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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争执

    张星引和吉赛尔之间的不愉快很快就引起了整个家族的注意。

    张星引后来被安排到了十一那间房间里。

    张星引余气未消,躺在床上呆呆地望着墙壁发呆。

    “星引?”

    “嗯。”

    “你还在生气?”

    “是。”

    十一脱下了外套,换上全新材质的“睡衣”,这材质看起来像是柔软的、气泡纹样的橡胶。她抛给张星引一模一样的一件。

    “换上,这是你睡觉的时候穿的衣服。”

    “谢谢。”

    “你说你呀,和一个没来过中国的美国女孩那么强势干什么,她也有自己的想法呀。”

    张星引冷笑了一声,翻个身背过十一。

    “是啊,她跟我一个没去过美国的中国女孩较什么劲,我就不能有自己的想法了?我有想法,她想听吗?”

    十一坐到了张星引的床边,把胳膊肘搭在了她的肱二头肌上。

    “她没错,你也没错,就是想法啊不一样,何必呢。”

    “你觉得这是两个人想法不一致的问题?”

    “对啊,不然呢?你看,Gisele有自己的想法,她向往世界和平,这能有什么错?你呢,认为世界很复杂,所以没有绝对的是非对错,对吧。”

    张星引觉得自己心里堵着的那团干柴被点燃了,本来不想解释什么,结果越想越火大。

    “你就是这么理解的?世界和平和世界复杂???”

    十一愣了一下,似乎被张星引咄咄逼人的口气吓住了。

    “....啊、啊...怎么了...?”

    张星引重重地呼出一口气,耐着性子在心里措辞以防止自己接下来会说出什么不好的话。

    “世界和平?她的世界和词典里的世界是一个世界吗??世界复杂?我只是实话实说,我们都还年轻,对于不懂得的事情要少站在自己的角度指点江山,她倒好,上来就给我当起了老师。”

    十一急了,她觉得张星引简直不可理喻。

    “妹妹,世界不是黑白的,哪有完全对的道理,你总得给别人留空间和你讨论吧。”

    “讨论?她何曾想过要讨论?她不是早就有结论了吗:世界和平就是完事了。她只是想借'讨论'由头审判她不曾瞧得起的世界--就是我、我们,哦,还有Singing这名字,Singing有什么难记的?Gisele可好记得很呢。还有,更多的时候,对的就是对的,错的就是错的,总有该与不该,是非都可以倒转还要道理二字做什么?”

    “......”

    十一站起身倒了一杯水,咕嘟咕嘟地吞了下去。喝完她把杯子一扣,再拿起一杯,倒了半杯水递给了星引。

    “谢谢。”

    十一双臂交叉于胸前,慵懒地靠在了墙上,睡眼朦胧地打量着眼前这个“同龄”的小姑娘。

    “可你也没关心过我叫什么名字啊。我叫你十四你也没这么大的反应啊。”

    “因为我的中文名字拗口,所以我宁愿你叫我十四,如果我想让你改口,我会亲口对你说。另外,如果你真的在意我是否叫了你的本名你早就说了,何必上来就介绍自己的名字是十一。你不说只能说明你不在意,或者有别的原因,那我最好不问。我呢,我希望别人叫我的名字而不是一串数字,所以我才会邀请别人叫我的名字。”

    十一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只得摆摆手。

    “好好,我说不过你,但是看在大家的面子上...”

    “谁的面子?”

    “...我的不行吗?”

    “不行。”

    “为什么?”

    “我的事跟你的面子有什么关系,跟大家的面子有什么关系?”

    十一无力地叹了口气,瘫软地躺在了床上。

    “得得,您随意。”

    “希望你也这样劝过Gisele。”

    十一躺在床上冷笑。

    “人家可没像您这样咄咄逼人。”

    张星引盖上灯帽,在黑暗中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但凡她给过我讨论的空间我倒也不用'逼'了。十一,这是人与人之间最起码的尊重,我是在气一个人因为我的身份而不尊重我。她甚至认为我'uneducated'(文盲),只因为我的来处!我凭什么以礼相待?如果连♫这都算咄咄逼人的话,那就只能说明她也没好到哪里去,我们的口吻有任何区别吗?我总要给她一个信号告诉她我很生气、我希望她能尊重我吧。”

    十一不想纠缠,闭上眼睛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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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张星引在餐桌前落座,原本聊得热火朝天的“波西米亚”们瞬间静音,她立刻就反应过来了,这种场面她见得多了。

    餐后,张星引发现所有“波西米亚”都对她爱搭不理的,时不时的,还故意摆出一副心照不宣的表情,与其说是摆给对方看,倒不如说是摆给张星引看。就连十一也在跟身边的人窃窃私语,见张星引路过就故意闭上了嘴巴,这让张星引觉得很奇怪。

    吉赛尔和她的分歧居然能造成这么大影响。另一旁,吉赛尔在做作地摆出一副憋笑的表情,她既想让张星引看出她在嘲笑她,也想保持住所谓的goodmanner。

    张星引忍无可忍。

    “DidIdosomethingwrong?Bringitout,sothatI'llknowit!(我哪里做错了吗,说出来吧,好让我知道!)”

    或许是知道自己不可能待太久,又或许是因为面前的都是在她生命中可有可无的陌生的人们,张星引彻底放开了。

    “No?Oh,youguysprobably'veknownthatsomethingtwistedishappeninghereha?(不说?哦,恐怕你们自己也知道这种做派难看得很吧。)”

    银发灰眼的女孩率先表示了不满。

    “Areyououtofyourmind?Whatthehellareyoutalkingabout?(你疯了吗?你在说啥啊?)”

    “I'mtalkingaboutyou,allofyou.Ifyou'regrumblingaboutsomethinggood,speakitoutloud.IfIdidsomethingwrong,pointitout,sothatIcancorrectit.Gisele,Idon'tlikeyou,IadmitthatI'mnotbehavingrespectfullyenounghtoyou,that'strue.ButatleastI'mnotbeingdisrepectfultoyou.MaybeI'mnotanofficialpeace-makerlikeyouare,butatleastI'veincludedyouintheworldIsee.(我在说你、你、还有你!如果在咕哝见得人的东西那就大声说出来。如果我做错了什么,就指出来,只有这样我才可以改正。吉赛尔,我不喜欢你,我也不够尊敬你,但至少我没有不尊重你。我不是一个官方认证的维和人员,但我认为的世界包括了你。)”

    话音未落,达娜见状就把她拉到了小河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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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把我拉来这里是...”

    “没什么,我觉得你好像不想在那里呆了,就是方法不太聪明。”

    张星引笑了。

    “没有,刚刚好,我确实不想在那里呆了。你不怕他们因为你和我走得近而讨厌你吗?”

    达娜淡然一笑,好像被问及了一个完全不会考虑的问题。

    “不会的。他们只会认为我会教育你。”

    张星引难以相信这群人的处事能力,自然也不会相信达娜对他们的评价,即便他们已经在一起生活了好多年,即便他们对于彼此都是知根知底的。

    “Areyousure?”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你是觉得,他们都是傻不愣登的楞头青年,头铁得要命,看着心怀天下,其实狭隘得很,对吧?”

    张星引点点头。她实在不明白达娜是怎么受得了这群乌合之众的。

    “你不这样认为吗...是我哪里...”

    达娜摇摇头。

    “你们的世界终究不一样,我们呢,就在有交集的地方好好相处就好了。”

    张星引的眉头锁起来了,她总觉得哪里还是不太对。

    “怎么了?”

    张星引沉默了半晌,大脑在搜索不对劲的点在哪里

    “我要的是人与人之间的尊重,没了尊重就没有所谓的好好相处。”

    达娜低下头,同样微蹙着眉头在大脑里消化这句话的含义。

    “先不说这个了。你会爬树吗?不会的话,我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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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达娜带来了一个金发碧眼、皮肤白得发光的女孩子。这女孩不像其他欧美女孩一样拥有宽大的骨架,孱弱的身子骨仿佛风一吹就能倒。她梳着高高的马尾,蓬松凌乱的金发好似刚用筷子捞出汤面的泡面,长长的一直垂到腰部。

    “她叫Sally,她想教你射击,这是她主动要求的哦。不知道你想不想学?”

    张星引心怀感激地走上前去握住了Sally的手。

    “Thankyou!IthoughtIhavetoturntosomebody!(谢谢你!我还在想我应该找谁帮忙呢!)”

    “e,dear.”

    张星引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些唐突,立刻缩回手去。慌乱中,她在裤边擦了擦手,再次激动地把手伸了出来。

    “I'm张星引,youcancallmeSingin',youknowverb.singpulsi.n.g.(我叫张星引,你可以叫我singin',你知道的,动词唱的现在进行时。)“

    Sally被张星引慌乱的样子逗乐了,把手伸过去主动握紧了张星引的手,笑着安抚起这个惶恐的东亚女孩。

    “That'snice,Sinin,I'mlearningmandarin,youcanhelpmecopewiththat.(好呀,星引,我在学汉语,你可以帮帮我。)”

    她想问问这个Sally,她究竟有什么吸引她的地方让她主动请缨教她射击。

    她不怕在这里的日子混不下去吗?

    但张星引最终还是没能问出口,因为达娜的反应就已经足以说明一切了。

    “你不用担心。They'llfigureitout.Imean,obviouslyyouarenotthetypeofpersonwhogonnagetalongwellwiththem,and,theywillneverletyouineither,butI'mtotallydifferent.Maybetheyarenotcoolwithyou,butbelieveme,theyarecoolwithme,andtimewillhavethemcoolwithyouaswell.Maybetheyareoverreactedonit,buttheyhavethatmannertoletitgointheend(他们会想开的。我是说,你肯定不会他们相处得愉快,他们也不会容许你的融入,但是我是不一样的人。他们可能对你不够酷,但相信我,他们总有一天也会对你这样。可能他们对待你的反应确实过度了,但他们身上多年累积的习惯总会让这件事过去的。)”

    张星引惊讶于对方的坦诚,另一方面,她也彻底放下了戒备。

    “Ihopethatistrue.“

    “Thencongratulations,thatetrue.Nothinggonnabotheryouanylongerbythen,justwaitandsee,youwillbeabletofocusonyourpreparationforthedeparture.(那就提前祝贺你了,这会实现的。到时候就没人烦你了。等着吧,到时候你就可以专心准备出发的事宜了。)”

    停顿的间隙Sally就打落了一只筑巢在树上的“鸟”。

    “And,youmightnoticethattheyarenotbadinside,it'sjustthatchildishnesssometimesequalsevil.(然后,你可能意识到了一件事,他们本质上并不坏,只是幼稚常常就是恶的代名词。)”

    “Isee...MayIaskyouaquestion?”

    “Sure.“

    “Whyareyoustillhere?“

    “Me?I'vegotnowhereelsetogo,DanaandSamaremyonlyfamily.Honestly,Iwasdesertedanddrugged.IwouldratherkillmyselftheminuteIgotback.(我?我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达娜和山姆就是我的家人。老实说,我被遗弃了,还被灌了毒品。让我回去还不如让我死掉。)“

    张星引听完莎莉讲述自己过去的生活就回想起了电影里描绘的社会底层,但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唯有Sorry说得出口。

    “sorrytohearthat.”

    “Oh,don'tbe.I'mluckyenoughtoavoidatragiclife.(哦,别。能够躲过悲惨的一生的我已经很幸运了。)”

    莎莉一边说着一边走过去捡起了鸟巢里三颗还完好的“卵”,把另一部分打碎的蛋盛到了背袋里。

    “We'lldoafeasttoday.Run!!(看来今天可以吃上好的啦。快跑!!)”

    RUN...?

    张星引知道自己该跑了,奈何身体还在劝脑子要三思。

    莎莉跑了十米远,回过头却发现张星引还愣在原地,便大声喊叫了起来。

    “Whatareyoudoing?!she'scoming!”

    来?谁来了?“她”是谁?

    张星引满脑子问号,她这个人一直都是这样,在没有确凿的把握之前绝不上手做事。

    可她一直知道却又漏掉了一件很重要事实,那就是:这世上没有所谓的“确凿的把握”,与其如此,还不如在关键的时刻信任另一个可靠的人。

    可一直都有种无形的力量在操纵着她去追求这种根本不存在的“确凿”,没人能告诉她她为什么会这样。

    人类所能经历的最绝望的处境莫过于只可能“不可能”。

    张星引的前半生就生活在这种绝望当中。

    张星引回头才看见刚刚爬出“树洞”的“鸟妈妈”。她有着黑色油亮的、短短的绒毛,像是介于哺乳动物和昆虫之间的某种飞行动物。在地下这种无法充足起飞的地下,“鸟妈妈”只好靠着这一对翅膀艰难爬行,可这样一对看着轻便可折叠的翅膀展开却又那么地庞大,一步的跨度足以达到人类跑五步的距离。眼看鸟妈妈就要破洞而出了,莎莉把肩上的弓卸下来往巨鸟的身上射了一箭,这一件射到了胸脯的最中央。

    “Shit.Turnrightorleftattheupperhill,I'lldotheopposite,thenlet'smeetatthefootofthishill10minuteslater,ok?DoyouunderstandwhatIamsaying?(在前面的小山丘左转或右转,我和你相反,十分钟后这座小山丘下见,好吗?你明白我在说什么吗?)“

    张星引慌乱到听不懂莎莉说了什么,不知道还能询问什么,但不管问什么,万般皆上品唯有抱歉糟。

    可只有抱歉才能活命。

    “Pardon?”

    莎莉没有生气,短暂地放缓了奔跑的时速,把刚才说的话又说了一遍。

    “Gotit,seeyoulater.“

    张星引选择了右转,右转的同时,莎莉向左转,左转的同时转吹起了上古风格的口哨,鸟妈妈跟中了邪一样爬向莎莉的方向。张星引跑了一会见危机解除就开始走了起来,她在心里默默数数,数到360时开始往回走,同时暗暗腹诽:这个莎莉怎么刚交了个朋友就让朋友卖命。

    走到了小山丘附近,张星引大老远就看到已经等到坐着熟睡的莎莉,她的衣服已经被血液染棕了,血液的源头是背上背着的还在流淌鲜血的弓和箭。

    张星引摇醒了莎莉,莎莉不好意思地扶起额头,按压太阳穴。

    “Areyoutired?(你很累吗?)”

    “That'snice,here.(真好,这儿。)”

    张星引只是客套一下,没想到莎莉想多了,甚至拍了拍身边的空位。

    张星引也入乡随俗地改了口。

    “Honestly,no,thankyou.I'drathersavemylife,let'sgohomeandsleeponthebed.(不了,谢谢。我还是活着吧,我们还是回去在床上睡好了。)”

    莎莉笑了。

    “That'sevennicer.(最好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