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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三章 烟火绚烂

    大良宣威五年、也就是南平历嘉和十年的最后一夜,距离新的一年只有不到半个时辰了,珩江两岸皆是歌舞升平,灯火不熄,欢庆着这个团圆佳节,欢声笑语即便隔着滔滔江水也可以送到彼岸去。

    南平皇宫里一如既往地喧嚣热闹,柳怀璟依例登上了摘星楼,去欣赏那个独一无二的专为新年准备的烟花,身后的宫女太监还是那些老人儿,这让他空浮的心微微落到了实处。

    容妃默不作声地站在他身后,一身绛紫色的宫装,偏生妆容却是素净的,被艳色的衣裙衬得越发面色素白无华,她的神情恬静而从容,既没有因为她是如今唯一能够和柳怀璟一起登楼的宫妃而生出半分骄矜,也没有因为如今后宫中的空荡冷寂而变得不安。

    她的话越发地少了……以前还能与他偶尔玩笑上几句,现在却是似乎连张嘴都觉得疲累。感受到柳怀璟目光的注视,她微微抬头,露出一个若有似无的笑容,然后再无下文。

    总是这样,她总是这样,安安静静的,不争不抢不出风头,他来时应付几句,不来时便一人独坐,作画,弹琴,或者看书。她曾是这长陵城里的名动一时的才女啊,本该是惊艳绝伦、与他整日畅谈风花雪月的佳人,偏生却是永远一副风淡云轻,对一切人、一切事都不放在心里的模样。

    柳怀璟过去总觉得,容妃这是不爱他,他素来也不爱勉强,给你位分,给你安稳,其他的你不要,那就不给便是了。

    可到了现在,他却慢慢地觉出了她的好。

    他朝她伸出手,温柔地笑道:“过来。”

    容妃微微一怔,然后搭上了他的手,与他并肩而立,与他共赏这漫天烟花。光影明灭,在她的脸上落下了五彩的颜色,可她依然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只是凝眸看得很认真,连柳怀璟一直在看她都没有发现。

    安静……有安静的好……

    太过张扬的,总是招人嫉恨;

    太得盛宠的,总是命薄福浅;

    爱恨炽烈的,却会伤人伤己;

    还有那个……

    过得了别人的重重难关,却过不了心里的那关……

    岁月摩挲经年,佳人不知何往,今夜的烟花,她能看得到吗?

    “奴才吕直,恭祝新春吉祥,特奉烟花‘千丝海棠’请皇上品鉴,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一个看起来十分精干的中年汉子越众而出,拜倒在他们身前,大声说道。

    柳怀璟见是个陌生的汉子,不再是以往惯熟的那个张师傅,心中越发酸楚,不由得柔声问道:“今年怎么是你,张师傅呢?”

    听他提及张老三,吕直的表情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自然,他定了定心神,强行按下心中的惶惑慌乱,恭声说道:“回皇上的话,张师傅去年的龙凤呈祥他自觉技艺不精,恐难再为陛下效力,所以深感惶恐不安,就请辞了。”

    柳怀璟默了半晌,仍凭风吹过身畔,望着天上十色海棠朵朵绽放,慢慢地显现出佳人噙着笑的面庞,然而那笑意还未完全绽开,便随着烟花一阵风散去了,他心口骤然一痛,身子轻轻地晃了晃。

    吕直低着头,对这一切毫无所觉,又说道:“陛下觉得今年的‘千丝海棠’可还合您的心意?陛下若是喜欢……”

    话音未落,忽觉头顶一热,似乎是被洒了一头的细细热水,还带着隐隐的腥气,他伸手去摸,摸了一手的湿滑黏腻,借着朦胧的月光和烟花光芒,似乎泛出异样的颜色来。

    身前众人已经纷纷惊呼了起来。

    “皇上!”

    “皇上!”

    柳怀璟捂着胸口,软软地躺倒在容妃的怀里,嘴角还淌着鲜血,原来那吕直满头满脸的粘腻,竟是从他口中喷出来的血!

    吕直惊慌失措,连连磕头说道:“皇上,皇上保重龙体!”

    “传太医!”容妃原本淡漠的表情骤然有了裂隙,她坐在地上抱着柳怀璟的上半身,厉声喝道。

    哆嗦不停的手颤颤巍巍地抚上他的嘴角,指尖沾染了点点血迹,她的身躯一下子变得冰凉无比。

    “朕……没……事……”柳怀璟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赏……”

    赏,赏谁?自然是吕直,这是南平历朝历代的规矩,哪怕是他立时死了,继任的新帝也得把这个银子给赏了,断不能落下个薄待臣下的恶名。

    “吓到你了……你先回去吧。”他温声地对吕直说道,然后示意容妃扶他起来,“送朕去天璇殿,朕休息会就好了,不是什么大事。”

    容妃点点头,让小太监们抬着他送上了轿辇,抬去了天璇殿。

    一场盛大的观礼仪式,因为皇帝的吐血而不得不中途停止,尚未放完的礼花在匆促中被人收起来丢弃在一旁,满地的尘烟灰烬,一时却无人顾得上去打扫。

    钟鼓楼的钟声悄然敲响,大声宣告着新旧交替,旧年已逝、新年已至,所有的烦恼忧愁都会过去,迎接未来的会是无尽的幸福和喜悦。

    柳怀璟到达天璇殿的时候,心中却是冰凉冷寂,好像是被无尽的藤蔓缠住了心脏,他痛得喘不过气来,瞧着满殿的宫女太监只觉得心烦,竟将他们摒退了出去。

    只有容妃,坚持要求留下来陪他,他无奈,只得答应。

    太医很快到来,诊过了脉,只说他是思虑过甚,心结难抒,得放下心结身体才能好起来。

    柳怀璟无声地苦笑,挥了挥手便让他退下了。

    斜倚在床上,他让容妃替他把文房四宝拿过来,容妃安静地在一旁为他磨墨,仿佛刚才那一瞬间的焦急失态只是他们的幻觉。

    狼毫饱蘸浓墨,铺开洒金笺,他噙着满眶的热泪,在信笺上提笔落字:

    “远知:

    见信如唔。

    自卿离,每垂泪,每难眠,每嗜酒,每心内痛楚,只恨此身不能与卿同去,愈能体察卿彼时心念所感。

    知卿情深,朕本应信你、爱你、敬你、惜你,奈何摇摆举棋不定,一步错、步步错,徒将卿深情尽负。

    卿因故别离,朕日夜痛悔,思卿日甚!

    卿何往?天冷可加衣?夜深可有庐?腹饥可加饭?念酒可曾饮?可还曾……念朕?”

    墨色淋漓,落笔潦草凌乱,一连串的问句写完,柳怀璟已是几乎连笔都快拿不住,泪水大颗大颗地掉落,模糊了他的双眼,洇湿了洒金笺,让字迹越发模糊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