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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婚记(56)心有所念

    六一那天,小桃她们学校全天停课,上午小朋友表演节目,下午全体放假。柳新中午直接把头戴花蝴蝶、额上贴着小星星的小桃接走,给女儿继续过节去了。英姐空出了大半天时间,从合唱团下了课,也不用着急往回赶了。

    今天她们学了一首新歌,李叔同填词的一首《忆儿时》。非常优美的一首歌,英姐特别喜欢。她一路轻轻哼唱,走出活动中心的大门。

    一拐弯儿,忽然看见了张医生,见她出来了,便含笑迎了上来。

    张医生,你怎么来了。英姐有点惊喜,也有点意外。

    今天不是没事吗,孩子们都过节去了,过来看看你。

    天天见,看什么。英姐不好意思。

    张医生微笑,把英姐引到一辆福特旁边,开了副驾门,来,上车吧。

    英姐迟疑,还开车了,要上哪去?

    随便转转,怎么,不敢上来啊。

    这有什么不敢的,英姐脸一红,坐了进去。张医生一笑,也转过去上了车。

    刚落座,拿出来一束花:送给你。

    不是娇艳浓郁的红玫瑰,也不是熏得人脑袋发晕的香水百合,而是一把朴素的雏菊搭配着同样朴素的满天星。

    呀,真好看。

    英姐接过来,怎么想起买花了?

    过节呀——我们也过个六一,永葆童心。张医生表情放松,本来想捧着花等你的,怕吓到你,没捧。

    英姐忍不住笑了,现在貌似全民过六一。

    看来大家都不想长大,都想做小孩子,你想吗?

    不想,小孩子最无助了,英姐摇头,怎么过,不会也去游乐场开碰碰车吧。

    张医生笑了,兜兜风,然后去吃饭——你要是想玩碰碰车也行,我开碰碰车很厉害的。

    英姐还真的爱玩碰碰车,玲玲小时候她们俩经常玩,十五块钱十分钟,她们每次玩二十分钟,不过她没说。不知现在还有没有这个节目了?毕竟是二十年以前的事了。

    张医生开车稳而快,把控感很强,就像他本人。他们开出市区,在青翠欲滴的城市绿道上一路驰骋。

    这条路真漂亮,真好。英姐赞道。

    好就常来。

    跑够了,又返回市区,最后在一家粤菜馆门口停下,在门童的指挥下停好车,又被服务员领到一个靠窗的位置落座——原来张医生已经预订了座位。

    新开不久,我们先试试。

    张医生请英姐坐下,让英姐看菜单。

    你看着点,我没忌口。不要点太多,吃不了。英姐说。

    喝点什么?点好菜,张医生又问英姐。

    喝水就好。

    好,那就喝水。张医生拿出一包茶,请服务员泡上——看来也是早有准备。

    刚才听你一路哼着一首什么歌,很熟悉但一时又想不起来了——什么歌?

    《忆儿时》,很老的一首歌了,今天刚学的——你听过?原来她路上还唱歌来着,她自己都没有察觉。

    哦,这一首啊,想起来了,李叔同。

    对,李叔同。英姐诧异。知道李叔同不奇怪,还知道这首冷门的歌就有点难得了。

    张医生解释:我妈妈是音乐老师,教小学的,我们家以前有台脚踏琴,我妈每天都会弹一会儿,大部分都是那个年代的曲子,什么《二月里来》《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我们的田野》《山楂树》什么的,还有一些比较小众的,比如《送别》,还有这首《忆儿时》也弹过。她弹琴,我爸爸就在旁边和声——我爸爸是外科医生,拿手术刀的,平常工作很紧张,每天听我妈妈弹弹琴,一起唱唱歌,正好是个放松。

    英姐听得入神,你父母一定是幸福的一对吧,你有一个幸福的家庭。

    是的,很幸福——我很长时间以为每个家庭都是我们家那样的,后来才发现不是。现在想起来,真的很为自己感到庆幸。

    那你当医生也算子承父业了。

    算是吧——其实我的理想也是做一名外科医生,感觉拿着手术刀为患者做手术特别棒,帅!张医生显出向往的神色。

    但是我妈坚决不同意,说外科医生太辛苦了,压力太大。我爸经常下了手术直接累瘫,几乎连吃饭的力气都没有。有一次做一台大手术,整整两天两夜,一做完就晕倒直接抬急诊了。我妈说救了别人的命,送了自己的命。所以我就干了心内科——我的手其实很巧的。张医生伸出手,上下翻转了一下,英姐的眼睛跟上去:张医生的手骨节分明,手指修长有力,蓝色的血管历历分明,手背上恰到好处几根汗毛,更增加了手的力量和——性感。英姐找不出别的词形容了。

    我爸爸说我是个外科医生的好料。张医生收回手,仿佛犹有遗憾。

    心内科也不轻松啊,现在都是心脑血管病,病人成天呜呜怏怏。

    没办法,现在医疗资源就是这么紧张。

    菜齐了,张医生替英姐盛汤,照顾她吃菜。

    俩人边吃边聊。

    听王老师说,你弹琴也不错?是厂里的文体骨干呢。

    王老师?哪个王老师?张医生迷惑。

    就是跳舞的王老师,以前在幼儿园工作的……

    哦,噢,王兵兵呀,对对,王老师,她爱人宋公明,以前是厂里的工程师,搞设计,也是我的病人,我们很熟。他手风琴拉得不错,和王兵兵——王老师正好是一对。

    宋公明?英姐感觉这个名字好耳熟,忽然想起来,这是水浒里宋江的字。

    张医生猜到了英姐的心思,不由得笑起来,是的,宋公明——宋江。我还问过老宋,他说是按家谱起的——他们这一辈是公字辈,他们家兄妹三人,宋公平,宋公明,宋公亮,都是好名字。不知是他父母太有文化还是真的不在乎什么水浒,把宋江这个名字给他了,不过真的很不搭,老宋这么个美人坯子……

    英姐没忍住,笑得流出眼泪。

    英姐发现很多医生都有这样的特质,严谨里有不羁,严肃里有活泼,审慎里有机智,冷静理性之中又不乏感性也可以说是性感。不知道是不是职业特点,这些各种看似对立矛盾的因素复杂而和谐地交织在一起,呈现处一种迷人而独特的气质。

    当然,这并不是在认识张医生以后才发现的。英姐的妈妈是护士,她小时候经常在医院泡着,自小闻惯了病房的来苏水味道,也熟悉医生护士的说话风格和玩笑方式,对他们的言行举止早就耳熟能详。她对医护这个群体有种天然的熟悉和亲近感。就像现在说的妈妈的味道,小时候的味道一样,不但顽固地怀念而且非常容易被捕获。所以张医生这些看似不同又多面的特点,英姐不以为异,只感觉吸引。

    因为喜欢白大褂,喜欢医生这个职业,很容易顺道也喜欢上了当医生的人。当初对张医生陡增好感,并且短时间内迅速走近,应该也和他的医生职业不无关系。英姐好像在和一个久已熟悉的人或者久已熟悉的一群人里面的一个在交往,而不是刚刚认识的、陌生的小涵爷爷。

    不知道张医生对她是什么印象,总之俩人似乎起始就有点一拍即合的默契感,之后一路下来也是水到渠成,非常地自然顺畅。

    日常的张医生更多的是绅士温文的一面,细致,沉稳,大方,有风度,而且非常有耐心,给人十足安全感。熟了以后,洒脱风趣的一面也出来了,偶尔促狭,但是只逗人笑,不招人烦——原本也不是为了刻薄人。可谓性格上佳,是非常理想的男友人选。

    俩人因为一个名字笑得不能吃饭,好容易止住笑,张医生问英姐,你刚才说什么?

    噢?英姐一愣,想了想,王老师说你钢琴弹得好。

    哦,还有什么,不止是钢琴弹得好吧。

    张医生露出狡黠的笑容。

    英姐瞬间脸颊发热,感觉王老师那天劝她的话全部被张医生破解了。

    一顿饭吃了快两个小时,饭后张医生又带她去朋友的茶室喝茶消食,回到小区已经八、九点钟了。英姐手拿着那束雏菊满天星,和张医生在小区外面的林荫道上漫步。

    晚风习习,吹来阵阵凉意。张医生不时侧过头看英姐,嘴角噙着一抹微笑。

    英姐问,看什么?

    没什么,儿童节快乐。

    谢谢,你也是。

    一下午没停说话,此刻夜色静谧,月上柳梢,正是说话的时候,两人反而好像无话可说了。只是来来回回地走,仿佛要把以前没走的路今晚走个够。

    终于,张医生停下来,面对英姐:你有没有想过,以后的日子,我们吃过饭天天出来散步,遛弯,像今晚这样?

    英姐的心跳了一下。她知道张医生问什么,可是她不敢接招,只好含糊其词。

    我们也差不多每天都遛弯吧。

    你明白我的意思。我是说我们将来可以一起生活,结婚,组成一个新的家庭,一起度过后半生。我经常会想,想象和你一起生活的场景,吃饭,买菜,看电视,听你念书——今天发现可以再加一项,你唱歌的时候我可以给你弹琴伴奏。很平淡的生活,但是身边有个可意的人,就会不一样,就会变得很有意思。你没想过吗?我感觉我们很合适。

    张医生直抒胸臆。拐弯抹角,旁敲侧击不是他的风格。

    英姐怔怔听着,他理想的生活何尝不是她理想的生活,可是她却不能给出答案。她她已经不是年轻时的她了,她早被严酷的命运锻成一段朽木。他们遇见的太迟了,哪怕早十年,五年,她都可能奋不顾身……

    遥想那触不可及的幸福,英姐心中一片酸楚。

    家英?张医生轻轻喊她一声。

    哦?英姐回过神,遇到张医生诚恳、探寻的目光。她略略避开:你把生活想的这么浪漫,医生不是头脑最冷静的吗。

    浪漫?你是在笑我吗,张医生自嘲地笑了笑,也许有一点——有时你遇到某一个人,会不由自主产生一点浪漫的想法。不过总体来说我还是很实际的——除非,找一个合乎心意的人不实际。

    你怎么知道我是那个人?

    张医生笑了,独自向前走了几步,回过头,难道我不是你的那一个吗?

    英姐语结,感觉自己脸红了,同时心跳明显加速。

    这个问题到此为止,没有继续下去。英姐很感谢张医生没有深究,不然她可太难堪了。

    他是她的那个人吗?肯定是,当然是啊。可是是又怎样,反而更让人逡巡不前,举步维艰。她曾置身二十多年的那个压抑灰暗的家庭,并不是离开了就完了,那个家把她心里昂扬的精神底色整个给腐蚀掉了,也把她追求新生活的勇气和信心全部摧毁掉了,这才是那二十年时间最可怕的地方。她至大的作为,也就是逃离那个樊笼一样的婚姻,最理想的生活,也就是抱残守缺地守着现在这一亩三分地,过她那所谓岁月静好其实是心如古井的日子,再向前一步都不能了。

    对的时候遇到错的人,一错就是二十年;现在有幸遇到了对的人,时机时间却又全然不对。命运却不是数学,有个负负为正,人生中两个错叠加,就是错了又错,一错再错,怎么都是不对的了。老天的安排何其荒谬啊。

    英姐把花插瓶——雏菊配上满天星,等它们干了,还可以做成干花。

    如能再和着他的琴声唱《忆儿时》该有多好,可惜再多向往终究也是枉然。那些场景只能在她的想象中出现,又因为不会实现,所以也将永远长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