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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溘然亡语(一)

    “真是愈发夸张。”这边,赵水一边快步而行,一边叹气道。

    他本以为和这宁从善同一个辅修,日子长了至少也算熟识的星友,没想到熟是熟了,可不喜欢与之相处却仍是不喜。

    话不投机半句多,真是正解。

    耳根子落得清静,赵水的心情也舒畅很多。刚才蹴鞠出的汗迎着初夏的风一吹,顿时清爽,仰头望望空中半偏的灿烂日光,心中更觉快意。

    众弟子皆被聚集在草场,因此山宫中空无一人,安静得很。

    同住的星长们也早在年节之后便陆续搬走,他们的四年修习已过,各自被授职正式入仕为官,不再只是星门弟子的身份。这段时间,每个门派都会欢聚一场,以恭贺星长如愿、庆送新官上任。前几日,赵水就和郭垂星长他们觥筹交错了一番,听闻开阳门的星长大多数承接军职,让他颇为向往。

    “还有三年。”赵水念道。

    当然,有些星长的官职,就并不那么理想了。

    比如,温生星长。

    他果然成了一名仵作——跟他入星门之前的从业一模一样。

    当然按他本人的说法,“普通仵作”和“星门第一仵作”之间,还是差着十万八千里的。因此,得益于官职的方便,他更为热心地教起了赵宁这两位“得意弟子”,别的星长都往外搬东西,他却往里搬——

    前几日他像揽获至宝般地回到山宫,兴高采地说得到了一具极有价值的尸身,说不定会告诉他一年前那具“血水尸人”出现的原因,到时候带他们一起看看。

    赵水这次和宁从善偷摸着跑出来,就是依约去帮温生星长搬尸身的。

    这种事情,自然得避着人做。

    赵水走出寝院,顺着析木古道向上,绕过石洞后来到山宫后的溪河边。顺着河道往下走出两里地,便是温星长指点的位置,周围一丛丛的芦苇遍布河滩,其中还有淤泥,确实应该没人会来。

    赵水踩着淤泥旁的碎石往里走,左右绕了几圈,忽听溪河那边,似乎传来水流拍打的声音。

    “是温星长在清洗吗?”赵水心想,循声走了过去。

    芦苇飘飘,移过视线,溪河之中一道倩影随波而漾。皙白的皮肤仿佛将洒在身上的阳光四散,只一眼,便将赵水的整个目光紧紧吸引住。

    她的长发垂肩,湿漉漉的,水珠在艳阳下散出珍珠般的光芒,星星点点,粲然入眸。一只胳膊在水面划拨,漾起一圈圈的水纹,掌心上挑,清澈的水顺着她高抬的臂弯流动,滑过脖颈、柔肩,顺着轮廓向下……

    赵水两眼眨了下,“嗖”地转身,背倚芦苇慌然躲进去。

    他的心脏如疯兔乱撞,气血倏忽往上涌起,让他顿时感到浑身都有些发热了。

    “冷静点你。”赵水捂着砰砰直跳的胸膛,安抚那似是紧张又略显亢奋的心绪,对自己道。

    “哗——”

    身后传来一阵扑水声。

    纵然他再想淡定,这声音传来,难挡它一刻不停地拨乱着心弦。

    “这人不是说,去给天枢主门的星长拜送宴找地方了吗?”赵水抿了下发干的唇,心里喃喃道,“怎么竟在这里偷懒,万一被他人看到了……”

    想到这里,他的思绪又空然。

    仿佛凭空有一根牵线,欲引着他转头,再看那抹艳丽的春景。

    眸子一点点偏过,在束束苇梢的缝隙中,隐隐约约地,望见了那平展的直肩,和肩前凸起的锁骨,而锁骨下的线条渐渐前曲,浸没在水中化为曲曲折折的倒影……

    “不行!”

    赵水警告自己非礼勿视,赶紧离开才对。可这双脚,却被心底的另一面悸动与本能给勾了住,刚抬一步,便顿在原地。

    “啊!”

    后面的溪河忽然传出一声压低的叫喊。

    赵水心中一紧。

    贴着芦苇边往河中看去,只见付铮仍浸在水中,但浑身上下不再动弹,面朝河流的上游,定睛紧盯前面的某处。

    她的整个人随着水流往后漂移,两臂一点点往上举起,从水中慢慢往上站起。

    湿哒哒的身上,只裹了件露肩的白内衬——

    赵水赶忙落了眼眸,可下一瞬,余光中见有条异物浮上水面,将要吐舌蹿起。

    是水蛇。

    “嗖!”

    一块铁片被不假思索地横空飞出,直直地穿水而入。

    自从上次在择天山地洞中从长虫的口中死里逃生后,大到巨蟒、小到蚯蚓,都会激起他下意识的提防,因此他想也没想地立即抛出了飞器。

    这么一出手,无辜的水蛇登时被撞开数尺,随着流水迅速漂向下游。

    赵水也反应过来自己“露了馅儿”,在付铮回过神看过来之前,先一步重新躲回了芦苇中。

    可哪里能躲得住。

    “赵水?”付铮的声音传来。

    避在芦苇丛后头,赵水的心中怦然收紧,一种做贼心虚的感觉涌上心头,让他根本不敢堂而皇之地应声。

    “别躲了,这招式一看就是你。”付铮喊话道,“赵水,你在哪儿?”

    芦苇丛后,赵水暗暗叹了口气。

    这下是真真理亏,只能硬着头皮承认了。

    “嗯。”他闷着鼻音回应道,“在这儿。”

    背后沉默片刻。

    溪河中响起一阵水花声,然后听付铮说道:“那你……把我衣服扔过来。”

    赵水闻声一愣,稍稍转头,才发现身侧的芦苇中有几块石头上面,堆着两叠衣物。

    “嗯。”

    赵水挪步去拿衣服,手快要触碰到时,脑中突然涌出了些有的没的想法,让他不禁咽了下口水。

    手掌在空中犹疑片刻,他才一把拾起那叠整齐干净的衣衫。

    “你出来了吗?”

    “嗯。”付铮隔着芦苇丛应了一声。

    “接着。”赵水说道,循着说话的声音,卷起衣衫往芦苇的后上方抛了过去。

    身后付铮脚步一动,接了过去。

    这下,赵水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能停在原地晃荡着两腿,尴尬地准备承接这“偷窥”的罪名。

    过了一会儿,付铮终于走了出来。

    她的头发依旧是滴着水的,衣衫也被浸润,反射着阳光,乍一眼看过去像是浑身都在闪闪发亮。

    正来回踱步的赵水看见她后,停下了步子。

    “你看什么?”付铮被他盯着,下意识地往侧旁避了避身子,说道。

    “哦……突然想起来——”赵水看着她凌乱盘起的束发,说道,“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好像也是这副模样。”

    付铮这才抬眸向他直视过来,眸子清亮,脸上却是隐隐的羞怒。

    “上次乱入他人房,这次藏在旮旯角,你真是一点没变。”她微微噘嘴道。

    赵水自知无礼,闭口无言。

    “你刚刚都看到了?”付铮问道。

    “大概吧。”赵水落眸道。

    “什么叫大概?”

    “就是,看了个大概。”

    “你……”

    付铮的脸颊上飘过一丝红晕,没再说话。

    赵水故作轻松地扩了扩胸,干笑两声,说道:“抱歉,我也是不小心发现这里有人的,大家都去草场上蹴鞠,我没想到这里会有人。再说,初夏的水不冷吗?”

    付铮瞥了他一眼,赌气似的没答话。

    “听赫连世子说,你不是去找摆宴席的地方了吗?”赵水只能多说几句话以缓解自己的紧张与理屈,故作随意地问道,“还是说,堂堂开阳门主之女,本就喜欢这自在山水之地畅游?”

    这问话说者无心,但听在付铮耳中,却是有些厚颜调笑的意味。因此她没好气地回道:“你管我。”

    “若是你常来,我以后绕道便是。”赵水解释道。

    “不必。”

    “哦。”

    付铮那原本甚好的心情,被一种羞恼又有些无所适从的心情取代了。

    今日她找好开宴席的地方,回来的时候本想顺道习练,却不想竟一念通畅,似是入了通星的领阶。

    这可是衍星术入门的第一道分水岭,此后便可真正地与群星灵力互相感知、牵引,为此朝夕勤修的她,怎会不欣然若狂?因此一时贪学,她在溪河旁的宽阔河滩上独自习练了一个多时辰,直到浑身大汗淋漓,浑身蓄力充足。

    付铮幼时常居深山,因此在山溪中沐浴嬉闹是常事。这日正巧阳光明媚,便放纵了下。

    没想到,只是这一次,就被赵水给撞见了。

    “今日之事,不许跟别人提起。”付铮说道。

    “当然。”赵水马上接口回话道。

    “你保证。”

    “你怎么还……”嘴角带笑的赵水刚想评句“幼稚”,一抬眸,与微微嘟唇的付铮四目相对,立即收紧了神色。

    两人彼此略显拘束地移开目光。

    赵水还是第一次见付铮这样羞然无措的模样,虽觉不妥,可还是忍不住抿起嘴角,暗自浅笑起来。

    似是察觉到他那随意的神态,付铮隐隐皱起了眉头,恼羞的拘束登时没了。

    她清清嗓子问道:“既然此时在蹴鞠,你怎么会独自跑到这里来?”

    “今日和温生星长约好,到这里帮他搬‘伙计’。”赵水答道。

    他们口中的“伙计”指的什么,付铮自然知晓。

    于是她说道:“那我就不打扰,先走了。”

    “嗯。”

    赵水刚点头,见付铮转过身去,目光又定住。

    那发梢上的水还在往下滴落,顺着如凝脂般的肌肤流入后背的衣衫中,让湿透的它们紧贴在身上,透出那内里背骨的轮廓,再往下,亦是如此。

    这个样子要是走出去……

    “付铮。”他叫道。

    付铮转过头,看见赵水眼神飘忽,面露疑问。

    “要不——你再留一会儿?现在估计他们都比完了往回走,你等身上干了再回去?”

    “什么?”

    赵水没再重复,而是用眼神示意了下。

    付铮顺着他的目光低下头,才发现湿了水的衣衫变得透薄许多。

    “坐吧,我给你生火烤烤。”赵水说道。

    “不用。”付铮抱住两臂,回道,“我不冷,晒一会儿就好。”

    “行。”

    赵水顺着河滩又往下游走了一段,出了芦苇丛,在河边找到温生星长说的“碎石堆”,停住脚。

    付铮跟在他身后,捡了块干净的地方坐下,身上披着要换洗的外衣。

    两人一静一动,一个撑着下巴望向远处山脚,不知在想些什么,另一个则兜兜转转,在身后稍远处左顾右盼,彼此隔着一段距离,都没说话。

    日光从头顶一点点西下,赵水在旁转悠几圈,逐渐走近,然后一蹲身,坐在了付铮旁边。

    “今日的天气是不错,前几天还看到有人来后河放纸鸢。”赵水说道。

    “嗯。”付铮低下眸子,应道。

    “等过阵子到了端午说是会让各门弟子比比龙舟,应该也热闹得很。”

    “这么浅的水哪里能划得起来。”

    “也是。”赵水点头道,往四下望了望,“真是,都快过去一个时辰了,温星长怎么还不来。”

    付铮也随之往别处看了看。

    察觉到她的动作,赵水略觉松快些,又道:“你今日是做什么累着了吗,特地过来沐浴?”

    付铮扯了下嘴角,回道:“入了通星阶的第一层,所以多练了会儿。”

    “是吗?恭喜,咱们弟子里能通达这一层的现在还不到十人,付星同未来可期啊。”

    “哪敢与赵星同相比。”

    “我现在也是通星阶,差不多。”

    赵水说着话,两手后撑在地上,仰了仰身子。

    一年了,他想。

    有一年的时间,两人没再像这样单独聊天。能说上话的时候,基本都是大家聚在一起的时候,此时并肩而坐,竟连闲聊都生硬许多。

    回想当初在择天山上朝夕相处的日子,已是一去不返了。

    “赵水。”付铮忽然转头开口道。

    “嗯?”

    “你……”

    见她吞吐起来,赵水不禁紧张起她要说些什么严肃的话,却不想她眨了眨眼,问道:“你就没什么反应吗?”

    赵水疑惑道:“什么?”

    “一般人碰到这种情况,不应该觉得羞愧或是坐立不安吗?”付铮落眸道,“你倒是挺自在。”

    原来她说的是刚才。

    赵水自然不能露怯,耸耸肩向她一笑,说道:“咳,咱们都认识这么久了,同患难过的,又不是陌生人要多么拘礼。”

    若是陌生男子,她却也不觉得别扭了——付铮转念想了想,惊讶于自己的这个想法。

    “但是。”赵水立马又道,“还是向你说句道歉,是我失礼了。”

    然而付铮关注的却并不在此。

    “所以意思就是,我没什么女子气呗……”她嘟囔着转头看向赵水,问道,“你们男人,究竟喜欢什么样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