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堤上蚁穴

    圣莨堡,一个百余年没有动过刀戈的地方,就在延宁十八年,所谓“治世”之下,在中州这个王畿地区,统治核心,爆发了千人规模的暴动(实际上已经可以称为暴乱了)。这对于甍来说,无疑是一个响亮的耳光。

    虽然王权难下边疆与县乡,但在中州,至少甍还是有决对的掌控的。消息很快就传到甍的手中,看到的那一刻,甍大脑一阵恍惚,差点掉了手中的文书。

    “好啊…真是好啊……”看着呈上来的汇报,大口呼着气,甍强忍着怒火,没有直接在朝堂上发作。

    站在甍身后侧面的凯禄眼睛不时往文书上瞟,大抵了解文书汇报内容后也惊了,咬住嘴唇让自己没发出大的动静。

    甍看着位于自己左侧第一位的甄延,只冷冷的望着,吐不出一个字。甄延却缓缓抬头,目光平静,也看向甍。

    “你还敢和我对视!”心里虽是如此想着,但甍未有言语。

    这是什么态度?甍一时竟无法分辨出来。但甍也只是保持着盯向甄延,他有一种感觉,自己绝不能先移开视线——这意味着示弱。

    但甄延很快便缓缓低下头,好似一切都没有发生。

    眼睛淡然地盯着甄延,心里却难以平静。甍一开始只是单纯的气愤,逐渐冷静下来后,甍不禁细细求索此事:

    娘那时即使权位再重的臣下也没有敢在朝堂上正视她的,现在呢,孤现在还不是有名无实的国君!现在就敢犯上威了!

    但是……没有他几代人相助,孤怎能有这位置?到底还是得位不正。正值天灾之时,不知还会有多少人以此称孤无德,不当立……

    天灾人祸,天灾人祸呐。有了天灾,人祸也必然不会远的,这哪是一人可以决定的?纵使对甄延这老匹夫不满,孤也不至于拿这件事对他们甄家动手,谁家的佃农完全安分呢,谁家是完全清清白白的呢?以此为借口处办甄家最后只会弄得朝廷上人人自危。这是在自断手脚!

    罢了,且饶你这一遭。但是,给孤记好这句话: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

    必有余殃!

    想罢,甍揉了揉眉梢,一旁的司马礼见状立马如条件反射一般的提笔准备拟诏,甍环顾群臣,缓缓说道:“今四境罹灾,黎民蒙难,孤甚痛之。然九州有变,贼祸渐起,此祸国者不当恕!各地兵马加强防备,不得擅离驻地。如有庄园乱民祸起,诸地方豪强望自解之,莫为国家额外负压。”

    一句话:自己捅出的篓子自己填上,朝廷不会为你们的过失负责。

    退朝后,甄婉急忙找到司马礼。

    “你离大王最近,他看我爹时眼色咋样?大王会把我爹怎么样吗?”她也听说了家里的事,又看到今天早朝时甍和甄延的短暂对视,不由心里忧惧,话也没有了往日的条理。

    “先别着急,暂时不会有事的。”司马礼按住甄婉的双肩,安抚道,“一来你父亲的确劳苦功高,大王再怎么样也不可能就这么过河拆桥,二来那发生叛乱的亲戚和你们本家应该不太近吧?”

    “话虽如此,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啊。”甄婉还是放不下心,司马礼只感到手下阵阵颤抖。

    “给你爹一个建议:赶紧把那家亲戚自己处办了。然后别再那么压迫你们户下的佃农了。”司马礼随即打算离去,“我还需去往大王那,你若不放心我尽量上言。”

    “好的,好的……”甄婉便走开,而没有走出几步,又回首补说,“谢谢你。”

    快步离去后,司马礼环顾四周,确定没有什么人后方慢下脚步。

    “你们家是没事,只是暂时而已。”“你们”吐得很清楚,司马礼本就不赞同这项婚姻,现在发生这件事更是觉得上了贼船:

    甘泉近竭,招木近伐。甄家的确出力最大,功劳也最大,但今时不同往日了,以前的确是需要你们家,但现在的朝廷不缺“甄家”,没有甄家反而更好。都完成使命了,也可以歇着去了。

    先前婚宴上甄延他向那些人示好与其说是为了联合诸士族,不如说更是因为恐惧而为了自保吧,甚至连甄婉都愿意下嫁到我们家。爹也是,这般烫手山芋也敢接,若不是不想和甄家再显得接近,这么多月下来正常夫妻怎会如此貌合神离,“同床异梦”?

    现在的朝廷局势……我只能以不解解之,首当其冲的是甄家,可谁知道下一个“甄家”会是哪家呢?大王让那么多村夫占据官位,怕是想来场大变革,虽说那些人能力不能确定,但安分是肯定的,毕竟治世之下,需要的恰是老实人,甚至是庸人。无他,乱世时能人可以让大王抢到天下,而治世时庸人则能确保大王坐稳天下,只要够忠心,甚至是盲从大王,除非大王决策错了,否则不可能再有大的变动了。

    不过……前提得是——

    现在是治世!

    想到这里,司马礼露出了几分让人难以琢磨的冷笑,稍正冠服后又控制好仪容方才前往甍处。

    如果长堤上出现了蚁穴,那么巨大的水压会在一瞬间将其冲毁。光天化日下巨大的身影往往意味着更大的阴影。

    南州

    夜色正深,月朗星稀,暗处却闪过几道不安分的影子。借助钩锁攀上一户坞堡后,几个人迅速解决了巡夜的部曲,随后将大门打开……

    惨叫声与怒喝声一时充斥了整个院子,随后一切又归于寂静,好似这一切都从来没有发生过一般。

    将一直以来压迫在自己头上的士族全家尽数屠戮后,樊匡擦拭好沾血的钢刀,吩咐道:“赶快,把粮食都拿出来分给大家!”他本来在乡里风评颇佳,又是读书人,因为没有钱财贿赂察举官员才没能入仕,最后家财散尽,只得沦落为佃农以谋求生路。

    乡里人大多为他鸣不平,因而大多愿意听他差遣。又由于灾情之下,上头的压迫使他们难以过活,再受到以往其它起义佃农的影响,于是在樊匡的谋划下,他们最终铤而走险,开始了反抗。

    几个其他庄园的佃农也赶到,带头的成武,侯彭等人纷纷向樊匡汇报成果。

    “有放跑舌头吗?”有思于西陌县起义的失败,樊匡就担心有人溜到县里去报信了。

    “放心,整个房子我们都围住了,连条狗都跑不出去。”

    统计下来可以战斗的有两千余人,缴获的刀戈等武器数百件,其余只好暂时用农具替代,随后,樊匡开始计划起明日攻打县城。

    “真的要如此么……”听到樊匡的计划,其它几家佃农心里开始打退堂鼓。毕竟,这样就真的是叛乱了,可不像以前的佃农暴乱一般。

    “这是我们唯一的出路了。”樊匡坚决地说道,“大旱三年,民不聊生,又还有那些个混蛋抢我们的粮食,这是把我们放火炭上烤啊!而且,为什么我们辛辛苦苦劳作,到头来却连饭都吃不上?而他们就可以不劳而获?”

    这句话说道众人心坎上了,虽然南州旱情并不严重,但官府以筹备“救济粮”的名号也抢了他们不少。想到这两年所受的,以及那些活活饿死的同乡,每个人心中都有一团火被点燃,不由发出最后的呐喊。

    “而且,为什么我们要受他们统治?全天下一个王,几千个官,几十万个兵,但有几百万户的民!孰强孰弱一目了然。只要我们所有人能一起上,天王老子也拿我们没办法!”樊匡随即振臂高呼道,“愿随我同行者,袒右!”

    “愿同行!”所有人一并袒右,在策划好明日攻城计划后,众人只等待朝阳的升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