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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婚记(23)别后再见

    一周之后,英姐又接到了老周的电话。这一次不是晚上十一点,而是晚饭后的八点多钟。

    英姐正在看电影——这是她搬到小出租屋以后第一次看电影——她的生活计划之一。看的是上世纪八十年代的一部老片子:《巴山夜雨》。

    在这个充满上世纪怀旧风的小出租屋里,英姐也好像回到了过去年代,和外面眼花缭乱的世界都有点脱勾了。她怀疑再住一段日子,她自己会不会也要被人看做是从过去的时间里走出来的、一个怪怪的、过时的老阿姨。

    过时归过时,这仍然是一部非常感人的影片,小演员演得好极了,英姐边看边流眼泪,深深沉浸。

    正在这时,手机响了。

    英姐接过来一看,老周。

    又是老周。老周又打电话做什么?英姐有点不淡定。

    她已经离开家搬出来住了,离婚起诉书也早就递交了,和老周该谈该讲的也都讲过了,奈何就是谈不拢。到了这个时候,双方其实都已经放弃努力了。

    没离开家以前,老周对英姐已经是一副冷漠敌视的态度,不然英姐也不会兴起自己出来住的念头。直到离开了三四天以后,老周才忽然深夜打了个电话过来,却又是全程一言不发。英姐告诉他暂时在外面住不回去了,老周听后也没有任何的反应和异议。既然这样,那剩下来的就是各自在家等法院开庭判决了吧,打电话又是为的什么呢,他们还有什么可说的吗?

    英姐不想接电话,但当然还是接了——有事没事,听听再说。

    老周这一次倒没有一言不发,他在电话里问英姐:这个周六——周日也行,你有时间吗?语气平淡冷静,听不出什么情绪变化。

    英姐想,老周应该是有什么事找她吧,于是说,有时间的,你有事啊。

    老周说,我想,我们还是再谈谈,我还有些话想说,我觉得还是跟你再说说比较好……

    说什么呢?英姐暗想,她不太想和老周见面。

    这样啊。英姐犹豫,那,好吧。要么你现在说说——电话里方便吗?

    老周迟疑道,电话里不好吧,说不清楚。你有事吗,没事周末就回来一趟吧。

    英姐没说话,她不想回去。

    老周觉察到英姐的迟疑,继续坚持,你是不是有事啊,有事就另找个时间也行,看你时间,总之最好是回来一趟。

    英姐想了一下,觉得自己这点小情绪可以克服。回去一趟就回去一趟,既然老周还是有话要说,那就索性听他说完吧。离婚是英姐提出的,出来住也是她自己主动出来的,老周有话说,她就给他个耳朵听,如果他们能把话全部说开,那是最好的了。所以她马上回复了老周,我没事——那就周六好了,我上午九点半、十点左右到。

    老周听见英姐的答复,似乎放心了,答应了一声,便挂了电话。

    英姐的心里有点不平静了。她关掉看了一半的电影,开始想周六和老周的谈话,不知老周又想和他说什么?英姐猜应该还是关于离婚的事,老周还是想不通?还要再问问英姐为什么?

    这场离婚成了一桩如此难缠的事情。离开家出来,并不等于真正和老周脱离了关系。只要老周有事,只要老周不愿撒手,英姐无论走到哪里,都不能获得真正的自由。自己搬出来,也不过是暂时逃离而已,问题没有解决还是没有解决,至多是偷得浮生半日闲吧。

    英姐有一点烦躁,烦躁完了想一想,事到如今老周依然不依不挠,她自己也有责任,谁让她在老周面前那么软弱,姑息,迁就呢,让老周一直以为他们的关系挺正常,他挺对的起她,他对她的态度无论多么恶劣也是理所当然、无足轻重。因为她选择了逆来顺受,而且一受就是二十多年,她都没有给老周反思和收敛的机会。所以现在她受这份煎熬也是应该的,软弱了半辈子,继续为自己的软弱买单吧。

    周六快十点的时候,英姐在离开整整两周以后,又回到了“她自己的家”。

    走进小区大门,看着熟悉的单元楼,绿植,广场,便利店、走进走出的人们,一种物是人非之感油然而生,英姐不觉有点百感交集。

    她上了楼,在自家门口停下来,拿出钥匙准备开门。刚要把钥匙插进门锁,忽然又缩回了手,她把钥匙重新放回了包里,抬起手轻轻敲了敲门。

    门立刻开了。老周站在门口,看见英姐来了,仿佛有点惊讶,说,你,没有钥匙啊。英姐有点不好意思,我忘带了。老周迟疑地看着她,没说话。

    英姐有点尴尬。说,等公交有点慢,有点耽搁了,都快十点了,不晚吧。

    老周忽然醒悟过来,连忙说,不晚,不晚。边说边走回客厅,英姐也就随着他进屋了。

    英姐微微打量了一下她的家,一丝隐隐的心痛略过心头。这间房子是玲玲上小学的时候买下的,英姐在里面生活了快二十年。家里的一盆一碗,一衣一柜,都是她亲自奔波操办的。这二十年间,她的生活虽然谈不到快乐幸福,但是作为家里的女主人,英姐对家里的日常一应大小事情还是有处分和安排的权利的。因为老周素来不问家事,其实是英姐一直在主导把控着这个家的正常运转。而这个操持的过程,也在一定程度上稀释了她心里很多的郁结和不平。她和老周的婚姻中之所以能坚持二十多年之久,这多少也是一个原因:在家庭的日常生活中,英姐是相对自由和自主的。而今天,英姐不过离开了短短两周,忽然发现这种熟悉和主导的感觉没有了,这个家变得有一点点陌生,一点点疏离,她竟然有了一点客人的感觉。这让英姐很不舒服,甚至怅然若失。

    而且,她发现老周也有点把她当客人看待了,他既没有闹脾气,也没有摆脸子,他不自然地打量着英姐,客气地让她:你坐,坐下。英姐就真的像个客人似的轻轻在沙发一角坐下了。

    老周还准备了水,问她,你喝水吗?这种主人待客的口气,英姐听了有点好笑,又有点不适。她后悔“回来”和老周谈了,她应该另外找个地方才对。

    英姐想尽快结束这次谈话,赶紧回她的小出租屋去。

    也许是身上的风衣有点裹,英姐感觉有点憋屈。她站起来脱掉风衣,问老周:你打电话说,你有话要和我讲?

    老周点点头,啊,是,是的。

    英姐像是自言自语,说什么呀,之前都没少说了。她离开沙发,坐到了餐桌一侧的椅子上——她不愿坐在沙发上和老周谈,那种团团围坐一起的感觉,那种有点亲密的氛围,英姐已经不习惯了。

    两人各坐在餐桌两边,中间隔着一张桌子——这样好像更适合她和老周现在的情形,也让英姐更加放松舒服一些。

    老周见英姐坐到了餐桌边,也走过去在另一边坐下。

    英姐定定地看着老周,虽然没说话,神态传递出来的信息却是,你想说什么,那就快说吧。

    老周低头想了一会儿,闷闷地问了一句,你是怎么了,怎么忽然想起来出去住了呢,家里不能住了吗?

    英姐沉默了片刻,低声说道,我也是偶然那么一想吧,那几天,你的情绪也不好,回家除了睡觉就是睡觉,一句话都不说,我看你心情也是很差。你那个样子让我感觉特别压抑,也特别难受,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就是身体也受不了呀。想来想去,怎么办呢,就想,也许暂时分开一阵会好一点吧,谁都不见面,可能就好得多。也是凑巧,正好找到一个小房子,挺合适的,就住过去了。

    英姐低着头,轻轻叹了口气。

    老周看了一眼英姐,又问,那,你准备住多长时间,以后,以后就不回来了吗?

    英姐心头一阵酸楚。她忍住眼泪,轻声说,我也说不好。先住一段看看吧,其实,分开住还是挺好的,我感觉我的心情放松了不少——你也是,你看,你现在的状态比之前好多了。

    老周不语。良久,才问英姐,那就是说,你是决心要分开了,决心不回头了?

    英姐没说话。

    老周继续追问,就没有……没有一点回转的可能了吗?

    英姐的眼泪下来了。她抽出纸巾擦擦泪,慢慢说道,其实,我也不想走这一步,这么多年都过来了,这都五十多岁了,何必折腾这个呢。可是,这日子我真的忍不了了。你,老周,其实你一点都没有变,虽然这几年我们不怎么吵架了,好像挺平静的,没什么事了,但只要一有个风吹草动,一有个什么事让你不高兴、不满意,你一样会和以前那样,不折腾得鸡飞狗跳,不亦乐乎不罢休,一家人都被你折腾得不得安生。你还是那么不近人情,谁的话,任何话你都听不进去。我呢,我也老了,年纪越来越大,精力也不行了,再也受不了这个了。我想清清净净、安安生生地过个晚年——我不想天天担惊受怕看你的脸色过日子,我真是陪伴不起了。你以为我轻松吗,你不知道我走出这一步有多难!

    英姐哽咽了,拿纸巾擦泪。

    老周又陷入了沉默。片刻,他忽然一脸诚恳地向英姐说,我可以改,我这些毛病确实不好,但是我可以改!我最近也想了很多,反思了很多——你说吧,以后你说让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我都可以听你的。

    英姐摇摇头,苦笑道,哪有这么简单的事,我就说,你就做。我怎么说,说什么,事事追着你?家人之间的关系,迁就,包容,体贴,照顾,本来就是自然而然的,因为本身就是一种很亲近的关系啊。人又不是机器,拨一拨动一动。再说这么多年,很多事早就习惯了,根深蒂固,根本改不了。

    英姐心情低落。她看了看对面的老周,又有点不忍:

    其实,玲玲走了以后,我虽然和你说要离婚,如果你能像现在这样坐下来和我谈谈,而不是怒火冲天地和我吵和我闹——就算是我后来递交了起诉书,你要是能心平气和我说说,聊聊,而不是疯了一样的又摔又打地折腾,我们也不是不可能……可是,可是……英姐流着泪,你除了吵、打,就是砸,你一点机会都没给过我,二十多年了,你一直都是这样的,一直都是这样。现在你说想回头,哪能说回头就回头呢,我不能,你也不能,好多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就不容易了。我们,真的是太晚了,太晚了……

    英姐哭出了声。

    老周的脸上瞬间像蒙了一层灰。

    好久,英姐才止住了哭泣。她擦干眼泪,有点尴尬地说,我这是怎么了。

    老周没反应,一脸木然。英姐看了看老周,悄然站起来,轻轻说了句,好了,该走了。

    她走到沙发旁边,拿起外套来到门口,回头看了一眼,泪水再次涌出。

    门卡嗒一声关上了。老周猛然一惊,抬起头——桌子对面空空如也,英姐已经离开了。

    老周呆呆地看了一会儿,两手抱住头顶,将脸深深地埋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