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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亮我

    “我在他那里住了一些日子了。”塔娜平静地回答,她边说边听着自己的声音,好像在当下这里还站着另一个人,而她自己正置身于事外。

    “你撒谎!”伊琳娜虽然松开了塔娜的胳膊,但她的美丽冰冷的蓝眼睛可一秒钟没有离开,她灼灼的目光逼视着塔娜,像一道专门检验谎言的机器,“我去找你的时候,你还在远冬旅馆!”

    “对!”其实塔娜根本来不及细想,但她脱口而出,“就是那天,那是我付得起房费的最后一天。那天晚上安德烈就来找我。”

    伊琳娜面容僵硬,她像是听不得眼前有另一个人讲‘安德烈’这个名字,眼中的光和感情都一瞬间消失了。

    “不可能,那晚安德烈来送我回家,他和我告别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她说。

    “你才撒谎!”塔娜立刻回击了!她自己都震惊于这个回击的犀利,她说自己的母语都未必能如此果断,“那天你开着自己的车子。”

    塔娜当然也想起了那天伊琳娜到远冬旅馆接她去医院复诊,面对一个如此善良的,帮助过她的女人,她居然能够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欺骗她,毫无顾忌地激怒她。

    在伊琳娜手忙脚乱在想什么来反驳的这档口,塔娜像个小学纪律委员那样考量着自己的行为。她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说过这样的话,那么这种显而易见的变化是从哪里来的?还是说这才是本来的塔娜,从前的她反而是假的?

    也许应该告诉伊琳娜真相?不对,如果说出事实让伊琳娜来帮助安德烈,那么刚才安德烈完全可以自己说个一清二楚。但看伊琳娜这幅样子,安德烈一定什么都没有说。

    安德烈并不信任伊琳娜,或者他有别的顾虑?伊琳娜到底知道些什么?又知道多少呢?

    “他找你是为了什么事?”伊琳娜打断了塔娜的思考,她的口气忽然和软下来。她意识到自己的愤怒太过明显,已经超出了她一贯的修养和处事风格。她在竭力克制自己,想要隐藏自己,同时让事情的真相顺着她能够接受的路线发展。

    但这可没什么用处,在塔娜和安德烈之间有一种她不能完全理解的真相,同时,塔娜打定主意要继续欺骗她,直到摧毁她的理智。只有在混乱中,塔娜才可能从她的身上找到些机会。

    塔娜别过头去,趁机再次观察了一下那几个盯梢的人。他们密切地关注着她们两个女人,但并不想过来干预,他们似乎对伊琳娜有所忌惮。

    “他来……当然是关心我。”塔娜换上了另一副嘴脸,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的双颊晕染出一丝风情。在她这种古板保守的女人身上,几乎看不到这种神情,但是对面的伊琳娜显然捕捉到了。

    “他觉得远冬旅馆太不舒适了,也不安全,不适合一个单身的女人。”塔娜微微靠近伊琳娜,嘴角似笑非笑,“他说他可以照顾我,还说可以帮我的忙,找找我丈夫。”

    塔娜诚恳地抬头直视伊琳娜的眼睛,她没有伊琳娜高,看起来像个不通世故的年轻人,有点虚浮;她的浓黑的头发和莹玉般的一张脸,透露着无邪和妩媚,让伊琳娜感到厌烦。

    “所以,他就把我接去那里。”

    “哪里?”

    “他家里。”

    这句话犹如一记无声的老拳,砸在伊琳娜的脸上,她面色铁青,整个人看起来像得了某种急病,痛苦和愤怒已经无法抑制地从她的五官上泄露出来。

    “不可能……”她尽力了,说话的声音打着颤,一贯直挺挺的背也塌下来,她侧过身,看一眼塔娜又扭开头,极力逃避着什么,“他从来不会让外人去他家里。”

    当她不看塔娜的时候,塔娜会忍不住投给她同情和内疚的眼神,然而她说出来的话只比上一句更加残忍。

    “啊,你不信?”她从口袋里掏了掏,捻出一枚钥匙,依着她的老习惯,钥匙柄上已经栓上了一根红线绳,

    “这是他家的钥匙,你可以带我去,我当着你的面把门打开!”

    伊琳娜猛抬头,眼神随后聚焦在这枚小小的钥匙上,她也许仍然在劝诫自己不要轻信,但是塔娜太笃定了,太自然了,甚至没有一丝的得意洋洋。

    伊琳娜接受过极其高尚的道德教育,这辈子几乎没和人吵过架,没欺负过哪个,也没被哪个欺负过。她知道塔娜没做什么,但是她就是觉得塔娜太可恶了。塔娜越是自然而然,也就越发的邪恶冷酷。

    “要不你就自己去问安德烈?”塔娜上前一步,几乎逼近伊琳娜的面门。

    她知道伊琳娜不会去问,伊琳娜该用什么身份以何种理由去问呢?女人总是更了解女人的。

    “或者,”塔娜使出了最后的杀手锏,她一拉伊琳娜的手,把那枚钥匙硬塞进她手心里,几乎是贴着她的耳朵说,“你自己去,开了门你就会在他的卧室里看到我的行李,我洗好的衣裳,就挂在他的画架上。”

    伊琳娜这次彻底明白了,站在她面前的到底是一头怎样嗜血的猛兽!这个女人不动声色地出现在她的生活里,攫取了她最宝贵的东西。而且如此轻描淡写的,把她当一个蠢货一样的戏弄着。

    她愤怒地甩开这个女人的手,连带着那枚钥匙甩出去磕碰在地板上发出的清脆的声响,都让她心里无限快意!

    塔娜满不在乎地看看伊琳娜,走前几步,捡起了那枚钥匙,又回头,直勾勾地瞪着伊琳娜。

    “没事,不要管我们!”伊琳娜厌恶地别过头,跟上来命令道,“你跟我来!”

    “伊琳娜女士!”

    还不等塔娜回应,远处盯梢的其中一个人几步就窜过来叫住伊琳娜,好像想和她说什么。但是伊琳娜完全不搭理这个人,上前拽住塔娜,“你跟我来,我得和你说明白!”

    塔娜甩脱伊琳娜的手,木着脸,口气粗野:“我不走,我要等安德烈出来!”

    伊琳娜看都不看她,猛上来扯住她袖子,这次塔娜完全不反抗,乖顺如羔羊,被伊琳娜拽到电梯处。

    “您……”那人追上来,此时已不得不开口,“特洛尼科夫先生让我们盯着她。”

    “盯着她?”伊琳娜眉眼一立,她也不是没脾气的人,“为什么?怕她身上有辐射?没有,她什么都没有,她好得很!”

    对方立刻退开一步,支支吾吾。

    伊琳娜顿了顿,收敛住自己的怒气:“我和这个女的有些话要说。我觉得你们没必要盯着她什么,她也就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妇女罢了!说完话,我会把她带回来。”

    她看看塔娜,塔娜无动于衷,好像听不懂这些话。

    伊琳娜不再搭理这人,把塔娜扯进电梯。

    “安德烈,他有妻子和孩子,他是有家庭的人。”

    电梯门刚合上她就急于开口甚至忘了按楼层键,电梯停着不动,半天她才意识到,气急败坏去按下了“Ⅱ”这个数字。

    电梯门开了,塔娜不吭声,率先走出电梯四下观望,周围都是医护人员、病人和神色严肃的家属们。

    她故意接近某个人多的缴费处,放大嗓门说:“我都知道,安德烈什么都告诉我了。”

    “你既然知道,你还这样做?”伊琳娜追上塔娜。

    塔娜回身,义正言辞:“嗯?你怎么不问问安德烈对我做了什么呀?”

    塔娜的模样和带着一些异国口音的腔调,引来好些惊奇的目光。伊琳娜当然受不了,近前来低声说:“我们不要在这里谈。”她往一侧的走廊去,还扭身示意塔娜跟上。塔娜边走,眼角的余光还在四处扫,这一下,让她发现楼梯口站着一个穿夹克的高个子男人,她不确定,但这个男人的确在接触到她的目光之后迅速撇开了眼睛。

    虽然她自己是个不起眼的小人物,但如果事情真像安德烈所说的那样,那个季玛,还有背后的什么人再派些人手来盯她也是不奇怪的。顶楼到二楼,她离落地还有一层,但这一层不会像前面那么容易。

    她跟着伊琳娜一直到了走廊的尽头,再转弯进了一长排办公室的其中一间。伊琳娜等她一进门就把门锁划上了。塔娜迅速观察这间敞亮的房间,当中只摆放了伊琳娜一个人的办公桌,桌上还放着一支白瓷花瓶,不过没有插花。房间顶头有一扇宽大的玻璃窗,半扇白纱帘垂下来,天黑了,塔娜辨不出窗户的朝向。

    “安德烈并不是你说的那样的人,他对他的家庭很忠诚。”伊琳娜靠在门边上,抱着肩膀。

    “你要问我,我告诉了你,你又不信。”塔娜以参观者的姿态在办公室里绕了一圈,边走边说。

    “那是因为我很清楚他的为人。”伊琳娜口气很肯定。

    塔娜飞速旋转地脑子在这里停顿了一瞬,但她随即就没心肠地回了一句:“你是不是比他老婆还清楚?”

    “你!”伊琳娜被噎住了,脸红个透。

    “你是怎么清楚他的为人的?”塔娜觉得就要不能控制自己了,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被伊琳娜的装模作样激怒了,还是有什么别的原因,但她来不及想了。

    “是在他的车里,还是在哪?”她步步紧逼。

    伊琳娜本来就靠在门边上,此时似乎没有退路了,她只能做最后的挣扎。

    “我只是请他方便的时候来接送我,他不工作的时候本来就会开车子赚点外快。我可没有你那么龌龊!”

    “喔——”塔娜笑了笑,“原来你还要付钱啊!”

    伊琳娜抽了口气,面部扭曲,像极力忍耐住呕吐的病人一样。

    塔娜知道,现在只剩最后一击!

    “我没钱,我只能给他点别的。”

    伊琳娜紧紧抿住双唇,但仍控制不住周身的颤抖,修养和风度此时都已消失,在这一刻,没有什么比简单的暴力更能宣泄恼恨和怨怒!伊琳娜比塔娜高大健壮多了,同时,她三十多年人生积累起来的优越感告诉她,偶尔的犯规也是被允许的!

    她突然出手,一只冲着塔娜的脸部,一只狠命地杵到塔娜的胸口上。塔娜本能地一躲,脖子上被伊琳娜的手指甲划了个道子,身子又一趔趄,她趁势摔在地上。同时,她一侧身体内传来股隐隐的痛感,不是皮肉之痛,是一种很深的,模棱两可的痛。但是她没功夫琢磨,她轻蔑地瞪着伊琳娜,又故意憋着气,脸涨得通红,一声不吭。

    伊琳娜可能在碰到塔娜身体的时候就后悔了,那一刻她明白,先动手的那个已经输了,一切都不能挽回。她既不能接受自己输给一个来历不清的女人,又不能接受自己会做出这种鲁莽没教养的事情,她愣怔了一会儿,忽然鼻子一抽,转身逃也似地奔出了门外。

    塔娜知道自己只有眼前这一个机会,她就像个天生的赌徒一样,一骨碌弹起来冲到门边,“哗啦”把门反锁,接着又两步窜到窗户边上,一把掀开窗户。

    夜风吹进来,在她攀上窗台的那一刻,她发现自己想得还是太简单了。伊琳娜的办公室确实在二楼,但这可不像安德烈带她跳下来的民宅二楼,医院房间的层高更高,外面又黑乎乎的,塔娜有点判断不出地面和自己的距离。

    她犹豫了……

    门上传来敲击声,伊琳娜的声音在外面,不停追问她在干什么,快开门。塔娜凝神看着楼下,黑暗中,有几点莹白在风中摇曳。

    她不再多想,纵身跃下,尽量让自己的一侧大臂和后背触地。坠落的一刹那,她身上有些刺痛,什么东西钩住了她的衣裳,使她不至于重重摔下去,但也划破了她皮肤。她趴在一片松软之中,因为不久前下过小雨,地面略微泥泞,这里又植着一刻花树,枝头上的几朵小白花在深夜怒放。

    塔娜狠狠屏了口气,爬起来,隐没在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