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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二章 两个地狱

    思过堂很大,思过堂很空,除了满墙壁的烛火,便剩下那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了。

    宋远知俯首在桌案边奋笔疾书,看着墨迹淋漓,满满的“女有四行,一曰妇德,二曰妇言,三曰妇容,四曰妇工……”再不就是“卧之床下,明其卑弱,主下人也,弄之瓦砖,明其习劳,主执勤也。”

    她十分惆怅,那些墨黑色的小楷像是一个个转着圈圈的墨点,跳脱纸面而出,盘旋在她身边,一会大一会小,疏忽化成一张张嘲讽的笑脸,笑声恣意张狂。

    宋老太师问及面纱,见她张口结舌答不上来,也就不再为难,只是又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堆女子处世之道,以及世家大族的规矩。宋远知是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听了半截漏了半截,半点也没有落到心里去,但面上还是一副恭谨认真的模样。

    老太师絮叨完,又摆出了对古代女子常用的惩戒手段——抄书,抄的还是这种她一字一句都不认可的书,似乎……古代女子可接触到的书,可以抄的书,也就这《女诫》《女则》几本了……

    宋远知心中叫苦连天。

    结果老太师临走的时候,突然又说了一句:“你是我宋氏的女儿,将来到了宫中,若是再如今日这般不懂规矩,叫别人嘲笑欺辱了去,可我却再也帮不上什么忙,你又叫我情何以堪?”

    宋远知猛地一震,心中泛出异样的酸楚来,他这是……果真将自己当成了他的孙女啊!

    带着这样的感动情绪,宋远知开始了自己的抄书生涯。

    直到抄着抄着……把那点感动全都抄没了为止……

    宋远知作为一个现代人,自小原是不用学毛笔字的,要不是为了来到这里,为了堂堂正正地站在那人身前,她也不会一年四季勤学苦练,终练得一手雌雄难辨潇洒利落的行书……然而到了太师府里,老太师嫌她写得太锋芒毕露,让她改写秀美婉约的小楷……

    还得是一笔一划那种……

    遍数倒是不多,若是正常抄写的话,也就三五天的事,但要是她写得一时高兴,写了个连笔,就得整篇重写……她估摸着,出嫁前,她怕是连思过堂的门都出不去了。

    然而老太师又岂能轻易放过她,他深觉光抄书并不能将她这野惯了的心收回来,没过几天就上呈折子,请赵锡梁派了几个教习嬷嬷过府教习规矩。

    赵锡梁原本也没打算教她这些个东西,他自己也是自小野惯了,所以才会被赵氏家族不容,他向来也是看中了宋远知的心性,若真将她教成那些规行矩步、轻声细语连大喘气一下都不敢的世家小姐,他只怕也会下不了手……

    可惜老太师言辞凿凿,吐字铿锵有力、掷地有声,他又因为宋远知身世的事情欠了他老大的一个人情,哪里敢反驳他呢?

    ……所以只好委屈宋远知了。

    如果宋远知知道他此刻所想,甚至还在背地里偷偷暗笑的话,一定会冲到皇宫,勒死他。

    她抄了足足七天的书,也被关在思过堂里整整七天,总算老太师还有点人性,第二天就叫人在堂里给她置了床榻和一应常用物品,然而到了第八天的早上,老太师过来验收成果,发现她居然还没抄完时,那神情就有些说不出的精彩了。

    “远知,这是宫里派来的教习嬷嬷,你婚期在即,婚礼一应规程礼仪,以及以后在宫里要学的规矩,她们都会教你,你要好好学。”他咳了一声,掩饰掉自己的情绪。

    “是……”宋远知柔弱地从书案后起身,弱柳扶风一般地朝他们几人福了一福,暗地里却忍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三位教习嬷嬷对视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赞赏的神色。

    在她们看来,这位自幼流落在外的宋小姐,容貌使得,气质使得,礼仪使得,听说这般岁数模样的小姑娘还曾上过朝堂,上过战场,心中更是佩服。

    她完全当得起一国之母的称号,老太师此举,实在是画蛇添足,至于皇帝陛下在她们临走的时候说的那句“不必强求”更是无从说起。

    三位嬷嬷也齐齐朝着她行了一礼,动作、速度几乎完全一致,连说的话都是异口同声:“见过宋小姐。”

    她们虽然上了年纪,满头银丝,脸上也有了深如沟壑的皱纹,但是因着保养得当,那容颜却是端庄秀丽,朝着她齐齐在堂中一站,确实是风韵犹存、仪态大方。

    我虽然不赞同你,但我敬佩你。这就是宋远知此刻的心理感受。

    “有劳三位嬷嬷了。”她掐着嗓子说道。

    她正在感叹从一个地狱跳入另一个地狱究竟是福还是祸的时候,宋老太师开口了:“远知,那书,你尽快抄完给我。”

    啊,原来只是从一个地狱变成了两个地狱。

    自那天起,她就开始了白天习礼、晚上抄书的魔鬼生涯,她活了这么多年,从来也没想过,自己竟然会有被人这么压迫的一天。

    在她脸上笑脸相迎,背地里只骂娘的状态中,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新年的味道不知不觉地远去了,忙碌的生活让她忘记了外面时光的流转和季节的变换,也终究是忘了问——那烟花案,后来究竟怎么了?

    其实不用问她也能大约猜到。

    这个案子最终以一位亲王的意外死亡,一位亲王的贬谪和皇帝陛下的受伤宣告终结,后来到底是查出来谁在那烟花里动了手脚,其实已经不再重要。

    但这事后来其实还是闹得挺大的——赵锡梁亲自主持的葬礼,并派人接管了恭王府,说是清点家产,安顿王妃一应人等,然后不小心在其地窖里挖出了一套崭新的龙袍。

    并了假玉玺、假圣旨卷轴,还有许多不明来路的金银珠宝,至于后来说清查账册发现这些都是贪污得来的,这种事情在私制龙袍面前实在是微不足道。

    几位亲王齐聚辰安殿闹翻了天,有人执意认定恭亲王有谋反之心,也有人一口咬定恭亲王必定是被人陷害的,墙倒众人推,恭亲王如今死了百口莫辩。

    恭王府上下也是日夜惴惴,恭王妃直接披麻戴孝跪在了宫城门口,为亡夫喊冤,令赵锡梁不胜其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