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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ig My Secret

    一个身材魁梧长着连鬓黑胡子的男人推开了门,他一进门,就像猎人和珍贵的猎物不期而遇一样,神情瞬间兴奋,眼中的光凝聚成一团火焰,而苍白,瘦削的塔娜正映在那焦灼的焰芯中,微微颤动。他嘴里“叽里咕噜”,讲的全是塔娜听不懂的话。他步步逼近,塔娜步步后退,和待宰的羔羊无异。

    可惜他是个不合格的猎人,并不懂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道理。

    安德烈身高和身形都不及这个男人,但他屏气凝神,出手极其利落,塔娜甚至觉得自己听到了那一棒子打下来带出的风声。男人闷声倒地,一条胳膊甩到塔娜鞋边上。安德烈蹲下身,手探到男人腮边上摸了摸,又扯开他衣领,这人后脖颈到背上露出了大片纹身。安德烈手一松,抬头看了眼塔娜,塔娜木着脸,轻声问:

    “他死了?”

    安德烈摇头,站起来拉着塔娜从男人身上跨过来。可就在他们打算离开的当,楼道里出现了另一个男人的声音,仍然是塔娜听不懂的一种语言,语气粗野,而且越来越近。

    安德烈架起塔娜的一只胳膊,猛然冲出门,向他们来时的反方向狂奔。塔娜被他拽着,脚下直打趔趄,在转弯下楼梯的一刻,她撇了眼身后,一个黑黢黢身影刚窜上过道的另一头,显然,那人也发现了他们!

    塔娜泼了命一样奔下台阶,脑门子上的筋“突突”乱跳!四层楼梯放在平时不算什么,此刻却像天梯一样漫长,她现在只有一个念头,千万别摔倒了,千万别连累了安德烈。

    他们从一楼橱窗的破口冲出来的那刹,像重见了天日一样!

    塔娜上气不接下气直扑到车边上,安德烈一贴近车门,车门像听他话一样打开了。他生拉硬拽着塔娜,把她像个货物一样塞进车座里,自己才跳上车。但也就在这时,那个黑影也钻出了大厦,他不知为何没有追上来,反而去怀里掏什么。安德烈一手发动车子,一手压住塔娜的头,生把她抵在座位上。

    “低头!”他命令道。

    他话音刚落,塔娜听到了一声像在闷罐里放鞭炮似的响动。

    车子顺利启动,但速度上不来,安德烈低低咒骂了句脏话,又是一声闷响。他猛低头,车子差点撞上路边的行道树。塔娜伏在膝盖上,怀里的文件袋紧紧压着她胸口,她突然感到不太对劲儿,右侧小腿热烘烘又凉丝丝的,她摸了下,看到自己满手都是血。

    好在他们开出了停车的那条小道,窜上了大路。安德烈大口喘气,把车子开得飞快。

    “狗杂种!”他干脆骂出口,忽而又伸一只手轻拍了下塔娜的后背。

    “你没事吧!”

    见塔娜不出声,他又飞快看了看她,发现了她手上的血迹。

    安德烈立刻加大了油门,这俩破烂车子的引擎老慢支一样喘个不停。

    “该死!这些杂种有枪!”他皱紧了眉头,怒视着前方的道路。

    “别不吭声,疼就喊出来!哼两声也好!”

    塔娜并不是强撑着,她是真的没意识到痛,等她缓过劲来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翻开这两本千辛万苦挣来的客户名册。

    “叶戈尔……”她嘴巴里念叨着,一页又一页,怎么就是没个踪影。

    车身猛地一转,塔娜抬头,发现安德烈把车驶上了一条陌生的路。

    她原本以为他会送她去伊琳娜工作的医院。

    可这时候她已经没力气去追究什么了,她捧着客户名册,眼前逐渐模糊。安德烈想去哪那就去哪吧,如果他是想害她,那就害她吧,最好干脆让她死个痛快吧。她不难过,也没什么知觉,她的脑子再也转不动了。

    ……

    “塔娜!”安德烈猛烈地摇动她的身体,用沾了温水的棉纱给她擦脸,她才清醒过来,睁开眼,发现自己斜倚在一张小单人床上,周围的一切都是陌生的,这是个她从没来过的地方。

    安德烈递给她一个小茶杯,是小半杯热牛奶。塔娜接过来,安德烈还用手护着,知道她拿不稳。

    塔娜一股脑吞咽下去,如饮甘露,牛奶这种家里最寻常的东西,她就像半辈子没喝过了一样。

    “还好,只是擦伤,大概是橱窗的碎玻璃茬子划破的。”

    塔娜这才回过神,发现自己受伤的小腿暴露在空气里,但安德烈用被子把她身体的其他部位都裹住了。她本能的一缩,腿上伤口生疼,彻底把她叫醒了。

    安德烈半跪在地上,用棉纱擦干净她腿上半凝结的血迹,在伤口上敷了一种白色的粉末,又用纱布一层层裹住。他动作极轻,有条不紊,但是塔娜看到他额头发际线处有层细密的汗珠。

    “虽然不算严重,但伤口还是有点深,你暂时不要走动。”安德烈收了药瓶纱布,接过塔娜喝空的杯子。

    “我马上得去工作,也许午后我能回来,可以带点食物给你。”他说着,神情露出一丝尴尬。

    塔娜定定神,抬头:“这是哪里?”

    “是我住的地方。”安德烈把茶杯和药品都拿到外间,立刻传来冲刷的声音。

    塔娜迅速环顾四周,这是一间过分单身汉的小卧室,几乎可以用家徒四壁来形容。唯一看起来有人气儿的是靠在窗户一侧的书桌,上面摆满各类书籍文件,还有许多书本杂志报纸就随意地堆在地上,几乎霸占了窗户根下的整面墙壁。另边墙角里立着一支画架,但画架上却晾着一条雪白的毛巾。塔娜看看毛巾,又看看盖在身上的被子,被子是草绿色的,像是军需品,不太厚实,但很干净。

    “你还住在远冬旅馆?几号房间?我去拿些你的衣物,你的裤子破了,上面还全都是血。这样你可哪也去不了。”

    安德烈走进来,已经换了一件上衣,大概还洗了脸,鬓角湿漉漉的。

    塔娜猛然直起身回答道:“我得去拖住柳博芙,不然她今天出院回家,一定会知道皮埃尔出了事。”

    安德烈愣了下,但还是过来扶住塔娜,不让她动。

    “我请伊琳娜帮忙让你的朋友在医院里多住几天。你不要动,更不能出去!”他说着,趁势坐在床边上,直视塔娜。

    “被我打晕的那家伙,肯定记得你的脸。这附近可没有几张你这样的面孔,你明白吗?”

    “他们是什么人?”

    塔娜话音刚落,忽然响起了敲门声。

    安德烈神色一变,示意塔娜别吭声。他悄无声息地站起来,等了一会,门外的人并没停下。

    “安德烈!是我。”那人在外说。

    安德烈走到外间,回身打算把卧室的门关上,但他看了眼塔娜,只把门拉到一半,这样从外面是看不到塔娜的。

    一个洪亮嗓门响起来,语气轻快:“安德烈,你怎么回事,这么慢?”

    “我今天有点不舒服,刚才睡过了。”安德烈回答他,显得很亲切。

    “我就说嘛,你可从来不会迟到。”那人笑意似乎更深,和安德烈聊起天来。

    塔娜边听边猜测,来的人也许是安德烈的同事?他们似乎关系不错,挺熟络。安德烈平时大概不会关上卧室的门,所以刚才如果关门就显得奇怪,这样半开着,反而自然。想到这,塔娜把自己的呼吸压到最缓,生怕外面的人察觉了。

    “我上次和你说的事情,你考虑得怎么样了?”那人继续说。

    安德烈还没回答,那人又追着说:

    “你怎么还犹豫?这里可不是你这样的聪明人该待的地方啊。十月底……我听说阿列克谢耶维奇也想加入?就凭他?你和我一起走,你来了会有大用处!安德柳沙,我们是老同学我才这么帮你。我们是很有胜算的!”

    “老兄,我明白这全是你的好意。”安德烈截断了此人的话,“先走吧,都这个点了。”

    “我说你现在怎么这么胆小怕事?你要是和我们一起干,根本用不着做这种浪费生命的工作。”

    “行了行了,我们快走吧!”安德烈笑着说,同时门锁一响,这两人离开了。

    大约是那杯牛奶暖胃,塔娜心里的弦又张了起来。她左右看看,不见那个装着客户名单的文件袋。她急,顾不上腿疼,掀开被子下了床,才发现自己身上还套着件厚睡衣,睡衣是半旧的,里面有层绒,很宽大,能遮住她大半个身子。

    塔娜忽然烦躁,硬撑着踮脚尖一点点挪到书桌边上,把桌上的书和信纸什么的一通翻,还是没见文件袋的踪影。她看见这书桌有两个抽屉,心一横,拉开了其中一个,里面只有一个红皮本子。她关上抽屉去拉另一个,不料那个却锁住了。她从抽屉的缝隙里看,什么也看不到。

    她直起身子看着窗外,窗户不太大,大白天的窗帘只拉开半扇。她手伸到窗帘边上又突然收住,往旁边挪了挪,让自己隐在窗帘后面往外看。这是一栋临街的建筑,和对面的另一栋方正大楼间隔很近,视力好的人应该可以从对面看到这一侧窗边人的身影。

    她缩回头,想着安德烈嘱咐的话,愣了会神儿,鬼使神差的,她又拉开了第一个抽屉,手放到红皮本子上,捻了捻封皮,本子的扉页露了出来,上面有一行清秀流利的字迹,塔娜不太看得懂这种手写体,只能认出一小部分。

    “给最亲爱的,安德柳沙。”

    落款是“你的小娜佳……”

    塔娜“倏”地抽回手,一把摔上了抽屉。

    她不想关心其他人,她只想关心自己的那个小家。

    她拧着一股劲扶着墙挪到外间,像有谁押着她一样。外间只有一个单人沙发配着小茶几,茶几还缺了个角,上面有两个茶杯,花色都不同,其中一个就是塔娜刚用过的。窗户只露出半扇,另外半扇被墙边一个瘦长衣柜遮挡住了。塔娜通红着脸,在衣柜前踌躇了一会,还是打开了柜门。衣柜空间本就不大,只挂着几件衬衣,一件大衣,还是塔娜见过的那件,两条裤子整齐叠放,一个小皮箱横躺在里面,放着一些内衣和袜子,衣柜就是衣柜,除了衣服别无他物。

    塔娜恼火,狠纂了下拳头。她上下左右观瞧半天,这房间不比过道大多少,简直一目了然,哪有什么客户名册?她气鼓鼓胡乱想,也许名册在慌乱中弄丢了?也许是落在安德烈车上?难不成是安德烈把客户名单拿走了?

    安德烈……

    她心里那根揪扯着的弦,终于绷上了弓。

    他到底是为什么……

    她慢慢移回床边,看了看自己的腿,刚才这一番折腾,伤口只有隐隐的痛感。安德烈给她上的药粉不知是什么,效果好像还不错。她的目光又回到窗户边上的书桌以及另一侧墙角里的画架。

    她拖着自己的伤腿又蹭到了画架边上,把晾在上面的白毛巾拿下来抖落抖落放到一边。画架上有一块小画板,刚才被毛巾遮挡住了。塔娜拿起画板,发现画板背面用夹子夹着一摞纸,她无意翻了翻,这摞纸的中间有几张画着些奇怪的图案。塔娜的生活中从没有什么会画画的人,她有点好奇,但想想现在也没空看人家的画稿,刚想放回去,一个图案吸引了她。

    这是一幅奇怪的动物画像,几个动物的头顶在一起,之间有复杂的纹样连接。说是动物也看不出来到底是什么,一个张着大嘴,还有獠牙,另一个头上长角,眼睛尖尖,只有一只半拢着翅膀的鸟还勉强看得出来,但也是怪模怪样的。

    塔娜把画纸颠来倒去地看几遍,总觉得在哪里见过,可她此时又无暇细想。

    她脑袋和肚子都一样空落落,只能又坐回床边,想把肿胀的腿垫起来休息一会。她看到床头边上堆着自己的外衣,还有掉在地上的半截被安德烈剪下来的沾血的裤腿,心里闪过一丝异样。她伸手去拿自己的衣服,却猛然摸到衣服里支棱着一个东西,一抽,居然就是装客户名册的文件袋。

    它既没丢,也没被藏,就好好地卷在她的外衣里。

    塔娜一把从文件袋里抽出那两本名册,翻开来,心里又直打颤。她强迫自己镇定,开始一页页查找,看到了十几个叶戈尔。功夫不负有心人,在写着1988.2-1989.2的这一册里,她翻到了一个叫叶戈尔·察廖夫的名字,此人买入了一台编号为Ч10276的黑色钢琴。

    塔娜捏紧了页角,她反复把这一行记录看了几遍,确认了又确认。没错,这是一位住在杰尼索夫大街东区31-02号的先生。她甚至回忆了脑海中记忆的那些城市街区的名字,极力搜索都没有什么印象。也许这个人住的地方比较冷僻?

    她简直不能相信眼前已经出现了她梦寐以求的信息,这架钢琴原主人的名字就白纸黑字的记录在那里。

    她合上名册又翻开,生怕那一行字跑了一样。她又赶紧起身,到安德烈的书桌上找了一支笔想把这条记录圈起来,但下笔的时候她动了个脑筋,只是把名字和具体地址看了又看,直到确信自己彻彻底底地把这一切都记住了,才丢开笔,合上名单。日头都偏西了,安德烈还没回来。她也不饿了,甚至觉得精神头十足。如果不是因为光着半截腿,她简直现在就要去找这个叶戈尔了。

    但她忽然又翻开名册,开始向前翻找,翻完这册,又去翻已经翻过的那一册。

    果然,在另一册的最后几十页里,她再次看到了杰尼索夫大街东区31-02这个地址。同样是购入了一架钢琴,只是编号和塔娜的那架不同,但购入者的名字却是尼古拉·阿赫玛托夫。

    她对比了两次购入的时间,只相隔几个月而已。

    直到房间里的光线彻底暗下来,门口才响起开锁声。安德烈一进门放下手里的东西就问:

    “你还好么?”

    塔娜坐在黑暗中发愣。

    一阵燕麦的香气飘过来,安德烈走到她身边,观察了下她的情形,俯下身:

    “你没发烧吧?”

    塔娜摇摇头,满面疑惑,欲言又止。

    安德烈脱下大衣,把外间的小茶几搬到塔娜床前,又端上来一大碗麦片粥,把一大块油纸包裹着的刚出炉的面包递给塔娜。

    “抱歉,我回来晚了。中午的时候食堂里什么都没有了。我一直担心你太虚弱,也许又晕过去……但想想,你简直比一头驴子还倔,一定也不怕饿。”他说着,眼神里还透着股狡黠。

    塔娜难得的笑了,但她其实一点也笑不出来。安德烈只催促她快吃,自己走到窗边,把窗帘拉了个严严实实。塔娜看着他的动作,心里“咯噔”了一下。

    安德烈过了片刻才扭回头,他看着塔娜,似乎叹了口气。

    塔娜也凝视着他,抿了抿嘴,还是说:

    “我翻了你的东西。”

    安德烈点头,并不意外。他走过来蹲在小茶几边上,看眼塔娜:

    “这东西太香了,你不介意我先尝尝吧。”他说着,只是埋下头去,喝了一口麦片粥,接着用手腕子蹭蹭嘴角。

    “你都翻到什么了?”他突然问道。

    塔娜一顿,开口就有点结巴:“我……我看了你画的画。”

    安德烈又点头,问:“还有呢?”

    “我觉得……”

    “你觉得什么?”

    塔娜放下手里的面包。她知道自己没必要撒谎,此刻安德烈占据了绝对上风,而她还有求于他。

    “我觉得有一幅画有点眼熟,它好像是……”

    “塔娜,”安德烈打断了她的话,反而问了一个很奇怪的问题,

    “你的丈夫,他是个什么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