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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奔 波(之一)

    陆文嘉急于寻找下家的时候,接到了省城的一通电话,竟然是自己多年没有联系的学生,曾胜繁打来的。

    “老师您好!”

    “我正在搭建私募基金平台,听说您在深圳正在寻找机会,是否有兴趣我们一起努力?”

    看来陆文嘉的人脉圈子,绕不过去自己的学生啦。陆文嘉也感觉有点没有面子。可是现实总是残酷的,自己原有的圈子,随着和吕英琪的婚姻解体,多半都没有脸面再去联系。现在也就只有在自己另外最大的资源池里面,尽可能的寻找机会。

    “早知道就该认真再多带几届出来。”陆文嘉也总是不乏自嘲。

    陆文嘉正在迟疑是否要回到省城去,与曾胜繁联手,开创另外一个领域,又接到了家乡老同学黎树深电话,“文嘉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了孟涵的事情?”

    “冼孟涵怎么啦?”听黎树深的口气,陆文嘉就心里一紧。

    “孟涵出了车祸,人就快不行了。”

    “喂喂?你听得到吗?”见陆文嘉半天没有反应,黎树深还以为电话信号不好。

    “树深,怎么回事啊?”陆文嘉如论如何都不愿意接受这样的消息,心口猛然被扯得疼了起来。冼孟涵是谁啊,那是陆文嘉真正交情匪浅的兄弟呀。

    “听说孟涵夜晚应酬回来,在家门口被车给撞了,两个小孩开的车。当时孟涵还安慰两个吓傻了的半大孩子说不要紧,到了县医院扫描了头部,没有大问题。当时没当回事,回来肚子痛,才知道腹部出了大问题,连夜转院到了武汉。武汉医院都直接拒收了,说是送来的太晚啦。”

    “估计人都在送回来的路上。”

    “你也别急,急也没有用。回来看一眼吧。”

    “在家的同学都已经约好,到高速路口去接一接。”

    再多的车,再大的阵仗,都无法接回来自己最为亲近的好朋友了。陆文嘉欲哭无泪,半天都无法从震惊里面清醒过来。

    还是两年前?陆文嘉一小家三人回到县里,在街头偶遇的冼孟涵,跑过来一把抱起来陆浅秋,把陆文嘉都吓了一跳,“怎么是你!”

    “呵呵呵,儿子。你都把我给等急啦!”冼孟涵抱着陆浅秋高兴得真跟抱着自己儿子一样开心。

    “回来了也不打个电话。这么漂亮的媳妇不敢给看看是吧。”

    “夜晚等我电话。找个地方吃饭。”

    然后又笑笑说,“我就不叫上佟美琪了哈。”

    佟美琪跟吕英琪,那也是死党呀。见面了肯定要狠狠地用脚踢陆文嘉。倒不是怕痛,李云辉在一边站着呢,当真不难堪呀。

    所以回到县里,陆文嘉能不打电话就不打电话,从来没有主动约过冼孟涵见面,不是不想念,而是太想念。

    如今斯人已逝,音容笑貌宛如眼前。让陆文嘉怎么能不心痛。

    一位堂弟拉着陆文嘉手问过,“二哥,我感觉我们都还是小孩,怎么现在都做了老爷爷了。”青春早已转头空。果然“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难道青春已经一去不返,陆文嘉们也开始步入到了人生的后半程,接下来的会是一幕接一幕的告别?

    还是在上大二的那年春节,陆文嘉和黎树深骑着自行车到冼孟涵家去拜年,到过他家。两人还走错了路,问过好多人才总算是找到的地方。转眼都要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那个时候真是青春懵懂,谁能想得到,还会有这样的一种人生告别。

    陆文嘉赶到村子里面的时候天早就黑了,隐隐传来鼓乐声,夹杂着道士唱经声,闷闷地喧嚣着。外面搭起长棚,正在拿饭。初中的同学,高中的同学,同班的同届的,坐着的能有四五十人,都只是默默吃饭,没有什么言语。看到陆文嘉走了进来,也都只是点点头,都没有站起身来说句话。进入到院子里,就看到暗红的棺椁架在了堂屋中央,房子进深浅,棺椁几乎要到了门口。前头摆放着的相框里面的照片,那么熟悉,应该还是当年冼孟涵参加工作时工作证用的照片,放大了而已。

    “冼孟涵啊!那么年轻!”

    陆文嘉禁不住悲从中来,痛彻心扉,“哥啊,你太年轻啦!”双膝跪倒在冼孟涵的遗像面前,陆文嘉是哭得最伤心最真情的那一个。

    不知道哭了多久,冼孟涵连襟大哥黎卓然俯身把陆文嘉拉了起来,“文嘉,美琪在里面,你去看看。”

    “大哥。”两家人原来走动的很是频繁,家里面的人都很熟悉。即使多年过去,彼此见面,感觉还是那么亲近。

    陆文嘉推开西厢房门,走了进去,佟美琪的大姐二姐看到进来的是陆文嘉,都立即哭了起来,“你可来了陆文嘉!”完全是家人相见的场面。

    “赶紧去劝劝美琪,才让她吃点东西。三天都滴水不进。”

    躺在床上的佟美琪看到了陆文嘉,直接张开了双臂,紧紧抱住了陆文嘉,“陆文嘉啊,天都塌啦!”

    陆文嘉再次失声痛哭,“美琪呀!我跟你一样,伤心得要死!”

    多年的兄弟,撒手人寰,连一声告别都没有留下。

    “陆文嘉啊,孩子还没成年,你说,冼孟涵这个时候丢下我们娘儿俩,让人怎么活。”

    好不容易两个人被人劝住不再哭了,“美琪呀,还是要吃点东西,至少要喝点水。”

    陆文嘉接过来一杯水,自己端到了佟美琪嘴边,“多少喝点水。你要让冼孟涵走得安心。”两个人都又哭了起来。

    次日清晨,冼孟涵被早早下葬。周围站着的亲朋好友,都静静地站着没有人说什么话。就是看到了有年头没见面的同学,也都只是跟陆文嘉轻微地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大家都没有能够从冼孟涵如此年纪,以这种方式告别的沉重打击里面走出来。

    送走了冼孟涵,除了在心底再次跟自己的兄弟告别以外,陆文嘉再也做不了什么。既然已经回来故乡,莫如就直接到省城去同曾胜繁会个面,看看究竟怎么打算。

    曾胜繁信心百倍,“去年小试牛刀,斩获了好几百万,现在有大概三千万的资金要进来,我们就先做二级市场,逐步涉及一级半。”

    “大股东自有的物业做办公室,我们明天就可以过去看看,开始装修。”

    办公室位置还真不错,交通便利。把原来的格局略加改造,配备好电脑设施,就可以进场开工。陆文嘉的信心也渐渐被鼓动了起来。

    “到时候你就坐在这个大办公室里面,气派!”

    “你负责业务,你坐这里。我在旁边就很好。”经历过上次的创业失败,陆文嘉深感自己不适合做领头人,“还是让我做好内部管控,做好辅助工作。”

    十几天后办公室装修完成,开始进电脑。曾胜繁的办公桌上三块显示屏一字排开,确实有了点金融公司的派头。陆文嘉感觉,大好前景就在不远处招手。

    然而,事情就在这个节点上面发生了转折,应该是资金方出现有状况,项目莫名其妙就停了下来。

    看看年关将近,陆文嘉只好提上行李,先回家过年。第三次的创业,就此草草收场。

    父母年纪大了,想法越来越实际。一年前,硬是回到农村故乡,在早已倒塌的老屋原址,又盖起来了四大间砖房,连同边屋厨房,好大的一片院子。陆文嘉看到后,真心佩服自己父母做了如此大的一件事,心里也很欢喜。从省城直接回到最原初又是最新建的家,陆文嘉安心等着李云辉带着儿子,回来一起过年。

    待父母都进入梦乡以后,透过新建房子的院墙,陆文嘉看着斜挂在树梢的弯月,陷入到了深思。

    李云辉的心思全部都放在了孩子身上,为照顾孩子费尽心力,根本无法脱身出来再找工作。为了减轻家里的经济压力,就做起了代购,通过微信圈把自己带孩子的经验分享出去,哪些东西好,哪些特别实用,奶粉,尿不湿,日用品,化妆品,外用常备药等等,逐渐有了自己的一点小粉丝,也能够赚点蝇头小利,略微补充一下家用。

    李云辉身体并不能算是好,这么些年,越见清瘦,头痛病虽然没见再提起,但是陆文嘉心里却总是体贴心疼。现在抚育孩子又这么用心,宁愿自己冻着饿着,也从没有让孩子受到丁点委屈,坐地铁时间再短,也总是专门给孩子带着衬衣,随时穿上,随时脱下。

    陆文嘉倒是可以安心上班,不问家里的事情。遗憾的是自己所在业务版块,规模始终没有能够有重量级的突破,自然绩效就没办法提高。都说深圳遍地黄金,那也是对资本而言吧,普通人根本看不见也摸不着,只是靠着自己的一份工作养家糊口而已。辛辛苦苦一年到头,手里没能有一点结余留存下来。每次过年回家都会迟疑,来回的路费不说,总是要给家里的亲戚好友带点什么吧。说起来你也是从深圳回来的,好像从深圳回去的都应该腰缠万贯似的。实际上哪里有那回事。不要说买房子了,就是把日常生活维持下去,往往都会让陆文嘉感到惆怅。更别说还欠着初次创业遗留下来的债务呢。陆文嘉心里压着的石头,哪里止一块两块。

    陆文嘉和李云辉都很要强,也都很好面子。彼此心知肚明,却也从来没有相互挑破。做梦陆文嘉都希望早日偿还掉所有债务,也给吕英琪补上经济上面的更大补偿,更要让所有人都感到李云辉嫁给自己嫁得绝对值得。那才是陆文嘉翻身做了自己主人的时候。陆文嘉总是感觉自己行,自己肯定行,现实呢,怎么一个行法?怎么去实现自己的“行”、拿什么来证明自己的“行”,却又总是束手无策,没有具体的执行方案。

    按说,陆文嘉涉足到的行业已经不少了,知道的事情也该比较多,能力应该有。“胆识是练习了一些,但是却又总抓不住机会,抓不住平台。”

    别人走到哪里都信心满满,一幅舍我其谁的架势。陆文嘉呢,任何时候跟人聊,都会偏于保守,从来不敢把话说满。自我评价是优柔寡断,善谋不善断。陆文嘉就是想的太多,行动的太少。行动跟不上自己的想法。不过说起来也满是辛酸泪,手里没有任何本钱,即使有胆量想去尝试,你没有那个实力,什么也做不了,也就迈不开腿呀。

    做生意,运气的成分,也是很重要的。陆文嘉一生的好运气,好像都被女人缘给消耗掉了。也是,换做任何一个男人,遇见这样的两个女人中的哪一个,也就阿弥陀佛念不停啦,你陆文嘉还两个都要抱回来。好像也没有什么好抱怨天地不公的。

    陆文嘉从来没有对李云辉有丝毫的慢待之心,但是李云辉的感受却完全不一样。

    放着那么好的吕英琪,陆文嘉偏又爱上了李云辉,爱而不能爱,爱而不能得,不能碰,就已经够陆文嘉喝上一壶的啦。终究跟吕英琪两人无法一起面对横亘在面前的一座山,横亘在心里的那根刺,爱着也要把婚给离了。以为可以把两个女人都先放在一边,自己轻装上阵,先拼个七年八年再说,谁又能知道,偏偏又遇见了李云辉。遇见了还能再躲得开?

    两个人最终走到一起,重新组织家庭,既在情理之中,又是命运安排。陆文嘉怎么可能不异常珍惜。本来就始终在心里没有放下过的小姑娘,又重新出现在自己的面前,那份欣喜,那份感激,哪里会有不知道珍惜。更何况,陆文嘉是一个长情的人,是一个无法承受人家恩惠的人,“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何况两个自己都深深爱恋死死依恋的女人?陆文嘉更不愿意辜负。既然已经辜负了一个,哪里还舍得再辜负了这一个。说是自己的妻子,在心里简直是自己的良师益友,是自己的手足姐妹,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是对自己情重恩浓的女人。陆文嘉真是想把心挖开,好把李云辉养在里面。

    李云辉不领这份情啊!

    “结婚就没把人当作什么。”开篇定的调子就来者不善。

    “我不是不重视,不珍惜。我是没有钱,你知道的呀。”

    “谁给你说钱啦?你没心,心不在这里。”

    “没有哇。就是再爱吕英琪,感觉已经没有啦。完全不是一回事。”

    “没见你怎么高兴,没见你怎么上心。”

    陆文嘉想说,“我的心情肯定不会再是青春年少时候的那个样子”,张了张口,又没有说出来。

    这不就是明证吗?你心里有别样的感触有别样的记忆。经历本身,就是罪过。

    “这是代沟吧?”陆文嘉在心里想。做朋友的话,代沟越大越好!做夫妻?还是一般的天真烂漫、一般地意气用事的好。陆文嘉只能自己撤火,自己一旁去生点闷气,自己苦恼自己。别看陆文嘉讲起话来可以滔滔不绝,其实非常不会哄人开心。不是不会说话,是不会面对那种局面,不会跟人交往。在人际关系上面,陆文嘉永远是一个被动者,不会主动跟人打招呼,不是不会,是不敢,是本能上的回避。吕英琪对他好,他就想把心剖开来待她。李云辉对他好,他也想把心剖开来待她。但是他不会表达出来,说“我要把心剖开来给你看”,你无法剖开呀!

    那就做事情。能做的陆文嘉都做了,煮饭,洗碗,拖地,洗衣服,家务活不用吩咐到点了就自动干。李云辉不喜欢他熬夜,不得到允许坚决不熬。在吕英琪时代还敢偷偷摸摸地躲着熬,在李云辉面前,从来没有敢违背过。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想着留给李云辉,真应了陆文嘉在游船顶上所想的,“我想让你看见我看见的风景”。偏偏李云辉不怎么上心,自己吃什么都是无可无不可的,只要她儿子有就好。就喜欢带着孩子多去亲近大自然,这一点偏偏陆文嘉又财力有限。当然也是尽可能地安排,自己没车,借车蹭车也跟着大家一起多到外面去走走。陆文嘉自己为李云辉做点什么,都带着讨好的意味。李云辉要是为陆文嘉做了点什么,陆文嘉都是发自内心地感激。哪怕是李云辉做的饭,陆文嘉吃起来都从来没有说是心安理得过,总是在心里觉得自己又欠了李云辉的情。可是又从来没有把自己的心里话说给李云辉听,“怎么说么?纯粹的讨好,没用的。”

    好多时候陆文嘉真想全身心投入地抱抱李云辉,只要李云辉略微侧一下身子,狐疑地盯着陆文嘉,他就会像做了亏心事一样,硬生生地把自己的双手,从半空中收回来。红着自己的脸,尴尬着自己的尴尬。婚后跟婚前没有什么两样,两个人的亲热动作都几乎没有,更别说亲吻什么的啦。跟李云辉结婚以后,陆文嘉过得更像是苦行僧的生活。还是总有一位女菩萨在你身边的那种。准看不准摸。特别说明:按摩不算。

    这一切,陆文嘉都是没有怒,也不敢言。“这估计就是报应!让你花心?”陆文嘉只好这样教育自己。

    “人生就是修行啊。缺什么,就补什么。溢出什么,就蠲免掉什么。”

    “李云辉就是宿命派过来,磨炼我的。”

    “一切的磨炼,都是有意义的吗?一切磨难,都是会有回报的吧?”这是陆文嘉所希望宿命的。

    “一定要有经济上面的回报。”

    陆文嘉自己都要对自己的想法发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