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话 米
前朝庙堂腐朽，世道崩坏，民不聊生，各地揭竿而起，遂天下大乱。无数百姓流离失所，四处逃难。
魏二正是这逃荒大军里毫不起眼的一员。
在叛军打到家乡前，他就跟着难民离开了，如今已半月有余。
眼下到处都在打仗，魏二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偏远小地出身的他，只能寄希望于早日能到一座大城栖身。听说那些大城墙厚池深，只要进去了就有活下来的希望。
逃荒的难民，三天前不幸碰上山匪被冲散，从那时起，魏二彻底沦为孤家寡人。
这三天他一直小心翼翼，生怕再被手握刀兵的逮到，因此专捡偏僻小路走，一路上倒也还算安全。
这日晌午，魏二正靠着一颗大树歇息，突然树林里一个人窜了出来。
魏二惊了一下，警惕地戒备着这人。
这人发现了魏二眼神里的敌意，连忙说道：“兄台不要误会，我也是逃出来的。”
魏二见这人虽然面有灰尘，看起来精神还不错，只是身形纤细瘦弱，料想此人不会对自己构成威胁，这才放下戒心，招呼这人坐下：“兄台坐下说。”
三天以来没见到半个活人，疲于奔命的魏二心里也压抑的紧，有个能说话的人自是不会拒绝，此外他还另有打算。
这人刚一坐下，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迫不及待开腔：“总算碰到能说话的人，都快憋坏了，小弟潘卓，家里排行老五，因此旁人都唤我潘五，不知兄台高姓大名。”
“魏二。”
“原来是魏兄，幸会幸会，不知魏兄家住何处？”
“青林。”魏二惜字如金。
潘五神色激动：“同乡啊，小弟也是青林的。”
这么一来一去，两个人感觉亲近不少，能在这兵荒马乱的荒郊野外碰到同乡，如何能不让人欣喜？
魏二也打开了话匣子，他本不是沉默寡言之人，只是心怀戒备。
两人聊得逐渐热络起来，大有相见恨晚之感，遂以兄弟相称。
在潘五提议两人结伴而行，相互有个照应，魏二欣然应允，他自然有着自己的盘算。
两人聊了一个时辰多这才结束，结伴离去。
一直走到天黑，幸运的找到一间破庙，得以夜里不必露宿荒野。
收拾干净休息的地方，两人相对而坐，掏出干粮果腹。
潘五正吃得起劲，抬头却发现魏二手中只有一小块干饼，调侃道：“没看出来大哥块头大胃口却这么小。”
魏二一阵尴尬，气氛沉默了。
潘五这才看出端倪，试探性地问道：“莫非是干粮不多？”
魏二有些没有底气的答道：“没，兄弟不用管我。”
魏二的窘迫自然瞒不过潘五的双眼。
“给，大哥且放开吃，兄弟我还有点存货。”潘五说着从包袱里掏出来一块白面饼，递向魏二。
魏二连忙摆摆手拒绝：“这如何使得？”
潘五态度坚决：“大哥这样就见外了，拿着，兄弟我不缺这一张面饼。”
见他如此，魏二实在不忍拒绝，勉强接下，说道：“兄弟都这么说了，我也不矫情了，谢了。”
潘五哈哈笑道：“这才对嘛。”
二人饱腹后，各自歇息。
背对着潘五的魏二，嘴角泛起一丝笑意。
两人一路扶持，相依为命，日子自然不可能滋润，但也没怎么挨过饿。
魏二一路上沾了潘五不少光，自然跟这这兄弟亲近的紧。
这天夜里。
魏二睁开眼睛，贼溜溜的双眼，盯着已经熟睡的潘五，蹑手蹑脚地摸到潘五跟前，神不知鬼不觉地从潘五包袱里掏出白天没吃完的饼，从上面掰下来一块，偷偷藏在自己包袱里。
魏二是弹尽粮绝了吗？其实并没有，他的包袱打开的那一瞬间，吃的并不少。
要说魏二跟潘五亲如兄弟，怎么也不至于干起来这种事来？那可就高看他了。
从他跟潘五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就发现这个兄弟精神比较好。
那时他偷偷观察过潘五，发现这兄弟谈吐不俗，而且衣着虽然破烂，但质地明显跟自己不是一个档次，因此推断此人想必家境不错。
一番接触下来，果然不出他所料。从那晚潘五的大方劲就能看出来，且这人心思单纯，嘿嘿，那还能逃出他的手掌心。
这段时间以来，魏二总是在吃饭的时候故意露出一副食不果腹的样子，潘五果然上当，慷慨赐予。
魏二在逃荒前期能活下来，自然不单是靠着机灵，多得是见不得人手段，他自始至终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加大自己生存的筹码。
单纯的潘五就像是一只待宰羔羊，从一开始就掉进魏二的圈套里了。
从此魏二便开始暗中转移潘五的储备，怕引起潘五怀疑，他一直不敢多拿。
慢慢的，潘五有些捉襟见肘了。
这时候魏二便会惺惺作态，从自己掏出的小部分里分给潘五。
潘五不知真相，只道是大哥自己都吃紧还要分出来，甚至有时都与自己一起挨饿，属实让他感动不已。
他哪里知道自己交心的兄长，晚上趁他睡着便开始加餐，表面上倒是做得一手好戏。
明面上食物已经越来越紧张了，二人一边逃荒一边轮流出去寻找食物，但大多数时候往往空手而归。
食物终于见底了。
好几天没吃东西的潘五已经快饿昏了，但令人欣慰的是，大哥的身体似乎不错，每天还有力气出去寻找食物。
魏二晚上回来仍然是空手而归，他一脸愧疚，歉然地摇了摇头。
潘五勉强挤出一个笑脸宽慰，魏二的头埋得更低了。
半夜潘五迷迷糊糊的醒来，却看见大哥在吃东西，他喜出望外，以为魏二找到了食物，费力地翻了个身，冲魏二伸出双手。
岂知魏二却置若罔闻，视而不见。
潘五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他想不通平日亲如兄弟的大哥何以会如此对他，生死之交一路患难扶持的兄弟，到了这般境竟如此对他。
他已经没有力气做出任何举动了，心寒不已，无声泪流，闭上双眼昏了过去。
魏二见这人已经失去了利用价值，吃饱后在夜色中离去。
潘五失快要失去意识的时候，却发现魏二正蹲在他身边，大哥果然还是没有放弃我。
却见魏二动作起来，潘五只能眼睁睁看着大哥干净利落地扒下自己的衣服扬长而去。
潘五冻死在这个人生中最寒冷的夜晚。
魏二终于还是到大城里，并且幸运地活到了乱世终结的那天，
他如今在城里有了自己的家业，再也不用忍冻挨饿了，再也不会有性命之忧了。
四十多岁的魏二过了好些年好日子，那个曾予以他巨大帮助，冻死在夜里的兄弟，已经从他记忆里彻底消失了。
这些日子，不知为何，魏二的饭量在逐渐较少。
后来他发觉并非自己饭量减少，而是吃什么东西都很容易饱。
最开始两碗米饭，到后来变成一碗，半碗，甚至已经发展到即使吃的特别少，肚子都会很撑。
魏二寻医问药，查不出问题也就罢了，吃药也会让他很撑。
这种情况越来越严重了，三餐已经减成一餐，且只吃少半碗米饭，但怪病还在加重。
他没办法只能一直减少进食，直到后来三天才吃一顿。
肚子撑得魏二已经走不动了，但古怪的是，他因为进食太少，身体机能跟不上了，不到半月已经瘦得如干柴一般，但他又难受的不敢多进食。
魏二意识到自己是需要补充的，他虚弱的躺在床榻上，吃力地从碗里捏出来一粒米。
用尽全身力气咽下去之后，肚子一阵剧烈的胀痛。
他竟被一粒米活活撑死。
魏二正是这逃荒大军里毫不起眼的一员。
在叛军打到家乡前，他就跟着难民离开了，如今已半月有余。
眼下到处都在打仗，魏二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偏远小地出身的他，只能寄希望于早日能到一座大城栖身。听说那些大城墙厚池深，只要进去了就有活下来的希望。
逃荒的难民，三天前不幸碰上山匪被冲散，从那时起，魏二彻底沦为孤家寡人。
这三天他一直小心翼翼，生怕再被手握刀兵的逮到，因此专捡偏僻小路走，一路上倒也还算安全。
这日晌午，魏二正靠着一颗大树歇息，突然树林里一个人窜了出来。
魏二惊了一下，警惕地戒备着这人。
这人发现了魏二眼神里的敌意，连忙说道：“兄台不要误会，我也是逃出来的。”
魏二见这人虽然面有灰尘，看起来精神还不错，只是身形纤细瘦弱，料想此人不会对自己构成威胁，这才放下戒心，招呼这人坐下：“兄台坐下说。”
三天以来没见到半个活人，疲于奔命的魏二心里也压抑的紧，有个能说话的人自是不会拒绝，此外他还另有打算。
这人刚一坐下，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迫不及待开腔：“总算碰到能说话的人，都快憋坏了，小弟潘卓，家里排行老五，因此旁人都唤我潘五，不知兄台高姓大名。”
“魏二。”
“原来是魏兄，幸会幸会，不知魏兄家住何处？”
“青林。”魏二惜字如金。
潘五神色激动：“同乡啊，小弟也是青林的。”
这么一来一去，两个人感觉亲近不少，能在这兵荒马乱的荒郊野外碰到同乡，如何能不让人欣喜？
魏二也打开了话匣子，他本不是沉默寡言之人，只是心怀戒备。
两人聊得逐渐热络起来，大有相见恨晚之感，遂以兄弟相称。
在潘五提议两人结伴而行，相互有个照应，魏二欣然应允，他自然有着自己的盘算。
两人聊了一个时辰多这才结束，结伴离去。
一直走到天黑，幸运的找到一间破庙，得以夜里不必露宿荒野。
收拾干净休息的地方，两人相对而坐，掏出干粮果腹。
潘五正吃得起劲，抬头却发现魏二手中只有一小块干饼，调侃道：“没看出来大哥块头大胃口却这么小。”
魏二一阵尴尬，气氛沉默了。
潘五这才看出端倪，试探性地问道：“莫非是干粮不多？”
魏二有些没有底气的答道：“没，兄弟不用管我。”
魏二的窘迫自然瞒不过潘五的双眼。
“给，大哥且放开吃，兄弟我还有点存货。”潘五说着从包袱里掏出来一块白面饼，递向魏二。
魏二连忙摆摆手拒绝：“这如何使得？”
潘五态度坚决：“大哥这样就见外了，拿着，兄弟我不缺这一张面饼。”
见他如此，魏二实在不忍拒绝，勉强接下，说道：“兄弟都这么说了，我也不矫情了，谢了。”
潘五哈哈笑道：“这才对嘛。”
二人饱腹后，各自歇息。
背对着潘五的魏二，嘴角泛起一丝笑意。
两人一路扶持，相依为命，日子自然不可能滋润，但也没怎么挨过饿。
魏二一路上沾了潘五不少光，自然跟这这兄弟亲近的紧。
这天夜里。
魏二睁开眼睛，贼溜溜的双眼，盯着已经熟睡的潘五，蹑手蹑脚地摸到潘五跟前，神不知鬼不觉地从潘五包袱里掏出白天没吃完的饼，从上面掰下来一块，偷偷藏在自己包袱里。
魏二是弹尽粮绝了吗？其实并没有，他的包袱打开的那一瞬间，吃的并不少。
要说魏二跟潘五亲如兄弟，怎么也不至于干起来这种事来？那可就高看他了。
从他跟潘五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就发现这个兄弟精神比较好。
那时他偷偷观察过潘五，发现这兄弟谈吐不俗，而且衣着虽然破烂，但质地明显跟自己不是一个档次，因此推断此人想必家境不错。
一番接触下来，果然不出他所料。从那晚潘五的大方劲就能看出来，且这人心思单纯，嘿嘿，那还能逃出他的手掌心。
这段时间以来，魏二总是在吃饭的时候故意露出一副食不果腹的样子，潘五果然上当，慷慨赐予。
魏二在逃荒前期能活下来，自然不单是靠着机灵，多得是见不得人手段，他自始至终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加大自己生存的筹码。
单纯的潘五就像是一只待宰羔羊，从一开始就掉进魏二的圈套里了。
从此魏二便开始暗中转移潘五的储备，怕引起潘五怀疑，他一直不敢多拿。
慢慢的，潘五有些捉襟见肘了。
这时候魏二便会惺惺作态，从自己掏出的小部分里分给潘五。
潘五不知真相，只道是大哥自己都吃紧还要分出来，甚至有时都与自己一起挨饿，属实让他感动不已。
他哪里知道自己交心的兄长，晚上趁他睡着便开始加餐，表面上倒是做得一手好戏。
明面上食物已经越来越紧张了，二人一边逃荒一边轮流出去寻找食物，但大多数时候往往空手而归。
食物终于见底了。
好几天没吃东西的潘五已经快饿昏了，但令人欣慰的是，大哥的身体似乎不错，每天还有力气出去寻找食物。
魏二晚上回来仍然是空手而归，他一脸愧疚，歉然地摇了摇头。
潘五勉强挤出一个笑脸宽慰，魏二的头埋得更低了。
半夜潘五迷迷糊糊的醒来，却看见大哥在吃东西，他喜出望外，以为魏二找到了食物，费力地翻了个身，冲魏二伸出双手。
岂知魏二却置若罔闻，视而不见。
潘五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他想不通平日亲如兄弟的大哥何以会如此对他，生死之交一路患难扶持的兄弟，到了这般境竟如此对他。
他已经没有力气做出任何举动了，心寒不已，无声泪流，闭上双眼昏了过去。
魏二见这人已经失去了利用价值，吃饱后在夜色中离去。
潘五失快要失去意识的时候，却发现魏二正蹲在他身边，大哥果然还是没有放弃我。
却见魏二动作起来，潘五只能眼睁睁看着大哥干净利落地扒下自己的衣服扬长而去。
潘五冻死在这个人生中最寒冷的夜晚。
魏二终于还是到大城里，并且幸运地活到了乱世终结的那天，
他如今在城里有了自己的家业，再也不用忍冻挨饿了，再也不会有性命之忧了。
四十多岁的魏二过了好些年好日子，那个曾予以他巨大帮助，冻死在夜里的兄弟，已经从他记忆里彻底消失了。
这些日子，不知为何，魏二的饭量在逐渐较少。
后来他发觉并非自己饭量减少，而是吃什么东西都很容易饱。
最开始两碗米饭，到后来变成一碗，半碗，甚至已经发展到即使吃的特别少，肚子都会很撑。
魏二寻医问药，查不出问题也就罢了，吃药也会让他很撑。
这种情况越来越严重了，三餐已经减成一餐，且只吃少半碗米饭，但怪病还在加重。
他没办法只能一直减少进食，直到后来三天才吃一顿。
肚子撑得魏二已经走不动了，但古怪的是，他因为进食太少，身体机能跟不上了，不到半月已经瘦得如干柴一般，但他又难受的不敢多进食。
魏二意识到自己是需要补充的，他虚弱的躺在床榻上，吃力地从碗里捏出来一粒米。
用尽全身力气咽下去之后，肚子一阵剧烈的胀痛。
他竟被一粒米活活撑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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