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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婚记(49)浊酒尽余欢

    这是英姐恢复单身后的第一个新年。英姐觉得应该特殊对待一下,让它有点仪式感,也算一个纪念吧。

    第一个仪式是玲玲送来的,第二个仪式就需要她自己去制造了,想了想也没别的,还是个吃。于是骑着她的小脚踏车去市场了——去年玲玲休完假走了以后,英姐把汽车也处理掉了——退休以后很少开车了,现在交通这么方便,她又不赶时间,没必要再留一个车增加负担。卖车的钱刚好够交两年的房租,她觉得挺划算。后来出去买菜的时候,在一家修车铺买了这个小自行车,之后再去远一点的地方买菜购物,它就成了代步工具,倒也十分方便。

    新年的农贸市场可谓熙熙攘攘,热闹是热闹,噪杂也是真噪杂。英姐推着自行车更加行动不便,挨挨挤挤地在人流中一步一步往前挪动。又因为过节,各种蔬菜肉类的价格都涨了一些。不过来都来了,就买吧。英姐绞了两斤新鲜肉馅,买了一把碧绿的韭菜,准备回去包饺子。还买了棒骨、莲藕,白白胖胖的大萝卜,鲜鱼,还有几样青菜,不知不觉已经放满一车筐。

    满载而归,也是个过节的样子了。

    回到出租屋把东西归置好,摘了韭菜,洗净,又和好面,准备午休起来包饺子。

    没离婚的时候,英姐和老周也经常在周末包饺子吃,倒不是图氛围好,就是一个习惯,或者一个固定程序。老周擀皮英姐包,包饺子过程基本上全程沉默,手下一刻不停,嘴巴鸦雀无声。

    玲玲闭门写作业——她从来不参与这种活动,英姐感觉她甚至有点反感吃饺子,父母的关系如此差劲还没事人一样合作包饺子,玲玲大概很看不惯,也很不理解不舒服吧。

    每当想到过去,英姐心里就会略过一丝不堪和遗憾。就像玲玲回忆童年时光,记不起有无邪的快乐一样。她们都不是被上帝眷顾的人,幸福生活需要自己奋力开创。

    现在,英姐发现一个人包饺子更好,不急不躁慢慢来,手机里再放着点音乐,简直就是传说中的慢生活,她很享受。

    包完饺子,又准备了两个小菜,拿出一罐啤酒——今天要好好过个新年,认认真真地来个辞旧迎新。

    看看表,快五点了,准备下饺子。忽然心里一动,想起了王老师。昨天王老师在这儿和她聊了半夜,不知今天心情怎么样?也不知道她家老宋回来没有,如果没有,请她过来吃个饺子,俩人一起过个新年不是正好吗。

    英姐对着满满一盖帘儿饺子拍了个照片,给王老师发过去,问她,白马宋回来了吗,要是一个人,就过来陪我吃个饺子吧。

    结果秒收到一个口水表情。紧接着是一段语音:等我一小会儿,待我打扮打扮,漂漂亮亮地过去!然后又是一串舞蹈和笑脸。

    英姐笑了,发了个拥抱过去,把饺子端进厨房,开始烧水,同时准备炒菜。

    二十分钟以后,王老师一手拎水果,一手拎红酒,神采奕奕地站在英姐的小客厅里。

    王老师果然打扮地漂漂亮亮地:标志性的深宝蓝眼线、醒目明艳的红唇,一头卷发利落盘起,穿件廓形羊毛大衣,脚踩一双中跟小马靴,眼神明亮、精神抖擞。

    美人来了。蓬荜生辉呀,快请坐!

    英姐招呼着王老师,一边嗔怪她,拿这些做什么,我这儿都有——酒也有,我都准备好了。

    王老师看了一眼,桌上有两罐啤酒,还有一只红酒。

    王老师笑道,酒还不少。

    英姐莞尔,一个人的日子,哪能少得了这个。

    王老师会心点头,今天喝我的,我这个好。今天新年,咱俩正好喝了它。又说,弄这么多菜干嘛,有饺子就够了。

    简单弄两个下酒,都是家常菜,就是想和你过个新年。

    英姐准备了四个菜:蒜苗炒腊肉,洋葱木耳炒鸡蛋,大拌菜里面加了大把花生碎,把刚买的鱼也烧了。

    王老师直说太多了,吃不了。

    说话间,厨房的水扑了,英姐赶紧去煮饺子,让王老师换鞋先坐,马上开饭。

    饺子很快好了,英姐捞出来端上桌,说,饺子一起上了哈。

    王老师已经坐好,连声说,一起一起。

    安顿完毕,英姐落座。

    王老师要开她带来的红酒,英姐说,不先喝杯啤酒了?

    先尝尝这个——都放五六年了。

    王老师给英姐和自己各倒了半杯,然后举起酒杯,英姐啊——我是说家英,有缘千里来相会,我们虽然认识时间不长,但绝对算是有缘人了,有时候,知不知己不在于交往时间长短,同意吧。今年是新年第一天,为我们的缘分,来吧!

    英姐把手里的酒杯和王老师的轻轻一碰,随着叮地清脆一声,英姐一口酒下去了。

    王老师看看英姐,也能喝一点?

    英姐摇头,没什么量——不过酒逢知己,喝两杯没问题的。

    王老师嫣然一笑,给英姐夹了块鱼。

    英姐吃了一点鱼,感慨道,活到了我们这个年纪,一生已过大半。好也罢歹也罢,也就这么着了。也看开了,最好的年华是过去了,曾经的朋友也散得差不多了,知交半零落。走到最后,看看身边还有谁?难得我们投缘,这把年纪,还能一块跳舞、喝酒、胡说八道,也是够幸运了,来,为了遇见,为了跳舞,喝一口吧。

    英姐举起酒杯,王老师头一扬,竟然把杯中酒都干了。

    喝这么猛,一会儿该难受了。

    王老师爽快地又为自己倒上酒:好,不干了,慢慢喝——也是高兴,你不用干啊,随意。

    英姐浅浅啜了一口,让王老师吃饺子。

    王老师吃了一个,连呼好吃,又一连吃了两个。

    英姐嚼着花生米,问王老师,也不知刘老师怎么样了。

    王老师放下酒杯,不瞒你说,昨天我一夜都没睡好,今天心情也没缓过来。早晨给她打电话,想过去看看她,刘老师不让去,说闺女在呢——也是想静静吧。

    是啊,这么大的事,一时半会儿缓不过来。

    王老师神色忧虑:估计以后都缓不过来了。

    不会吧,老魏的病她又不是不知道。再说俩个人,总得有一个走在前面——都会走出来,交给时间吧。

    王老师摇头,不一样,刘老师觉得老魏的死和她有关,如果当初不离婚,老魏就不至于喝成肝硬化,就不会这么早地……好像是她害死了老魏。

    英姐问,有关系吗?

    王老师说,刘老师认为有。

    英姐不语了。

    王老师叹气,默默喝酒,吃菜。

    英姐看着王老师,缓缓开了口:其实,我离婚的时候,老周也特别不情愿,甚至是特别痛苦。那段时间,他也在尝试改变,极力想留住那个婚姻,那个家。尤其是封城那小半年时间,他确实也是努力了,我也看得出来,可最后还是硬离了——不离也许也能过下去?但是我不敢回头,我怕回到以前的那种生活,我对老周、对自己,都没有信心了。

    但是在心里,我对老周其实是有点内疚的,英姐抿一口酒,我还觉得有点对不起他——他不想离婚。你知道,男人的那种痛苦,那种无奈,让你看了真的是很难受,其实他们差点就要了你的半条命。就因为我的坚持,老周到最后都有点恨我,不过这倒是让我心里轻松了一点。

    玲玲知道我们离了婚,其实也很难过,提到女儿,英姐的语气沉重起来:

    看她掉眼泪的时候,我真的后悔了,忍了一辈子了,干嘛不继续忍下去呢,也不是忍不下去。结果闹得都不痛快,孩子也跟着难受,有必要吗。

    英姐流下了泪,王老师递给她餐巾纸。

    最后还是玲玲跟我说,我不用自责,大家都是成年人,每个人都应该对自己的生活负责,每个人也都有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的权利,我也没有必要维持那么一个早就破碎的家庭。离婚不是我的错,婚姻破裂也不是我一个人的责任。我才释然了。是啊,一个好好的家最后散伙了,双方肯定都是有责任的。我的问题就是软弱,怕事,无限地退让,让老周越来肆意越来越没有界限。老周呢,常年冷暴力,也没担当,也没爱心,所以这个结果也是他咎由自取,该得的结果。

    无辜的其实是孩子,平白承受了那么多不该承爱的痛苦……

    所以,英姐看着王老师,刘老师又亏欠老魏什么呢?离婚是刘老师的错吗?大家都是求仁得仁吧。

    王老师喃喃地说,求仁得仁,真的是哈。我这几天因为刘老师的事,好像又走进了迷雾里一样,听你这么一说,似乎也有点豁然开朗了。说着喝了一口酒。

    刘老师也会想明白的,过完春节我们叫她出来跳舞吧,你不是说跳舞能解忧愁吗——说起跳舞,最近都没怎么跳了,你老是放假。

    王老师无奈地笑了笑,这一段是总休息。干脆元旦也放足三天假,节后开始跳吧。不过刘老师……我估计她好久都不会再跳了。而且,碟之舞,也持续不了多久了,估计也快散伙了。王老师怅惘地说。

    蝶之舞,英姐英姐疑惑地看着王老师,蝶之舞好好的呀,难道是你也有了什么……

    王老师摇头,我没事——也不是没事,其实是好事,我快升级做奶奶了,我最晚过了五一,就得去广州照顾儿媳妇了。所以这舞还怎么跳,刘老师要在还好一点,至少能带着不让舞蹈队散了,可她又是这个情况,所以,我估计,我走了以后,人也就慢慢散了。

    你不还回来呢吗,回来继续跳呀。

    回来也得半年以后了。间断这么久,估计也聚不起来了。

    王老师目光悠悠:说起来也五六年了,时间够长了,也该散了。

    一丝惜别之情涌上心头,英姐感叹,果然是千里搭长逢,没有不散的宴席呀。

    人这一生不就是这样吗,聚聚散散,分分合合的,不知道今天遇到谁,也不知道明天和谁散。

    两人落寞地笑笑,默默吃菜。

    英姐吃了个饺子,说,凉了,我去热一下。

    王老师拦住她:不凉,正好。我五心烦热,热了反而吃不下。我就爱吃凉饺子。

    正说着,王老师的手机响了。

    王老师接起来听了听,哦,你回来了,不是在老家过元旦吗?哦噢,我在英姐——在家英这儿,我们也是一起过个节……不用不用,我一会儿自己回去。

    白马宋?英姐问。

    王老师点点头,回来了,你说他这会儿回来干吗。

    英姐催促王老师,那你赶紧回吧,人家巴巴地赶回来和你过新年。

    王老师撇撇嘴:我要和你过新年。

    不要白马宋了?

    王老师一甩头,不要白马宋,只要钮钴禄英。

    俩人哈哈大笑。

    钮祜禄英是王老师送给英姐的别称。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王老师开始管英姐叫家英了,可能之前英姐叫的太顺口,一时还改不彻底,经常一张口就成了“英姐——我是说家英呀”,英姐听着这啰哩啰嗦的一串,说她,要么英姐,要么家英,整这么一大串,我这一辈子就够不幸的了,让你叫的我更曲折了。

    王老师笑了,顺口嘛,又不是故意的。

    英姐和她开玩笑,你可别小瞧这名字,跟命运紧紧相连。我就是名字起的太家常太贤惠了,一点威慑力都没有,结果一败涂地。你就不一样,你的名字叫什么?兵兵,王兵兵,多么英气逼人,杀伐果断。简直是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再看看你的日子,多幸福、多精彩?

    王老师被英姐逗乐了,好,那就也给你起个杀伐果断的名字——嗯——叶赫那拉家英,够霸气吧?不行,慈禧不适合你,钮钴禄氏家英?哎,这个不错,现在最时兴钮钴禄氏了,甄嬛就是钮钴禄氏,就这么定了,以后就你就是钮钴禄氏家英,简称钮祜禄英,好,改命完成,后半生有救了。

    英姐笑。

    不过日后,王老师还是,英姐呀——我是说家英,英姐只好随她去。

    此刻,王老师一句钮钴禄英脱口而出,两人又不约而同地大笑起来——王老师和英姐此时都有了一点醉意,一笑起来便不可收拾。

    正笑得不可开交,老宋来接王老师了,听见敲门声,王老师站起来,先英姐去开门。

    门口站的是白马宋。

    只见白马宋身着深灰色人字呢半大衣,脖子上一条同色系浅灰羊绒围巾,高高的个子,沉静的脸庞,清俊中带一丝儒雅。英姐不禁暗赞王老师好眼光。

    此刻,英姐的小屋里凌乱杂沓,沙发上扔着王老师的大衣,英姐的开衫、坎肩,桌子上是没吃完的冷饭剩菜水酒,茶几上还有一撮一撮的果壳、瓜子皮,两个脸色酡红头发散乱的女人,张着两双倦眼一同看着他,不知是迷茫还是醉意。

    白马宋看着眼前的场景,露出讶异尴尬的表情。

    英姐反应过来,赶忙敛容道,宋工啊,来接王老师?

    老宋的声音透着教养礼貌,是,电话里听她说话就感觉有点多了,也不早了,就过来看看。

    王老师一歪头,抢白老宋:谁喝多了,瞎操心,不是不让你来吗。

    英姐一看表,都九点多了,一个酒竟然喝了三个多小时。也赶忙张罗给王老师拿衣服,让她跟白马宋回家。

    王老师的醉意比英姐大,嘟囔着说,还没吃完呢,杯里还有酒,得喝完……

    英姐哄她,差不多了,你看看几点了,想喝哪天再喝,饺子没吃够给你拿回去。

    王老师嘴里不满,脚下却开始穿鞋,靴子一下登不上去,老宋蹲下去帮她穿好。英姐又把大衣拿过来,帮王老师穿上。

    老宋客气地说,添麻烦了,英姐,这屋子您受累自己收拾收拾吧,你看她这个样。哪天有空上家里去玩,尝尝我的厨艺。

    英姐也客气着,看着他们下了一层楼梯,才轻轻关上了门。

    王老师和她的白马宋走了,英姐默默坐回桌边。残酒仍在剩菜尚温,空气中仿佛还漂浮着方才的欢笑。

    英姐拿起酒杯默默喝了一口,不禁皱起眉头,刚才酸涩中有回甘的酒现在只剩下酸涩了。酒的滋味也是心境啊。

    英姐将残酒一饮而尽——浊酒尽余欢。

    她也没有管那一桌的杯盘狼藉,只觉得倦意浓重脚步沉沉,直接倒去卧室睡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