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一剑销魂
01、
黄昏，夕阳最美时。
天边的云海泛起一片绚烂的玫红色，远山在夕阳中由翠绿变为青灰，半枯的秋草黄衣绿里。水面的涟漪轻轻散开，风的气息更为芬芳。
又是一天将要过完。萧和独自一人站在萧萧木叶下，仿佛已与这大地秋色融为一体。
和西门无泪赌约所剩的时间已然不多。他心里很清楚，凶手既然早已设好局陷害他，就绝不会留下对自己不利的证据。李丰显然是很重要的一个证人，可现在已被灭了口。若是无法找到足够的证据，就算明知真凶是司徒羽，也拿他毫无办法，更无法撼动听雷阁这棵大树。
他现在几乎已只有一个想法——逃亡，漫无目的地逃亡。
萧和不想因此事再牵累更多人。他也不想再用南彩云来威胁他的敌人，这并不是他的作风，只不过因为当时形势复杂，迫于无奈才出此下策。
就在他打算趁着暮色降临之前不辞而别，走到快要进入那片竹林时。只见落日下，一个高大魁梧的黑影被拉得很长，斜刺里投射在他正要离开的那条路上。
看到西门无泪的那一瞬间，萧和并没有感到惊慌，只是他没想到这位神捕竟来得这么快。令他惊讶的是，西门无泪并不是一个人来的，他身后还站着另一个人。
这个人的一颦一笑，一顾一盼，都是萧和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感觉。
“红叶？”萧和吃惊地看着她，但此刻又仿佛感到有些许陌生，“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还没等红叶说话，萧和立刻就明白了。他眉头紧蹙，目光如锥子一样钉在西门无泪的脸上：“你实在是太卑鄙了！”
西门无泪不屑地冷笑一声。他知道萧和所指的是什么，但他并不想作任何解释，只问他：“你是否已找到证据？”
萧和这时才感到，自己实在是看错了这个捕头，他悻悻地道：“你是不是也找不到证据，所以才想出这么卑鄙的法子来？”
西门无泪道：“我已给过你机会，现在必须要拿你回去交差了。”
红叶似乎有点不懂他们在讲什么，正准备往萧和那边走去，西门无泪忽然一把将她抓住，阴恻恻对着萧和道：“你最好乖乖跟我回衙门，不要再找任何借口，否则她就死定了。”
红叶愕然一怔：“你什么意思？”
西门无泪道：“他现在已是所有官府通缉的对象，我可不想为了这样一个犯人，而丢掉自己的前途和官职。”
“你这个骗子！原来你是在利用我……”
红叶激动地一边竭力挣脱，一边大喊：“萧和，你快走，不要上了他的当！”
可她根本无法从西门无泪手中挣脱，而萧和也根本没走。他当然不会走，他已打算束手就擒，慢慢向西门无泪迎了过来：“放了她，我跟你回去。”
“这个很简单，只要你跟我回到衙门，我自然会放了她。”
萧和正准备再跟他谈条件，身后忽然有另一个浑厚的声音响起：“他现在还不能跟你走。”
不知什么时候，于飞雄和南彩云已走了过来。西门无泪一眼就认出了于飞雄，但他却装作完全不认识的样子：“你是什么人？”
“我是什么人并不重要，”于飞雄十分从容地道，“只希望这位捕头大人可以暂时先放了他们。”
“如果我不放呢？”
“那我就想问问，你是不是就此打算将他带回去认罪？”
“这事与你有什么关系？”
“我劝你最好不要这么做。”
“我该怎么做事，还轮不到你来教。”西门无泪的语气变得更硬，他本就看不惯于飞雄他们这些自恃武功高强，常常不把人放在眼里的江湖人士。
于飞雄道：“你当真不放？”
“不放又如何，难道你连六扇门的事也敢管？”
“我还真想试试，自己究竟是管得了，还是管不了了。”
于飞雄知道，萧和一旦被抓回去，不但会就此结案，而且找出真凶就更难了。虽然他并不想承认凶手就是司徒羽，但他更不希望南天翔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掉。所以，他现在还不能让萧和被这个捕头带回去定罪。
西门无泪淡淡地道：“听说你的刀只要出了鞘，就必定见血，只要见了血，那人就必定活不成。可在我看来，绝命刀却早已不复当年了。”
于飞雄冷笑：“原来你早就认出我来了，我这把刀也的确很久没见过血了。”
西门无泪道：“看来，你对自己的刀还是那么有信心。”
于飞雄道：“我还没老，我的刀也还年轻。”
西门无泪道：“那就要看看，谁的刀快，谁的刀慢了。”
两把刀幽灵一般，忽然就已出现在他们各自的的手中。稳定有力的手，锋芒逼人的刀。随着夕阳的余晖洒在刀刃上反射出金黄耀眼的寒光，于飞雄的刀已出手。
好快的出手！甚至连萧和都还没来得及阻止，还没来得及看清，那把刀的刃口就已到了西门无泪的脖颈上。
只听“铛”的一声，火星飞溅。西门无泪巧妙地一切，就将那一刀之势的力量卸掉，随即身形飞转，反手挥刀。一股震慑魂魄的寒气，直逼于飞雄的眉心。刀还未到，银白的寒光已斩断了斜阳！
于飞雄急退了三尺，背脊已贴到一棵树干上。西门无泪趁势变招，匹练般划破长空，秋叶纷纷飘落。
只见于飞雄双臂一振，已略过了银白的刀光。他冲天飞起，掌中刀化作了一道金光，逐日而下，随着落叶变成无数光影，向西门无泪当头洒了下来。
西门无泪长啸一声，刀锋急骤，白光如流星冲天，迎向那万道金光！
萧和已看出，照这样下去，他们之中必有一人将要血溅当场。就在两人斗得不开可交之时，他冲了上去，大喊着住手，仿佛想用那血肉之躯来阻止他们手中的利刃。
与此同时，在霞光万丈，残阳如血的夕照下，三道青色的精光不知从哪破风穿透而来。青光如毒蛇突然袭击，猛地扎进了他们三个人身体的不同部位。西门无泪、于飞雄、萧和，这三个人几乎是同时发出了一阵短促的惊呼，然后瞬间就倒在了地上。
红叶和南彩云惊愕失色，各自呆站在原地动也不敢动，甚至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02、
黑石阴恻恻笑着。一双黯淡无光的眼睛，犹如一条黑色的毒蛇正在死死盯着它的猎物。
他踩着细碎的步伐慢慢走来。看着倒在地上，正在痛苦挣扎的三个人，口中又发出那种难听的驴笑声。接着，他伸出右手食指，指向他们三人身上不同的部位，嘴里念着：一……二……三……
然后，他才心满意足地道：“这三枚碧水透骨针，正是在下为三位精心准备的。各位，你们觉得滋味如何？”
剧烈的疼痛令得于飞雄脑门上冒出大片的汗珠，他咬牙切齿瞪着黑石，腿脚上却使不出半点力气，连爬都已爬不起来。
黑石又道：“我看三位的身手都还不错，这碧水透骨针打在身体上不仅疼痛难当，而且刚好可以封住你们的经脉，你越是挣扎，经脉受损就越严重。所以，如果不想死得太快，我劝你们最好不要动气。”
于飞雄忍不住骂道：“阴险的狗杂种，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暗算我们？”
黑石并不理会他的谩骂，脸上却带着那种阴冷的惨笑：“阴不阴险先不说，我能一击命中你们三人，难道你一点也不佩服我的这手暗器功夫？”
萧和这时却比于飞雄要镇静得多，他忍着痛苦，沉声问：“我们与你有仇？”
黑石道：“千万别误会，我与各位往日无怨，近日无仇。我来这里的目的，不过是为了要杀死你们而已。”
萧和道：“既然我们并不认识，那是谁让你来杀我们的？”
黑石又阴恻恻笑着，没有说话。
西门无泪的心却沉了下去。他们几人之中，只有他知道眼前这人是一个杀手，也只有他心里清楚，这人这样做的目的。因为这一刻他终于想明白，这才是司徒羽真正的私心——故意让他先找到萧和，然后派人暗中将他们全都灭口！
于飞雄仰天长叹一声，想不到自己也会有栽在小人手里的这一天。此刻他宁愿速死，也不愿受这等宵小之辈的侮辱，他闭上眼睛，避开黑石的耻笑：“要杀就利索点。”
“你放心，我不会让你们死得这么轻松的，我要折磨尽兴之后，才让你们死。”黑石的声音如生铁一般，随即又盯着西门无泪，一字字道，“特别是你！”
说完，他把目光移到一旁早已吓得呆若木鸡的红叶身上。其实黑石早就看到她了，但却一副像是直到现在才发现她的表情，嘴边露出猥琐的淫笑：“这娘儿们长得可真标致。”
红叶的脸已胀得通红，全身哆嗦着，脚下不由自主一步步在往后退。忽然背脊撞到一棵树上，吓得她再也无法动弹。黑石慢慢朝她后退的方向走过去，就像一只猫在玩弄着它已经到手的食物。他的手已伸向红叶雪白的脖子，红叶紧咬着嘴唇，既不敢动，也不敢碰他。仿佛只要她一碰到那人的肢体，立刻就会身中剧毒一样。
萧和这时已如一块烧红的烙铁，浑身热血贲张。就在他紧紧盯着黑石的后背时，西门无泪忽然双手用力撑地，整个人像弹弓一样甩了出去，砸向黑石的身体。
无奈他经脉受损，全身酥软，根本已使不出半点武功。黑石一个转身，他就落了个空，那全不受控的身体重重摔到了地上。黑石趁势一脚，狠狠踢在他的肚子上，却没想到西门无泪竟在瞬间，就用他那铁索般的双手紧紧缠住了黑石的腿。他虽然已用尽了全部的力量，但还是被黑石随便用力一震腿，一甩，就踢飞了出去。
与此同时，萧和竟突然从地上跳了起来，以极快的速度冲过去，一把拉住红叶，带着她往前拼命奔逃。黑石却一点也不惊慌，待在原地冷冷地看着他们。
当萧和他们跑到于飞雄那栋茅屋前的时候，黑石骤然一阵疾风似地就到了他们身后。萧和刚回过头来，就已被黑石手中的那颗黑色石子击中后背的穴道，然后又被他重重的一拳打在下颌。萧和整个人瞬间就飞了出去，把那屋子的木墙撞得支离破碎，槁木迸裂，茅草乱飞。整个人“啪”的一声摔到地上，昏了过去。就如摔死了一只青蛙。
“萧和！”红叶惊魂未定间，大喊着向屋的黑暗处内跑去。她虽然看不见萧和，却仍想拼命想用身体去护住他。
黑石的杀意已燃起，像是忽然间失去了耐心。他双手下垂，一对镰勾似的短刃就握在了掌中。黑石慢慢向那昏暗崩裂的屋中走去，眼睛盯准了红叶的后颈，一甩手，弯刀般的利刃就飞了过去。
黑石的脸上又露出了那种兴奋的神情。他仿佛已看到利刃飞过之处，红叶的脖颈与躯体瞬间分离，鲜血喷出，连惨叫声都听不到。
就在这间不容发之际，屋内的黑暗处突然闪现出一道灰蓝色的光亮，旋即，就是一阵排旋激荡的剑气飞出。光影乱如飞花，剑气疾如流星。
那柄掷出的短刃瞬间在半空碎裂掉落，黑石根本还没反应过来，人就已被那剑气震飞几丈远。
他一口鲜血吐在地上，立时又支撑着爬起来，将另一把刀横在胸前，朝那屋子的方向张望着，尽力使自己的声音听来洪亮而无损地喊道：“想不到还有高人在此。既然有这等剑法，何必躲躲藏藏？”
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回答。混乱的战场忽然静得出奇，连风吹落叶的声音都听得清清楚楚。
黑石犹疑着看了看四周，既没看到其他人出现，也没发现任何动静。他忽然一个箭步来到了南彩云身前。南彩云顿时反应过来，使出一招“金丝蝶手”向黑石拍了过去。虽然黑石受了伤，但南彩云的功夫在他面前依然只是花拳绣腿，随随便便就被他擒住了。
“跟我走！”黑石一手抓住她的手臂，一手捂着自己的胸口，急匆匆朝树林里遁去了。
03、
透骨针并没有击中他们三人的要害，但经脉受损却需要一段时间才能恢复。于飞雄见南彩云被抓走，心急如焚。他勉力站起身来，想要去追赶。趔趔趄趄走了几步，已满头大汗，腿上根本无法使出更多的力气再继续向前。
过了半晌，西门无泪和于飞雄两人渐渐恢复了一些体力。他们颤颤巍巍爬起来，身上仍旧使不上劲，无奈只好相互搀扶着，去看看那边屋内的情况。两个人从刚才的舍命相斗，忽然就变成了互敬互重的好友一样。
飞飞在听到外面打斗后，就一直躲藏在堆满杂物的角落里。因为于飞雄深知自己始终活在这充满恩怨的江湖，也明白自己的日子并不会一直都过得如此安宁。所以他总是这样教导着飞飞：如果一旦听到有人打斗，就找地方躲起来，就算是我和别人交手，你也不要出来。千万记住我的话！
或许他知道于飞雄这样做是为了保护他，也或许他并不太明白。但这话时常出现在他耳边，犹如烙印一样深深刻在他的心里，所以一旦出现这种情况，他下意识第一反应就是先找地方躲起来。
这时见到于飞雄过来，他猛然从杂物堆中冲了出来，拼命地抱住于飞雄，身子还在瑟瑟发抖。
萧和这时也已从昏厥中醒来，红叶惴惴不安地在询问着他的伤势情况。可奇怪的是，他们并没有看到什么所谓的高人。
当红叶看到西门无泪走进来之后，她的表情显得有些尴尬，但还是表达了她对西门无泪当时，奋不顾身冲过去救她那一举动的感谢之意。
西门无泪却连一句话都没多说，只是拖着伤痛，一步一步地向他们这边缓缓走过来。红叶看了看身后躺着的萧和，又看了看西门无泪，忽然双手撑开，挡在萧和身前，对西门无泪说：“虽然我很感谢你出手相救，可我还是不能让你将他带回衙门去，因为他并没有罪。”
西门无泪脸上忽然露出一种奇怪的笑容，他又走了两步，好不容易挪到一张椅子前，坐下。接着，他仿佛像是叹了口气似地说：“你放心，我不会带他回衙门去认罪的。而且，就算我想这么做，也没有把握能将他顺利带回去。”
红叶不懂他这话什么意思，只是呆呆地看着他。
西门无泪又道：“别说我现在受了伤，就算我生龙活虎的时候，也不一定是他的对手。”
“他？”红叶越来越不懂了，“你指的是谁？”
“除了你身后这位，还能有谁。”西门无泪看着萧和，笑了笑，道，“我应该没说错吧，深藏不露的高人。”
红叶瞪大了眼睛对着他们两人左看右看，一脸茫然道：“你说……他是什么高人？”
萧和这时也看着西门无泪笑了笑，却没有说话。
于飞雄这时忽然开口道：“他说的没错。这个地方我最清楚，这里刚才除了我们几个人之外，根本就没有其他的外人。从屋内发出那道剑气将杀手打伤的，绝不可能还有别人。”
红叶更不敢相信了：“你们的意思是说，刚才将那人击退的是萧和？这怎么可能，我进来的时候，明明看见他还晕倒在地上。”
西门无泪接着道：“那只不过是他在骗你，不想让你看到而已，其实他根本就没有受多严重的伤。因为，他本来就一直都在隐藏着自己的武功和身份！”
红叶转过头去直直地盯着萧和，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认真地盯着他看过。
萧和也同样认真地看着红叶。过了一会儿，他才开口，声音竟从刚才病殃殃，变成了中气十足的语气，他的伤势显然并不算重。
“他们说的不错，你刚才看到我晕倒在地上，确实是我自己装出来的。”
“你……为什么？”
萧和道：“因为我曾在师傅面前发过誓，我答应过他，决不在外人面前显露自己的剑法。”
红叶一时百感交集，已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就连我都被他骗了，如果刚才不是为了救你……”西门无泪无意识地看了红叶一眼，又接着道，“或许他还是不肯施展自己真正的武功出来。”
“刚才那一剑……”于飞雄显然更好奇，他忍不住问萧和，“不知你师傅，究竟是哪位高人？”
萧和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摇了摇头。
西门无泪看了看他背后那把长剑，仿佛像是从来就没有拔出来过。他又转头问于飞雄：“难道连前辈你也看不出，他刚才所使的剑法？”
于飞雄似乎在回想着什么，过了一会儿，才道：“我没有亲眼见过，但我曾听闻过有关九华剑派的绝学奥妙。据说，将九华剑法的‘太玄十三式’练到登峰造极的地步，便可以从剑身上激荡出青蓝色的剑光剑气。当对手看到剑气的那一刻，就已然中招了。而且，根据剑气威力的不同，可以在远处使人瞬间致伤致残，甚至是直接毙命。”
西门无泪想了想，道：“按此说来，我刚才所见，那道剑气发出来的是不太明亮的灰蓝色，这说明威力是更大还是相对较弱？”
于飞雄显然也不清楚：“这你就得问他了。我只知道，能够催动这种剑气，本身需要十分深厚的内力才行。否则，一般人就算学过这种剑法，也只能得其形，而无其神。”
“不过……”于飞雄想了想，又接着道，“对于这个传世不久的九华派，我倒有一些了解。九华剑派由于弟子并不多，在江湖上行走的足迹也很稀少，所以对于他们的武功，江湖中人所见到过的也不多。不过这个门派不但剑术精绝，同时也有诗人的浪漫和道家的玄秘。据传，九华派一直所供奉的祖师爷，就是那位诗洒风流、高绝千古的谪仙人李白。这位青莲居士不但是诗仙，也是剑仙，九华派的剑法就是他一脉相传！”
“难道……”
西门无泪还没说完，就忽然被萧和打断。
“难道就因为我剑法不错，你西门大捕头就不敢抓我回去认罪了？”
西门无泪并没有因为萧和的打断而觉得不悦，他也没有再继续追问，反而表现出，似乎能够理解萧和有一些不愿为外人所知的过往的心理。
他淡然一笑，道：“我本就没打算要抓你回去认罪，因为我早就知道南天翔不是被你杀的。当初我之所以放你走，也是为了想引真凶浮出水面。”
萧和道：“原来你一直都在把我当做你的诱饵？”
西门无泪道：“现在看来，你这个饵还是起了作用，因为鱼已经上钩了。”
黄昏，夕阳最美时。
天边的云海泛起一片绚烂的玫红色，远山在夕阳中由翠绿变为青灰，半枯的秋草黄衣绿里。水面的涟漪轻轻散开，风的气息更为芬芳。
又是一天将要过完。萧和独自一人站在萧萧木叶下，仿佛已与这大地秋色融为一体。
和西门无泪赌约所剩的时间已然不多。他心里很清楚，凶手既然早已设好局陷害他，就绝不会留下对自己不利的证据。李丰显然是很重要的一个证人，可现在已被灭了口。若是无法找到足够的证据，就算明知真凶是司徒羽，也拿他毫无办法，更无法撼动听雷阁这棵大树。
他现在几乎已只有一个想法——逃亡，漫无目的地逃亡。
萧和不想因此事再牵累更多人。他也不想再用南彩云来威胁他的敌人，这并不是他的作风，只不过因为当时形势复杂，迫于无奈才出此下策。
就在他打算趁着暮色降临之前不辞而别，走到快要进入那片竹林时。只见落日下，一个高大魁梧的黑影被拉得很长，斜刺里投射在他正要离开的那条路上。
看到西门无泪的那一瞬间，萧和并没有感到惊慌，只是他没想到这位神捕竟来得这么快。令他惊讶的是，西门无泪并不是一个人来的，他身后还站着另一个人。
这个人的一颦一笑，一顾一盼，都是萧和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感觉。
“红叶？”萧和吃惊地看着她，但此刻又仿佛感到有些许陌生，“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还没等红叶说话，萧和立刻就明白了。他眉头紧蹙，目光如锥子一样钉在西门无泪的脸上：“你实在是太卑鄙了！”
西门无泪不屑地冷笑一声。他知道萧和所指的是什么，但他并不想作任何解释，只问他：“你是否已找到证据？”
萧和这时才感到，自己实在是看错了这个捕头，他悻悻地道：“你是不是也找不到证据，所以才想出这么卑鄙的法子来？”
西门无泪道：“我已给过你机会，现在必须要拿你回去交差了。”
红叶似乎有点不懂他们在讲什么，正准备往萧和那边走去，西门无泪忽然一把将她抓住，阴恻恻对着萧和道：“你最好乖乖跟我回衙门，不要再找任何借口，否则她就死定了。”
红叶愕然一怔：“你什么意思？”
西门无泪道：“他现在已是所有官府通缉的对象，我可不想为了这样一个犯人，而丢掉自己的前途和官职。”
“你这个骗子！原来你是在利用我……”
红叶激动地一边竭力挣脱，一边大喊：“萧和，你快走，不要上了他的当！”
可她根本无法从西门无泪手中挣脱，而萧和也根本没走。他当然不会走，他已打算束手就擒，慢慢向西门无泪迎了过来：“放了她，我跟你回去。”
“这个很简单，只要你跟我回到衙门，我自然会放了她。”
萧和正准备再跟他谈条件，身后忽然有另一个浑厚的声音响起：“他现在还不能跟你走。”
不知什么时候，于飞雄和南彩云已走了过来。西门无泪一眼就认出了于飞雄，但他却装作完全不认识的样子：“你是什么人？”
“我是什么人并不重要，”于飞雄十分从容地道，“只希望这位捕头大人可以暂时先放了他们。”
“如果我不放呢？”
“那我就想问问，你是不是就此打算将他带回去认罪？”
“这事与你有什么关系？”
“我劝你最好不要这么做。”
“我该怎么做事，还轮不到你来教。”西门无泪的语气变得更硬，他本就看不惯于飞雄他们这些自恃武功高强，常常不把人放在眼里的江湖人士。
于飞雄道：“你当真不放？”
“不放又如何，难道你连六扇门的事也敢管？”
“我还真想试试，自己究竟是管得了，还是管不了了。”
于飞雄知道，萧和一旦被抓回去，不但会就此结案，而且找出真凶就更难了。虽然他并不想承认凶手就是司徒羽，但他更不希望南天翔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掉。所以，他现在还不能让萧和被这个捕头带回去定罪。
西门无泪淡淡地道：“听说你的刀只要出了鞘，就必定见血，只要见了血，那人就必定活不成。可在我看来，绝命刀却早已不复当年了。”
于飞雄冷笑：“原来你早就认出我来了，我这把刀也的确很久没见过血了。”
西门无泪道：“看来，你对自己的刀还是那么有信心。”
于飞雄道：“我还没老，我的刀也还年轻。”
西门无泪道：“那就要看看，谁的刀快，谁的刀慢了。”
两把刀幽灵一般，忽然就已出现在他们各自的的手中。稳定有力的手，锋芒逼人的刀。随着夕阳的余晖洒在刀刃上反射出金黄耀眼的寒光，于飞雄的刀已出手。
好快的出手！甚至连萧和都还没来得及阻止，还没来得及看清，那把刀的刃口就已到了西门无泪的脖颈上。
只听“铛”的一声，火星飞溅。西门无泪巧妙地一切，就将那一刀之势的力量卸掉，随即身形飞转，反手挥刀。一股震慑魂魄的寒气，直逼于飞雄的眉心。刀还未到，银白的寒光已斩断了斜阳！
于飞雄急退了三尺，背脊已贴到一棵树干上。西门无泪趁势变招，匹练般划破长空，秋叶纷纷飘落。
只见于飞雄双臂一振，已略过了银白的刀光。他冲天飞起，掌中刀化作了一道金光，逐日而下，随着落叶变成无数光影，向西门无泪当头洒了下来。
西门无泪长啸一声，刀锋急骤，白光如流星冲天，迎向那万道金光！
萧和已看出，照这样下去，他们之中必有一人将要血溅当场。就在两人斗得不开可交之时，他冲了上去，大喊着住手，仿佛想用那血肉之躯来阻止他们手中的利刃。
与此同时，在霞光万丈，残阳如血的夕照下，三道青色的精光不知从哪破风穿透而来。青光如毒蛇突然袭击，猛地扎进了他们三个人身体的不同部位。西门无泪、于飞雄、萧和，这三个人几乎是同时发出了一阵短促的惊呼，然后瞬间就倒在了地上。
红叶和南彩云惊愕失色，各自呆站在原地动也不敢动，甚至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02、
黑石阴恻恻笑着。一双黯淡无光的眼睛，犹如一条黑色的毒蛇正在死死盯着它的猎物。
他踩着细碎的步伐慢慢走来。看着倒在地上，正在痛苦挣扎的三个人，口中又发出那种难听的驴笑声。接着，他伸出右手食指，指向他们三人身上不同的部位，嘴里念着：一……二……三……
然后，他才心满意足地道：“这三枚碧水透骨针，正是在下为三位精心准备的。各位，你们觉得滋味如何？”
剧烈的疼痛令得于飞雄脑门上冒出大片的汗珠，他咬牙切齿瞪着黑石，腿脚上却使不出半点力气，连爬都已爬不起来。
黑石又道：“我看三位的身手都还不错，这碧水透骨针打在身体上不仅疼痛难当，而且刚好可以封住你们的经脉，你越是挣扎，经脉受损就越严重。所以，如果不想死得太快，我劝你们最好不要动气。”
于飞雄忍不住骂道：“阴险的狗杂种，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暗算我们？”
黑石并不理会他的谩骂，脸上却带着那种阴冷的惨笑：“阴不阴险先不说，我能一击命中你们三人，难道你一点也不佩服我的这手暗器功夫？”
萧和这时却比于飞雄要镇静得多，他忍着痛苦，沉声问：“我们与你有仇？”
黑石道：“千万别误会，我与各位往日无怨，近日无仇。我来这里的目的，不过是为了要杀死你们而已。”
萧和道：“既然我们并不认识，那是谁让你来杀我们的？”
黑石又阴恻恻笑着，没有说话。
西门无泪的心却沉了下去。他们几人之中，只有他知道眼前这人是一个杀手，也只有他心里清楚，这人这样做的目的。因为这一刻他终于想明白，这才是司徒羽真正的私心——故意让他先找到萧和，然后派人暗中将他们全都灭口！
于飞雄仰天长叹一声，想不到自己也会有栽在小人手里的这一天。此刻他宁愿速死，也不愿受这等宵小之辈的侮辱，他闭上眼睛，避开黑石的耻笑：“要杀就利索点。”
“你放心，我不会让你们死得这么轻松的，我要折磨尽兴之后，才让你们死。”黑石的声音如生铁一般，随即又盯着西门无泪，一字字道，“特别是你！”
说完，他把目光移到一旁早已吓得呆若木鸡的红叶身上。其实黑石早就看到她了，但却一副像是直到现在才发现她的表情，嘴边露出猥琐的淫笑：“这娘儿们长得可真标致。”
红叶的脸已胀得通红，全身哆嗦着，脚下不由自主一步步在往后退。忽然背脊撞到一棵树上，吓得她再也无法动弹。黑石慢慢朝她后退的方向走过去，就像一只猫在玩弄着它已经到手的食物。他的手已伸向红叶雪白的脖子，红叶紧咬着嘴唇，既不敢动，也不敢碰他。仿佛只要她一碰到那人的肢体，立刻就会身中剧毒一样。
萧和这时已如一块烧红的烙铁，浑身热血贲张。就在他紧紧盯着黑石的后背时，西门无泪忽然双手用力撑地，整个人像弹弓一样甩了出去，砸向黑石的身体。
无奈他经脉受损，全身酥软，根本已使不出半点武功。黑石一个转身，他就落了个空，那全不受控的身体重重摔到了地上。黑石趁势一脚，狠狠踢在他的肚子上，却没想到西门无泪竟在瞬间，就用他那铁索般的双手紧紧缠住了黑石的腿。他虽然已用尽了全部的力量，但还是被黑石随便用力一震腿，一甩，就踢飞了出去。
与此同时，萧和竟突然从地上跳了起来，以极快的速度冲过去，一把拉住红叶，带着她往前拼命奔逃。黑石却一点也不惊慌，待在原地冷冷地看着他们。
当萧和他们跑到于飞雄那栋茅屋前的时候，黑石骤然一阵疾风似地就到了他们身后。萧和刚回过头来，就已被黑石手中的那颗黑色石子击中后背的穴道，然后又被他重重的一拳打在下颌。萧和整个人瞬间就飞了出去，把那屋子的木墙撞得支离破碎，槁木迸裂，茅草乱飞。整个人“啪”的一声摔到地上，昏了过去。就如摔死了一只青蛙。
“萧和！”红叶惊魂未定间，大喊着向屋的黑暗处内跑去。她虽然看不见萧和，却仍想拼命想用身体去护住他。
黑石的杀意已燃起，像是忽然间失去了耐心。他双手下垂，一对镰勾似的短刃就握在了掌中。黑石慢慢向那昏暗崩裂的屋中走去，眼睛盯准了红叶的后颈，一甩手，弯刀般的利刃就飞了过去。
黑石的脸上又露出了那种兴奋的神情。他仿佛已看到利刃飞过之处，红叶的脖颈与躯体瞬间分离，鲜血喷出，连惨叫声都听不到。
就在这间不容发之际，屋内的黑暗处突然闪现出一道灰蓝色的光亮，旋即，就是一阵排旋激荡的剑气飞出。光影乱如飞花，剑气疾如流星。
那柄掷出的短刃瞬间在半空碎裂掉落，黑石根本还没反应过来，人就已被那剑气震飞几丈远。
他一口鲜血吐在地上，立时又支撑着爬起来，将另一把刀横在胸前，朝那屋子的方向张望着，尽力使自己的声音听来洪亮而无损地喊道：“想不到还有高人在此。既然有这等剑法，何必躲躲藏藏？”
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回答。混乱的战场忽然静得出奇，连风吹落叶的声音都听得清清楚楚。
黑石犹疑着看了看四周，既没看到其他人出现，也没发现任何动静。他忽然一个箭步来到了南彩云身前。南彩云顿时反应过来，使出一招“金丝蝶手”向黑石拍了过去。虽然黑石受了伤，但南彩云的功夫在他面前依然只是花拳绣腿，随随便便就被他擒住了。
“跟我走！”黑石一手抓住她的手臂，一手捂着自己的胸口，急匆匆朝树林里遁去了。
03、
透骨针并没有击中他们三人的要害，但经脉受损却需要一段时间才能恢复。于飞雄见南彩云被抓走，心急如焚。他勉力站起身来，想要去追赶。趔趔趄趄走了几步，已满头大汗，腿上根本无法使出更多的力气再继续向前。
过了半晌，西门无泪和于飞雄两人渐渐恢复了一些体力。他们颤颤巍巍爬起来，身上仍旧使不上劲，无奈只好相互搀扶着，去看看那边屋内的情况。两个人从刚才的舍命相斗，忽然就变成了互敬互重的好友一样。
飞飞在听到外面打斗后，就一直躲藏在堆满杂物的角落里。因为于飞雄深知自己始终活在这充满恩怨的江湖，也明白自己的日子并不会一直都过得如此安宁。所以他总是这样教导着飞飞：如果一旦听到有人打斗，就找地方躲起来，就算是我和别人交手，你也不要出来。千万记住我的话！
或许他知道于飞雄这样做是为了保护他，也或许他并不太明白。但这话时常出现在他耳边，犹如烙印一样深深刻在他的心里，所以一旦出现这种情况，他下意识第一反应就是先找地方躲起来。
这时见到于飞雄过来，他猛然从杂物堆中冲了出来，拼命地抱住于飞雄，身子还在瑟瑟发抖。
萧和这时也已从昏厥中醒来，红叶惴惴不安地在询问着他的伤势情况。可奇怪的是，他们并没有看到什么所谓的高人。
当红叶看到西门无泪走进来之后，她的表情显得有些尴尬，但还是表达了她对西门无泪当时，奋不顾身冲过去救她那一举动的感谢之意。
西门无泪却连一句话都没多说，只是拖着伤痛，一步一步地向他们这边缓缓走过来。红叶看了看身后躺着的萧和，又看了看西门无泪，忽然双手撑开，挡在萧和身前，对西门无泪说：“虽然我很感谢你出手相救，可我还是不能让你将他带回衙门去，因为他并没有罪。”
西门无泪脸上忽然露出一种奇怪的笑容，他又走了两步，好不容易挪到一张椅子前，坐下。接着，他仿佛像是叹了口气似地说：“你放心，我不会带他回衙门去认罪的。而且，就算我想这么做，也没有把握能将他顺利带回去。”
红叶不懂他这话什么意思，只是呆呆地看着他。
西门无泪又道：“别说我现在受了伤，就算我生龙活虎的时候，也不一定是他的对手。”
“他？”红叶越来越不懂了，“你指的是谁？”
“除了你身后这位，还能有谁。”西门无泪看着萧和，笑了笑，道，“我应该没说错吧，深藏不露的高人。”
红叶瞪大了眼睛对着他们两人左看右看，一脸茫然道：“你说……他是什么高人？”
萧和这时也看着西门无泪笑了笑，却没有说话。
于飞雄这时忽然开口道：“他说的没错。这个地方我最清楚，这里刚才除了我们几个人之外，根本就没有其他的外人。从屋内发出那道剑气将杀手打伤的，绝不可能还有别人。”
红叶更不敢相信了：“你们的意思是说，刚才将那人击退的是萧和？这怎么可能，我进来的时候，明明看见他还晕倒在地上。”
西门无泪接着道：“那只不过是他在骗你，不想让你看到而已，其实他根本就没有受多严重的伤。因为，他本来就一直都在隐藏着自己的武功和身份！”
红叶转过头去直直地盯着萧和，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认真地盯着他看过。
萧和也同样认真地看着红叶。过了一会儿，他才开口，声音竟从刚才病殃殃，变成了中气十足的语气，他的伤势显然并不算重。
“他们说的不错，你刚才看到我晕倒在地上，确实是我自己装出来的。”
“你……为什么？”
萧和道：“因为我曾在师傅面前发过誓，我答应过他，决不在外人面前显露自己的剑法。”
红叶一时百感交集，已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就连我都被他骗了，如果刚才不是为了救你……”西门无泪无意识地看了红叶一眼，又接着道，“或许他还是不肯施展自己真正的武功出来。”
“刚才那一剑……”于飞雄显然更好奇，他忍不住问萧和，“不知你师傅，究竟是哪位高人？”
萧和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摇了摇头。
西门无泪看了看他背后那把长剑，仿佛像是从来就没有拔出来过。他又转头问于飞雄：“难道连前辈你也看不出，他刚才所使的剑法？”
于飞雄似乎在回想着什么，过了一会儿，才道：“我没有亲眼见过，但我曾听闻过有关九华剑派的绝学奥妙。据说，将九华剑法的‘太玄十三式’练到登峰造极的地步，便可以从剑身上激荡出青蓝色的剑光剑气。当对手看到剑气的那一刻，就已然中招了。而且，根据剑气威力的不同，可以在远处使人瞬间致伤致残，甚至是直接毙命。”
西门无泪想了想，道：“按此说来，我刚才所见，那道剑气发出来的是不太明亮的灰蓝色，这说明威力是更大还是相对较弱？”
于飞雄显然也不清楚：“这你就得问他了。我只知道，能够催动这种剑气，本身需要十分深厚的内力才行。否则，一般人就算学过这种剑法，也只能得其形，而无其神。”
“不过……”于飞雄想了想，又接着道，“对于这个传世不久的九华派，我倒有一些了解。九华剑派由于弟子并不多，在江湖上行走的足迹也很稀少，所以对于他们的武功，江湖中人所见到过的也不多。不过这个门派不但剑术精绝，同时也有诗人的浪漫和道家的玄秘。据传，九华派一直所供奉的祖师爷，就是那位诗洒风流、高绝千古的谪仙人李白。这位青莲居士不但是诗仙，也是剑仙，九华派的剑法就是他一脉相传！”
“难道……”
西门无泪还没说完，就忽然被萧和打断。
“难道就因为我剑法不错，你西门大捕头就不敢抓我回去认罪了？”
西门无泪并没有因为萧和的打断而觉得不悦，他也没有再继续追问，反而表现出，似乎能够理解萧和有一些不愿为外人所知的过往的心理。
他淡然一笑，道：“我本就没打算要抓你回去认罪，因为我早就知道南天翔不是被你杀的。当初我之所以放你走，也是为了想引真凶浮出水面。”
萧和道：“原来你一直都在把我当做你的诱饵？”
西门无泪道：“现在看来，你这个饵还是起了作用，因为鱼已经上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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