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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临江查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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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时分,下着小雨,细亮如银丝。

    时间转瞬过去大半个月,办完南宫兰舒的丧事之后,已近初夏。

    狄青青与南宫翊终于可以踏上前往临江查案的旅途。

    临行前,狄青青额外获准去天牢探望父亲狄谨仁。

    马车抵达天牢,狄青青与南宫翊步下马车。天牢两扇铜门紧闭,门上雕着两个骇人的青铜兽首,眼珠暴突,面目狰狞。

    铜门漏开一道缝隙,狱卒长出来相迎:“王爷,王妃,请进。皇上有令,只有半炷香时间,还望王爷多担待。”

    南宫翊颔首,携狄青青一同入内。

    走过幽冷阴森又漫长的走道,拐过弯,步下台阶,来到更深的地下牢房。没有窗亦没有光,墙壁上烛火跳动。

    狄青青的心揪起来:“爹爹恐怕风湿病又要犯了。”一直走到尽头处,狱卒长将石门打开:“王爷,王妃,请。”

    门又矮又窄,南宫翊与狄青青弯腰进入牢房。

    牢房里没有想象中糟糕,颇为干净,石床上亦铺着软垫,牢房高处竟然还有一扇小窗,倒也没那么阴暗潮湿。

    “爹爹。”狄青青几步奔上前,扑到狄谨仁身边,眼角淌下泪,“爹爹你受苦了。”

    她抬起头,泣道:“爹爹,你头发白了许多。”短短数月,爹爹像是老去许多,额头上也生出十余条皱纹。

    狄谨仁轻轻抚着她的头:“女儿,爹爹本就老了。”

    “岳父大人。”南宫翊拱手道。

    狄谨仁望向南宫翊:“多谢王爷照拂,老夫在这狱中没有受半点罪。”

    “应该的。”南宫翊应道,见到狄青青哭泣,他的心跟着揪起来,他从未见过她哭泣,一般的事也难不倒她。此刻她的泪,让他觉得心都要碎了,他情不自禁伸手替她擦去泪痕,柔声道:“会有办法的。”

    狄青青颔首。

    狄谨仁打量着南宫翊,目光碰撞的刹那,似能感受到南宫翊对狄青青那份情感,他感慨道:“青青啊,爹爹果然没看走眼。满朝放眼望去,当属翊王为人正直,可以依托。”

    “王爷。”狄谨仁突然郑重道,“老夫有一事相求。”

    “自家人何来相求,岳父请讲。”南宫翊恭敬道。

    狄谨仁的声音苍凉无比:“狄家虽富甲天下,可老夫唯有青青一个独女,老夫也有散去家财之意,可无奈仍有小人作祟。眼下皇上视狄家如心头刺。即便查清粮仓一案又能如何?俗话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青青与我再无关系。狄家涉案牵扯不到青青。还望王爷,到了万般无奈之际,保全青青即可。”

    “爹爹!”狄青青一听急了,此话分明有诀别之意。

    狄谨仁摆摆手,严肃道:“青青你先出去。我有话单独和王爷说。”

    狄青青无奈,可又拗不过狄谨仁,只得起身走到石门外。

    牢门重重关上,空气里只余死一般寂静。

    “岳父何出此言?”南宫翊问道。

    狄谨仁叹道:“老夫虽陷牢狱,外面的事亦有耳闻。皇上的心思,王爷岂能不了解?此番皇上虽然答应查案,恐怕已是犯了皇上心中大忌。即便沉冤得雪,皇上又岂能放下芥蒂?只会觉得王爷相逼。王爷想要救青青一人易,想要救整个狄家太难。必要时,弃马保车。”

    “可是……”南宫翊凝眉,狄谨仁说的他自然懂。可他如果做得出来,他也不是南宫翊了。

    “王爷,听说眼下多了静王?”狄谨仁问道。

    “确实。”南宫翊道。

    “所以,王爷更要为自己前途考虑。毕竟皇上多了一个选择,而王爷少了一条路。留得青山在。”狄谨仁站起身,恭敬作揖,“礼节在前,承蒙王爷喊老夫一声岳父。请受老夫一拜。”

    “不敢当。”南宫翊忙扶住狄谨仁。

    “青青就拜托王爷了。”狄谨仁重重握住南宫翊的手臂。

    “放心!本王此生不负青青,若有违背,愿受百毒蚀骨之苦,痛不欲生。”南宫翊郑重起誓。

    狄青青在门外等候一会儿,石门便打开了,她刚想进去,里面却传来狄谨仁苍劲的声音:“青青,时候恐怕到了,赶紧回吧。”

    南宫翊亦道:“我们也该启程了。”

    透过门缝,依稀能看到狄谨仁在石床上坐下,闭目养神。狄青青心里不舍:“爹爹,可我还有话想问。”

    “青青,关于粮仓一案,爹爹一无所知。查得怎样便是怎样,莫要强求。”

    狱卒长上前关闭石门。

    “那,爹爹保重。”狄青青望着关上的石门,再看不见爹爹身影,心里空落落的。

    “我们走吧。别急,眼下最重要的是查案,粮仓一案,此前我已多方查探过,有一些线索,一会儿途中与你细说。”南宫翊知她不舍,安慰道。

    “好。”狄青青一步三回头,依依不舍地离开天牢。

    出了天牢,狄青青与南宫翊前往帝都最大的码头,盛京码头。

    雨依旧下着,迷迷蒙蒙,浩瀚的江面上仿佛浮动着一层白蒙蒙的轻纱。远近的山峰若隐若现,往来商船频繁,白帆点点,如梦如幻。

    南宫翊撑着伞,引狄青青下马车:“前往临江路途多山,车马难行,唯有水路最是便利。”

    码头上,琉璃和叶武已在等候,琉璃见到狄青青,兴奋得直挥手:“小姐,姑爷,这边这边。”

    叶武眉头直皱:“你声音小点。”

    琉璃轻哼:“要你管。你又不是我夫君。”

    叶武:“……”

    狄青青走上前去,琉璃连忙帮她打伞:“小姐,你看这艘船漂亮不,姑爷包下啦。我带了好多好多你爱吃的点心。”她晃着手里的包裹。

    “你呀,出门在外,谨言慎行,知道吗?”狄青青点一点琉璃的额头。

    “哎呀,知道了。小姐、姑爷,快上船吧。”琉璃拉着狄青青就走。

    南宫翊与叶武先登船。

    琉璃心急走在先,也登上了船,还不忘回身催:“小姐,快点快点。”

    狄青青抬步,刚要走上踏板。

    “青青,等一下。”

    突然,身后传来清冷的声音,穿透嘈杂的雨声,鼎沸的人声。

    狄青青循声回首,却见一人独立雨中。

    宫皓月一袭白衫,迎着风雨,他并没有打伞,雨不大,落在他墨色长发上,凝成水珠,晶莹一闪,缓缓坠落。

    “静王殿下?”狄青青一愣,“你怎么来了?”

    宫皓月几步走上前,笑容如沐春风;“以前你帮了我几次,该我回报你了。我领了皇命,特来相助。”

    一时间,狄青青微愕,不知如何接话。

    南宫翊本已上船,见到宫皓月,黑着脸走下船,拽着狄青青就走:“快些,船要开了。”

    “等等,他请了皇命一同查案。”狄青青挣脱,指一指宫皓月道。

    宫皓月此时从袖中取出一卷布帛,递上前:“皇弟,不信可过目。”

    南宫翊并不接,只淡淡道:“就算皇命说一同查案,又没说一同乘船。这是本王包下的船,你搭其他船,请自便。”

    说罢,他干脆一脚踢飞登船所用的踏板,抱起狄青青足尖一点,纵身一跃,人已置身船中央。

    “开船!”南宫翊一挥手,命令道。

    船夫起锚,船缓缓离岸。

    独剩宫皓月一人立于码头边。

    宫皓月朝狄青青挥了挥衣袖,喊了句:“临江见!”

    狄青青倚靠着船舷,脸一阵红,一阵白,很是尴尬,伸手抚上额头:“南宫翊,你也太小家子气了吧,这么大的船,多带一个人又何妨?”

    南宫翊:“船上只备了四个人的饭菜。”

    狄青青:“……”

    船很大,垂下巨型白帆,随风张扬鼓起,奢华气派。甲板上有两层楼,下层设施齐全,敞亮的大厅里铺着厚密的毛绒地毯,拐角处是雕花楠木楼梯。

    南宫翊带着狄青青走上二楼,这里是一间厢房,有榻有床有茶桌。

    桌上早已备下各色糕点与茶水。

    软榻上垒着一摞书。

    狄青青上前翻了翻,竟然都是些稀奇的书,她眼波微动:“都是你准备的?”

    南宫翊在桌边坐下,提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也给狄青青倒了一杯;“那是自然。走水路要明日傍晚才能抵达临江。”

    “以前随爹爹跑生意,我去过临江,那里依山傍水,风景秀丽,民生富饶。”狄青青接过茶杯,轻轻抿了一口。

    “是,但因水系发达,极易导致洪灾。江南还好,江北此次受灾严重。我此前曾派叶武去秘密打探,略有所获。”南宫翊正色道。

    狄青青眼神一亮:“说来听听?”

    “你爹在临江有三处粮仓,其中江北萧县粮仓最大,粮仓建在江心一座小岛上,主要通过纵横的水路将粮食送达存储。而此次出事的,便是萧县粮仓。经临江督查宋允提查明,洪灾以后,从萧县粮仓运出百船赈灾粮,送往灾区,被截获后发现皆是应丢弃的陈年霉米。而与此同时江南本来粮食短缺,市面上却涌出许多高于市价十倍的精米。因此,铁证如山。”南宫翊饮了几口茶,叙述道。

    “就算一船粮食价值千两,百船不过十万两。我爹何必?想必是其他人冒用我爹名义?”狄青青疑惑道。

    “未必是冒用。因为叶武查到,萧县粮仓的主事李雍原本坚称,装上船的都是精粮。可后来在严刑之下,还是改口了。”南宫翊长眉一扬,“我已拿到李雍最初的口供。”

    狄青青惊讶道:“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时机不成熟,也算不上铁证,拿着也是枉然。我本想以此劝说父皇重审,但……”南宫翊凝眉,欲言又止,干脆换了话题,“所以此案疑点就在,上船的时候是精粮,到港查货时却成了霉米,经萧县粮仓的人确认船无误。这就奇了,行船不过一夜时间,凭空精粮变成霉米。真是见鬼了。”

    狄青青听着,陷入了沉思。如果这是有心设计,岂不又是一桩谜案?好似南宫婉彤金丝断头案一般,仿佛神鬼所为,无法解释。

    那这一系列的案件,是否有关联?

    总而言之,设计这一切的人,能力或许在她之上。

    狄青青深吸一口气道:“我去甲板走走。”

    她走出厢房,来到甲板上。迎面扑来雨水清新的味道,令人思绪宁静。

    烟雨霏霏,满山青翠皆在眼前,美得好似一幅写意水墨画。雨滴落下,河水溅起无数圆圆的涟漪,她呆呆地望着这一圈圈的涟漪,一时也没有头绪。

    她只觉肩上的担子,越来越重。

    船在江面平稳行驶。

    到了次日午后,船已由江面驶入支流河道,虽不波澜壮阔,然九曲十八弯,水清澈见底,河边重重垂柳在风中飘摇,如同一卷天然垂帘。

    船帆已收起,船夫改用长长的竹篙插入河底,缓缓前行。

    狄青青在厢房中坐了片刻,有些困倦。南宫翊手持一卷兵书,斜靠着软榻闲暇翻看着。

    狄青青站起来,想去床上午休一会儿。

    谁知这时,船猛地一晃。

    事发突然,狄青青根本无法站稳,跌跌撞撞连退几步。南宫翊敏捷地伸手揽住她,可船晃得太剧烈,两人一道倒下,相拥滚在榻上。

    船终于不再晃动。

    然此时,南宫翊已将狄青青压在身下,姿势暧昧。

    行动远远先于思考,许是压抑太久。南宫翊突然俯首,狠狠地吻住她,当他意识到自己的冲动时,舌已然卷住她的舌,深深掠夺着她。

    狄青青屏住呼吸,脑子里无法思考,只得无力地抓住他的衣领。

    南宫翊疯狂地吻着她,只要她稍有反抗,他便变本加厉,直到她软在他身下,再也无力。终于吻够了,他略略支起手臂,剧烈地喘着气。他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她酥肩半露,衣襟微敞,脸红得如渗血,胸前波澜不断地起伏,他满意地从她眼里看到了紧张、无措和迷茫,不同于平日的明慧与敏锐。

    他深色的眼眸,此刻格外暗沉,他气息极不稳:“夫人还要让我睡多久的榻?”

    狄青青只觉脑中轰一下,对于男女情事,她是懵懂的。大婚以来,包括昨夜,南宫翊一直都睡在榻上。

    “不说话就是默认。”南宫翊邪气一笑,不等她回答,抓住她的手牢牢按在榻边。

    这样的姿势更没有安全感,狄青青低呼:“我不……”

    话还没说完,他又重重堵住她的唇。

    激情一触即发。

    谁知突兀的女声打断一切。

    “小姐、姑爷,船搁浅了!”琉璃跌跌撞撞地跑上楼通报,然而推开门看到的这一幕,让她悔得肠子都要青了。

    琉璃见状,立即反应过来:“我马上走。你们继续。你们一定要继续!”

    说罢,“砰”一声,琉璃把厢房门关好,一溜烟跑没影了。

    琉璃的打断,让狄青青瞬间清醒了几分。

    她立刻推开南宫翊,赶紧坐起来,胸前的盘扣有几粒松开了,她尴尬地去扣,许是扣子太圆,手总打滑。越着急越扣不上,手心里全是汗。

    南宫翊懊恼地叹息一声,平息自己狂乱的呼吸,见她慌乱无措的样子,又气又好笑,干脆伸手想帮她扣。

    然而,狄青青却如惊弓之鸟般跳开。

    南宫翊一把按住她的肩头:“我帮你扣。”

    狄青青再不敢动。

    南宫翊略略俯首,他扣得很慢,仿佛周遭一切都静止了,唯有彼此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突然,几缕墨发自他肩后滑落,她情不自禁伸手替他别至身后。

    他抬眼望了她一眼,眸中荡漾着似水柔情。

    她一惊,手像是被烫到一般,慌忙缩至身后。

    “我,我出去走走。”衣裳扣好后,狄青青迫不及待地从他怀里跳开,心怦怦乱跳,杂乱无章。

    她“噌噌”飞快地跑下二楼,见一楼长台上摆着茶壶,方才觉得喉咙焦渴似火烧,唇也是火辣辣的。她连忙上前倒水,连喝几杯,却半点没有浇灭心头的燥热。她摸了摸自己的脸,亦是滚烫。这样子没法出去见人。她知道,琉璃肯定在甲板上,而二楼有他。此时此刻,船虽大,她却无置身之处。

    南宫翊独自一人坐在二楼厢房中,回想起方才她仓皇逃离的模样,嘴角扬起一抹邪气的笑容。

    甲板上,琉璃仰天长叹,悲愤万千,连连跺脚。

    叶武奇道:“怎么了?”

    琉璃欲哭无泪:“我坏事了。我竟然坏事了。我期待那么久,他们差点就要睡了。竟然,被我破坏了。”她猛敲自己的头,“都怪我,都怪我!”

    叶武嘴角抽搐:“注意用词!”

    琉璃白了他一眼:“石头一块。不行,我要弥补。石头,你有没有春药之类的东西。”

    叶武大囧:“……”

    船夫们折腾一番后,船终于不再搁浅。只是耽误了一个时辰,待到船靠岸时,已是入夜。

    “青青、琉璃,你们换上男装,等会儿方便一些。”南宫翊将两套衣服交给她们。

    “哦。”狄青青接过衣服,倒也没多问。

    “下了船注意些,尽量不要暴露女儿身。”南宫翊吩咐道。

    “姑爷放心,这种事儿我和小姐经常干,熟门熟路。”琉璃“嘿嘿”笑着。

    狄青青:“咳咳。”

    南宫翊挑眉望向狄青青,戏谑道:“经常?”

    狄青青面色一红,忙尴尬转身:“我去换衣服。”

    不多时,狄青青从厢房走出来的时候,已然化身一名翩翩少年郎。天蓝色的锦缎长衫,长发盘起,白玉束冠,明眸皓齿,清爽如兰,既优雅又不失英气。

    南宫翊竟看得移不开视线。

    琉璃也换好了衣裳,见到狄青青不免吹嘘道:“姑爷,咋样,以前小姐这样出门,可是有很多爱慕者呢。有一回,啊——”

    冷不防,狄青青用力踩住琉璃的脚。

    狄青青皮笑肉不笑,咬牙道:“不要再说了。”

    “哦?”南宫翊提高了声音,好奇道,“有一回怎么了?”

    琉璃挠了挠头,干笑道:“没啥,总之就是迷倒男女一片。”

    “走吧,下船了。”狄青青拉着南宫翊便走,不能再进行这个话题了。

    船夫已经架好踏板,恭敬地等候他们下船。

    临江城是东南方水陆交通的汇集地,很是繁华。雨已停,夜色如辽阔的黑幕,繁星点点,码头店家云集,远远近近到处都挂着长串的红灯笼,在风中摇曳。

    身后,墨色的夜与漆黑的港湾似融为一体,分不清水和天。身前,却是另一番盛景,像是步入纸醉金迷之地,灯火辉煌,拱桥上人头攒动,小贩们高声吆喝,兜售着各色精致的吃食,还有卖花灯的,在人群中来回穿梭,闪亮得直晃眼。

    狄青青走下船,刚着地。

    清亮的男声响起。

    “青青,你们终于到了。”

    狄青青抬头,见宫皓月竟已在码头等候。他换了一袭蓝色锦缎袍,与夜同色。她一愣,他们的船搁浅了一阵子,倒是宫皓月先到了。

    看到宫皓月,南宫翊再好的心情也顿然全无。

    南宫翊黑着脸,冷冷道:“皇兄,到得挺早。我们要去用晚膳。”

    “那正好,我也没吃,在这等了一会儿。我们同行。”宫皓月谦和有礼,惊艳的眼神却一直停留在狄青青身上。

    南宫翊烦透了,也寻不出词拒绝,毕竟皇命难违。他转身对狄青青说道:“走,去百花楼。”

    百花楼?听这名字,像是烟花之地。

    狄青青跟随南宫翊,一行人自码头穿过拱桥,又穿过商铺林立的街道,来到巷尾深处的一座三层小楼,门牌上赫然写着三个烫金大字“百花楼”。

    “奇怪啊,这到底是青楼,还是酒楼啊。没挂灯笼,也没人在门外招待?”琉璃又新鲜又好奇。

    “这里都是官妓,所以外面看起来比较低调。”宫皓月替琉璃解释道。

    “哦。”琉璃应道,她小心地望着宫皓月一眼,静王温润如玉,倒也不假。不过她可得提醒小姐,千万不能被旁人的温柔迷昏了头啊,她家小姐最招架不住这一套了。

    “临江城往来的富商以及重要官员,一般都在此地洽谈,所以我想看看,能否有收获。”南宫翊对狄青青说道。平日里,他才不屑来这种地方。

    “嗯。”狄青青颔首,这点她很赞同,越是鱼龙混杂之地,越能获得消息。难怪下船前,南宫翊让她们换上男装,竟是此意。

    步入百花楼的那一刹那。

    狄青青亦是震惊,想不到外表平凡无奇,一入正堂竟如此气派:几根巨型雕花木柱直通三层楼顶,屋顶皆是繁复的木雕,巨大的烛台垂着,伸出数不清的烛盏,一支支燃烧的蜡烛,把大厅照得透亮,投下无数道摇曳的光。

    大厅的尽头,是几扇巨幅屏风,屏风之前搭着唱台,此刻正有几名红衣歌姬跳舞,舞姿并不撩人,衣着也得体,是循规蹈矩的宫廷舞。

    “啧啧,到底是官妓,果然层次不同啊。普通青楼相比差远了。”琉璃大开眼界,赞道。

    “说得好像你很了解一样。”叶武轻嗤道。

    “废话,我当然知道啊。我从小在青楼里长大,十岁那年,有人诬陷我偷金首饰,小姐一眼识破真相,还我清白。后来,小姐将我从青楼里赎出来,我就一直跟着小姐啦。”琉璃得意地扬眉。

    叶武讶异,难怪琉璃语不惊人死不休,还对男女之事指指点点,原来是从小耳濡目染。

    南宫翊听出话中之道,长眉一挑:“你俩同年,这么说,你家小姐十岁就逛青楼了?”

    “呃。”琉璃惊觉自己说漏了嘴,赶紧捂住嘴,只露出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

    狄青青无奈翻白眼,真是欲盖弥彰。

    南宫翊侧身瞟着狄青青:“我年二十时才去过青楼喝酒,夫人还有何壮举,不妨说来听听。”

    狄青青:“……”

    此时,百花楼鸨母迎上来:“哟,几位贵客从何而来呀。”

    “要一间上好的包厢。”宫皓月避而不答,递上一锭银子。

    南宫翊却道:“不用,坐在大厅即可。”说罢,他走向西南角,挑了一张小桌,只有左右两个座位,他撩袍坐下,指一指身旁座位,“青青,你坐这。”

    狄青青只觉头皮发麻,南宫翊的小气还真绝了,摆明了不想和宫皓月同桌吃饭。专挑这最小的双人桌。无奈她也不好表示什么,只得坐下。

    宫皓月只是淡淡一笑,在他们隔壁一桌坐下。

    “好嘞。”鸨母是见多识广之人,来人出手阔绰,衣着华贵,定是达官贵人。她忙喊道:“姑娘们,上菜,上酒,接待贵客了。”

    琉璃和叶武识相地自己找了座位坐下。

    一行人分三处坐,真是太尴尬了。

    南宫翊招手示意鸨母过来,他在鸨母耳边轻语几句。

    鸨母抬头,眼神怪异地打量了狄青青一眼,忙颔首。

    片刻,数名女子自楼上下来,桃红柳绿,燕痩环肥,容貌各有千秋。

    鸨母交代了几句,姑娘们便开始斟酒上菜,殷勤招待。

    奇怪的是,狄青青这一桌,姑娘们上菜之后再无人招待,南宫翊独自斟酒,慢慢品着,狄青青有些饿了,卷了一块鸭酥吃起来,又吃了几筷青笋。她心内赞赏,味道还真不错,清爽不腻。

    倒反是宫皓月那一桌,围满了姑娘,倒酒的倒酒,夹菜的夹菜。有一名最是貌美的姑娘,杏眼瓜子脸,腰细如瓶,挨在宫皓月身边的座位坐下殷勤地劝酒。

    “哎呀,公子生得好俊,温文尔雅。真是我们的梦中情人呀。”

    “公子你打哪来呀,我叫月荷,公子可要常来哦。”

    宫皓月显然不擅长应付,俊颜潮红,拘谨地坐着,一味推拒。

    狄青青边吃边疑惑,她看了看南宫翊,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装扮。明明南宫翊相貌举世无双,自己男装也是风度翩翩,为什么没人围上来?起码也得倒酒啊?不寻常啊?他们魅力比宫皓月差这么多?不可能吧!

    狄青青给自己倒了杯茶,轻啜几口,终于问道:“你跟鸨母说了什么?她不想做我俩生意?”

    南宫翊夹了一筷菜,举止优雅地送入口中,吃得慢条斯理,从从容容,他缓缓道:“我说,我俩是龙阳之好。姑娘就免了。”

    “扑哧”一声,这次狄青青再也没忍住,上好的茶水尽数喷出,所幸她喷向了旁边,不然出丑就大了。

    南宫翊一脸淡定地起身,取出帕子,细细替她擦拭着嘴角,神情暧昧,动作轻又温柔。

    狄青青尴尬地抢过他手里的帕子,狼狈地擦拭着自己。

    他微微一笑,复又坐下,悠闲地吃菜。

    刚才的动静,令众人皆朝这边望来,尤其那些姑娘们意味不明的眼神,狄青青简直想夺门而出。

    正在尴尬时。

    鸨母突然高喊一声:“冰蓝姑娘要出来唱曲了!”

    瞬间,众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去,纷纷望向唱台。

    冰蓝姑娘人未到,掌声已如雷鸣般响起。

    “看来,是这里的头牌要出来了。”狄青青微微眯眸。

    南宫翊却兴致缺缺。他招手示意鸨母过来,问道:“向你打听件事。漕运总督李荣江可是这里的常客?”

    鸨母面露难色:“这……”

    南宫翊递上一锭金子。鸨母眼神一亮,慌忙收入袖中,“确是,二楼他有一个常用包房,他的相好琴雨儿没死前,他隔三岔五就会来。琴雨儿死后,他有段时间不来了。对了,琴雨儿是百花楼原来的头牌,她香消玉殒后,我们这才从西郡高价请来了沈冰蓝姑娘,最近李大人偶尔会来听听曲。”

    这时,一阵丝弦音过后。

    唱台之上,屏风之后,翩翩丽影转出,一袭长及地的浅粉色绣石榴长裙,容貌清丽淡雅,温婉柔顺,眸子里水光盈盈,我见犹怜。

    沈冰蓝抱着琵琶缓缓落座,盈盈一笑,指尖拨动琵琶弦,乐声时而如山泉般清亮,时而如小溪九转回肠,时而凄凉,时而婉转,种种不同情绪蕴于琵琶声中,听得底下之人如痴如醉。

    随后,她轻启朱唇,婉转吟唱。嗓音滑润如玉,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余音袅袅。

    一曲罢,众人恍在梦中,半晌才回神,旋即掌声如潮。

    沈冰蓝起身致谢,不经意的目光瞟至南宫翊这边,顿时一惊。哐当一声,琵琶落地,她慌忙弯腰捡起。可一双秋水眼眸,再也离不开南宫翊身上。

    南宫翊正思索着鸨母的话,冷不防狄青青推了他一下,他猛地回神:“怎么了?”

    狄青青半是戏谑道:“这头牌认识你。”

    南宫翊这才往台上望去,打量了下沈冰蓝,瞪了狄青青一眼:“我不认识她。”

    “但人家认识你。”狄青青转动着手中的茶杯,杯中清茶荡漾,“她看你的眼神,绝非初次相遇的倾慕,而是夹杂着惊喜、担忧和倾慕。南宫翊,你当时在何地受的伤?”

    南宫翊挑眉道:“当时在西郡平流寇之乱,路遇伏击,受了重伤,怎么了?”

    狄青青问鸨母:“你这新来的头牌,来了有多久?”

    几个毫不相干的问题,问得南宫翊一头雾水。

    鸨母笑道:“四个月余三日。”

    “呵呵。”狄青青美眸闪过精光,手中茶杯微微一晃,洒出些许茶水来,她一字一字玩味道,“你的救命恩人,找到了。”

    南宫翊一愣,脸色微变:“青青,什么意思?”

    狄青青将茶杯往桌上一撂:“你瞧见没,这位冰蓝姑娘是用左手弹琵琶!曲毕她一直盯着你看,目光还时不时看向你的手。你四个多月前在西郡受伤。鸨母说冰蓝姑娘是从西郡请来的头牌,来了四个月余三日。难道,你还没明白?”

    “你的意思是?”南宫翊有些发蒙。

    “鸨母,麻烦要一间包厢,请冰蓝姑娘过来问问吧。”狄青青站起来,冷冷道。

    “哦,好。”鸨母不明所以,但直觉今日之客绝非凡人,不能得罪,赶紧照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