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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五章 竹篮打水

    他喊得很大声,乔舒本就等在外面听着屋内的动静,心高高地吊着,被他这么一喊,他一下子紧张了起来,扑过来拍打着房门,一面焦急地问道:“阿灿,阿灿,你没事吧?先生,屋内怎么了,你应我一声啊!”

    宋远知已经说不出话来,身上白光分出了一缕,急冲向门口,弥散开来,竟将整个房门都封死了,任凭乔舒怎么拍打推动,房门都纹丝不动。

    熬过了最初的那一阵痛,那股白光变得暖暖的,在申灿的体内游走冲撞,他竟然奇迹般地感觉到了一丝生命力的新生,他慢慢地安静了下来,放松着自己的躯体去接纳它,引导它,让它与自己的身体融为一体。

    他贪婪地吸收着白光的能量,身体中白光光芒愈盛,竟照得他的身体都变得微微透明起来,他能看到自己的心脏安稳地跳动,肠子蠕动着,破裂的血管以肉眼所见的速度愈合起来,血液一下子畅通无阻,欢快地流动起来。

    那是新生的感觉,活着的感觉,所有的沉重、僵冷、麻木、疼痛在那一瞬间全部远离他而去,他的身体是从未有过的轻盈畅快,像是忽然被世外高人打通了任督二脉,如有神助一般。

    看来传闻不假,宋先生真的……是个神!

    只有神,才可以将他从死生之际强行带回来。

    说什么不后悔,说什么不怕死,那只不过是心知无救的情况下,安慰自己,也安慰别人的一种说辞罢了。

    一旦知道他可以不用死,他自然就不想死了。

    宋远知啊宋远知,我南平有你,我申灿能认识你,真是前世修来的福气。

    她必然是上苍怜悯,特派来的使者,想要拯救苍生,造福百姓。

    他一下子激动了起来,感受着四肢百骸重塑生命,恨不得即刻就下床走两步,以至于他都没注意到,宋远知身上的白光逐渐黯淡了下去。

    越来越稀,越来越淡,像是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玄黑色礼服重新显露出来,一并露出来的,还有宋远知越来越惨白的脸。

    像是一片风中残叶,簌簌颤抖着,脸上手上血色全数褪尽,指甲已经泛出青紫色,眉头皱成一团,她的眼睫上布满了细细的水珠,已经在外力作用下凝结成冰晶。

    她的身体温度不断下降,冷得好像刚从千年玄冰里面刨出来一样,连玄黑色礼服上,也隐隐结出了霜花,在她的颤抖下不断摩擦,发出轻微的“咯咯”声。

    终于,她再也承受不住,身子剧烈一颤,整个人歪向一边,她只来得及用一只手的手肘撑住了自己,继而压抑地低咳了一声,鲜血从口中喷了出来。

    那一瞬间,屋内的白光全数消失了,连同宋远知身上的,连同房门上的封禁,也连同申灿体内的。

    轻盈而充满活力的感觉刹那间离他远去,申灿好像是做了一场瑰丽的美梦,幻想着自己真的可以有生的机会,只是这场美梦时间实在是太短了,他还没来得及好好感受能活下来的幸福美好,已经一下子又跌回了现实。

    他一时间都回不过神来,身体重新被疼痛支配着,而大脑已经趋于停滞。

    与此同时,乔舒终于拍开了门,冲了进来,他被屋内的景象震得呆了。

    “先生,先生,你怎么样了?”他蹲下身去扶软倒在地的宋远知,看着她还在不断地呕血,登时心神大乱,他朝着外面喊道:“军医,军医!”

    “快去……看看……申灿,我没事……”宋远知挣扎着说道,一面说一面也向申灿那边挪过去。

    “你先坐着。”乔舒将她扶起来按在旁边的椅子上,示意军医给她诊脉,然后才去看申灿。

    申灿脸上的所有光泽都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特属于死人的面色,那是一种异样的青灰色,泛着僵黄,带着隐隐的油光。他的眼睛已经半闭上了,只有微微颤动的眼皮证明着他还活着。

    宋远知本想强行催动神力治愈他的伤势,却不料竟是耗尽了他的最后一丝生命力,像是又一次回光返照。他根本吸收不了她一丝一毫的神力,刚才那一幕像是一场荒诞可笑的而又精心编织的骗局。

    都是假的,都是假的!

    去他妈的命运!

    为什么命定是他该死?为什么她有心相救就偏偏救不得?他明明什么也没做错。

    明明是最怕死的一个人,却死在了所有人的前头。

    宋远知一把推开在她身边忙活的军医,重新走过去,伏在他床前,哽咽地道:“对不起……”

    申灿的嘴巴动了动,吐出一串模糊的气音,要两人凑过去,把耳朵凑到他嘴边才能听到:“你……尽力……了……我……知道……”

    即便再不甘心,即便再怕死,他也得走了。

    “阿灿,你撑住啊,弟妹已经接到消息赶来了,马上就能到了,你再等等,再等等!”乔舒见状,焦急地呼唤道。

    他的眼睛又吃力地睁了睁,全身绷紧,竭尽全力地想要坐起来,而后全身一松,眼睛便慢慢闭上了。

    “申灿,申灿!”乔舒察觉到不对,试探着去推了推,他却一点反应也没有了。

    宋远知颤抖着伸出了两根手指去探他的鼻息,却没有等到她期盼着的温热。

    申灿死了。在她终于拿下了和谈协定,本以为从此可以高枕无忧的时候死了。在她以为自己可以救活他的时候,命运给了她致命的一击。

    又一个人因为她的强行介入生命而死了,这让她觉得,她就是在踏着他的尸骨,踏着千千万万的战死的士兵的尸骨,去换那短暂的五年的和平。

    她为什么要去劝他上战场?如果他还是和往常一样安守着城头,或许就不用死了。

    她从未有这么一刻这么恨过自己,这与她一直以来的信念背道而驰。她一向为了达成目的不择手段,因为目的是为了造福更多的人,所以就可以毫无顾忌地牺牲小部分人。

    何况他们本就是军人,从入军营开始,就应该知道,自己随时会死。她也可能会死,他们也可能会死,大家都是一样的。

    可当死的人是她认识的,熟稔的,称兄道弟的,她开始怀疑自己,自己这么做,到底对不对?

    渺小的个人的生死,和整个家国的存亡,孰轻孰重,似乎开始没那么明朗。

    站在家国的角度,她可以把一个人的生死放的很轻很轻,甚至视作无物,可站在朋友的角度,她开始放不下,选不出。她开始意识到,自己并不是一个高高在上,真的可以视众生如草芥的神。

    她是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