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婚记（48）玲玲的新问题
新年的早晨，还在睡梦中的英姐被一阵连续不绝的电话铃声吵醒了。
英姐迷迷糊糊地摸过手机，勉强睁开眼睛，一看，果然是玲玲。这才想起来，今天是新年，一准是玲玲给她带来新年问候了。去年元旦，也是玲玲特意起了个大早，第一个和她说新年快乐的。
只不过去年的这个时候，英姐和老周还没有离婚，英姐自己住在小出租屋里等待结果，编了个谎话骗玲玲家里装修呢。今年好了，随便说话，不用再担心一不小心说漏嘴让玲玲疑心了。
其实玲玲也是从工作之后才开始学会主动在过节时问候英姐的，以前上学的时候，都是英姐先向她发出节日问候，不管是元旦、中秋还是生日，包括六一儿童节，都是英姐隔屏说一句节日快乐，然后再发个红包过去。现在终于反过来了，也等到了玲玲记挂她，向她问好了。
英姐点开接收健，玲玲已经等不及地在向她招手了。
这么老半天才接电话，呀，还睡觉呢。
英姐揉揉眼睛，打着呵欠说，可不是嘛，昨天晚上睡晚了，也忘了上闹钟——知道你今天会来电话——新年快乐，谢谢你新年第一天、第一时间向母亲请安。英姐迷迷糊糊说了这一串。
玲玲笑了，还请安，你是太后吗？
太后我也不稀罕，做个有女儿问候的庸俗老母亲就很好。
玲玲问，现在还没起床，是不是昨天睡晚了呀，一个人守夜呢？
守什么夜呀，英姐已经坐起来了，舒舒服服地裹着被子靠着床头和玲玲说话：昨天一个朋友过来串门，聊得忘了时间，结果就睡晚了——也算守夜吧。
哦，你这才住过去多久啊，就有这么铁的朋友了，能聊到半夜不睡，太厉害了，没想到你还是个社牛。
玲玲惊叹。
英姐笑了，什么社牛社马的，我们老年人，嘴碎，话多，容易交到朋友。不像你们现在的小孩，强调自我空间，一边孤独着一边疏离着，把自己搞得都像来自星星的你。
哎呀，你说得真对，我们就是来着星星的你——火星。玲玲在视频里连连点头。
今天没和朋友一起啊，今天可是元旦啊，不约着出去玩玩？
各有各的事，谁天天和你玩啊。玲玲一下神情寥落。
怎么了，有心事了，工作，还是朋友，还是别的什么？英姐坐直了身体。
玲玲摇摇头：也没什么，大家都有事，也不是老有空玩的。工作嘛，都上班一年多了，也算老员工了吧，同事也都熟了，其实还不错啦。就是……玲玲绷住嘴，歪着脑袋，显出一副困惑的样子。
英姐凑近镜头，好像凑近一点就能摸到女儿似的。
你说，我以后就这样了吗，在这么一个地方上班，不好也不坏的，熬个十年八年，可能做到个小主管——也许还没到十年八年就滚蛋了，也许是我自己离开，也许是人家把我淘汰了，然后又重新开始，进入到下一关差不多的循环。就是这样，好像一眼就看到了一辈子，又好像永远都看不到未来……
英姐对着镜头，尽量表现得轻松：职场老人有了新问题。有什么想法吗，说来听听。
玲玲摇摇头，还没想好。就是感觉有点空虚。工作就是这样一个工作，说是相关专业，其实用到的也并不多，感觉学的那点东西越来越还给老师了，那可是花了四年青春换来的呀。至于将来的发展，我也看不到会有多好的发展。你不是那个独一无二的，也很难脱颖而出。就是一份普通的工作吧，不讨厌也说不上多喜欢，干下去也可以，可是想到以后就这样了又有点不甘心。
玲玲没看英姐，仿佛在对着迷茫的另一个自己说话。
想起当初签约的时候，心情还特别激动呢，感觉自己运气真好，居然一下就找了这个工作。没想到还不到两年，我已经找不到方向了……唉，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是不是不知足？现在找个这样的工作也很难呢。
玲玲有点意兴阑珊。
英姐看着玲玲，以过来人的口吻说，正常，此一时彼一时嘛，人这一辈子都在成长改变中，特别是你们年轻人，本来就在这个阶段，这太正常不过了。新的一年了，有点想法规划挺好的，自己把思路好好好理一理，如果是工作中遇到什么具体的问题了，有什么困难、瓶颈突不破了，就想办法去解决，别怕费事，过去了就顺当了。如果就是有了什么新目标了，想好了就行动吧，不用过于纠结。青春年华一晃而过，不要天天思前想后的浪费时间。你还年轻呢，还有时间机会，想做什么都来得及，想好了就做，嗯？
说完了，英姐觉得跟没说差不多，这一通大道理谁不懂，可是她又能说什么，只能硬着头皮做做政工辅导员，多亏玲玲还能耐心听她说。
玲玲点头，我知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想跟你聊聊。
年轻时我也胸有大志来着，后来发现自己就是个普通人，做一份普通的工作，过一份普通的生活，但年轻时就不行，受不了普通，不甘平庸。现在想想，能把普通日子过好就已经很了不起了。
英姐想起自己也年轻过。
那我以后也是这样吧，普普通通，人堆里一放，泯然不见了。
大多数人都是普普通通的嘛，过得惊天动地就好了？平平稳稳地过一生也不容易呢。不过你们年轻人不一样，和我们的心态不一样，毕竟年轻嘛。
玲玲不语。
有喜欢的男孩子吗，从来没听你提到过男朋友。
玲玲摊摊手，空白，估计会被剩下了。
以前不是有个同学吗，我记得……
玲玲一挥手打断她，八字没一撇的事，再说那还是上高中……哎呀母亲，你想什么呢？多少年的前尘往事都能想起来。
英姐讪讪地笑了，我也是忽然想到……
你着急了吗，是不是要催婚，玲玲试探她。
英姐赶忙摇头，别瞎猜，怎么会，再说那也急不来啊，催有什么用，再催出点事来更麻烦。
玲玲自嘲，二十多岁了，事业，感情，颜值，钱，哪样都不值一提，是不是很失败？
英姐批她一句，你这才哪到哪，我都没说这话呢。
玲玲说，你们那个年代的人和我们这个年代的人不一样，你们那时候有卷吗，我们呢，天天都在卷。
英姐也郑重起来：我明白，我怎么不明白呢。时代不一样了，要说你们确实是比我们那时候难多了，不过机会相对也比我们那个时候要多。你千万不要灰心啊玲玲——刚走上社会就灰心丧气。振作点，多试试，多行动，你看现在，牛奶有了，面包也有了，下一个目标可能很快也有了。以后，事业会有的，男朋友会有的，钱也会有的。至于颜值嘛，我们本来也不缺不是吗。
玲玲禁不住笑起来：乐观的老母亲，就你看我行。
英姐没说话，她知道玲玲此刻一定是有点孤独和茫然的，她需要一个指引，一个启发，还需要一段感情，一段恋爱，可是很多东西，已经不是英姐所能给予的了。在玲玲的人生道路上，英姐越来越发现，即使身为母亲，大多数时候，她也只能无奈地作为一个旁观者存在，她能给出、能帮到女儿的，实在是太少太少了。
还不如永在襁褓中，有一口奶就满足了，什么事业、爱情、卷不卷的，奶水就是一切。英姐想的走了神，不过马上发现这个想法的荒谬，不觉自嘲地笑了。
看你，一会发呆一会儿笑的，内心戏比我还多。
哦？英姐一怔，有点没反应过来。
玲玲嘿嘿笑起来，对她摆摆手：再见老母亲，我还有事，得去趟公司。拜拜！新年快乐哦，我去卷了。
说完便下线了。
英姐一个人愣愣地坐在那里，回想是哪句话出了毛病。
玲玲说去继续“卷”了，也许是真的加班，也许是借故不想和英姐继续探讨人生了，英姐这一套大道理早就不适用于玲玲这一辈人的现实了。小时候灌两句鸡汤还凑合现在都二十多岁了，遇到的问题都是实实在在的人生大事。可是英姐又能做些什么呢，孩子们现在遇到的问题，都是她这个家长有心无力、爱莫能助的啊。
要说英姐那个时代，压力负担自是比玲玲她们现在小得多，上学基本上是半玩半学过来的，玩的时候可能还更多一点。考了学以后，国家分配工作，尽管后来单位、职业有了高低优劣之分，但是再不济，最基本的保障还是有的。所以英姐她们这代人相对于现在的年轻人，无论是心态、还是对社会的信心、对未来的期待，反而显得更加乐观和积极，最根本的原因，还是因为他们经历了相当长一段开放宽松的日子，并且曾经被很好地照顾保护过吧。不像玲玲她们，刚一上学就是扑面而来的竞争压力，一路艰辛万分地学过来，又被就业工作房子票子这一大堆现实问题压的喘不过气来。几乎一直是在前路茫茫出路在何方的焦虑和求索中，要说不容易也是真不容易。
年轻人有理想、愿意奋斗，英姐自然是乐见的，只是希望玲玲在为未来努力的同时，也要接受自己是绝大多数芸芸众生里平凡普通的一份子，明白能过好一分普通平凡的生活其实已经是极大的成功和幸运了。想明白了这一点，以后的路或许就会少一点辛苦和不甘吧。
英姐迷迷糊糊地摸过手机，勉强睁开眼睛，一看，果然是玲玲。这才想起来，今天是新年，一准是玲玲给她带来新年问候了。去年元旦，也是玲玲特意起了个大早，第一个和她说新年快乐的。
只不过去年的这个时候，英姐和老周还没有离婚，英姐自己住在小出租屋里等待结果，编了个谎话骗玲玲家里装修呢。今年好了，随便说话，不用再担心一不小心说漏嘴让玲玲疑心了。
其实玲玲也是从工作之后才开始学会主动在过节时问候英姐的，以前上学的时候，都是英姐先向她发出节日问候，不管是元旦、中秋还是生日，包括六一儿童节，都是英姐隔屏说一句节日快乐，然后再发个红包过去。现在终于反过来了，也等到了玲玲记挂她，向她问好了。
英姐点开接收健，玲玲已经等不及地在向她招手了。
这么老半天才接电话，呀，还睡觉呢。
英姐揉揉眼睛，打着呵欠说，可不是嘛，昨天晚上睡晚了，也忘了上闹钟——知道你今天会来电话——新年快乐，谢谢你新年第一天、第一时间向母亲请安。英姐迷迷糊糊说了这一串。
玲玲笑了，还请安，你是太后吗？
太后我也不稀罕，做个有女儿问候的庸俗老母亲就很好。
玲玲问，现在还没起床，是不是昨天睡晚了呀，一个人守夜呢？
守什么夜呀，英姐已经坐起来了，舒舒服服地裹着被子靠着床头和玲玲说话：昨天一个朋友过来串门，聊得忘了时间，结果就睡晚了——也算守夜吧。
哦，你这才住过去多久啊，就有这么铁的朋友了，能聊到半夜不睡，太厉害了，没想到你还是个社牛。
玲玲惊叹。
英姐笑了，什么社牛社马的，我们老年人，嘴碎，话多，容易交到朋友。不像你们现在的小孩，强调自我空间，一边孤独着一边疏离着，把自己搞得都像来自星星的你。
哎呀，你说得真对，我们就是来着星星的你——火星。玲玲在视频里连连点头。
今天没和朋友一起啊，今天可是元旦啊，不约着出去玩玩？
各有各的事，谁天天和你玩啊。玲玲一下神情寥落。
怎么了，有心事了，工作，还是朋友，还是别的什么？英姐坐直了身体。
玲玲摇摇头：也没什么，大家都有事，也不是老有空玩的。工作嘛，都上班一年多了，也算老员工了吧，同事也都熟了，其实还不错啦。就是……玲玲绷住嘴，歪着脑袋，显出一副困惑的样子。
英姐凑近镜头，好像凑近一点就能摸到女儿似的。
你说，我以后就这样了吗，在这么一个地方上班，不好也不坏的，熬个十年八年，可能做到个小主管——也许还没到十年八年就滚蛋了，也许是我自己离开，也许是人家把我淘汰了，然后又重新开始，进入到下一关差不多的循环。就是这样，好像一眼就看到了一辈子，又好像永远都看不到未来……
英姐对着镜头，尽量表现得轻松：职场老人有了新问题。有什么想法吗，说来听听。
玲玲摇摇头，还没想好。就是感觉有点空虚。工作就是这样一个工作，说是相关专业，其实用到的也并不多，感觉学的那点东西越来越还给老师了，那可是花了四年青春换来的呀。至于将来的发展，我也看不到会有多好的发展。你不是那个独一无二的，也很难脱颖而出。就是一份普通的工作吧，不讨厌也说不上多喜欢，干下去也可以，可是想到以后就这样了又有点不甘心。
玲玲没看英姐，仿佛在对着迷茫的另一个自己说话。
想起当初签约的时候，心情还特别激动呢，感觉自己运气真好，居然一下就找了这个工作。没想到还不到两年，我已经找不到方向了……唉，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是不是不知足？现在找个这样的工作也很难呢。
玲玲有点意兴阑珊。
英姐看着玲玲，以过来人的口吻说，正常，此一时彼一时嘛，人这一辈子都在成长改变中，特别是你们年轻人，本来就在这个阶段，这太正常不过了。新的一年了，有点想法规划挺好的，自己把思路好好好理一理，如果是工作中遇到什么具体的问题了，有什么困难、瓶颈突不破了，就想办法去解决，别怕费事，过去了就顺当了。如果就是有了什么新目标了，想好了就行动吧，不用过于纠结。青春年华一晃而过，不要天天思前想后的浪费时间。你还年轻呢，还有时间机会，想做什么都来得及，想好了就做，嗯？
说完了，英姐觉得跟没说差不多，这一通大道理谁不懂，可是她又能说什么，只能硬着头皮做做政工辅导员，多亏玲玲还能耐心听她说。
玲玲点头，我知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想跟你聊聊。
年轻时我也胸有大志来着，后来发现自己就是个普通人，做一份普通的工作，过一份普通的生活，但年轻时就不行，受不了普通，不甘平庸。现在想想，能把普通日子过好就已经很了不起了。
英姐想起自己也年轻过。
那我以后也是这样吧，普普通通，人堆里一放，泯然不见了。
大多数人都是普普通通的嘛，过得惊天动地就好了？平平稳稳地过一生也不容易呢。不过你们年轻人不一样，和我们的心态不一样，毕竟年轻嘛。
玲玲不语。
有喜欢的男孩子吗，从来没听你提到过男朋友。
玲玲摊摊手，空白，估计会被剩下了。
以前不是有个同学吗，我记得……
玲玲一挥手打断她，八字没一撇的事，再说那还是上高中……哎呀母亲，你想什么呢？多少年的前尘往事都能想起来。
英姐讪讪地笑了，我也是忽然想到……
你着急了吗，是不是要催婚，玲玲试探她。
英姐赶忙摇头，别瞎猜，怎么会，再说那也急不来啊，催有什么用，再催出点事来更麻烦。
玲玲自嘲，二十多岁了，事业，感情，颜值，钱，哪样都不值一提，是不是很失败？
英姐批她一句，你这才哪到哪，我都没说这话呢。
玲玲说，你们那个年代的人和我们这个年代的人不一样，你们那时候有卷吗，我们呢，天天都在卷。
英姐也郑重起来：我明白，我怎么不明白呢。时代不一样了，要说你们确实是比我们那时候难多了，不过机会相对也比我们那个时候要多。你千万不要灰心啊玲玲——刚走上社会就灰心丧气。振作点，多试试，多行动，你看现在，牛奶有了，面包也有了，下一个目标可能很快也有了。以后，事业会有的，男朋友会有的，钱也会有的。至于颜值嘛，我们本来也不缺不是吗。
玲玲禁不住笑起来：乐观的老母亲，就你看我行。
英姐没说话，她知道玲玲此刻一定是有点孤独和茫然的，她需要一个指引，一个启发，还需要一段感情，一段恋爱，可是很多东西，已经不是英姐所能给予的了。在玲玲的人生道路上，英姐越来越发现，即使身为母亲，大多数时候，她也只能无奈地作为一个旁观者存在，她能给出、能帮到女儿的，实在是太少太少了。
还不如永在襁褓中，有一口奶就满足了，什么事业、爱情、卷不卷的，奶水就是一切。英姐想的走了神，不过马上发现这个想法的荒谬，不觉自嘲地笑了。
看你，一会发呆一会儿笑的，内心戏比我还多。
哦？英姐一怔，有点没反应过来。
玲玲嘿嘿笑起来，对她摆摆手：再见老母亲，我还有事，得去趟公司。拜拜！新年快乐哦，我去卷了。
说完便下线了。
英姐一个人愣愣地坐在那里，回想是哪句话出了毛病。
玲玲说去继续“卷”了，也许是真的加班，也许是借故不想和英姐继续探讨人生了，英姐这一套大道理早就不适用于玲玲这一辈人的现实了。小时候灌两句鸡汤还凑合现在都二十多岁了，遇到的问题都是实实在在的人生大事。可是英姐又能做些什么呢，孩子们现在遇到的问题，都是她这个家长有心无力、爱莫能助的啊。
要说英姐那个时代，压力负担自是比玲玲她们现在小得多，上学基本上是半玩半学过来的，玩的时候可能还更多一点。考了学以后，国家分配工作，尽管后来单位、职业有了高低优劣之分，但是再不济，最基本的保障还是有的。所以英姐她们这代人相对于现在的年轻人，无论是心态、还是对社会的信心、对未来的期待，反而显得更加乐观和积极，最根本的原因，还是因为他们经历了相当长一段开放宽松的日子，并且曾经被很好地照顾保护过吧。不像玲玲她们，刚一上学就是扑面而来的竞争压力，一路艰辛万分地学过来，又被就业工作房子票子这一大堆现实问题压的喘不过气来。几乎一直是在前路茫茫出路在何方的焦虑和求索中，要说不容易也是真不容易。
年轻人有理想、愿意奋斗，英姐自然是乐见的，只是希望玲玲在为未来努力的同时，也要接受自己是绝大多数芸芸众生里平凡普通的一份子，明白能过好一分普通平凡的生活其实已经是极大的成功和幸运了。想明白了这一点，以后的路或许就会少一点辛苦和不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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