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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裴鑫倒是没像曹议说得那样畏罪潜逃。曹议、郑源二人到达金池别苑的时候,他正在别苑中的池塘边喂鱼。

    曹郑二人不请自入,正看到池塘中的锦鲤随着裴鑫抛撒鱼食而翻涌争抢。

    数百条的锦鲤全都是一个颜色,金黄色的脊背在夕阳余晖的映照下闪烁着迷幻的金光,让曹议一下子就明白了金池别苑名字的由来。

    除了这金光闪闪的鱼池,整座别苑倒是有几分清雅。环抱着别苑的围墙边春草丛生,精心搭建的仿战国建筑的屋檐下,一双燕儿正在啄建着新家。路边的杨柳正在抽发着枝芽,蜿蜒的小径将庭院区隔的错落有方。

    裴鑫本人四十多岁的年纪,面色红润,眉角凸出,双目清明,神气内敛。身体展胸开背,有膀无肩,双臂舒展,两手似玉。若不是身上华贵的衣袍和眼神中流露出的市侩之色,完全看不出他是一个商贾之人。

    “哈哈哈,看来我们不请自来打扰了裴先生的雅趣。裴先生的这一潭金池不同的时辰来看竟然有不同的神异,真是让人叹为观止啊!”

    “郑郎将这是什么话,我这金池别苑的大门永远向您敞开。这位少郎君不会就是曹校尉吧?今日能同时得见郑郎、曹郎,真是裴某的荣幸。”

    “在下曹议,见过裴先生。今日冒昧前来,乃是有事相讯。失礼之处,还请见谅。”

    裴鑫哈哈大笑,声音幽鸣,犹如从身后传来。面色自然,似乎对两人的打搅浑不在意。

    “曹校尉莫急,今日咱们时间多得是。你看这天色将要变暗,两位今天恐怕是赶不及回城了。不如在我这里暂住一晚,咱们晚饭的时候边饮边聊,裴某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说着,裴鑫将两人请进屋中,不多时就有下人给几人奉上了香片绿茶,曹议也暗自打量起屋中的陈设布局。

    这屋中正对的墙壁上挂着数幅字画,居中的两幅其中之一居然是展子虔的《授经图》。其中的人物刻画的细密精致而甄丽,仅是此画,价值便不可估量。

    而另一幅《引路菩萨图》虽然不知是何人所画,但仅凭其能居于《授经图》之左,便不可小觑它的价值。

    画中描绘出一幅菩萨为亡灵引路升天的画面。菩萨左手持莲花,右手持香炉,笔画流畅飞动,一气呵成,更重要的是其构图居然与翡翠观音像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裴先生,此画是何人所作?竟与你卖给郑郎将的翡翠观音像如此相像。”

    “曹校尉好眼力,我初得制作观音像的翡翠原石之时,也是一眼便看出其与这幅画相似的神韵。宝物本天成,或许这就是上天冥冥中决定的吧。”

    “至于这幅《引路菩萨图》是何人所画,裴某也不清楚。只是觉得它有周家样之风,画幅又比《授经图》大了数倍,便将它挂在了显眼的位置。”

    曹议闻言心中迅速思索,却也想不出个所以然,于是也不再纠结,而是继续观赏起屋中的收藏。

    屋中两侧各摆放着两个展架。其中一侧是各种珍贵的古董、玉石,有先秦的陶俑,两汉的玉器,前朝的三彩陶釉,甚至还有不知从哪里挖出来的印玺。

    而另一侧则是各种木质的雕像,金银镶嵌的头面,镂空雕刻的玉石,还有一些机关玩物。看材质算不上名贵,做工也并不十分高超,也不知是为何被摆放到此。

    裴鑫见曹议盯着展架目露疑惑,便出言解释:“让曹校尉见笑了,这些只不过是裴某平时无聊,自己制作的一些小玩应儿。虽然不值什么钱,但自己做的东西总是格外珍视,便将它们摆放于此。”

    郑源也上前打量起架上的什物,寒暄道:“原来裴先生不仅精通商道,还如此心灵手巧,真不知道下一次还能从裴兄这里见到什么样的惊喜!”

    “何须下一次,一会儿饭后便有惊喜,哈哈哈哈……”

    不一会儿,别苑的下人前来禀告晚宴已经准备妥当,几人便移步餐厅。

    别苑的晚餐丰盛而精致,共二十四道菜肴。分四冷、四热、四炙、四小菜、四汤羹主食、四点心蜜饯,有:

    花雕醉鸡、脍鲈鱼、五香牛肉、开洋芹菜;

    雪婴儿、光乳酿鱼、通花软牛肠、酸辣松芋;

    箸头春、明虾炙、升平羊舌、蜜汁烤红薯;

    小酥肉、蝴蝶海参、锦绣狮子头、笋尖脆肚;

    清汤燕菜、冷蟾儿羹、御黄王母饭、桃花粥;

    单笼金乳酥、贵妃红、酪梅子、白暴蜜饯。

    酒乃是产自滑县的冰堂春。听说曹议不善饮酒,还专门送上了色若金水的牡丹花蕊茶。

    “郑郎将可曾听过和大词人的妙词?初夜含娇入洞房,理残妆,柳眉长。翡翠屏中,亲爇玉炉香。整顿金钿呼小玉,排红烛,待潘郎。”

    郑源和裴鑫刚开始还只是寒暄菜肴之精美,渐渐的便聊到了风月之事。曹议出言想要询问观音像之事,郑源倒是抢着言说不急。

    “和大词人的雅作郑某如何不知!迎得郎来入绣闱,语相思,连理枝。鬓乱钗垂,梳堕印山眉。娅姹含情娇不语,纤玉手,抚郎衣。嘿嘿嘿……”

    “帐里鸳鸯交颈情,恨鸡声,天已明。愁见街前,还是说归程。临上马时期后会,待梅绽,月初生。上次我那干妹子见过郑郎将之后,便一直问我何时才能再见郑郎。今日她恰好也在别苑,不知郑郎将可否一解我那妹子的相思之情?”

    郑源酒过三巡,闻言眼花耳热,连呼好酒,甚好。

    原来这便是裴鑫所说的惊喜。

    要说这位和大词人如今乃是一名刑部员外郎,其人文武全才,厚重有德。只因年轻时跌荡风流,作了几首江城子,结果广为流传,每每被人拿来取笑,令其后悔不已。

    曹议曾经帮过他一点小忙,因此也算相熟,便出言为其辩解。

    “和大人如今正在编撰一本奇书,囊括了从汉代直到如今的复杂难决之案。在下有幸也曾参与一二,因此对和大人也算有些了解。”

    “在下觉得和大人素有志气,为人也是慷慨豁达重义气,是一名君子。他曾多次否认这几首江城子是他所作,在下还是相信和大人的说法的。”

    郑源听到曹议的话,忍不住笑作一团。裴鑫连忙出言解释两人只是酒后胡言,这江城子是谁人所作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同样为曹议准备了一名胡姬,今晚要单独为曹议表演一段霓裳羽衣舞。

    曹议到底是年轻人,脸皮薄,整张脸顿时涨得通红。

    “在下不想看什么霓裳羽衣舞。饭也吃得差不多了,咱们还是说正事吧。请裴先生将翡翠观音像的由来告知在下。”

    “真是扫兴。”

    郑源明显已经醉了,嘴中一边咕哝着,一边还要拉着裴鑫吃酒。

    裴鑫倒是并无酒色,爽利的吩咐下人去准备醒酒汤,然后便将他所知道的事情全都告诉了曹议。

    据说这雕刻翡翠观音像的原石乃是裴鑫派人从洪沙瓦底,经腾冲、过南诏、入川蜀、翻古道,历经了千难万险才运到了洛阳。

    期间除了道路险阻,还有着南诏动乱、西南诸蛮、蜀中乱军等诸多危机。这条路线自前朝末年开始,已经几十年无人敢走。他为此也是牺牲了许多兄弟,损耗颇多。

    “别看这料子只有糯冰种,但体量如此之大,颜色如此均一,又是最正的翠绿色,在下也是生平仅见,绝对是稀世的珍宝。”

    “那这原石都经过哪些人的手?被雕成观音像之后又接触过哪些人?”

    裴鑫想都未想,言语不停的说道:“这经手的人可多了,光是押货的兄弟就有几十人。不过他们最近又出去押货了,曹校尉若是想询问他们,等他们一回来我便让他们主动去您那儿报到。”

    “然后雕刻翡翠观音像的是我手下的一位老师傅,他们师徒二人如今居于洛阳城外东北方向的工坊里。明日我可以领着曹校尉亲自去见见他们二人。”

    “雕像完成之后,我确实物色了好几位买家。不过郑侍郎是排在第一位的,不想一次便成功了。之后的事情,裴某就不太清楚了。”

    曹议在心中反复琢磨着裴鑫的话,同时暗中有意无意的用余光扫向裴鑫。这裴鑫不慌不忙,又神态自若的与郑源攀谈起来。

    “不知裴先生为何将工坊安置在洛阳城外?那样不会引起歹人的觊觎吗?”

    裴鑫停下与郑源的交谈,笑眯眯的对曹议解释道:“曹校尉有所不知,这金银镶嵌的过程中,有一些工艺会对周遭产生毒害。若是不小心渗入了水源之中,更是会害了洛阳城中的百姓。因此我是特意将工坊安置在了城外,只需多派护卫,倒也不虞有人惦记。”

    接下来,曹议又向裴鑫询问了一些零散的细节,直到夜色完全黑了下来,几人才各自回房,曹议这里倒是没发生什么深夜赏舞的雅事。

    第二日天明,曹议便催促着几人去探访老雕工。郑源宿醉头昏,又和裴鑫的干妹妹畅谈了一宿人生,此刻正腰酸背痛,不停的发着牢骚。曹议终于可以确定这郑源真的是个酒囊饭袋。

    几人先是入城,曹议让裴鑫先送自己回家,待将两封书信吩咐民生、民安送出之后,这才换上自己的马,与郑源、裴鑫一起出城往工坊而去。

    工坊似乎刚刚翻建过,墙中还透着未干透的痕迹。走进院中,果然能见到十几个持刀的护卫正在三三两两的聊着天。几名工人还在给木料涂抹着防腐的生漆,不少东西看起来都是全新打造的。

    不多时,一名二十多岁的小伙子口呼着东家从里屋跑了出来。裴鑫连忙向郑源、曹议二人介绍道:“这就是孟老的徒弟,鲁阿财。”

    “阿财,你师父呢?这两位官老爷有事要问你师父。”

    那位被唤作阿财的小伙子啃啃迟迟的小声回道:“回、东家,师父他老人家回、回老工坊了。都怪我收拾的不仔细,落下了东西,师父教、教育了我一顿,还是不、不放心的自己回、去取了。”

    “还有一个老工坊?裴先生昨晚可没跟我提过啊。”

    裴鑫面色有些尴尬,额头隐隐的冒出些细汗,冲鲁阿财冷哼了一声,连忙向曹议解释。

    “那个,裴某昨日不是说过这工坊有些工序会污染土地水源嘛。因此每隔一两年都会变动位置,否则长久待在一地,那附近以后几十年都会寸草不生。”

    “这都是常规操作,曹校尉一查便知。裴某也是觉得此事无关紧要,才忘了跟您提起。咱们不如稍等片刻,那孟老头应该很快就会回来。”

    曹议闻言,转头盯着鲁阿财问道:“你师父走了多久了?老工坊距离这里多远?”

    鲁阿财见曹议盯着自己,精神愈发紧张,说话更是断断续续,磕巴的不行。

    “师、师……师、父走、走了……走了不、不到、半个时、时辰。老、老……工坊、离、离……这里……”

    裴鑫听得鲁阿财说话也是眉头直皱,接过鲁阿财的话对曹议说道:“向南绕过城角,在上东门外不远的地方。”

    那鲁阿财见东家替他把话说完,似乎一下子放松了下来,大喘了一口气,脸上的汗再也憋不住的哗哗往下流。

    “咱们不要等了,直接去老工坊。”

    郑源本就宿醉不适,刚吃过早饭,还没等睡个回笼觉,便被曹议拉着跑了一晌午。如今腰酸屁股痛,还反胃不止,再也忍不住出言训斥起曹议。

    “曹议,你不要得寸进尺!咱们赶了一上午的路,早就该歇歇了。你这样急功近利,不懂劳逸结合,让同僚们都不痛快,岂是为官之道?”

    “裴兄,咱们不要理他,让他一个人去。咱们回城里找个馆子吃些午饭,你吩咐你那工匠回来就去你府上候着,咱们吃完饭再跟他细聊。”

    曹议简直没见过如此不成器的混账!以前只以为他不能立功是运气不好,现在才知道这人真的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尸位素餐,一无是处!

    “饱食快饮,虑深求卧,腹为饭坑,肠为酒囊。”

    “你说什么!”

    郑源听到曹议嘲讽自己,一时昏了头,居然拔刀向曹议头上砍去。

    郑源到底是出身名门,就算是被家中逼着,也是学了一身不俗的武艺。这一刀又狠又快,更是出其不意,眼看便要将曹议的脑袋一劈两半。

    曹议侧身闪躲,钢刀在曹议的鼻尖划过,贴着他的胸口砍下。

    曹议握着斩铁的左手从下方架住郑源的劈砍,刀柄正卡在郑源持刀的手腕与刀把之间。

    手腕向上一扣,用刀锷敲击郑源的手腕内侧。郑源顿时感觉手腕一麻,握刀的手不由得松了几分。

    曹议趁势一撬一拉,竟然一下子就将郑源手中的刀硌得脱手。

    刀身向前飞出,被曹议空着的手一把抓住,然后立刻向着郑源挽了个刀花,吓得郑源“啊”的大叫一声,用手挡在眼前。

    “呛啷”一声,郑源没有感觉到预象中的疼痛。低头一看,自己的佩刀已经被曹议原封不动的插回了鞘中。

    “郑郎将,在下失礼了,咱们还是立刻赶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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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秦时期各国风俗各异,但主要是以右为尊。自东汉开始,转变为以左为尊,大魏亦是以左为尊。元朝统治者将习惯又改为以右为尊,直到明朝才恢复了以左为尊的传统,并一直延续到清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