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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六章 丧钟长鸣

    宋远知晕了过去。

    她的症状和那次昏迷一个月的症状一模一样,浑身僵冷,呼吸微弱,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乔舒立刻便联想到了,那次宋远知必定也做了什么举动,像这次动用术法救申灿。

    那天,暴雨夜,惊雷滚滚,水漫玉州,后雨水止息,洪水退去,她……莫非是?

    乔舒简直不敢细想。

    这个人身上有着太多的谜团了。

    他安排人送宋远知回房去休息,又请了大夫给她诊治,同时开始着手操办申灿的丧仪。

    申灿的丧仪十分简单,和所有在与大良战斗中战死的士兵一起,被埋在了玉州山南麓的一个小坡上,上面种满了鲜妍的杜鹃花。那里面朝阳光,四季花开不败,是个好归宿。所有士兵站在墓前,齐唱战歌,既是为战友送行,也是为自己鼓劲。

    山麓四周插满了他们军中的旗帜,随风飘动着,猎猎作响。

    之后的很多年里,常听得住在附近的百姓在传言,玉州山上常有歌声传来,苍凉而悲壮,绕山三日绵延不绝,听得人几欲落泪。

    他们说的振振有词,生动传神,有人说是埋在山里的某个将军放心不下他的战友们,所以夜夜高唱,鼓舞他们的士气;有人说是他们其实并没有死,只是隐居山谷之中,做世外高人去了,只在闲暇时才会想起他们昔年常唱的歌,忍不住唱来博大家一乐。

    说什么的都有。

    申灿的媳妇站在送葬队伍的最前面,乔舒派了两个丫鬟搀着,才勉强让她不会倒下去。

    那是一个很漂亮的女人,长得细巧玲珑,秀美而温柔,腰肢纤细柔婉,走路弱柳如风,只是双手因为常年的辛苦而满是细茧,指尖粗粝得仿佛能直接划破一张纸,关节粗大而诡异地突起着。

    她是在那天傍晚到达的军营,太阳已经快落山了,残阳如血,划过天边一片惨惨的红。周围有了微微的暗色,像是一片黑幕慢慢地笼罩了整个天地,要吃力地睁大眼睛去看,才能看见眼前的一切。立在军营外头的时候,有寒风微微拂过,带来彻骨的凉,她突然就打了一个寒颤。

    她什么都没拿,风尘仆仆,双眼微红。传给她的书信写得隐晦含混,她以为申灿只是重伤,需要人照顾。她也没碰到过这种情况,也不知道军营通知家属来,那只代表着一个结果,那就是——领尸。

    她到达的时候,申灿已经咽气很久了,他的脸上血肉模糊,看不出他真实的容貌,眼睛闭得紧紧的,嘴巴却微微张开,双颊深凹下去,浑身已经僵透了。

    一张白布掩去了他全部的样貌身形,申灿媳妇被人领进了屋,一看到那一幕,登时就傻了。她还不信邪,非要上去掀白布,直到将申灿的身体露出来,她依然不肯相信。

    “他的脸都这样了,你们怎么知道这是申灿?你们一定是在骗我,一定是在骗我!”她瘫倒在地,赤红着双眼说道。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你们把申灿弄哪去了,快去把他找回来!”

    她像是每一个来军营里认丈夫或者孩子的女人一样,不肯相信那就是自己的丈夫,她哭天喊地,声嘶力竭,连声质问,宛如一个疯子,再漂亮的女人,那一刻也会全然失去了光彩,变成一个可怜的、悲怆的、绝望的女人。

    要过很久,也许一天,也许一年,有的人会软弱一点,整日里瘫坐在那里呆呆地望着死者出神,始终不肯接受这个事实;有的人会坚强一点,擦干眼泪站起来,除了收殓死者的尸体之外,还要顾及家中的老母幼子,绞尽脑汁地想办法瞒住他们,不让他们过度伤心。

    申灿的媳妇就属于后者,大约半个时辰之后,她便止住了哭意,拭干了泪回过头去,对乔舒说道:“婆婆身体不好,申灿……我就不带回去了,劳烦你们给他安排个好去处,他喜欢阳光,喜欢温暖,喜欢……每天都开开心心的。”

    “他其实……并不喜欢打仗,他只想每天在家里,侍养母亲,照顾孩子,他恨不得一年有三百六十五天都可以待在家里……但是婆婆常年生病,需要吃很贵很贵的药,家里很快就没有钱了,所以申灿说,要不我去当兵吧,当兵有钱赚。婆婆说,当兵好啊,打坏人,保护乡亲,保卫国家……”

    “他这一走就是十年……婆婆每天在家里问,阿灿啊,阿灿啊,他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可如果他真的回去了,她又不问了,只催着他快点回军营,让他好好干,好好学本事,好好打仗,好好……活着。”

    可是她的阿灿啊,再也回不去了。

    他媳妇很喜欢这个山坡,丧仪完成之后,所有士兵都回去了,她还坐在那里,陪着申灿絮絮地说着话,他们其实也没见过多少面,平常总是说不到三句话,申灿就又要回去了。难得有这样的机会,让申灿可以安安静静地听她说一会话。

    远处又传来苍凉的战歌,带着隐隐的哭腔,而她的声音细柔低回,几乎便要掩在了战歌声里了。

    乔舒久久地站在她身后不说话,嘴唇颤抖着,却不敢哭出声来,就怕惊动了她,又引得她哀哭。他听到了他以前从来不知道的一些事情,比如申灿有个常年卧病的老母亲,比如申灿的儿子去年也夭折了,比如他家中的屋宇去年塌了一个角,至今都没有余力去修补。

    他从来都不会说这些,整日里都乐呵呵的,好像情感天生比别人都迟钝些,好像这样他就能比别人承受更多的苦难了。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申灿的丧葬补贴非常的丰厚,足够他的母亲和媳妇安安稳稳过上十年了,也希望能借此稍稍弥补他们的失子之痛和丧夫之痛。

    他护着她在山上吹了一夜的风,直到她靠在墓碑上睡着了,他才将她抱回去休息,第二日又着人给她收拾了行装,一路护送她回家。

    她连白花都不敢带,洗净了脸,将脸上所有的红痕都用脂粉重重掩盖起来,深吸一口气,就装作若无其事地踏上了回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