君同。今效管宁之事,割袍赠君,与君相绝,望君好自为之,切莫自误。他日再见,即分生死,刀剑之际,不必留手。”

    这封信只有短短数十字,但却让林瑾止不住地颤抖起来,许久都没能平复。

    “元帅,我看陆云岚好像对咱们有些误会。”刘恒在旁边小心翼翼地说道。

    作为林晟的老部下,常年跟在林晟身边,刘恒自然知道很多事情,对于林瑾和陆云岚的关系他自然也是清楚的。所以他本能地觉得事情不必要发展到绝交的地步,他希望林瑾能够解开其中的误会。

    “如果真的是误会就好了,不过看样子这个陆子蒙又轴起来了,跟当年一模一样。”林瑾不无感慨地说道,“当年这个家伙便是牛脾气认死理,认定的事情就是陆伯父也劝不动他,现在他倒是又教训起我来了。如果他不这样做,我反而觉得他不太正常,所以我早已有准备了。”

    刘恒说道:“陆云岚说如果我们投降,他可以亲自去帝都为我们求情,而且为老元帅平反。”

    林瑾说道:“他还真是天真,还真以为我现在回得了头吗?而且,就算没有父亲的事情,就那个乌烟瘴气的朝廷,我也没兴趣继续待下去。所以无论如何,我们和朝廷之间都没有可能真正地走到一起,如今能形成这种相对和平的局面都已经很不容易了。其实当初起兵的时候,我也只是想要讨一个公道,不想坐以待毙,并非是为了鲸吞天下,更不是为了成就所谓的帝王之业。如果可以的话,我更希望自己是普通平凡人家的孩子,不去卷入朝廷和北狄之间的纷争,至少也可以换得阖家美满。”

    刘恒说道:“身在将门,很多东西没有选择,这就是为将者的宿命。您想一想,如果没有您和老元帅,宁远可能早就被攻破了,到时候国家各处生灵涂炭,赤地千里,何谈什么阖家美满?”

    林瑾说道:“其实我们家为了这个国家付出了很多很多。我还记得那一年,北狄和朝廷爆发了一场大战,当时母亲病重,父亲却只能忍着痛含泪上了战场,结果最后父亲都没看到母亲最后一眼,等到父亲凯旋归来的时候,母亲已经去世了。当时幸好有陆子蒙他们家帮我们料理后事,不然最后还真的不知道如何收场。”

    说到这,他仿佛又想到了很多很多东西,良久没有说话,只是抬头望着天空。

    当年他和陆云岚真的可以算是至交好友,两人一起长大,从来都是不分彼此。陆云岚为人正派,颇得其父风范,而林瑾则是比较“邪性”,最喜欢干的就是那种偷鸡摸狗的事情。为此,陆云岚和林瑾没少起争执,甚至打架在他们看来都是很常见的事情,但打完之后他们却成为很好的朋友。

    他还记得当年有一个恶霸强占了一个美貌如花的少女,强迫她和自己成婚,连婚礼现场都布置好了,正在前院大摆筵席。陆云岚和林瑾知道这件事后,商量着把少女救出来。结果陆云岚一脸正气地走到恶霸的面前,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结果别人睬都不睬他,而林瑾看到后,从父亲的房间里偷来了佩刀,直接翻墙进了恶霸的院子,趁着陆云岚将所有人的注意力转移开时,拔出佩刀架在少女的脖子上,吓得那些守卫不敢上前,最后那些守卫竟然让他把那个少女给截了出来。恶霸知道了这个消息后大发雷霆,立马派人去追,满街满城地搜索,结果林瑾滑得跟泥鳅一样,根本就不见踪迹。原来林瑾让大家都以为自己出了宅邸,然后绕了一圈又绕回到了后院中,和那个少女一同藏到床底下。带到人走的差不多了,又偷了守卫和婢女的衣服换上,稍微变装了一下就大摇大摆地走出了门。

    此时林瑾的心情是格外的好,不仅救出了被困的少女,还在少女害羞的目光下干了一点不可描述的事情,占尽便宜之后拍拍屁股就走了。而他的好兄弟陆云岚则为他背了大黑锅,那个恶霸见找不到林瑾和他的未婚妻少女,暴躁地把给他讲道理的陆云岚暴打了一顿,然后扔出了门口。结果林瑾当即就跟木材店订了一口棺材,差人把倒在恶霸家门口的陆云岚放在棺材里,然后走到恶霸的面前亮出了陆云岚是陆家少公子的身份。那恶霸面如土色,跪下的地板上已经流出了不知名的液体,最后硬是敲了恶霸一大笔封口费。

    事后,陆云岚在病床上躺了半个月,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才知道自己被好兄弟给卖了,然后他指责林瑾做事情不地道,使用的尽是一些无赖下三滥的手段。然而林瑾也不惯着他,依林瑾看来,只要达到了最终的目的,手段正不正当倒是其次,而且又能达到目的又能捞点福利,那就更是血赚不亏。至于陆云岚他是一点都不担心,毕竟那个恶霸不过是色厉内荏之辈,打陆云岚一顿他敢,但是动刀子杀人他还是不敢的,无非就是皮肉之苦罢了,在林瑾看来不算什么。此事之后,陆云岚就称呼林瑾为下三滥的无赖,而林瑾也回敬陆云岚,说他是正儿八经的废物。两个人是谁也不服谁,最后陆云岚把事情告到了林晟那里,再把林瑾如何劫亲、如何敲诈恶霸的事情绘声绘色、添油加醋的描述了一番,结果林瑾的结果也好不到哪里去,同样在床上躺了半个月。最后,他只能做出保证,一定不会有下次了(即使有下次,也绝对不能暴露自己),绝对不会有损父亲大人英明神武的形象。

    他还记得有一次他生日,陆云岚送了他一块上好的却碎掉一块的美玉,然后在礼盒上配文:“玉美兮,可惜圭璧微瑕。”而林瑾也不甘示弱,直接找人画了一个《山居图》,画的正是乌云密布快要下雨的样子,然后同样在礼盒上配文:“山秀兮,怎奈风云不测。”虽然两个人都互相拿对方的名字开玩笑,但谁也没有在意,反而感情越来越好。虽然最后他们跟随他们的父亲分别到了宁州和吴州,但这些年来书信往来从未断绝。

    然而如今,一切好像都已经结束了。自从林瑾起兵一来,陆云岚就一直写信给林瑾,劝他在事情不可挽回之前早日收手。林瑾给他回了一封长信,信里面明确告知了整个事情的经过,陈述了自己起兵的理由。他只是不想白白中了敌人的计谋,毫不抵抗就缴械投降,而且他也认为如今的朝廷不比大夏明帝在时,如今的朝廷乌烟瘴气,迫害忠良,他已经心灰意冷,不抱任何希望。陆云岚回复林瑾,他向林瑾保证定然给宁州的忠臣良将一个交代,为他们申冤,但林瑾在复信中说朝廷风气如此,即使申冤也不得门径,不如举兵相抗,从而逼迫朝廷下决断。如此往来数次,两人争得也是越来越激烈,最后谁也不服谁,谁也说服不了谁。

    陆云岚很痛苦,一方是自己发誓效忠的朝廷,一方是自己从小一起玩大的兄弟。他很想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干,任由局势发展,但作为军人他没有选择,他只能面对。陆云岚想起他父亲陆隐说过的话:“做决定、下判断不要为情所累,秉公决断是一个将帅的必修课,尽管你做的决定会让你很痛苦,但军队就是这么残酷。也许你认为参加军队是为了实现梦想,但现实是军队才是梦想的坟墓,在生死的角逐场中,一切梦想和情感都是廉价的。在战场之中,有的人迷失了自己,有的人则一直清醒着,如何在混乱的战场局势中保持清醒,为父只告诉你四个字,那就是不违本心。不要逃避任何一个困难的决定,既然做不到让所有人都满意,那就做到自己认为的最好,不留遗憾就是成功。”

    最后他还是想明白了的,即便他知道林瑾有苦衷,即便知道朝廷做错了,但他仍然不得不维护朝廷。在他看来,朝廷虽然办了一件错事,但只有坐下来好好谈,才能够最大程度地挽回,而叛乱非但不能解决问题,还会让事情变得不可收拾,让林晟父子永远背上乱臣贼子的骂名。而且,他不能认同林瑾因为自己个人的恩怨将整个王朝带入到战火之中。朝廷毕竟是天下人的朝廷,朝廷的稳定代表着天下人生活的安定,现在盛世太平已久,大家都不希望再次深陷战火之中。林瑾此时的叛乱,就是逆天而为,即使有在正当的理由,用了不正当的手段就一定会遭到所有人的排斥。就像一个被无良老板欺压的员工,最后拿刀捅死了老板,虽然他想要维权,但用了不正当手段就一定会遭到制裁,不会得到其他人的同情。战端一开,就没有人是绝对的正义,有的只是百姓流离失所。

    对此,林瑾也不好说什么,他也知道自己虽然有一个正当的理由,但作为挑起战争的一方,他就已经站在所有人的对立面了。不过,他却并没有后悔,因为它已经能够预见到王朝的未来,在他看来大夏王朝的朝廷已经越来越衰弱,即使没有自己的叛乱,百姓的生活也会受到很大的影响。对于积弊日深的朝廷,单纯的改革已经不足以挽救王朝的危局,只有改朝换代,革故鼎新,才能够自下而上地彻底变革腐朽崩坏的统治秩序。战争和革命是变革之中必要的阵痛,比起黑暗的王朝统治,这点阵痛的代价反而是最小的。所以,他也不后悔自己所做的这些事情,而且,但凡是像林瑾陆云岚这种成大事的人,他们的意志也不会轻易改变。

    林瑾喃喃道:“道不同,不相为谋,亦各从其志也。既然如此,各自遵循自己的本心行事即可,既要战,那便痛快一战,这么多年,子蒙你有多少长进呢?而且,你有朝廷掣肘,而我则可以发挥全部实力,你又有几成胜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