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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血染苍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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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一声如鬼魅般的尖叫,刺穿寂静的夜空。

    余公公惊惶失措地奔至玉华殿,用力敲着玉华殿的殿门。

    “娘娘,娘娘。”余公公隔着殿门大声喊着。

    狄青青正在梦中,听到喊叫声,浑身一激灵,浑浑噩噩醒来,才发觉自己不知做了什么噩梦,头皮发麻,惊出一身冷汗。

    琉璃睡在外殿,被余公公的敲门声叫醒后,赶紧打开外殿大门。

    夜黑,余公公手中执着一盏灯笼,照得他此刻脸色煞白。门一开,他赶忙道:“劳烦你家娘娘去趟宜和宫,皇后娘娘……难产,情况不好……”

    琉璃大惊,吓得直哆嗦,语无伦次:“好,奴婢这就……”

    狄青青听到动静,披衣起身,忙打开内殿之门,望向余公公和琉璃,问道:“出什么事了?”

    余公公额间冷汗涔涔落下,他抹了一把汗:“请娘娘去一趟宜和宫。皇后娘娘傍晚时分阵痛,谁知难产,眼下命悬一线,娘娘赶紧过去看看,拿个主意吧……”

    狄青青呆滞片刻,怎么也没想到出了这样的事。她下意识地加速穿衣,心里莫名慌乱,手竟然不听使唤,几次都扣不上领口。

    琉璃赶忙取来貂皮披风,给狄青青披上。

    余公公望了望狄青青高耸的小腹,怕是离生产不远,也真是难为她了。他忙对琉璃道:“你也一道去,照顾你家娘娘。万万不能再有其他闪失了。”

    狄青青穿戴好,边走边问:“这么重要的时刻,皇上没在?”

    “皇上刚好有要事去东城外密议,谁知皇后娘娘突然阵痛,稳婆御医全上了,谁知遇上难产,眼下皇后娘娘就剩一口气吊着。奴才已经派人通知皇上,天亮或许能赶回来,就怕等不及呀。”余公公一面在前面走着,一面说道。

    狄青青的眉心跳了跳:“我又不懂医术,公公为何找我前去?又能帮上什么忙?”

    余公公叹道:“皇上不在,皇后娘娘意识不清,老奴入宫几十年,岂会不识人,眼下能拿主意能主持大局的,唯有娘娘您了。”

    狄青青不再多问,先看看情况再说。

    琉璃一路护着狄青青,两人跟随余公公赶往宜和宫。

    夜风骤起,吹散浓厚的云层。一轮满月高悬空中,格外明亮,照得皇宫之内一切无所遁形。

    四周静谧,唯有风吹过宫檐,铃铛“叮咚”直响,太单调的声音,反而令人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宜和宫仿佛被巨大的黑暗笼罩。台阶之上,宫女们端着铜盆匆忙往来,神情慌张。越是走近,越能清晰闻到空气中飘散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玉嬷嬷是皇后身边的老人,见到狄青青前来,哽咽道:“皇后娘娘有话想跟你说。”

    狄青青颔首,神情凝重,跟随玉嬷嬷进入宜和宫。

    到了殿前,狄青青意外地瞧见南宫翊竟然也在,不免惊诧。

    南宫翊神情焦灼,倒也解释了一句:“冰蓝也在里面。”

    狄青青了然,她猜也是因为沈冰蓝之前为千乘碧雪纠正胎位,生产时自然要在场,难怪南宫翊一名男子在产房前守着。今夜若皇后出事,难脱干系的人太多了。

    “呵呵,难为王爷心疼娇妻,在产房血污之地候着。”狄青青冷言嘲讽。

    南宫翊俊颜闪过尴尬之色,不再说话。

    狄青青侧身而过,不再理他,只吩咐琉璃道:“你在殿外候着。”

    琉璃恭敬应道:“小姐放心。”

    玉嬷嬷推开沉重的殿门,里面御医和宫女跪满一地,死灰般的气息笼罩着整个大殿。

    狄青青抬步跨入,寒风随着开门直钻入内,肆虐一切。

    玉嬷嬷连忙回身将门关好。

    步入内殿时,狄青青瞧见沈冰蓝跪在最前面,她穿着素青色长裙,长发只简单束着,像是辛劳许久,神情疲乏,低着头强撑着。

    沈冰蓝见到狄青青,茫然地望了她一眼。

    狄青青没有停留,直接越过她,撩开垂落的帷幔,径直走进去,来到千乘碧雪床前。

    数十盏红烛高照,殿内亮如白昼,却将满床血污照得恐怖瘆人。稳婆急得团团转,不停地念叨:“皇后娘娘,再用力,再试一次。”谁都知道,若皇后出事,她们都得死。

    只见千乘碧雪躺在床榻上,唇色苍白,湿透的长发贴在脸颊边,哪里还有平日里冷厉霸气的模样,气血全无,虚弱无比。

    狄青青上前握紧千乘碧雪的手,声音微颤:“皇后娘娘,唤我有何吩咐?”

    对于千乘碧雪,狄青青从来都没有敌意。狄青青打心底是敬佩她的,她睿智,大气,沉稳,冷静,是能成大事之人,亦有母仪天下的威仪。

    千乘碧雪缓缓睁开沉重的眸子,勉力开口,气息弱得似风中残烛:“我快不行了……定是有人加害于我……,请你一定要……为我找出真凶……我不甘心。”

    狄青青心底一涩,眼眶湿润:“娘娘休要胡说。”

    周遭静得骇人,红烛越燃越旺,烛影之下,万物都似在瑟瑟发抖。

    “其实,我很羡慕你。他那样爱你,你占据他全部的心思。我以为自己足够大度,能容得下你。”千乘碧雪费力地说着,“呵呵……可我不是圣人……”

    “别说了,等生下孩子,我们可以慢慢说,你想怎么恨我都行。”狄青青眼角滑落一滴晶莹的泪。

    “我是不是很可笑?我那么恨你,恨不得将你碎尸万段,可到最后一刻,能想到的,能依赖的,竟然只有你……狄青青……我羡慕你,拥有举世无双的智慧……”她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喘,整个人像是断了线的风筝,一头栽下去。

    “我懂,皇后娘娘,你不会有事的。”狄青青哽咽道。

    稳婆一边哭一边道:“皇后娘娘意志坚强,一直在挺,可胎儿始终出不来,明明胎位也拨正了,真是……皇天在上,请保佑皇后娘娘啊!再这样下去,怎么得了。”

    御医宋文轩跪在床前,此时重重叩拜:“皇后娘娘,臣有句话不得不问,等下若有闪失,保大人,还是保孩子?皇上不在,此事由谁做主?”

    稳婆听了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直抬袖子擦拭。

    千乘碧雪用尽全力,一字一句道:“保孩子。”

    她突然用力,狄青青感受到她牢牢抓住自己的手,指甲已深深陷入自己的肉里。

    “孩子,是我……和他唯一的联系了……”千乘碧雪苦笑着,无尽的泪水滑落,转瞬没入被汗水浸湿的长发中,不复可见。

    这时,宫女端来一碗催产的汤药。

    宋文轩接过汤药,端至千乘碧雪面前,小心翼翼道:“这碗催产汤,药性极烈,可能会导致皇后娘娘血崩,若放弃孩子,皇后娘娘尚有一线生机。”

    千乘碧雪支起身,本来涣散的目光如炬,牢牢盯着狄青青:“我所托,莫要忘记。”说罢,她便要就着宋文轩的手,饮下汤药。

    这一刻。

    狄青青脑海里有如惊涛翻滚,杂乱无章,乱到她自己都不知在想什么。突然,她双眸陡然明亮,像是猛地下定决心,手一扬,将宋文轩手中的汤药打翻。

    “哐当”一声,药碗打翻在地,白瓷碎成一片片,浓黑的药汁泼得到处都是。

    “你!”千乘碧雪大骇,“你要做什么?”

    “宋御医,如有万一,保大人。皇后娘娘是当事人,头脑不清醒,岂能由她来决断。”狄青青冷静地一字一句道。

    “这……”宋文轩有些为难。

    “皇上那边,我会交代。皇后娘娘不能喝那碗要她命的药。”狄青青坚定道,眼底迸射出的火花,让人可敬可畏。

    “好。”宋文轩也似下定决心。

    “不可……”千乘碧雪急火攻心,一时间竟昏厥过去。

    “赶紧弄醒她。”狄青青尽量保持冷静。

    宋文轩连忙上前掐千乘碧雪的人中穴,又替她按摩其他几处穴位。也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很短,却像一个世纪般漫长。终于,千乘碧雪幽幽醒转。

    千乘碧雪满脸痛苦与不甘,咬牙切齿:“狄青青,我信任你,你要做什么……我不会放过你的!啊!”她几乎吼叫出声,竭尽全力。

    这一叫,似触动体内无数蕴藏的力量。

    迟迟没有动静的羊水再度流下来。

    稳婆一喜,连忙道:“皇后娘娘再用力,用力,能看见头了。”

    稳婆激动地拽住孩子的头,千乘碧雪配合着用力。嘶喊声,喘息声,紧张的呼吸声交错起伏。

    终于,稳婆将孩子拽了出来。

    然而,当孩子被拽出来的那一刻,稳婆惊呆了。这孩子,是个死婴。一动不动,不哭也不闹,任凭你怎么摇晃,他都寂寂无声。

    宋文轩亦是震惊,竭尽全力,期待已久,终于生出来,却始终听不到那一声嘹亮的婴儿啼哭,难道?

    唯有狄青青不意外。果然她赌对了!

    稳婆吓得语无伦次:“皇后娘娘,是,是……”

    千乘碧雪声音微弱,仿佛飘在云边:“是什么?”她也隐隐觉得不对劲,心中划过无限的绝望。

    “是死婴。”稳婆带着哭腔。

    狄青青上前看了一眼死去的胎儿,稍作检查,皱眉道:“胎儿面色安详,无肿胀,无青紫。眼睑下结膜未有出血症状。非窒息而亡,而是生产时已亡。目测死亡时间不超过一日。”

    “难怪皇后娘娘屡次阵痛,胎儿始终不出来,原来胎儿已无气息配合,差点害得娘娘一道丧命!”宋文轩抬袖抹汗,一晚上他紧张至极,此时也不知是该松口气,还是?

    “苍天啊!是谁害我儿!”千乘碧雪悲痛欲绝,怆然大叫一声,眼前一黑,再度昏厥过去。

    “宋御医,快给娘娘止血。”狄青青冷静吩咐,“其余的事情,我来安排。皇后娘娘这死婴不寻常,恐怕有内情。”

    “娘娘圣断,昨日微臣把脉时,皇后娘娘还有胎动,怎么今日……哎……”宋文轩悲叹道,“臣这就用七莲丹给皇后娘娘止血。”

    狄青青颔首,她转身离开内殿,撩开帐幔,走向外殿。

    此时她才惊觉自己脚步虚浮,每一步都像快踏空,全身隐隐颤抖。

    走至外殿时,狄青青望着满地跪着的人,沉痛道:“皇后娘娘诞下死婴,万幸皇后娘娘无碍。现在,我奉皇后娘娘懿旨,查胎死腹中缘由。众位都到门外候着,我一一盘问过后,方能离开!”

    “是。”众人俯首,互相对视一眼,彼此皆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很快余公公与玉嬷嬷将一干人等都带至殿门外,等候狄青青盘问,宜和宫殿门紧闭,将冰冷寒风都挡在门外。

    风越来越大,竟下起小雨,打在脸颊之上,刺痛无比,才发现原来不是雨,竟是冰雹。

    余公公给在场每一个人都做了登记,玉嬷嬷则是亲自记载问话。陆陆续续,众人问完后都被遣退,只余御医宋文轩、沈冰蓝两人,南宫翊一直在殿外守候此刻亦在。

    琉璃时不时为狄青青掸去额间、肩上的冰雹,关切道:“小姐,千万不能受冻。还有一个月就要临盆了,不能有闪失。”

    狄青青一边翻看刚才玉嬷嬷的记载,一边思考,听到琉璃的话,应了声:“好。”

    沈冰蓝实在太累了,此刻几乎站不稳,唇色发白。她身形晃了晃,南宫翊见状,一把将她扶稳,搂在身侧,关切道:“折腾一晚上也累了,当心孩子。”

    沈冰蓝娇羞地低头一笑,为人妻,将为人母的幸福洋溢于嘴角。

    这一幕,狄青青无暇顾及。

    琉璃看得眼里直冒火,拳头紧紧握着,双颊气呼呼,忍不住讥讽道:“小姐,咱们的孩子只有自己多心疼了,哪像有的人,只会捡别人剩下的现成的。对吧,小姐。”

    狄青青正在思索重要问题,也没细听,随口附和:“嗯。”

    沈冰蓝闻言,咬紧下唇,直咬得唇色惨白,双手死死捏住袖口。一双水眸里,盈盈泪水呼之欲出。

    刺骨的寒风肆虐,细小的冰雹,虽不大,打在屋檐上,劈里啪啦直响,吵得人心烦意乱。

    狄青青合上手中的记载册,交至玉嬷嬷手中。

    甫一抬头,便见到沈冰蓝一脸委屈状,而南宫翊脸色发黑,伸手护着身侧的佳人,如待珍宝般轻拍着她的肩侧,柔声哄着:“不要生气,与她生气不值得。”

    刺眼的一幕,狄青青不知是冷还是痛。与她生气,不值得,是指自己?

    呵呵,狄青青冷笑:“沈冰蓝,我现在开始问你,听说你的父亲沈四海有独门绝技,可以施展银针调整胎位。可否详细介绍下施针方法?”

    沈冰蓝双唇微微哆嗦,看起来楚楚可怜:“娘娘怀疑我?”

    南宫翊薄唇张了张,最后开口道:“冰蓝尽心尽力为皇后娘娘施针,时常需弯腰跪侍数个时辰,其心可鉴。你若没有确切证据,断断不要冤枉她。”

    “哈哈哈。好一个护妻心切。”狄青青仰天大笑,笑得不可遏制,停下时,目光里溢满伤痛,连余公公都不忍直视。

    她深吸一口气,平复后已然恢复从前坚不可摧的狄青青的模样,她平静地一字一句道:“不想被人怀疑,就好好回答我的问题。”

    沈冰蓝被狄青青的气势镇住了,只得回道:“沈家祖传调整胎位针灸手法,主穴至阴穴,用三棱针扎至出血,然后用陈艾熏之。再分别扎隐白,三阴交,京门三处辅穴。可令胎位顺转,化危险于安。”

    “据我所知,你乃遗腹子,你父亲沈四海获罪时,你尚未出生。你是如何学会医术以及针灸之术的?”狄青青挑眉。

    “你怀疑冰蓝医术不够?”南宫翊发难道。

    狄青青懒得抬眼,只吩咐玉嬷嬷:“我所问,都要记载。”

    玉嬷嬷应声,将问题记下。

    “你!”南宫翊只得作罢。

    提及往事,沈冰蓝将唇咬得发白,道:“家父获罪病逝,女眷皆充作官妓,家母私藏父亲所著之书,且家母本是医女,技艺精湛,不在家父之下,自小教导我医术以及针灸之术。”

    “你深居翊王府,皇上怎知你有此绝技?”狄青青追问道。

    “是微臣推荐沈妃。微臣诊断皇后娘娘胎位不正,特向皇上推荐,以保皇后娘娘平安。”宋文轩回道,他尚未离开,正等狄青青问话。

    狄青青了然,又问:“你为皇后施针多久,施针到何时?”

    “到昨日为止,恰恰二十日。”沈冰蓝精疲力竭,体力撑不住,无力地回道。

    “宋御医,方才你在皇后娘娘床头曾言,昨日你把脉时,尚有胎动。你昨日何时把脉,是你先把脉,还是沈冰蓝先施针。”狄青青轻轻掸了掸袖口的冰雹,语气像是问天气,然凌厉之意令人骇然。

    沈冰蓝一僵。

    宋文轩想了想道:“是臣先请脉,随后才施针。”

    南宫翊越听脸色越不好,阴云密布,似要爆发雷霆之怒:“问来问去,你还是怀疑冰蓝。皇上回来后自有公断,她休想冤枉你。冰蓝,我们走。”说罢,他不想再听,披风横甩,银光闪耀,抬步便往殿下台阶走去。

    彼时天微微亮,因着下雪,厚重的云层只裂开一道灰蒙蒙的口子,天地间似雾气蒸腾缭绕,万物轮廓皆朦胧。

    沈冰蓝见南宫翊已迈下台阶,赶紧转身跟上,也不再回话。

    这时,一直沉默的琉璃急了,她本就看不惯沈冰蓝,此刻更是恼火,上前拽住沈冰蓝:“我家娘娘还没问完话,谁敢走?便是对我家娘娘大不敬,你担待得起吗?”

    沈冰蓝亦怒了,柔弱的脸涨得通红:“你是何身份?竟敢拉扯我?”

    “呵呵。”琉璃冷笑道,“身份?你我都是青楼里出来的人,谁比谁尊贵?有什么好骄傲的。无非你比我擅长勾引男人,爬得快些。”

    “你!你太过分了!”沈冰蓝气结,她最厌恶的便是自己曾经沦落青楼。她气得直抖,见南宫翊回身望过来,赶忙将求救的眼神投向南宫翊。

    “你不准走,娘娘还要问话。”琉璃死死拽着沈冰蓝,丝毫不肯松手。

    狄青青出声制止道:“琉璃,休要胡闹,回来!”

    可,太迟了。

    天微亮,光线不佳。不知是因下着冰雹,台阶湿滑,还是因沈冰蓝与琉璃两人用力拉扯,只见沈冰蓝柔弱的身姿后仰,直挺挺地从宜和宫殿前台阶上摔了下去,翻滚了整整二十多个台阶。

    南宫翊虽离得不远,可与沈冰蓝摔下的方向不同,他伸出手,一切太快了,快到他只来得及触到沈冰蓝的衣角,眼睁睁地看着她滚下台阶。

    沈冰蓝摔下台阶后,一路翻滚,直至拦腰撞在树干上,才停下。她躺在那里,手臂摊开在地,一动不动。

    “啊!”殿下有宫女瞧见,陡然尖厉地叫起来,“血,好多血啊!”

    南宫翊纵身一跃,飞奔而下。

    狄青青一路顺着台阶而下,宋文轩连忙上前小心护着她。

    琉璃呆滞地站在原地,愣愣地注视着自己的双手,明明她没有推沈冰蓝啊,怎么就摔下去了?再后知后觉,她也知道自己闯下大祸,一时间脚下犹如灌了铅,半步也挪动不了。脑子里嗡嗡直响,心神一团乱,她自己怎样都无所谓,就怕连累小姐……

    南宫翊率先来到沈冰蓝身前,他不敢轻易碰她,生怕有闪失。

    狄青青和宋文轩随后赶到。

    眼前的场景,众人都惊呆了。

    鲜血浸透沈冰蓝的下身,她本是穿了件素青色长裙,此时已成了鲜红,血一路蜿蜒漫开,似伸向四面八方的魔爪。

    她也狄青青即便见惯了骇人场景,此刻也不免心神慌乱。

    冬日刺骨的冷风肆虐,冰雹越下越大,打得眼前一片迷蒙,渐渐转为稀稀落落的雪花。打在脸颊上,已浑然不觉得冷。

    宋文轩尚且镇定,连忙上前给沈冰蓝把脉,他的手微抖,极力控制着自己。片刻,他抬头,眼神空洞无光:“她小产了,孩子没了。”

    不远处,宫皓月急急朝宜和宫赶来,随同太监已将千乘碧雪的情况告知他。待到他来到宜和宫殿下,却看到了意想不到的一幕。

    狄青青的心沉入谷底,第一次没了主意,琉璃闯下大祸,该怎么收场?

    宫皓月见沈冰蓝倒在血泊里,皱眉询问:“怎么回事?”

    南宫翊单膝跪地,言辞恳切:“琉璃将冰蓝推下台阶,害她小产丧子,如此恶婢,恳请皇上惩处,为臣尚未出世的孩儿报仇。”

    狄青青只觉呼吸都艰难,狠狠闭眼,不知该如何解释。

    宫皓月瞥了一眼昏迷的沈冰蓝:“宋文轩,你先给她医治,务必保她平安。”他偏头,遥望一眼站在台阶之上不知所措的琉璃,冷冷道,“其余人等,全部随朕去林夕宫,朕自有公断。”

    少顷,众人齐聚林夕宫。

    宫皓月端坐于主位之上,狄青青因怀有身孕,宫皓月为她设一张座椅,其余人皆恭敬站着,唯有琉璃跪在地上。

    宫女用一副软担将沈冰蓝抬进来,沈冰蓝知道自己小产,眼神空洞游离,泪仿佛流尽了,她双肩不停地抽动,悲痛欲绝。害她之人琉璃就在眼前,可惜她一点力气也无,只软绵绵地趴在软担上,指着琉璃:“你……好狠毒……”

    宋文轩随沈冰蓝一道进来,跪下道:“皇上,娘娘,王爷,沈妃胎儿不保,所幸血已止住,性命无大碍。”

    琉璃半伏于地,到了这一刻,她反倒镇定了,常年跟随狄青青,此刻哪怕是获罪,她也应当保有自己的气度。她重重叩首:“罪婢无可辩解,此事与娘娘无关,全因当时天尚未亮,罪婢一时失手,致使沈妃跌下台阶小产。还请皇上发落。”

    狄青青沉默不语,纵然擅长辩驳,可她此刻一点理由也想不出来。她棱角分明的唇动了又动,始终说不出一句话来。几乎一晚没睡,又折腾至今,她头晕眼花,几乎要熬不住。

    宫皓月一派风雅地侧身斜躺在椅子上,锐利的眼神打量着每一个人,像是看好戏。他端起茶杯,轻抿一口,深吸一口冬茶香气,慢慢道:“既然琉璃已认罪。按律,以下犯上,死罪。除非……”

    他停顿了下,视线落在南宫翊身上:“除非翊王念及旧情,青青,琉璃死罪与否,让翊王自行定夺。”说罢,他继续品茶。

    殿外,天光大亮,绵绵小雪已转为鹅毛大雪。雪花随风肆虐狂舞,不多时便将整个皇宫笼罩在茫然的白色中。

    狄青青望着南宫翊孤绝冷傲的身影,他穿着黑金丝长衫,浑身凛冽之气,自然天成。他站在那里,就像一幅壮丽的风景,让你情不自禁被吸引过去。

    她扶着圈椅把手,一点一点支起身。

    全身无力,她以为自己站不稳,终究她还是站稳了,一步一步走近南宫翊身前。

    四目相望,虽然彼此没有开口,目光里却有万千情绪流转。

    她静静望着他,缓缓道:“新婚第一次见你,是在天牢。我曾无数次设想过自己的大婚,自己的夫君。不得不承认,你还是给了我最大的意外。”

    南宫翊神情一僵,薄唇紧抿。

    她神情缥缈,思绪翩飞,整个人似沉浸在往事中。

    虽没有美好的开始,他厌恶她,她不屑他。可他的真性情,还是渐渐吸引了她。曾记得,他明眸圆睁,讥讽她,狄青青,你可知‘廉耻’二字如何写。

    她觉得惹怒他,其实很有趣,她喜欢看他气炸了却无话可说的窘态。

    不得不承认,她活了二十年,只有他走入了她的心。

    她叹了口气,声音空灵,仿佛不在尘世,幽幽道:“曾经你终身不改,曾经我此生不改。如今,都要改了吗?”

    南宫翊握紧拳头,细看之下手臂微微发抖。

    这句话,在场的只有他们两人懂是何意。

    曾经他送她满捧黄色瑞霄花,盎然春色下,他嘴角微扬,青青,我南宫翊执此一人,终身不改。

    曾经在永湘城,她伸手解开他的腰带,替他褪下玄色长衫,翊,我狄青青认定你,此生不改。

    是啊,如今都要改了吗?

    “我……”南宫翊只说了一个字,再说不下去。

    狄青青低头片刻,再抬起时,眼角已有泪痕。

    在他面前,她轻易不落泪,上次落泪依稀记得是在刑台之上,雨水,泪水,难分彼此。她哭着对他说:“翊,我怀孕了。求你,一定要活着回来。”

    他活着回来了,可一切都变了。

    狄青青狠狠闭眼,深吸一口气,菱唇吐出三个字:“俱往矣。”

    南宫翊一言不发。

    沈冰蓝见南宫翊似有动摇,急忙道:“王爷,您要为臣妾做主啊。这可是王爷您的亲骨肉。”

    大殿之上,安静得令人窒息。

    琉璃突然跪着侧身,面朝南宫翊,声音恳切道:“姑爷,您不用为难,琉璃甘愿一死,此事与小姐无关。姑爷,琉璃叫您一声姑爷,不论斗转星移,沧海桑田,您永远是琉璃心目中的姑爷。”

    这一声“姑爷”,勾起狄青青心底无限往事,泪水奔涌而出。

    曾经,琉璃那么崇拜他,“哇,这就是姑爷呀,好俊啊,好有气势啊。哇,你看他的眼睛,深灰色呀,颜色好美啊。小姐,小姐。”

    她一直知道,琉璃早就向他倒戈了。

    “姑爷别生气,我家小姐回去一定向您认错!”她气得无奈:“琉璃,你究竟是谁的丫鬟啊!我怎么感觉你完全被南宫翊收买了?!”

    “我才不用收买。我家姑爷又高又俊,又威武又神勇,又温柔又体贴,天下第一美男。”

    可如今……

    狄青青起先只是流泪,渐渐小声地哭泣起来,双肩隐隐颤抖。

    琉璃跪着爬到狄青青脚边,拉着她的裙角痛哭道:“小姐,你不要难过。琉璃这条命本就是捡回来的。若没有小姐,琉璃早死了。琉璃这辈子最开心的,就是跟着小姐这段日子,吃喝不尽,玩遍天下。小姐,以后琉璃不能照顾你了,你快要生了,自己一定要多当心,按时吃饭,不要看书太久,脖颈儿会酸,琉璃不能再给你揉背了。”

    狄青青抬袖拭去眼泪,突然牢牢盯着南宫翊:“夫妻一场,我从未求过你什么?你若肯放过琉璃,你我见面是路人。你若不肯放,你我见面……”

    话音未落。

    “小姐,保重。”琉璃突然猛地起身,冲着林夕宫中的柱子便要撞去。

    狄青青未说完的话哽咽在喉口,转为惊呼。

    南宫翊突然扬手,明晃晃的银光一闪而过,待狄青青看清时,已来不及阻止。软剑自琉璃背心刺入,深不见血,唯见雪亮的剑尖自心口露出。

    南宫翊反手收剑,冬风钻入殿中,掀得他墨黑衣摆猎猎翻飞。

    琉璃软软倒下,双目紧闭,了无生息。

    宋文轩上前探了探鼻息,唇齿直抖:“她……她没气了……”

    狄青青麻木地站着,不怒也不哀,眼里似一潭死水,激不起半点涟漪。半晌,她只是默默将刚才没说完的话,轻轻说完:“你若不肯放,你我见面是仇人。”

    南宫翊听得清楚,他恍若未闻,双膝跪下,对殿上高坐的宫皓月道:“皇上,琉璃罪不可赦,臣已将其依律处置。罪婢琉璃出自翊王府,肯请皇上批准由翊王府收尸。”

    宫皓月自圈椅上起身,他捋了捋微皱的袖口,慢慢道:“准了。朕该去瞧瞧皇后了。善后事宜,劳烦翊王。既然皇后已生产,你与沈冰蓝就回王府吧。”

    “是,皇上。”南宫翊拱手恭敬道。

    宫皓月走近狄青青身边时,见她神情木然,他错身而过,并未安抚。方才他们的对话他都听清了,他心思缜密,此刻他不插手不多言语,只会加速南宫翊与狄青青决裂,所以他难得袖手旁观,径自走出林夕宫。随同太监们连忙为他撑起明黄色的伞,身形渐行渐远。

    林夕宫内,琉璃安静地躺在地上,就像是睡着一般。

    沈冰蓝冷漠地望着这一切,不言不语,唯有扬起的嘴角显露出得意之色。

    狄青青冷眼瞥见,她突然疾步逼向沈冰蓝,眼底一片深沉,如漆黑的夜,神情直欲噬人。

    沈冰蓝一惊,浑身不寒而栗,呼喊道:“王爷救我。”

    南宫翊偏头,见狄青青逼近沈冰蓝,也不知要做什么,他连忙抬手一推。

    狄青青身子本就笨重,南宫翊这一推,令她硬生生地后退数步,直至腰猛地撞在桌角上才停下。

    “砰”一声闷响,却被屋外狂风横扫声覆盖了。

    南宫翊目视着她,薄唇微动,终究没说一个字,只是上前将沈冰蓝护在身旁。

    狄青青讪笑着摇头,原本想说的话,在看到南宫翊怀抱沈冰蓝的样子时,尽数咽了回去。她本想让沈冰蓝好自为之,别让她抓到把柄。可他那样护着沈冰蓝,罢了,她还有何话可说?

    腰受到猛烈撞击,可她丝毫感觉不到疼。

    她转身,心口剧烈地疼,头也撕裂般疼,折腾了一夜,又经历噩梦般的上午,整个人仿佛被千军万马踩踏过,浑身都痛得麻木。

    一步一步,她一个人走出林夕宫,形单影只。终于,只剩下她一人了,她忽然想起远在南疆的爹爹,忽然想起早逝的娘亲。

    天空像被捅破了窟窿,狂风大作,雪花肆虐狂舞。

    刺骨的风直钻入衣襟,却远不及她心冷。冰冷的雪落在她发间、眉间,却丝毫没融化,只因她此刻已毫无温度。

    她不知自己如何步下台阶。四周白茫茫一片,远处,近处,目光所及之处,都裹着厚厚的积雪,掩盖了曾经发生的一切。

    她跌跌撞撞,一脚深,一脚浅。苍茫大地只余一种颜色,她不知自己该去何方。

    突然,她身后传来惊恐的喊叫声。

    “娘娘,娘娘!您在流血!”宋文轩不放心,从林夕宫出来,追上狄青青。当他看到雪地之上两行参差不齐的脚印,每一个脚印,都带着血迹时,他几乎惊叫出声。

    狄青青木然转身,隔着朦胧飞雪,诧异地望向宋文轩。她太累太累,眼皮渐渐沉重。

    宋文轩几步奔上前,扶稳狄青青,急切道:“娘娘,你……你要提前生了……”

    天太冷,狄青青这时才感受到,腿间一股暖流涌出。她一怔,心下了然。可她太累了,眼前一黑,双腿一软,直直倒下,再无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