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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杀机

    01、

    春风楼,白帝城最大最气派的酒楼。

    现在已是霜叶知秋的季节,但酒楼里每个人都满面容光,如沐春风。这里卖的是最好的酒,吃的是最名贵的菜,出入的都是些富商大贾和名流巨子。一个个妖娆富态,仙姿玉色的美女穿梭其中,犹如一群色彩斑斓的蝴蝶在绿油油的草丛里飞舞。

    酒楼共有五层,皆是雕梁绣柱,装饰奢华又不失典雅,广阔的大堂中央摆放着十来张玉石八仙桌,还有大小不一的檀木条桌和案几分布四周,就算同时招待百来人也不显拥挤。

    西风残照。酒楼外高挂的大红灯笼已燃起火光,门外的马桩上已拴了几辆宝马雕车,其他的马匹和车骑只能停靠在另外的空旷处,或者是树荫下。司徒羽的马车在酒楼门外稍停了一下,他下车后,车夫就扬起长长的乌梢马鞭,赶着空车往回去了。

    这种酒楼是有钱又懂得享受的人来的地方,司徒羽来这种地方,绝不会有人怀疑他。

    因为他也是个懂得享受的人,这一点,就连南彩云也知道。何况,人总不能为死人而活,就算在丧期,至少也得吃饭。南天翔常对他说,做人要懂得享受,更要懂得珍惜,只有懂得珍惜,才会更加努力,只有更加努力,才能够有资本去享受。

    司徒羽不仅懂得享受,还比大多数人都更加努力,所以他才有今天,才有来这种地方享受的资格。

    一进大门,悬灯结彩,笙歌鼎沸。楼上楼下宾客如云,酒香财色弥漫着整个四季如春的酒楼。大堂现在几乎已满座了,劝酒声和女人的娇笑声不绝于耳。还有人喝得兴起,摇头晃脑立于桌前,正在大声吟诵着诗仙李白的名句:“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处是他乡。”

    司徒羽进来后,径直往楼上走去。店家引着他来到三楼,一间挂牌“月满西楼”的雅阁前。推开门,里面坐着一个身穿墨绿色长衫的人。这人仿佛总是一副睡不醒的样子,一双黯淡无光的眼睛,衬得他那张满是横肉的脸格外黝黑。

    “别来无恙!”

    司徒羽脸上带着淡淡的笑。直到他进来,慢慢在那人对面坐下,那人一双昏睡未醒的眼睛才总算睁开了一点。

    “我还以为你把我给忘了。”

    从他那张黝黑的脸,很难看得出有多少表情的变化。他的左手一直在把玩着一颗黑得发亮,光滑如镜的石头。他手指的力度又轻又柔,仿佛在抚摸着一个处女柔软的手心。他的名字就叫黑石。

    “就算我能忘了你的名字,也忘不了你这个人。”司徒羽提起桌上那个青釉莲纹瓷壶,给他倒了一杯茶。

    “你忘不了我这个人,只因为我是个杀人的人。”黑石接过茶杯,一口喝完,“如果我不再杀人了,你难道还会记得我?”

    “不会。”司徒羽也给自己倒了杯茶,小啜了一口,“如果你不再杀人,又怎么能享受在这种地方所带来的乐趣?”

    “不在这种地方,我也一样可以享受。”

    “可是不管在什么地方享受,都同样需要钱。”

    “就算我在下三滥的地方享受,也一样需要钱。”

    “所以你不会允许自己过得既没钱,又没乐趣。”

    “我绝不允许自己过成那样,更不允许自己穷得只能眼睁睁看着别人享受。”

    “一个人活着,本就应该为自己想要得到的东西去努力争取。”

    “所以我一定会要杀人。”

    “所以我不会把你给忘了。”

    黑石笑了,他的笑声听起来就像是一头驴在拉磨时所发出来的声音。司徒羽却收起了笑容,从怀中拿出一张桑皮纸递到他面前,同时还有一笔十分可观的钱财。

    “这三个人就是你这次的目标。”

    黑石看了一眼纸上的名字,仿佛有点疑惑:“西门无泪,就是那个六扇门的捕头?”

    “没错,而且还是个武功不错的捕头。”司徒羽仿佛也有点疑惑地问,“莫非,你怕他?”

    黑石冷笑:“我知道他已追查我很久了,我早就想找个机会把他干掉。”

    “正好我都替你安排妥当了。”司徒羽缓缓地道,“那个叫萧和的,或许也是一个深藏不露的高手,西门无泪这次本就是去抓他的,你可以趁他们斗得不可开交的时候,来一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黑石的脸忽然变得极其难看:“你这是在怀疑我的能力。”

    “我知道你从未失过手。你黑石要杀的人,就是黑白无常要去替你索的命,没有谁逃得了。”司徒羽说完,又严肃地解释道,“但是这次,由于我的妻子在他们手上。除了干掉这几个人,你还要替我把她救回来,所以这次行动我一定要确保万无一失。”

    “我只杀人,从不救人。”

    “那你就当做是多杀了一个人,只不过你要把这个杀的人毫发无伤地带回来给我。之后我会再给你一笔丰厚的报酬,足够你下半辈子慢慢享受。”

    杀人对黑石来说,不仅是一份工作,也是他最大的兴趣之一。可如果有足够多的钱,除了杀人,他同样可以替你去做任何事。黑石的喉咙里又发出那种驴叫的笑声,眼中冒出一种异样的精光,仿佛已有点迫不及待。

    “这桩买卖成交了!”

    司徒羽笑着站起身来:“你先在这里好好享受一晚,到时候我的人会带你去找到他们的。”

    出了酒楼,司徒羽独自在青石板转铺成街道上漫步而行。他的晚膳并没有在酒楼享用,而是选择了一家普通的小饭馆,点了一条红烧鲈鱼,半斤牛肉和一盘青菜。

    他虽然懂得享受,但更知道要把钱花在最该花的地方。重要的是,他更加知道,既然黑石来了,那个地方就已不适合他继续再待下去了。

    02、

    西门无泪在知道萧和的下落之后,本该连夜启程追赶,可此刻他和红叶却还逗留在白帝城内。他还没走,因为他还在等。

    “刚才派人来送信给你的是什么人?”

    红叶一边在吃着碗中的卤面,一边漫不经心地问。当他们离开听雷阁不久后,途中就有一个人神神秘秘地追过来,递了一封信给西门无泪。

    “是听雷阁的人。”西门无泪嘴里回答着,眼睛却不断在环顾路过这家面馆的各色路人。这里也是通往听雷阁的必经之路。

    “可你也不知道是谁派人来给你送的信?”

    “所以我们才要在这里等。”

    红叶想了想,忽然道:“会不会司徒羽表面上让那个管家告诉我们萧和的行踪,但他只是迫于面子,私下里却想通过这个法子来拖延我们的时间?”

    “应该不会。”西门无泪说,“我想,派人来送信的,很有可能就是你说的那个管家。”

    “那个管家?他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西门无泪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这样说其实也没有证据,只是凭着以往的经验,他觉得当时在听雷阁司徒羽介绍他们捕头的身份时,那管家看他那一眼的神情很不普通。正在这个时候,只见他们口中所谈论的那个管家,这时恰巧步伐缓慢,左顾右盼地从面馆门前路过。西门无泪起身,出门,走到他的面前。

    “是你找我?”

    赵晋一看到西门无泪,就紧张地环顾着四周,然后立刻拉着他进了面馆,似乎生怕被人看见。接着,又向他们使了个眼色,自己一个人往靠墙最里边的一张空桌走去。

    西门无泪跟着过去,开门见山道:“你让我在这等着,是有什么话想要对我说,但又不想让司徒羽知道?”

    赵晋感到又是惊讶又是佩服,不禁对眼前这个捕头赞叹道:“真不愧是六扇门的神捕,果然料事如神!”

    西门无泪对他的夸赞表示毫无兴趣,他只关心他的来意:“闲话少说,你究竟有什么要对我讲?”

    “本来我也不知道这话究竟该不该说,自从老爷的尸体被人糟践之后,我总觉得这件事情很蹊跷。虽然我也不知道有没有用,但查案是你们的专业,我只是不希望老爷死得冤枉。”

    赵晋说了一堆废话之后,才把司徒羽昨晚让他将南天翔灵堂安排得空无一人这事,慢慢说给了西门无泪听。因为他总觉得这事有点奇怪,虽然司徒羽说因为南天翔死于非命,恰巧遇到有高人路过此地,并特意指点,因灵堂戾气太重,这几天不要让人一直守在那里,否则会折损活人的寿命,严重的还会突患重疾,甚至有生命危险。司徒羽担心南彩云的身体,于是临时撤掉了守丧的仪式。

    所以,那天晚上赵晋怀着疑惑,躲在暗处偷听司徒羽和南彩云讲话,就是想知道他们就此事,是否还有什么其他的说法。

    西门无泪问赵晋:“你怀疑司徒羽?”

    赵晋道:“这倒没有,因为我知道他没有任何加害老爷的动机。如果是徒弟害师傅,最大的可能通常都是为了继承掌门人的位子,为自己获取最大的利益。可老爷在生前就已经向众人传位于司徒羽了,而且还将自己的独生女嫁给了他,他怎么可能有加害老爷的理由和动机呢?”

    “那你觉得司徒羽这样做究竟有什么可疑的?”

    “就是因为我不知道,所以我才想请教捕头大人,来听听您的高见。”

    西门无泪淡淡地道:“此番我只是为追捕杀害南掌门人的凶手而来,对于你说的事,我并没有什么高见。”

    赵晋将窗棂支开了一条缝,朝外面看了看,突然两腿往地上一跪,一揖到底,哭丧着脸道:“小人久闻神捕的大名,在此有个不情之请,希望大人能够借此案替我查一查我们听雷阁的内部,是否藏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若是因为内部的原因,导致听雷阁四分五裂,小人实在是愧对老爷的在天之灵。如果能证明这些都只是小人的胡乱猜测,余生这些年也能够安心地遵照老爷生前意志,尽心尽力辅佐司徒公子,替老爷守好这份他拼搏了一生所建立的基业。就算来日在九泉之下见到老爷,我也能够有所交代了……”

    原来赵晋只是认为,南天翔被萧和跟李丰合谋毒害之后,他们内部出现一些连他也不知道的事情。或许正是由于害他的人知道这秘密,所以才将他的头颅给砍去了,而这秘密恰巧也被他们听雷阁自己人所发现。所以,他才想请西门无泪暗中帮他调查这其中的隐情。

    可是西门无泪却认为,如果真有什么秘密,那么它一定跟毒害南天翔这件事有关。而知道这个秘密的人,极有可能就是司徒羽。

    其实,自从在听雷阁与司徒羽打过一番交道之后,他就发现这人的城府极深。特别是他如此慷慨大方地让西门无泪知道萧和的行踪,表面上看来他说的合情合理。可正是因为这样,西门无泪反而对他更起疑了。因为司徒羽这一举动表现得实在有点大公无私,如果一个人在一件事情上太过于无私,那么他一定有更大的私心放在另一件事情上。

    或许南彩云就是他最大的私心,可西门无泪始终认为不仅于此。他不断在回想着司徒羽的一言一行,他甚至有种感觉,南天翔的死或许正好跟司徒羽有关。

    03、

    红日西沉,玉兔东升。

    春风楼灯火通明,来客挨山塞海,花天锦地,氛围早比傍晚时分更加热闹。歌妓舞娘已登上大堂东面的戏台上,宛如一条条五彩缤纷的金鱼在水池中翻浪戏水。台下鼓乐齐鸣,一片欢腾,台上红飞翠舞,花枝招展。

    酒楼最高的第五层,一间奢华的厢房里,黑石正躺在一张铺着雪白鹅毛的软塌上。房间里红绿相映,灯光妩媚,一个赤裸苗条的女人正坐在他身上。

    这女人从进来之前就兴奋得不得了,因为她刚从老鸨子那里拿到了一笔数目不小的银子,这笔钱多得甚至已足够买下她这个人了。脸上胭脂抹得比土墙还厚的老鸨比她还激动,不断在催促这着女人赶紧更衣打扮,快进房里去伺候。

    “哎哟我的姑奶奶,求你动作快点吧。别说那位客官点名非要你这个人,哪怕是要了你的命,你也得给了她不是!”

    这女人边听边笑,高兴得花枝乱颤。

    进房间后,她这一身费劲心血、挖空心思的打扮,不到半盏茶的工夫,就已脱得一丝不挂了。她的眼睛里满是渴望,她的娇俏声犹如一根撩人的羽毛,黑石的眼中也已燃起了欲望的火焰。

    月光洒在窗台上,窗户敞开,紫绒的纱帘被夜风吹起,檀香的青烟袅袅飘散,摇曳不定。

    风吹火燎,一炷香已烧完。房间里渐渐又安静了下来。

    这女人如一滩烂泥躺在床上,又像一只在细碎梦呓的睡猫。

    黑石仍然精力充沛。他走到窗前,用那双黯淡无光的眼睛,望着夜空中的残月。

    女人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她只知道自己要想方设法让这男人记住她,甚至永远也忘不了她。

    “你真是个了不起的男人。”

    黑石不否认:“你也是个令男人欲罢不能的女人。”

    女人娇滴滴地笑着,光溜溜地伏在床上,一条雪白修长的腿耷拉在铺着绒毛的地上,一束皎洁的月光刚好照在她的小腿上。

    “你说的可是真话?”

    “真话和假话有什么不一样?”

    女人没有反驳,而是很有经验地转移话题:“那你下次还会来找我吗?”

    “你还希望再见到我?”

    女人的声音忽然变得有些失落:“我就知道,你一出了这个门就会把我给忘掉的……”

    “相逢何必曾相识。”

    “可人家会想你呀,一想到你会走,我的心就隐隐作痛。我会没完没了地想,日日夜夜地痛。”

    黑石转过身来,看着她:“我只喜欢看你高兴快乐的样子,不希望见到你伤心落泪的样子。”

    “那你可以令我一直开心地活着,让我每天都能见到你吗?”

    “我还可以让你忘掉那种人人都会有的烦恼和痛苦。”

    女人看着他结实的胸膛,健壮完美的体魄,不由自主地感到呼吸急促。黑石慢慢地走近她,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女人的脸上渐渐又热了起来。

    “你真的有法子可以令我忘掉一切烦恼?”

    “我有!”

    夜色在无人察觉的黑暗里变幻着。

    不知什么时候,白色的月光已经洒到了床铺,照在这女人雪白、娇美、鲜血淋漓的身体上。

    她根本没有反应过来,甚至都没有感受到痛苦,一把小刀就已深深地扎进了她的心口。

    这就是黑石的法子,他确实令她从此以后都不会再有任何烦恼了。

    他喜欢这种法子,简单而有效。何况,他花的钱本就已足够买下她这条命了。重要的是,他觉得这钱花得很值。一个流落风尘的妓女死在外面,并不算什么大事,也不会有人想自找麻烦,特意去告官追查,特别是当这个妓女已经赚到了超过她这条命的价值的钱以后。

    这笔钱既满足了黑石的欲望,也满足了他杀人的兴趣。而另外三条命,他却不用再花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