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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故人聚首(下)

    夏文静疑惑地看向慕容雪,问道:“此话怎讲?照你这么说,宁州背叛朝廷一事难道另有隐情?”

    慕容雪说道:“宁州叛乱一事,我们慕容族确实,在其中发挥了一定的作用。不过,最后下决定的还是代表杨太后,我们可没有那么大能力逼林瑾造反,最多推波助澜而已。”

    林瑾冷哼着说道:“慕容公主好心机,好水平,您的一个离间计可是把我们宁州往死路上逼呢,你说我对你能有好脸色?不把你撕碎已经算我宽宏大量,你应该庆幸自己死里逃生才对。”

    慕容雪有些生气地说道:“你这张嘴真该给你缝上,说出来的话总是这么不中听。大家立场不同,你们宁州难道就少给我们下绊子了吗?说得好像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有种你就去找当朝太后,找她说理去,别来我这里撒野。”

    林瑾说道:“当朝太后我自然有一笔账跟她算,可你也不是什么善良之辈。如果我没记错,太后身边那个什么传诏官是你的人,现在应该身居高位了吧?踩着我宁州上位,这可让我很是不舒服,希望有朝一日他不会落在我手里。”

    慕容雪笑着说道:“那您可没什么机会遇到他,现在他估计在父王那里做得风生水起呢。他那个人我不喜欢,他也不喜欢在我手底下做事情,不过,大夏王朝和宁州的谍报网都是我负责,所以真的要说,那他当时确实在我的麾下。”

    林瑾说道:“离间计这就算了,毕竟各凭本事,我也不好指责你。可是你派宋衍那个军需官杀了姚合,这可是结结实实栽到了我头上,虽然最后我也通过他施了一道反间计,让你们大败了一场,但是一想到他半年前差点断了我大军的兵器和粮草,我就恨不得杀了他泄愤。你也转告那个宋衍,我林瑾饶他一命,让他滚回了你们慕容族,让他以后好生做人,莫要再招惹我。”

    宋衍在云月亭和议后,就被遣返回慕容族。主要是林瑾觉得杀了他也无济于事,反正他已经没有威胁了,所以他就卖了慕容雪一个人情。而宋衍回到北狄,也遭到了慕容族上下的一致抵制,还是慕容雪从中周旋,最后才豁免其罪。而慕容雪最终还是将他留在自己身边,让他将功折罪,不然以慕容族的规矩,向他任务失败基本上很难再在北狄立足了。而宋衍也感念慕容雪大恩,做事情也是尽心竭力,因为熟悉宁州情形,这半年来也帮助慕容雪处理了不少事情。大家看到宋衍的表现,对宋衍的抵制才没那么强烈。

    夏文静听了此话,顿时大惊。在她看来,慕容雪不像是能做出刺杀一事的人。看到夏文静的目光,慕容雪无奈地摇了摇头:“事情是我手下办的,真要说责任的话我揽就是了。不过直到现在我还是为姚中书感到可惜,即是立场不容,彼高风亮节,我辈也是心仪已久,更何况他还有恩于我们。”

    夏文静泪眼看着她,颤抖着问:“为……为什么?”

    其实夏文静也知道问这个问题很蠢,立场问题本来就是身不由己,但夏文静觉得,以慕容雪的为人是不至于做出这种事的。

    慕容雪看着夏文静,无奈地说道:“我也没办法,这是父王和一众长老的决定。虽然谍报网是我负责,但父王和长老的决定他们不敢违背。不过,我虽不认同,却也没有充分的理由反对,以我族的立场来说,这么做没什么问题。而我们作为军人,有些时候也别无选择,所以这件事情我也很遗憾。”

    林瑾看着慕容雪,说道:“换作我是你,也没有更好的选择,所以我不会怪你。不过也不知道为什么,自从你掌权以来,你们慕容族的做事风格就越发阴险了,这之间怕不会有什么联系吧。”

    慕容雪看着林瑾,眼神凶厉。自小时候以来,还没有人敢这么跟她说话,偏偏她又得顾及宁州的态度,还要对他和颜悦色的,搞得她想出一口气都不能。

    林瑾也看出慕容雪的想法,戏谑道:“是不是很生气啊?明明知道我在羞辱你,你却拿我一点办法也没有。这种被人算计的滋味如何?我这还算是逞口舌之利,只能算稍稍讨回来了一点你带给我的伤害。你看我不顺眼,我看你更不顺眼,要不是忍着我早就马踏乌兰城,剥了慕容宇的皮当骨敲,再把你扛回去做宁州的主母。”

    慕容雪气得青筋暴起,咬牙切齿地说道:“你以为本殿真不敢动你,大不了砍了你再把宁州一并灭了。真是无耻的登徒子,谁想跟你回你的狗窝?你还是第一个敢在我的地盘编排我的,也不知道生活给了你什么刺激,让你这么要死不活的。”

    看着两人的对话,夏文静才觉得,曾经的子瑜哥哥好像又回来了。曾经的林瑾就是这么不着边际,放浪形骸,荒唐事可是一件都没少干,而自己虽然身份尊贵,但也是到处和他疯玩疯跑,就只有那个陆云岚天天一板一眼地教训他们。不过,这次见到林瑾,发现他没有了往日的活泼开朗,却更多了一些沉稳,身上背负了很多的压力。夏文静知道,正是这些压力让他好像变了一个人,但是这些压力并非别人赐予,更多的是自己强加给自己的压力。只有在刚才和慕容雪的对话中,林瑾好像才找回了当初的自己。

    很多时候人身上的压力就是自己给自己的,而这些压力往往也是没必要的。其实林晟死之前,最大的愿望肯定不是让宁州起兵为自己报仇,他更希望自己的子女快快乐乐、平平安安。所谓的报仇不过是林瑾自己给自己的压力,虽然他现在看起来很风光,但夏文静能感觉到,很多属于他自己的东西都被压抑了。

    夏文静知道,林瑾起兵某种程度上是被杨太后逼的,而他起兵是为了报父仇、全孝道,也无可厚非。但是,这个局面真的是最好的吗?为了报仇,他放弃了自己,每天把自己弄得那么累,失去了往日活泼的个性和脸上的笑容,为了报仇牺牲自己真的值得吗?而且,报仇难道真的就是全孝道吗?林晟死前让林瑾不要复仇,可林瑾执意为之,现在这个局面一定不是林晟想要看到的,那么一手促成这一局面的林瑾又怎么能算得上孝呢?再说了,当时林晟虽然含冤而死,但大臣们还是支持林瑾的,局面远远没有到无可挽回的地步,在当时如果争一争,为林晟平反,是不是一个更好的选择呢?现在不仅林晟污名难雪,林瑾又把宁州带入战火,把十三州多少无辜的民众带入战火,这样的报仇是否太过自私?退一步说,就算把大夏王朝推翻,报了所谓的仇,林晟也回不来了,天下也彻底乱掉了,到时候林瑾该如何收场呢?

    就像A的父亲被B杀了,然后A又把B杀了,为父报了血仇。从情理上来说,其情确可悯,但从法理上来说,其罪亦难恕。很多情况下报仇并非是最好的选择,在报仇的同时也把自己变成了恶鬼,当然仅仅是这样,影响还算是可控,但林瑾这种叛逆行为已经逐渐走向失控,越来越多人被卷进来,就算当初的目的正当,事情的发展早就让普通的报仇行为变了质,已经从个人的复仇上升为国战。

    很多时候并不是说目的正当的一方就是正义的,有时候还需要程序正当,只有目的和程序都正当,你的斗争才可以说是正义的。目的正当,却走错了程序,很有可能使原有的目的发生偏移,合理的诉求也变得不合理了起来。

    夏文静有一系列的问题想要责问出口,但她发现自己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她还是很同情林瑾的,碰到这种事情一般的人都会失去理智,而她站在大夏王朝的立场上,也没有资格说些什么。

    良久,她才说道:“是非因果皆已成定数,无论事实如何,现在考究也已不再重要了。往事既已矣,多说终无益,来者犹可追,为时亦未晚。子瑜哥哥,我知道我没有什么资格教训你,也没有立场指责你,但我真心希望你能放下,过一下你自己的生活。不是为了大夏王朝,我单单是为你着想,希望你能过得幸福快乐,希望你能像以前那样。与其背负一生,不如潇洒快然,终究你也应该为自己而活,而不是活在别人的阴影下。命运难测,人生一场,有很多东西我们无法预想到,很多事情我们也无法改变,但我们能改变的是看问题的心态。既然人世如此沉重,为何我们不用一种更为轻松的态度来对待它呢?最后很多事情,我们终究要学会接受和理解,不如坦然处之,随性而为。”

    林瑾听完后,思虑良久,苦笑着说道:“对不起,淑仪妹妹,我做不到,现在的我不想回头,也回不了头了。很多执念是很难放下的,若轻易可弃之,又何来痴心人?你让我潇洒淡然,可人活在世间,哪能没有牵绊?没有牵绊的不是普通人,而是神仙。因为我复仇的执念,我才觉得我的父亲还存在,至少他在我的心中还是活着的,如果我淡然处之,忘掉了这份痛,我怕我会把我的父亲也一并忘了。世间诸多感情,诸多牵绊,最后何尝不都是一种执念呢?完全抛弃执念,快意此身,我反而感觉不到我的存在了。”

    夏文静悲痛地说道:“难道除了复仇,你的人生就没有别的意义?难道除了复仇,你的人生就没有别的色彩?”

    林瑾看着她,艰难地点了点头:“虽然我很想说不是这样,但我不能骗你,至少从目前来看,复仇是我唯一的动力,这点即使是你也不能让我改变。对不起,我应该让你失望了。”

    夏文静眼角含泪,突然她抽了抽鼻子,让眼泪止住片刻,最后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说道:“我不怪你,我理解你的难处,我也知道你很难,但看到你这样,我还是忍不住地伤心。”

    林瑾看着她故作坚强的模样,泛起了一阵心疼,说道:“淑仪妹妹……我对不起你。”

    夏文静止住了他的话,说道:“没有什么对不起的。如果这是你的选择,我尊重,但我也有我自己的选择,希望你也能尊重。”

    林瑾仿佛知道她想说什么,他试探的问道:“你想留在这?”

    夏文静凄然一笑:“不然呢?难道和你回宁州,与我的家族对抗吗?你有你的立场,我也有我的,你为父报仇,我也不能背弃我的亲人,既然道已不同,不如分道扬镳。”

    夏文静说得很悲伤,但她却很决绝。曾经宛若亲情的友情,曾经那些美好的记忆,甚至那有些朦胧的爱恋,都仿佛被她决绝的话语斩断了。慕容雪即使作为外人,也能感觉到那断情之痛,双方牢固的羁绊被斩断,所要承受的痛苦也是难以想象的。

    他们自小青梅竹马,他们之间的关系好得甚至已经超过了情侣和爱人,他们就是彼此的亲人。可现在,这二人却必须分道扬镳,就好像亲人背弃自己而去,对林瑾和夏文静双方来讲,这都是一道很深的伤痕,而且这道伤痕不会因为时间的推移而淡化。

    林瑾还想说什么,但夏文静却抢先开口,她那凄然的眼眸中已没有一丝光亮,只见她低声喃喃道:“子瑜哥哥,你离我那么近,为什么我却看不见你?为什么我把你弄丢了?为什么我看不见你?为什么我把你弄丢了?”

    为什么我看不见你?为什么我把你弄丢了?夏文静一直在重复着,而每一次重复都无异于在林瑾的心上剜一刀。

    林瑾知道夏文静说的是什么,他再也不是当年那个意气飞扬、踔厉奋发的少年了,他回不到过去,再也难寻过去的影子。林瑾知道,夏文静看不到的是过去的自己,她为自己的改变而心痛,但他却早已无路可退,只得往前走。

    林瑾没有再劝,也没有强行让夏文静跟着自己走,他不敢看她的眼眸,那空洞无神的双眼仿佛有一种魔力,宛如黑洞一般将他所在的世界撕扯碎裂,又宛如一场末日冰雨奏响着哀怨的挽歌。林瑾将目光投向慕容雪,他的目光很复杂,有乞求、有感激,有托付,还有很多莫名的东西。但慕容雪好像一瞬间全部读懂了,那种复杂的感情无法用言语表达,却能够从眼神中传递出来。

    慕容雪看着林瑾,微微点了点头作为回应。慕容雪答应了林瑾的请求,林瑾看到慕容雪的点头,也知道对方读懂了自己的意思。夏文静在北狄的这段时间,慕容雪会尽心尽力地保护好她,而慕容雪的承诺,往往比真金白银还真,他也无需过多担心。

    晚风吹着衣襟猎猎作响,可林瑾却全然不顾,他一身黑衣行走在街道上,仿佛与夜色融为一体。

    他没有过多的停留,而是选择当晚就离开。就像来时一样,走的时候他依然没有引起太大的动静。而慕容雪在远处默默地看着,与她同行的还有夏文静,看着远处渐行渐远的人,夏文静又忍不住泪湿眼眶。但她不敢出声,生怕自己被林瑾发现,到时候自己可能真的忍不住会和他回宁州。

    慕容雪看着她,问道:“真的不会后悔吗?就连我这个外人,也为你们两个感到不值。”

    夏文静说道:“他有他的路,我也有我的,既已选择,硬着头皮往前走就是了,何来什么后悔不后悔?”

    慕容雪看着她,默然不语。远处林瑾已经消失在道路的尽头,可夏文静的眼睛依旧盯着远处的街道。

    夏文静问道:“你说,他还能回头吗?”

    慕容雪说道:“很难,但我相信他应该可以回头的。虽然在我的立场上来说,这样的局面确实挺好的,但我真心不希望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你说,我是不是也很矛盾?”

    夏文静坚定地说道:“当然不是,你能这么想,正是因为你找到了答案,可这个答案子瑜哥哥他还没有找到。”

    慕容雪笑着说道:“你要相信他,他会找到属于他的道的。我对他有信心,你也应该有信心才对。”

    夏文静回头看着慕容雪,在她的脸上夏文静总能发现常人所缺乏的自信。而不知为什么,夏文静冥冥中有一种感觉,她们以后和林瑾还会有交集,而慕容雪也会成为指引林瑾找到他的那条大道的引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