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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溘然亡语(二)

    赵水一时哽住了话。

    这……他哪里知晓?

    老苏以前说要娶个贤淑的女子呢,结果还不是在许瑶儿冲着自己一口一个“水哥”的时候没露出好脸色;宁从善总是爱聊风情万种的女子,却对那娇小可爱的笑笑娘子起了意,热乎得不知所以……

    人之心动,本就无理可循。

    付铮这么问,是要问什么?

    想知晓某位世子喜欢什么样的女子吗——

    赵水的心里沉了沉。

    “我不知道。”他低眸答道。

    “都说男子喜欢文静温柔的。”付铮思索道,忽然两臂向外展开,故作端庄地缓缓合于身前,规规矩矩直起了腰,“是这样的吗?”

    “那是靖泽兄心仪的吧。”赵水见她做那端淑的模样很是熟悉,忍不住笑道。

    付铮撇撇嘴角。

    刚转回身,她眸子一转,又立马伸出左手往腰间一别,右手翘起兰花指扶住下颚向赵水一挑眉,问道:“或者妩媚一些的?”

    又是一个熟悉的人的模仿。

    赵水抿嘴摆手道:“别了,让人直起鸡皮疙瘩,你跟许瑶儿简直天差地别。不过仔细看看,你俩的眉眼倒是有几分像。”

    付铮垂下双手。

    她的脸上似是有些失落。

    “哎,干嘛要迎合别人。你这样不也很好?”赵水坐直身子,收敛笑意道。

    “是啊,只夸我厉害不让须眉,从不提别的,的确是挺好。”付铮回道。

    话虽这样说,但她并无什么笑意,听上去像是在自嘲。

    “你……”

    赵水刚欲开口,付铮突然将头一扬,整张脸凑到了他面前。她眨巴起双眼,弯嘴灿然笑着,两只手还撑在了下巴上。

    赵水下意识地屏息,往后稍稍退开。

    “那你觉得,玲珑可爱的女子怎么样?”她的双唇保持着夸张的弯度,笑起问道。

    “或者——”没得到反应,付铮轻咳了声,黯然垂眸落下肩头,又道,“柔弱的,我见犹怜。”

    额发一甩,她拨开刘海挺直腰杆道:“直接的呢?”

    “……”

    赵水此时的注意力,全然没在她的问话上。

    从她凑近身前的那一刻,他便只看到了她那红润而粉嫩的双唇,似乎在说着什么,但却被隔绝在外听不见了。

    脑袋里浮现的,竟是先前嫌弃过的宁从善说的那句——“这小娘子的红唇啊,触碰起来真是又软又甜,让人欲罢不能……”

    “那么,矫情依赖的呢?”

    付铮嘟起嘴佯装生气,拧着双肩歪头问道。然而看赵水的反应,她的内心已然无望。

    究竟是这个人榆木脑袋,还是自己在他人眼中真的如男子一般,没什么吸引。

    又或者,他根本就走了神?

    “罢了,问你也白问。”付铮沉声说道。

    “付铮。”赵水的目光从她的唇间缓缓上移,喉结微动,而后一字一顿地问道,“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他的问话莫名其妙,让付铮感到迷惑。她抬起眸正要问,但四目相对,忽而发觉赵水的眸子里似是燃起了火。

    动作收紧,付铮有些迟滞地想要躲避,可下一瞬,赵水突然倾身,向她亲近过来。

    一只温热的手掌抚过她的脸颊,指间滑入耳后,捧住侧颈。那被触碰的肌肤刚刚传来酥麻,唇间的呼吸便被堵了住。一下轻柔,第二口赵水直接咬住了她的下唇,将她的双唇拉扯开。若说触碰的那一刻赵水还存留些许理智,在柔嫩如蜜的甘甜溢满整个心胸的时候,他想做的,便只剩下胡闹了。

    他那抚住脸庞的掌心收紧,舌尖探入付铮的唇齿之间,眼见便要“攻城略地”,将她的牙关一点点撬开……

    “啊!”

    一股内力从付铮的手里冲出,直击在赵水的左腹上让他痛得立马收手捂住,弓起了身子。

    付铮赶忙从他的怀中挣脱出,两人一前一后站起了身。

    赵水看着直接转过身去的付铮,唇中还留有余温,却是无法再感到丝毫香甜。

    “我……”理智回到脑中,赵水张了张口,却说不出什么。

    “原来你喜欢矫情依赖人的娘子。”付铮背对着他先开口道,声音因呼吸的不稳而隐隐有些发颤,“抱歉,我方才没顾及到——有些失态了。”

    什么……

    他还未说对不起,付铮竟先道了歉?

    看着她的背影,赵水多么想——是那么想——就这样直截了当地告诉她自己的心意。

    就算疏远也好、了断也罢。

    “付铮,其实我……”话刚说出,他却一下子卡住。

    目光掠过付铮的发丝,再往远处一些,赵水发现溪河上游那金光灿灿的河面上,像是有一大块东西漂浮着,正顺流而下。

    察觉到他的噤声,付铮稍稍回头,见他盯着前面某处慢慢蹙起了眉头,也顺着目光往上游望了过去。

    “那是什么?”看到那如黑布般盖在水面上的东西,她也被勾起一丝异样的感觉,轻声问道。

    “不妙。”赵水吐出两个字,立马往河边上跑去。

    付铮紧随其后。

    河中的水流并不急,那块“白衣”漫无目的地逐流漂下,宛若浮萍。看着它越来越近,赵水面色也随之绷紧。

    他刚刚第一眼的预感,竟是真的——

    那是个人。

    赵付二人立马纵身跃起,翻了个跟头跳入河中。

    “嘭”“嘭”两声,平缓的河中顿时溅起一阵水花。他们逆着水流迈开步子,向浮在水上的人奔过去拦住去向。

    只见那人面部朝下,身上白衣橙衫,是天璇门弟子的衣装,一动不动的模样,让二人屏住了呼吸。赵水伸手去抓此人的手臂,那僵硬而冰冷的触感让他怔住一瞬,才和付铮一起将“他”往河滩上拉去。

    “赵水。”看着这具了无生气的躯体,付铮紧张地低声道。

    她看着赵水揽过那人的肩膀,将“他”翻身朝上。一时间,入目的浮肿白面犹如一张泡胀了的馒头,让本来就圆的脑袋涨大一圈,沾着似水草般一绺一绺的头发,可悲又可怖。

    付铮感到一阵心悸,将脸撇了开。

    而赵水,则目瞪口呆,完全傻住了。

    他曾见过不少尸身——在这一年中。曾感受到好几次胃里的翻江倒海,可没有一具,让他感到过心麻难忍、几欲呼喊。

    直到刚刚。

    “温、温生星长……”他颤抖着声音喃喃道,一点点蹲下了身。

    “什么?”

    付铮闻言亦是震惊,转头看向赵水,问道:“你是说这位就是你在等的那位温星长?”

    赵水垂眸不言,算是默认。

    胸口涌上一阵酸恶,付铮咬咬牙憋了回去。

    看赵水那晃神的颓然,定是深受这突如其来的打击,她不觉伸手,搭住了他的肩膀。

    赵水呆滞的眼眸动了动,向肩侧微微转头。

    被惊走的神思慢慢收回,他看着那张几乎要肿胀难辨的面容,叹然闭目,再睁开,已是目光深静。

    赵水将温生的尸身从头到脚览过一遍,白衣虽沾染河中污渍,却无明显外伤。他伸出手,凑近面部在口鼻间细查,又拉开尸身的衣襟,触摸那胀起的肤面。

    “温星长他是溺水吗?”付铮问道。

    赵水抬手握紧了拳,摇摇头。

    见他如此回应,付铮眉间一紧,说道:“不是溺亡却落水,莫非是有人动手?”说着,她转头向上游的那僻静山野中望去。

    “若真非自然而亡,那人现在也不在这儿了。”赵水抬起那亡者的手掌,轻抚着回道,“他的手掌已皱缩变白,至少几个时辰之前,就已经落水了。”

    一时默然。

    耳畔传来久久之前的话语。

    “你们知道,每个人留在世上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吗?”

    “道别?”

    “回顾过往?”

    “非也!每个人最后说的,都是一句——”赵水还记得当时温生星长说话的神气模样,仿佛已经看透了世间真理一般,“就是‘噫吁兮,吾亡’!诶,你俩别这副神情啊,认真点,这每个人死后,不都会留下躯壳,这躯壳,就是在跟你说,我是什么时候走的,怎么走的,那时候难不难受……”

    “……”

    没想到,这一次,竟是他溘然留下亡语。看着亡者的模样,赵水的心里像塞了块重石,堵堵的。

    脱下襟衫,他将白外衣展开搭在尸身上,说道:“付铮,去通告下常师长吧。”

    “嗯。”

    付铮跑远,赵水站起身,抬头往四下望去,往河滩边走近几步,打量起溪河。

    温生星长说过,最难查的不是碎尸,因为痕迹越多,破绽越多。

    最难的,是了无痕迹。

    他说他一直在找这样的“难题”,而且快要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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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诶,你说城主为什么要找我们?难不成是我们的辅修受到重视,要培养我?”

    “不对,要是这样,那付星同怎么也过来了……不会是今日温星长翘职过来见咱们,被发现了?怪不得会放鸽子。”

    “这便是宫城啊,为何走的侧门,这么神秘……”

    马车上,赵水和付铮始终低头沉默,只有宁从善一刻不停地说着话,时不时地掀开车帘东瞧西瞧,又被车外的人给劝了回去。

    白日里,常师长便命人悄悄将温生星长的尸身带下山宫,夜里赵水他们就被不由分说地请进星宫,所谓何事,怎会不知?因此看着宁从善还挥着铁扇得意洋洋的模样,赵水不知道该不该开口。

    但总要提前让他做好心理准备的吧。

    “诶,付星同,听闻你和赫连世子四年修习完就会立即成婚,是不是真的?”说了半天话没人接,宁从善的注意力就转移到了八卦上。

    明明车里就三个人,他仍是悄声偷摸似的向付铮问道。

    付铮一眼都没看他,往旁避了开。

    宁从善索然地咂咂嘴,又道:“那你们现在是不是……”

    “宁从善。”赵水开口打断了她的话,说道,“有件事在见城主之前,你需要先知道。”

    他这样的冷脸,宁从善已经习惯了。只是这次除了不搭理他的话外,语气中还有些一板一眼,让他虽觉不爽,也只是接口问道:“什么?”

    赵水收敛声息,直视着他的眼睛。

    宁从善感觉到有一丝沉重的压迫,也跟着紧张起来。

    然后他听赵水说道:“今日温生星长之所以没有过来,是因为我们在约定见面的河边上,发现了他的尸身。”

    “哦,这事儿啊,他当然会带尸身过来,之前就说过的……嗯?”宁从善那摇晃着铁扇的手停在半空,在坐在对面二人严肃目光的注视下,突然觉出点话里的异样。

    他的尸身……

    “你说这尸身是谁的?不是,就,这个死的人是哪个?”宁从善感到一丝不妙,嘴唇不禁有些打哆嗦。

    “是——”赵水刚欲回答,马车停了住。

    “三位灵人,到了,请下车。”外面的人说道。

    宁从善闻声,身子一抖,立马弹起先另外两人一步走下了车。赵水和付铮随后而下,只见周围是个四面青砖的小院,只有前后一大一小两扇门,马车被人赶着原路从大门出去,而小门“吱呀”一声,走出来一人。

    那人身着玄青的官装,腰间系着星佩,属玉衡门。

    “弟子见过星官!”宁从善赶忙弯腰拱手道。

    付铮站在赵水身侧,轻声说道:“玄青易于掩藏,此人多为星理寺的官员。”

    赵水点了下头,与她一同拱手行礼。

    “卸下兵器,随本官入内。”那人将他们挨个看了一眼,说道。

    小门后是条廊子,往左一拐,正对面是间亮着烛火的屋子。赵水他们跟着踏入屋门,却发现里面竟空无一人,只有些书案卷宗闲置着,四处窗牖紧闭。

    赵水正疑惑,忽见那位星理寺的官员在正中的桌案一角开始敲打。

    “咚、咚咚……”

    随后,书案后墙上的那扇紧闭窗户后面,似乎传来什么声响。

    赵水立即意识到,这是窗后密道的障眼之法。

    “进来。”

    “是。”

    躬身不知在密道里走了多远,他们再次从另一间屋子中出来时,眼前是一个与刚才截然不同的院子,两侧火把灼灼,中有兵器架成排对称而列,凛气逼人,开阔端重。

    “记住,此行之地乃宫中密道,若外泄他人,按扰乱宫城罪论处。”带领他们的那人说道。

    “是。”赵水跟着另外两人应道。

    看来这星宫中的明路暗道,必是星罗密布,才会如此轻易地带他们走入其中一条。

    同时赵水也意识到,温星长之死,一定非同小可。

    几人再往前走,便望见院廊一侧有间门扇半开的长长厢房,独自在漆黑的夜中点着烛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