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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世间本无残酷和希望

    卜吴解不在的第一周,刘亚宁和白雨萱开启了一场世纪撕逼大战。

    所有“姐妹”都坚定地站在了白雨萱这边,而刘亚宁的身边只有王晓燕一人。

    这场世纪战争非常之惨烈,甚至发生过几次1V1肢体战争。与男生之间的打架斗殴不同,女生之间的战争大多保留了起码的体面----不会出现一对多的群殴场面,最常用技能就是嘴遁。

    只是可怜了王晓燕的桌子,经常成为刘亚宁和白雨萱对骂时的战鼓:刘白二人经常骂完一句就猛击一下桌面,或者掀桌子掀到一半再猛地放下,让桌腿落地的时候发出巨响以震慑对方。

    至于刘白二人以外的姐妹...她们更多的作用是陪衬,学名:背景板。

    两人的《击鼓大战》并未震慑住对方分毫,反而是背景板抖了三抖。

    然而,刘白之战没有持续多久就因刘亚宁和王晓燕的转学谢幕了。

    当初下手最狠的人跑得比谁都迅速、坦然。只懂得向外归因的人怎么可能会有心理负担这个东西呢,活得自然坦坦荡荡。

    刘王二人离开以后,班级里再无drama,啖云彻底卸下了耳机,有时班级里安静得让他有点不适应。

    白雨萱似乎想和自己的过去彻底做个了断,刘白大战就是白雨萱用来洗白自己的手段,好像在说:瞧,刘亚宁才是一切噩梦的开始,现在梦醒了,一切又可以回到最初的样子了,这就是我们最初的样子!

    认错,接受内心里的不平衡,带着它重新来过。

    这么简单的流程,却没有几个人去做。

    啖云时常麻木地感慨。

    但是啖云知道,她之所以急于用手段洗白自己,也是因为她们无法靠自己骗过自己。

    不像李湘云,她根本不需要任何手段就可以骗过自己。

    崔禹坐到了徐志鹏旁边。李湘云一有时间就往他这里跑,但崔禹往往是一脸冷漠,期盼有一天她可以收到暗示。有一天,钢铁直男崔禹同学再也无法承受这样的眷顾,友善地告诫李湘云同学“有多远滚多远”,后来因为一次暗示不够用,他又贴心地加了项“禁止聊骚”的公开警告。

    终于,李湘云笑意盈盈地照做了,甚至都没有为自己辩驳点什么。

    自尊心伤了就伤了,反正...她乐意。

    啖云就比较惨了,就算除了呼吸什么都不做,每天仍旧会收到数条来自李湘云的“神之蔑视”。

    没有为什么,只是因为卜吴解不在了,李湘云急需一个特定的“照顾对象”。

    躲是没有用的,因为她对啖云的照顾是特意凑过来的,生怕他看不到。

    命运为何如此不公。

    啖云偶尔在心里抱怨。

    从那以后,卜吴解就一直是班级里的禁词,但是终有一天会有人去挑战它,因为你可以永远相信李湘云的嘴。

    校文艺汇演前夕,李湘云拉着张书影的手在畅谈“生存智慧”。

    “如果遭受不公正的待遇,你要忍辱负重,总有一天,全天下的人都会知道那个人的真面目。

    说着,张书影颔首,垂下的眼睑,刻意停顿了片刻,然后缓缓张开眼睛,赠与李湘云一个冷冽而又不乏睿智的眼神。

    一个人,连一时的委屈都忍不了...那就是蠢了。”

    她语气肃穆得像是在交代遗产归属。

    一番话让李湘云对她产生了无限的崇敬,因为,那可是张书影说的。

    “可不是,狗改不了吃屎,就像上个月走了的那位,她如果能有你一半聪明也不至于这个下场,什么叫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就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啖云看到张书影的脸瞬间阴沉了下来。

    她说这句箴言的时候代入的并不是自己,也没有代入任何人。

    李湘云的一句话道破了她费尽心机经营的伪装。

    这就是不经意间产生的语言艺术。

    然而该艺术的创造者好像并没有什么艺术天分,既无法参透自己刚才那段话背后含义,也无法估量其杀伤力,徒留听者在一旁痛苦地咀嚼着这段话的余韵。

    就连李湘云都知道自己是加害者,只是她从不推敲其中的逻辑,只要活在别人的规则里她便可以心安理得。

    这个想法击溃了张书影的最后一道防线。

    一瞬间,张书影意识到自己不过是个死要面子的小丑,懦弱无能、贪得无厌...这个现实让她难以承受。她的清高让她始终以一个旁观者的姿态旁观一场场伤害的发生,就像那一场场指桑骂槐的小剧场,她只负责当观众贡献笑声,

    这,能有什么错呢。

    错的是白雨萱,是刘亚宁,是李湘云,是齐妙可...

    若不参与进来,明天她就会是卜吴解了...

    她称之为《生之智慧》。

    我是被逼无奈的,是的,是智慧,是生活的无奈。

    张书影在心里如是挣扎。

    她的自尊心让她有意无意地丑化被害者,以寻求内心的平衡,好像被害者有了被害的原因,自己的加害就有了正当理由。

    聪明如她,她不会不知道,就连所谓的“原因”都是她用心编织的,都是她刻意塞给别人的,她永远无法忘记这点。

    她以为只要不主动加害别人,自己永远都是那个可以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俯视众生的智者,可现实是,她自己都骗不过自己。

    她不是李湘云,只要身边的人足够多就可以有足够的底气。她的聪明让她无法在潜意识里骗过自己,她的内心里一直都有一个卜吴解站在心头嘲讽她,让她不得不一层一层粉饰自己,好向自己证明,自己从来不比卜吴解差。

    对于她来说,那次体育课后的对视并不是她和卜吴解的对峙,而是她内心里的挣扎,因为她从没想到,居然真的有人可以放弃生存,选择求生。

    最后她还是选择了生存,还将之形容为“生存的智慧”。

    卜吴解一直是她心头的一根刺。

    张书影揉了揉蹲在一旁的李湘云的头发,面容重新焕发光彩,露出春风得意的微笑。

    “是呀。懂得忍耐才可以变得强大,那些莽夫、弱者终会消逝。”

    是啊...她不还是死了吗。

    张书影拍了拍李湘云的手背,示意她可以换衣服下楼了。李湘云换上了自己的护士鞋,拎着民族舞的白色纱裙离开了。

    啖云听得恶心,径直走到李湘云的位置,在李湘云的鞋子里吐了两口唾沫,左右两只各啐了一口。

    刚起身就看见张书影用她那双漂亮的栗色桃花眼睨了他一眼,嘴角不屑地勾了一下。

    啖云耸了耸肩。

    “跟你学的。

    啖云冷漠地转过身,示威似的再次蹲下,一手托着李湘云的新百伦鞋底旋着手腕摇了摇,一手随意地耷拉在膝盖上,摇着摇着,觉得不够,随即又往里面啐了一口。

    他擦了一下嘴角,淡定起身。

    “就像你说的,人要学会忍耐,我忍着那股反胃的劲儿,一直忍啊忍,忍到你俩说完了...忍到李湘云终于走了。

    啖云特意凑到张书影面前,俯身对她说:

    “你看我够强大吗,大、师?”

    啖云故意强调了大师二字。

    张书影惊诧得半张着嘴巴,半天说不出话。

    话毕,啖云直起身,极为挑衅地笑了。

    回到位置上的啖云,悠闲地抖着腿,翻着新买的《动物狂想曲》,不一会儿,他觉得还有话没讲完,就又对张书影说:

    “某种程度上,你比李湘云还要蠢。她至少有自欺的天分,而你,明明没有那种天分还妄图自欺欺人。

    他翘起了二郎腿,压低了声线。

    “某人就算消逝了也是你心中永远的心魔,

    啖云手中的漫画书又翻过了一页。

    “而且,你不要误会,你之所以还活着不是因为你有多强大,恰恰是因为你的懦弱。别扑腾了,认了吧,这样一来至少你的心里会舒服些,这是我真诚的建议。

    张书影第一次觉得一个同龄人可以在她的掌控之外。

    “还有,我不姓卜,也不姓吴,我姓啖,口炎啖,你不会想招惹我的。”

    不,不是第一次了。

    而是她第一次在一个人的掌控之下。

    张书影的眼眶里瞬间蓄满了泪水,她攥紧了拳头,咬紧了嘴唇,极力克制,想把泪水统统咽下去,可是这份羞辱实在是让她难以消化,她逐渐颤抖了起来。

    张书影起身走向厕所。

    还留在教室的崔禹、白清玉、张洛阳和易雨菲纷纷向啖云亮出了大拇指。

    “有兴趣再干一票吗?我加入。”

    张洛阳建议道。

    “干一票...什么?”

    “我知道三班许杰辉的球鞋在哪儿。”

    剩下三个人面面相觑,纷纷举起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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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洛阳打头,剩下的四人乖乖走在后边。

    张洛阳径直走了进去,其余四人刚站在门口就看见班级里还有三个同学坐着,他们吓得闪退回了墙后。

    “她也太勇了吧...”

    崔禹心有余悸地感叹。

    “嗯...那个...我刚才在厕所门口遇见了你们班班主任,她说她有急事先下去了,派我招呼你们都下去,她说她会默默记名...你们最好都下去...”

    张洛阳的语气突然变得十分拘谨,对于外人来说,这样老实的声音很难让人不信服,只不过其余四人心里清楚,一听就是装的。

    话音未落,三班就冲出三个衣衫不整的同学匆忙向楼梯口奔去。

    张洛阳探出头左看看、右瞅瞅,见并无异常就挥挥手招呼没用的四人进屋。

    “校文艺汇演...他是要表演足球吗...”

    易雨菲失望地发现许杰辉的座位下面空了。

    “那...行...行动取消...”

    白清玉刚要溜就被易雨菲勾住卫衣帽子,硬生生拽了回来。

    “球鞋没有,正好有毛巾啊,就这个了,各位搞快点,正好,白清玉打头。”

    白清玉不情愿地在脏毛巾上啐了一口。

    四人依次在毛巾中央各吐了一口,就逃命似的跑向教室门口,幸好张洛阳及时叫住了他们。

    “等会!”

    张洛阳微微探出头,发现走廊没人,就回头冲四人大喊:“Go!”

    四人闻令迅速跑出了三班教室。

    “你们是和他有什么仇嘛...”

    啖云试探性地询问其余四人。

    “我是想替吴解报个仇,另外,我很久以前就想扁他了...主要是扁不过...所以就只能搞点阴招这个样子。

    张洛阳干脆地回答。

    “你们不是吗?”

    “我也差不多,初一个子还没长起来的时候借他的120块钱...没要回来。”

    崔禹哀怨地回答。

    “许杰辉你都借...你这是心眼没长起来吧...”

    崔禹掐住白清玉脖子索命似的晃了晃。

    金灿灿的阳光从走廊的窗外倾泻下来,逐渐注满了整个走廊,啖云看到,窗外又飘进了柳絮,映着阳光透着淡淡红晕。和煦的春风总算吹散了严冬的最后一丝余威,这片大地总算迎来了新的生机。

    无数的离别,无数的相见,无数的擦肩,无数的偶遇...无论现实怎样,这个世界总会迎来新的生机、新的消亡。

    人的执念真的不算什么。

    或许卜吴解就是因为深谙这一点所以才会执意要离开。她早就知道,她的不甘,放下了就好。

    但她又比任何人都看中人的执念,所以才会选择送走了妈妈才离开,所以才会极力安抚还在世上的人。

    她比任何人都知道现实是如何运作的。

    但她还是选择守护每一个渺小的执念。

    她看中所有人的执念,唯独不记得要看中自己的。

    啖云抓住了一颗漂浮在空气里的柳絮,在手里捻了捻。一颗种子就这样在他的手里失去了翅膀。

    他一直想要告诉卜吴解,她已经失去的不是不可以挽回,无论如何他都很愿意帮她,甚至仅仅是等着她,只要她愿意。

    以及,她也一样很重要。

    她对他也有非比寻常的意义。

    他把那颗飞不起来的种子揣进裤兜里,带着它下了楼。

    五个人下了楼,操场上,各班的师生几乎都已落座。

    啖云没有直接归队,而是直接走进了卜吴解最后躺下的那片绿植,找了块空地把它埋下了。

    他不知道这颗种子会不会发芽,会不会在某一天被除草机移平。

    他只知道他埋下了那颗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