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诡变
01、
司徒羽如此肯定南天翔会对自己的女儿下手，是因为南天翔临时做出的两个决定。
当晚回到客栈之后，司徒羽彻夜未眠，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所见所闻。第二天一早，南天翔就带着他的弟子们出了关，快马加鞭往听雷阁的回程路赶。走到半途的时候，南天翔忽然找司徒羽谈起他和南彩云的婚事，并说回去之后，就替他们俩完婚，因为这也是南彩云一直以来的心愿。
司徒羽一听，顿时就明白了南天翔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当时恨意滋生，已将眼前这个向来受他尊敬的恩师，当成了他最大的仇人。只不过，南天翔一直都不知道，司徒羽已发现了他的秘密。
回去之后，司徒羽也不敢把这件事告诉南彩云。他心中还是希望南天翔会良心发现，改变他的计划。随着他们的婚期越来越近，司徒羽也越发感觉到南天翔的险恶用心。
婚宴当天，南天翔借着宴席上的热闹，喝了特别多的酒。他拼命喝，拼命往口中灌，就像是要把自己喝死一样。因为他想用酒精来麻醉自己，掩盖自己内心的邪恶与痛苦。
中途，南天翔喝得醉醺醺，摇摇晃晃走到司徒羽面前，满口酒气对他说：“羽儿，无论为师做了什么事情，你都不能恨我。为师一直都把你当成是自己的亲生儿子一样，你知不知道，你就是我的好孩子！”
你的孩子？司徒羽心中的讥笑，变成了脸上扭曲变形的惨笑。于是，他便开始了已策划许久的行动。南天翔也确实料不到，司徒羽会在他酒中下毒。
西门无泪跟萧和怎么都没想到，司徒羽毒害南天翔的动机，居然是因为南天翔要杀南彩云。居然是一个父亲，为了想要自己获得长生不死，竟残忍到拿他女儿的命来做交换。
人怎能自私到如此地步？三个人都沉默着。
他们已不愿再去想这件事，唯有无形的风，在拍打着他们内心里同样存在的自私。也不知过了多久，萧和忽然又想起另外一件事，他问司徒羽：“所以，南天翔的头当然也是你砍下来，然后再嫁祸给我的，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司徒羽道：“你难道忘记，他吃了赵耳给他的那种药丸？这也是我为什么非要用毒药来杀南天翔的原因，我担心他真的会如赵耳所说，吃了那种药就会有自愈能力，刀剑根本杀不死他。”
萧和问：“难道，毒药也不能将他杀死？”
司徒羽却茫然地摇了摇头，道：“他死后的当晚，我带着同样的疑惑，在夜里偷偷潜入了灵堂。起先，棺材中的南天翔并没有什么变化，就跟一个正常的死人没有区别。但没过多久，我发现他居然陡地睁开了眼睛，我还以为他又活了。可随后的一个时辰里，他只是那样偶尔睁开一下眼睛，不时坐起身来，却没有其他多余的动作了。而我也可以肯定，他并不是真正的活了，他的那个样子，却更像是个活死人。我也不知道他究竟算是死了，还是活着。我不知道，那到底是为什么……”
萧和震惊了半晌，似乎在努力想象着南天翔当时的样子。过了一会，他才道：“你怕一旦被别人看到这种情形，会把事情闹大了，所以你才编了个故事，不再让人守丧，并安排所有人都撤离灵堂？”
司徒羽点点头：“因为当时，我还没有想到最好的办法将这个事情隐瞒下去。刚好第二天晚上，你们偷闯了进来，于是我将计就计，把他的头砍下来栽赃给你们。之后，南天翔的尸体就再也没有出现过那种情形了。”
萧和这时想起了张四那晚遇到南天翔‘尸变’的情形，张四说的，确然全都是他所见到的实情。想到这里，他不禁又开始自责起来，他也更加后悔当时对张四那种质疑的态度。
杀不死的人，长生不死药。这一切听起来都如此荒诞不经，可若非萧和亲眼所见，也实在很难相信司徒羽所说的。
所以，西门无泪虽然终于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心中却仍然持有怀疑。只不过这些都已不再重要，他强忍着毒发的痛楚，总算了解到了事情的始末。这时，毒性已扩散到了全身，他也终于挺不住，倒在了地上。
02、
西门无泪还没有死，却已濒临死亡的边缘。
他的脸色已经开始发紫，毒已渐渐侵入心脏。他自己很清楚，此刻就算有解药也无济于事了。过不了多久，他就会毒发攻心，一命呜呼。他努力挣扎着，对萧和说道：“你拿好我的令牌，将司徒羽带回六扇门去……”
萧和立刻打断了他的话，道：“我不能把你丢在这里，要去也是我们一起将他带回去。”
西门无泪满脸苦涩地道：“我这个样子，已经是回不去了，你……不用再管我了。”
“不能不管！”萧和激动得几乎是叫了起来。他只觉得，西门无泪受伤中毒完全是因为他。张四的死，已经让他内心备受折磨了，他无法再容忍西门无泪也因他而死。哪怕是放了司徒羽，他也不能让西门无泪死。
萧和沉声道：“我一定会有办法救你的。”
他忽然转过头去，直勾勾盯着司徒羽，道：“你一定知道赵耳在什么地方，带我们去找他。”
司徒羽心这时中暗忖：看来，他的机会也要来了。
他故意问萧和：“你想让那个拥有‘不死之身’的人救你朋友？”
萧和没有说话，但他的表情已经默认。他的理由是，既然这赵耳拥有世上罕见的‘不死药’，当然也有办法解救一个身中剧毒的人。
司徒羽又道：“你凭什么认为，他肯出手相救？”
西门无泪立刻用他那已所剩无几的力气，紧紧扯住萧和衣袖，道：“你……不能这样做，如果真让他带我们去，他就有机会逃走……”
萧和无奈道：“现在只有那个人，才有可能救得了你。”
西门无泪的声音越来越虚弱：“我的命不重要……你若是让司徒羽跑了，我会……看不起你！”
萧和没再理会西门无泪，只怒视着司徒羽，道：“你如果不想现在死在这里，就立刻带我们去找那个人！”
“我确实知道他在什么地方，也可以带你们去。”司徒羽答应后，又问萧和，“可是，你准备用什么方法让他帮你？这人并非善男信女，就算他可以救你朋友的命，也不见得你能说动他。你我都清楚，他根本就死不了，哪怕你武功再高也没用，因为根本没有任何办法可以逼他就范。”
萧和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司徒羽道：“那些药物对他来说十分重要，如果我猜得没错，他一定会贴身携带着一些。假设你我一起联手，虽然杀不死他，却不代表不能将他制住。只要能将他制服，我们就可以从他身上找到那种神奇的药，你这位捕头朋友的命也可以得救。”
萧和冷笑：“你觉得我会信你？”
司徒羽道：“你不信也没关系，如果你真能说服他救人，我又还有什么好说的。”
萧和想了想，忽然问司徒羽，道：“你为什么想这么做？”
“因为我要永除后患。”司徒羽很冷静地回答，“你别忘了，是他让南天翔去杀我妻子的。否则，我又怎会对南天翔动手，所以他才是这件事背后真正的主谋！”
萧和道：“他根本就杀不死，你怎么除掉他？
司徒羽道：“他的确杀不死，可如果他的头被砍了下来，情形会怎样就不知道了。除非我亲眼看到他又重新长一个头出来，不然的话，下场也就只能和南天翔一样了。”
萧和听完不禁一怔，他没料到司徒羽居然会有这么残忍的想法。如果一个人的头被砍掉，还能再重新长一颗出来，那实在比亲眼见到一个被刀剑都刺不死的人更可怕，更难以想象。
萧和忍不住道：“可他毕竟不是南天翔。”
“不试试又怎么知道结果会是怎样？”司徒羽神情十分坚定地道，“如果你我一起将他除掉，到时候无论你杀了我，还是将我带去衙门，我都绝不会反抗。我本就不在乎这条命了，可如果留着他，我的妻子却难免不保证还会再招来杀身之祸。”
萧和道：“这是你和他之间的事，我凭什么要帮你？”
司徒羽道：“帮我其实也就是帮你自己，除非他真的愿意解救你的朋友。何况，就算杀不了他，我们若是将他制住，从他身上拿到不死药，那我们就可以成为和他一样的人。到时候，还有什么好怕的。”
“我明白了，原来你只是也想得到不死药，也想要长生不死。”
“难道你一点都不想？”
司徒羽忽然显得十分兴奋，眼神尖锐地看着萧和，又接着道：“你拥有这么好的武艺，却躲在市井之中隐姓埋名，若不是怕招来是非祸端，有难言之苦，就是心中困于他人言语或这世间秩序的牵制。无论如何，你这么做都是身不由己的选择。可是，如果得到不死药，能够永生不死，那就是获得了真正的自由，再也不用受这个世界的束缚，可以随心所欲。也不用再担心伤病的折磨，不用担心衰老和死亡。你想怎么过，就怎么过，谁也无法阻碍你的人生……”
司徒羽一口气说完，接着又补充了句：“这种非凡的体验，难道你不想得到？”
萧和楞了一下，才道：“我并不想。”
司徒羽又是冷笑，他是在笑萧和的虚伪：“那也无妨，就算你不相信也无所谓，我自己照样还是会想办法对付他的。”
萧和并不多想，他现在只关心西门无泪的生死问题，他冷冷地对司徒羽道：“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带我们去找到他。否则，你什么机会都不会再有了。”
03、
在到达白帝山的长寿寺时，西门无泪已经命若悬丝。脸色由之前的青紫色，变成了灰褐，嘴唇已然发黑，两眼半阖着，像是在做着最后的努力挣扎。
他是由司徒羽吩咐的两个下人，抬着一副竹竿担架送上来的。萧和走在后面，一边看护着西门无泪，一边时刻盯紧司徒羽。一路上，司徒羽倒没有半点小动作，一直在前面领路，只是不断被萧和在身后焦急地催赶着。
寺庙修建在山崖边上，山风浩荡，松柏婆娑。院落的边缘便是深不见底的深渊，被一圈青石围栏挡着，下面雾气翻涌，恍如仙境。庙门和墙壁经风雨多年的侵蚀，不少朱漆已经剥落，像一棵风烛残年的老树屹立在山边。
司徒羽上前敲门询问。一个小沙弥走出来，在得知他们的来意后，便领着他们绕过庭院中的石塔，穿过天王殿，往里的一间居士寮房走去。
赵耳果然在这里。
推门而入，只见他正盘膝坐在木床的蒲团上，双眼微阖，神情平静淡然，俨然一副老和尚入定的姿态。听到脚步声，赵耳已慢慢睁开了眼睛。见到他们几人，他一点也没感到惊讶或是意外。
放下西门无泪之后，那两个下人见司徒羽没有其他的吩咐，立即弓着腰退出门外。然后，他们就像从阎王殿捡回了一条命一样，慌慌张张跑出了这个古老的寺庙。
司徒羽正要开口，赵耳整个人忽然从蒲团上弹了起来，倏的一闪，人已到了西门无泪面前。只见他俯下身，出手如风，在西门无泪身体的几处穴道上掠过。然后，他站起来，背过身，慢悠悠朝木床那边走去。
萧和虽然看不出那几个穴道的作用，却多少也能明白一点，他这是驱除体内毒素的一种手法。因为这时，西门无泪立刻就坐起身来，痛叫一声，一股浓稠的黑血从口中吐了出来。他像是吐出了心中积郁已久的闷怨，长吁一口气，脸上立时就恢复了不少常人的血色。
正当萧和惊讶之余，赵耳又已重新坐回到蒲团上，缓缓道：“他还能多活两个时辰。”
虽然如此，萧和紧绷的心总算还是得到了一些缓解。他端视着赵耳，上前两步，深深一揖，道：“多谢出手！在下之前多有得罪，还望高人能够不计前嫌，救我朋友一命。”
赵耳没有理他，却直勾勾盯着司徒羽，问：“你带他们来也是这个目的？”
司徒羽似乎不懂他这句话的真正意思，只是神情苦涩地道：“我若不带他们来，此刻就已命丧黄泉了。”
赵耳道：“没错，你确实是个怕死的人。”
司徒羽并不在意他语气里的讥讽，却很坦然道：“因为我还不能死。”
赵耳道：“你是还没到要死的时候，可你一定会死。”
司徒羽一定会死。他说的没错，每个人也都一定会死，谁也逃不过这一天，无论死亡所带来的是痛苦还是平静，每个人最终都需面对。只不过，他赵耳却是个例外。
不管这一天什么时候到来，但一定不会是现在，也一定不能是现在，因为萧和无法接受和面对，西门无泪因他而死在自己眼前的事实。
所以，尽管赵耳没有理他，萧和还是继续央求着道：“请高人救救我的这位朋友！”
赵耳终于注视着萧和。过了一会儿，他才缓缓道：“你的这位朋友已经毒入全身骨髓，就算华佗再世，也没有办法救得了他。不过，我确实可以救他，这世上也只有我能够救他。”
萧和很快就明白他的意思了，他也早已猜到：“但是要你救人，就必须要付出一定的代价。”
赵耳微微笑着，淡淡道：“没错，看来你是个明白人。”
萧和道：“什么条件可以让你答应救人？”
赵耳道：“我的条件很公平，通常也都只有一种。”
萧和问：“哪一种？”
赵耳道：“一命换一命。”
萧和道：“确实公平，用我的命来换他的命？”
赵耳转过头看着司徒羽，道：“如果这位司徒公子愿意，也不是不可以。只不过他太怕死，想必不会这么做。”
司徒羽忽然问萧和：“难道你不怕死？难道你在这世上就没有放不下的人，就没有还未兑现的承诺？如果现在死去，难道你就一点遗憾都不会有？”
他在问萧和的时候，萧和也已不自觉转过去在看着他。在司徒羽那双深邃的眼睛里，萧和看出了他背后想说的话。司徒羽在暗示萧和准备动手，像他之前提出的计划那样，合力一起将赵耳制服，然后从他身上找出那种神奇的药。因为他也早已料到，赵耳绝不会这么轻易就答应救西门无泪的。
这个计划并不是完全没有把握，甚至也可以说是唯一合理的计划。因为就算萧和答应赵耳的条件，可万一他使诈，或者是反悔，那萧和的死不仅救不了西门无泪，反而还会变成了一个奇耻大辱的笑话。
可萧和却没有理司徒羽，只是十分冷静地对赵耳道：“可以，就用我的命来换他的命。”
他心中也不是没思量过司徒羽的计划，只不过他不愿冒这个险。一旦他们失手，或者那种药并不在赵耳身上，那西门无泪就死定了。答应赵耳的条件，起码机会要更大一些，他也更宁愿冒这个险。因为这样，他至少不用背负那种由于自己的过失，而来带的深深自责和愧疚感。
哪怕是用自己的死，来换取这一切。
西门无泪在吐出那口毒血之后，虽然还很虚弱，可精气却已恢复了一些。他这时挣扎着用双手撑起自己的身体，仰着头，朗声道：“这是我自己的命，不用你救，更不用拿你命的来换。”
萧和道：“我不是为了救你，我只是不想欠你，我只是为了自己心安而已。”
西门无泪冷笑：“你以为你能心安？当然，你完全可以这么做，只不过我也不想你死得不明不白。”
“你什么意思？”
“我只是想让你在死之前，知道一些事实而已。”
“什么事实？”
“你有没有想过，我为什么肯带着红叶来找你？”
“为什么？”萧和不明白，西门无泪这时候忽然提起红叶，究竟是什么意思。
“因为我和她也做了笔交易。”
“什么交易？”
“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通常都会做的那种交易。”
“你到底想说什么？”
“难道你还不明白吗？一个身负任务的捕头带着她这样一个女人，只会妨碍公事。但是你应该看得出来，我也喜欢她。所以，我让她用自己的身体来当做是交易的本钱。虽然她并不情愿，可若非这样，我是绝不会答应带着她来找你的。”
萧和陡然怔住。他的确早已看出，西门无泪一直都对红叶心藏爱意。
西门无泪接着又道：“我知道她喜欢你，更知道像她这种女人，只要是为了自己喜欢的男人，无论什么都会愿意付出的。我也正是利用这一点，才达到了我的目的！”
萧和强压着心中的一团怒火，冷冷地道：“你这样说无非是想激怒我，我不会上你当的。”
“我用不着骗你，是真是假，你去问一问她就知道了。”西门无泪淡淡地说，“我只是想提醒你，如果你还是一个男人，就应该立刻一刀将我杀了。救我，你一定会后悔的！”
“你不要说了！”萧和忽然大怒着吼叫起来。无论西门无泪说的是真是假，他都不想再听下去，他不能接受别人如此玷污红叶的名声。
可西门无泪偏偏还要再说。萧和心知此刻西门无泪忽然这样说，只是不想连累他，只是不想他用自己的命来和赵耳做交换。可他仍然恨不得一剑将西门无泪的舌头削断，一拳将他满嘴的牙齿全都打落。
一旁默默无声的司徒羽这时忽然开口，道：“你们两个就不要在这演戏了，你们以为在这唱一出苦肉计，就能骗得过这位赵先生了？”
萧和跟西门无泪不知道司徒羽这样说究竟是什么意思，就连赵耳一时也看不明白，他们这几个人究竟想玩什么花样了。
司徒羽如此肯定南天翔会对自己的女儿下手，是因为南天翔临时做出的两个决定。
当晚回到客栈之后，司徒羽彻夜未眠，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所见所闻。第二天一早，南天翔就带着他的弟子们出了关，快马加鞭往听雷阁的回程路赶。走到半途的时候，南天翔忽然找司徒羽谈起他和南彩云的婚事，并说回去之后，就替他们俩完婚，因为这也是南彩云一直以来的心愿。
司徒羽一听，顿时就明白了南天翔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当时恨意滋生，已将眼前这个向来受他尊敬的恩师，当成了他最大的仇人。只不过，南天翔一直都不知道，司徒羽已发现了他的秘密。
回去之后，司徒羽也不敢把这件事告诉南彩云。他心中还是希望南天翔会良心发现，改变他的计划。随着他们的婚期越来越近，司徒羽也越发感觉到南天翔的险恶用心。
婚宴当天，南天翔借着宴席上的热闹，喝了特别多的酒。他拼命喝，拼命往口中灌，就像是要把自己喝死一样。因为他想用酒精来麻醉自己，掩盖自己内心的邪恶与痛苦。
中途，南天翔喝得醉醺醺，摇摇晃晃走到司徒羽面前，满口酒气对他说：“羽儿，无论为师做了什么事情，你都不能恨我。为师一直都把你当成是自己的亲生儿子一样，你知不知道，你就是我的好孩子！”
你的孩子？司徒羽心中的讥笑，变成了脸上扭曲变形的惨笑。于是，他便开始了已策划许久的行动。南天翔也确实料不到，司徒羽会在他酒中下毒。
西门无泪跟萧和怎么都没想到，司徒羽毒害南天翔的动机，居然是因为南天翔要杀南彩云。居然是一个父亲，为了想要自己获得长生不死，竟残忍到拿他女儿的命来做交换。
人怎能自私到如此地步？三个人都沉默着。
他们已不愿再去想这件事，唯有无形的风，在拍打着他们内心里同样存在的自私。也不知过了多久，萧和忽然又想起另外一件事，他问司徒羽：“所以，南天翔的头当然也是你砍下来，然后再嫁祸给我的，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司徒羽道：“你难道忘记，他吃了赵耳给他的那种药丸？这也是我为什么非要用毒药来杀南天翔的原因，我担心他真的会如赵耳所说，吃了那种药就会有自愈能力，刀剑根本杀不死他。”
萧和问：“难道，毒药也不能将他杀死？”
司徒羽却茫然地摇了摇头，道：“他死后的当晚，我带着同样的疑惑，在夜里偷偷潜入了灵堂。起先，棺材中的南天翔并没有什么变化，就跟一个正常的死人没有区别。但没过多久，我发现他居然陡地睁开了眼睛，我还以为他又活了。可随后的一个时辰里，他只是那样偶尔睁开一下眼睛，不时坐起身来，却没有其他多余的动作了。而我也可以肯定，他并不是真正的活了，他的那个样子，却更像是个活死人。我也不知道他究竟算是死了，还是活着。我不知道，那到底是为什么……”
萧和震惊了半晌，似乎在努力想象着南天翔当时的样子。过了一会，他才道：“你怕一旦被别人看到这种情形，会把事情闹大了，所以你才编了个故事，不再让人守丧，并安排所有人都撤离灵堂？”
司徒羽点点头：“因为当时，我还没有想到最好的办法将这个事情隐瞒下去。刚好第二天晚上，你们偷闯了进来，于是我将计就计，把他的头砍下来栽赃给你们。之后，南天翔的尸体就再也没有出现过那种情形了。”
萧和这时想起了张四那晚遇到南天翔‘尸变’的情形，张四说的，确然全都是他所见到的实情。想到这里，他不禁又开始自责起来，他也更加后悔当时对张四那种质疑的态度。
杀不死的人，长生不死药。这一切听起来都如此荒诞不经，可若非萧和亲眼所见，也实在很难相信司徒羽所说的。
所以，西门无泪虽然终于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心中却仍然持有怀疑。只不过这些都已不再重要，他强忍着毒发的痛楚，总算了解到了事情的始末。这时，毒性已扩散到了全身，他也终于挺不住，倒在了地上。
02、
西门无泪还没有死，却已濒临死亡的边缘。
他的脸色已经开始发紫，毒已渐渐侵入心脏。他自己很清楚，此刻就算有解药也无济于事了。过不了多久，他就会毒发攻心，一命呜呼。他努力挣扎着，对萧和说道：“你拿好我的令牌，将司徒羽带回六扇门去……”
萧和立刻打断了他的话，道：“我不能把你丢在这里，要去也是我们一起将他带回去。”
西门无泪满脸苦涩地道：“我这个样子，已经是回不去了，你……不用再管我了。”
“不能不管！”萧和激动得几乎是叫了起来。他只觉得，西门无泪受伤中毒完全是因为他。张四的死，已经让他内心备受折磨了，他无法再容忍西门无泪也因他而死。哪怕是放了司徒羽，他也不能让西门无泪死。
萧和沉声道：“我一定会有办法救你的。”
他忽然转过头去，直勾勾盯着司徒羽，道：“你一定知道赵耳在什么地方，带我们去找他。”
司徒羽心这时中暗忖：看来，他的机会也要来了。
他故意问萧和：“你想让那个拥有‘不死之身’的人救你朋友？”
萧和没有说话，但他的表情已经默认。他的理由是，既然这赵耳拥有世上罕见的‘不死药’，当然也有办法解救一个身中剧毒的人。
司徒羽又道：“你凭什么认为，他肯出手相救？”
西门无泪立刻用他那已所剩无几的力气，紧紧扯住萧和衣袖，道：“你……不能这样做，如果真让他带我们去，他就有机会逃走……”
萧和无奈道：“现在只有那个人，才有可能救得了你。”
西门无泪的声音越来越虚弱：“我的命不重要……你若是让司徒羽跑了，我会……看不起你！”
萧和没再理会西门无泪，只怒视着司徒羽，道：“你如果不想现在死在这里，就立刻带我们去找那个人！”
“我确实知道他在什么地方，也可以带你们去。”司徒羽答应后，又问萧和，“可是，你准备用什么方法让他帮你？这人并非善男信女，就算他可以救你朋友的命，也不见得你能说动他。你我都清楚，他根本就死不了，哪怕你武功再高也没用，因为根本没有任何办法可以逼他就范。”
萧和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司徒羽道：“那些药物对他来说十分重要，如果我猜得没错，他一定会贴身携带着一些。假设你我一起联手，虽然杀不死他，却不代表不能将他制住。只要能将他制服，我们就可以从他身上找到那种神奇的药，你这位捕头朋友的命也可以得救。”
萧和冷笑：“你觉得我会信你？”
司徒羽道：“你不信也没关系，如果你真能说服他救人，我又还有什么好说的。”
萧和想了想，忽然问司徒羽，道：“你为什么想这么做？”
“因为我要永除后患。”司徒羽很冷静地回答，“你别忘了，是他让南天翔去杀我妻子的。否则，我又怎会对南天翔动手，所以他才是这件事背后真正的主谋！”
萧和道：“他根本就杀不死，你怎么除掉他？
司徒羽道：“他的确杀不死，可如果他的头被砍了下来，情形会怎样就不知道了。除非我亲眼看到他又重新长一个头出来，不然的话，下场也就只能和南天翔一样了。”
萧和听完不禁一怔，他没料到司徒羽居然会有这么残忍的想法。如果一个人的头被砍掉，还能再重新长一颗出来，那实在比亲眼见到一个被刀剑都刺不死的人更可怕，更难以想象。
萧和忍不住道：“可他毕竟不是南天翔。”
“不试试又怎么知道结果会是怎样？”司徒羽神情十分坚定地道，“如果你我一起将他除掉，到时候无论你杀了我，还是将我带去衙门，我都绝不会反抗。我本就不在乎这条命了，可如果留着他，我的妻子却难免不保证还会再招来杀身之祸。”
萧和道：“这是你和他之间的事，我凭什么要帮你？”
司徒羽道：“帮我其实也就是帮你自己，除非他真的愿意解救你的朋友。何况，就算杀不了他，我们若是将他制住，从他身上拿到不死药，那我们就可以成为和他一样的人。到时候，还有什么好怕的。”
“我明白了，原来你只是也想得到不死药，也想要长生不死。”
“难道你一点都不想？”
司徒羽忽然显得十分兴奋，眼神尖锐地看着萧和，又接着道：“你拥有这么好的武艺，却躲在市井之中隐姓埋名，若不是怕招来是非祸端，有难言之苦，就是心中困于他人言语或这世间秩序的牵制。无论如何，你这么做都是身不由己的选择。可是，如果得到不死药，能够永生不死，那就是获得了真正的自由，再也不用受这个世界的束缚，可以随心所欲。也不用再担心伤病的折磨，不用担心衰老和死亡。你想怎么过，就怎么过，谁也无法阻碍你的人生……”
司徒羽一口气说完，接着又补充了句：“这种非凡的体验，难道你不想得到？”
萧和楞了一下，才道：“我并不想。”
司徒羽又是冷笑，他是在笑萧和的虚伪：“那也无妨，就算你不相信也无所谓，我自己照样还是会想办法对付他的。”
萧和并不多想，他现在只关心西门无泪的生死问题，他冷冷地对司徒羽道：“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带我们去找到他。否则，你什么机会都不会再有了。”
03、
在到达白帝山的长寿寺时，西门无泪已经命若悬丝。脸色由之前的青紫色，变成了灰褐，嘴唇已然发黑，两眼半阖着，像是在做着最后的努力挣扎。
他是由司徒羽吩咐的两个下人，抬着一副竹竿担架送上来的。萧和走在后面，一边看护着西门无泪，一边时刻盯紧司徒羽。一路上，司徒羽倒没有半点小动作，一直在前面领路，只是不断被萧和在身后焦急地催赶着。
寺庙修建在山崖边上，山风浩荡，松柏婆娑。院落的边缘便是深不见底的深渊，被一圈青石围栏挡着，下面雾气翻涌，恍如仙境。庙门和墙壁经风雨多年的侵蚀，不少朱漆已经剥落，像一棵风烛残年的老树屹立在山边。
司徒羽上前敲门询问。一个小沙弥走出来，在得知他们的来意后，便领着他们绕过庭院中的石塔，穿过天王殿，往里的一间居士寮房走去。
赵耳果然在这里。
推门而入，只见他正盘膝坐在木床的蒲团上，双眼微阖，神情平静淡然，俨然一副老和尚入定的姿态。听到脚步声，赵耳已慢慢睁开了眼睛。见到他们几人，他一点也没感到惊讶或是意外。
放下西门无泪之后，那两个下人见司徒羽没有其他的吩咐，立即弓着腰退出门外。然后，他们就像从阎王殿捡回了一条命一样，慌慌张张跑出了这个古老的寺庙。
司徒羽正要开口，赵耳整个人忽然从蒲团上弹了起来，倏的一闪，人已到了西门无泪面前。只见他俯下身，出手如风，在西门无泪身体的几处穴道上掠过。然后，他站起来，背过身，慢悠悠朝木床那边走去。
萧和虽然看不出那几个穴道的作用，却多少也能明白一点，他这是驱除体内毒素的一种手法。因为这时，西门无泪立刻就坐起身来，痛叫一声，一股浓稠的黑血从口中吐了出来。他像是吐出了心中积郁已久的闷怨，长吁一口气，脸上立时就恢复了不少常人的血色。
正当萧和惊讶之余，赵耳又已重新坐回到蒲团上，缓缓道：“他还能多活两个时辰。”
虽然如此，萧和紧绷的心总算还是得到了一些缓解。他端视着赵耳，上前两步，深深一揖，道：“多谢出手！在下之前多有得罪，还望高人能够不计前嫌，救我朋友一命。”
赵耳没有理他，却直勾勾盯着司徒羽，问：“你带他们来也是这个目的？”
司徒羽似乎不懂他这句话的真正意思，只是神情苦涩地道：“我若不带他们来，此刻就已命丧黄泉了。”
赵耳道：“没错，你确实是个怕死的人。”
司徒羽并不在意他语气里的讥讽，却很坦然道：“因为我还不能死。”
赵耳道：“你是还没到要死的时候，可你一定会死。”
司徒羽一定会死。他说的没错，每个人也都一定会死，谁也逃不过这一天，无论死亡所带来的是痛苦还是平静，每个人最终都需面对。只不过，他赵耳却是个例外。
不管这一天什么时候到来，但一定不会是现在，也一定不能是现在，因为萧和无法接受和面对，西门无泪因他而死在自己眼前的事实。
所以，尽管赵耳没有理他，萧和还是继续央求着道：“请高人救救我的这位朋友！”
赵耳终于注视着萧和。过了一会儿，他才缓缓道：“你的这位朋友已经毒入全身骨髓，就算华佗再世，也没有办法救得了他。不过，我确实可以救他，这世上也只有我能够救他。”
萧和很快就明白他的意思了，他也早已猜到：“但是要你救人，就必须要付出一定的代价。”
赵耳微微笑着，淡淡道：“没错，看来你是个明白人。”
萧和道：“什么条件可以让你答应救人？”
赵耳道：“我的条件很公平，通常也都只有一种。”
萧和问：“哪一种？”
赵耳道：“一命换一命。”
萧和道：“确实公平，用我的命来换他的命？”
赵耳转过头看着司徒羽，道：“如果这位司徒公子愿意，也不是不可以。只不过他太怕死，想必不会这么做。”
司徒羽忽然问萧和：“难道你不怕死？难道你在这世上就没有放不下的人，就没有还未兑现的承诺？如果现在死去，难道你就一点遗憾都不会有？”
他在问萧和的时候，萧和也已不自觉转过去在看着他。在司徒羽那双深邃的眼睛里，萧和看出了他背后想说的话。司徒羽在暗示萧和准备动手，像他之前提出的计划那样，合力一起将赵耳制服，然后从他身上找出那种神奇的药。因为他也早已料到，赵耳绝不会这么轻易就答应救西门无泪的。
这个计划并不是完全没有把握，甚至也可以说是唯一合理的计划。因为就算萧和答应赵耳的条件，可万一他使诈，或者是反悔，那萧和的死不仅救不了西门无泪，反而还会变成了一个奇耻大辱的笑话。
可萧和却没有理司徒羽，只是十分冷静地对赵耳道：“可以，就用我的命来换他的命。”
他心中也不是没思量过司徒羽的计划，只不过他不愿冒这个险。一旦他们失手，或者那种药并不在赵耳身上，那西门无泪就死定了。答应赵耳的条件，起码机会要更大一些，他也更宁愿冒这个险。因为这样，他至少不用背负那种由于自己的过失，而来带的深深自责和愧疚感。
哪怕是用自己的死，来换取这一切。
西门无泪在吐出那口毒血之后，虽然还很虚弱，可精气却已恢复了一些。他这时挣扎着用双手撑起自己的身体，仰着头，朗声道：“这是我自己的命，不用你救，更不用拿你命的来换。”
萧和道：“我不是为了救你，我只是不想欠你，我只是为了自己心安而已。”
西门无泪冷笑：“你以为你能心安？当然，你完全可以这么做，只不过我也不想你死得不明不白。”
“你什么意思？”
“我只是想让你在死之前，知道一些事实而已。”
“什么事实？”
“你有没有想过，我为什么肯带着红叶来找你？”
“为什么？”萧和不明白，西门无泪这时候忽然提起红叶，究竟是什么意思。
“因为我和她也做了笔交易。”
“什么交易？”
“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通常都会做的那种交易。”
“你到底想说什么？”
“难道你还不明白吗？一个身负任务的捕头带着她这样一个女人，只会妨碍公事。但是你应该看得出来，我也喜欢她。所以，我让她用自己的身体来当做是交易的本钱。虽然她并不情愿，可若非这样，我是绝不会答应带着她来找你的。”
萧和陡然怔住。他的确早已看出，西门无泪一直都对红叶心藏爱意。
西门无泪接着又道：“我知道她喜欢你，更知道像她这种女人，只要是为了自己喜欢的男人，无论什么都会愿意付出的。我也正是利用这一点，才达到了我的目的！”
萧和强压着心中的一团怒火，冷冷地道：“你这样说无非是想激怒我，我不会上你当的。”
“我用不着骗你，是真是假，你去问一问她就知道了。”西门无泪淡淡地说，“我只是想提醒你，如果你还是一个男人，就应该立刻一刀将我杀了。救我，你一定会后悔的！”
“你不要说了！”萧和忽然大怒着吼叫起来。无论西门无泪说的是真是假，他都不想再听下去，他不能接受别人如此玷污红叶的名声。
可西门无泪偏偏还要再说。萧和心知此刻西门无泪忽然这样说，只是不想连累他，只是不想他用自己的命来和赵耳做交换。可他仍然恨不得一剑将西门无泪的舌头削断，一拳将他满嘴的牙齿全都打落。
一旁默默无声的司徒羽这时忽然开口，道：“你们两个就不要在这演戏了，你们以为在这唱一出苦肉计，就能骗得过这位赵先生了？”
萧和跟西门无泪不知道司徒羽这样说究竟是什么意思，就连赵耳一时也看不明白，他们这几个人究竟想玩什么花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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