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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对策

    巴祁正在书房清理书架上的灰尘,见墨非毓回来,过来给他斟了茶。

    墨非毓端起茶正要喝,目光不经意落到一旁扔着的几张废纸的纸篓中,俯身拾起一看,一张是昨晚画到一半的废纸,另外两张是一些治疗胸痹病的药方。

    “以后我用过的每一张纸,写的每一个字,记得一定要烧掉。”墨非毓一面将废纸投入火炉,一面道。

    “是我疏忽了。”

    “是我忘了提醒你。”墨非毓喝了口茶,问道,“我让青青把送去给天风教的信拿来,你没忘记嘱咐吧?”

    “她说一得空就会送过来。”

    “好吧,”墨非毓有些担心地看了一眼房间里的物什,“码头的事已经办完,她应该快来了。”

    巴祁却是一愣:“漕船发现官盐的事,是她动的手脚?”

    墨非毓笑道:“不然我让你送画做什么。”

    巴祁对那副画印象很深,想了一下后,很快明白那副画上的大汉就是码头役力,而那个身材纤细、背对着大汉而坐的就是月青青。墨非毓是要她灌醉码头的役力,至少是要想办法让他们喝醉。

    一幅画竟然惹出天大的案子。想到这里,一向沉稳的他也不禁有些振奋:“先生才来两天,就能除掉萧子钰。”

    “谁说我要除掉萧子钰?”墨非毓望着青绿的茶水,幽幽说道,“我好不容易才进来,就这样让萧府出事,难道要我再去投靠他人?”

    巴祁不解地望着墨非毓。

    “首先,萧府不惹出麻烦,我怎么留下来。再则,一个小小的江南东州能让十六个州的官员闻风丧胆,你以为他会坐以待毙?”

    “那先生的意思是?”

    “私贩官盐这么大的事,绝不可能只牵涉他一个监察使,睦州的官员一定有份。”墨非毓道,“刚才正好碰到闫成瑞,看样子,他和萧子钰一样头大。”

    “先生的目标,是睦州刺史闫成瑞?”

    “江南十六州的十三个州的刺史,一个也别想逃掉。”墨非毓音调不高,但双眸之中涌出极淡,却极深的,让人不寒而栗的寒芒。

    对于辞色陡然间变得凝重的墨非毓,巴祁并没有吃惊,而是快速地低下了头。

    “现在的问题是,我才刚入府,还轮不到我献计,”墨非毓的声音再次响起时,已经完全恢复了平静,“不过也许不用我献计,最终倒霉的还是闫成瑞。”

    巴祁低着头,看样子在努力地理解墨非毓的话。片刻后,他很快又问了另一个问题:“先生怎么确定,那几个喝醉的役力一定会摔倒?”

    “当然不能,醉酒不过是个幌子而已。”

    “还是青青姑娘动了手脚?”

    墨非毓幽幽一笑:“要让一个醉汉摔倒,也许只需要一枚石子。”

    话音方落,只听“嗖”地一声,一枚箭矢从门外疾射进来,深深钻入桌案上的一本书上。

    两人都愣怔着,倒不是不怕,而是以两人的反应还来不及怕险情就结束了。

    巴祁抢先站起来挡在墨非毓面前,眼睛死死盯住门外,以防止还有暗箭射进来。

    “我一个落魄书生,没人会刺杀我,坐下。”墨非毓取下那枚箭矢,从那本已经被射穿的书上拿起一封信。

    原来箭矢上带着一封信。

    信封上,是楷体“云卿启”三个字,并无落款。墨非毓展开书信,快速地看了一遍内容,目光又回到信封上。

    “云卿是碧楚寒的字?”

    “嗯。”巴祁不识字,不过听墨非毓这样问,很快就明白过来,信是萧子钰写给碧楚寒的,而这枚箭矢是月青青射进来的。

    他望着那封信,迟疑了一下,还是问道:“上面是……三个字?”

    墨非毓有些纳闷:“你觉得应该是几个字?”

    “我见过几回写给百里云孤的信,都是五个字,百里云孤不是四个字么?”

    “你很细心。”墨非毓赞了一句,耐心地解释道,“这三个字不是碧楚寒,而是云卿启,云卿是碧楚寒的字,启,是启信之意。”

    “你知不知道百里云孤的小字?”墨非毓又问。

    “萧子钰叫他雁鸿。”

    “若是这样,给百里云孤的信也该是‘雁鸿启’三个字,怎么会是五个字?”墨非毓想了一想,“莫非,两人之间有什么别的关系?”

    “两人是拜把兄弟。”

    “哦?”墨非毓眉宇微微一动。

    巴祁解释道:“萧子戊为了拉拢百里云孤,提议三人义结金兰,萧子钰是大哥,百里云孤是老二,萧子戊是老三,就在府上拜的把子。”

    “一边义结金兰,另一边又搞联姻,”墨非毓冷笑一声,“看来萧府为了笼络这两个江湖门派,真是煞费苦心。”

    “这就是调令书?”

    “嗯。”

    “先生已经知道信的内容,还要它做什么?”

    “内容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封信。”说着,墨非毓拿起书信,看了一眼一旁火星未灭的火炉,将书信投入火中,等烧到“云卿启”的云字时,又将信取出来,用脚轻轻踩灭了,“碧楚寒出面讨要地盘,自己没有捞到好处,萧子钰却给了百里门一个州,他恼怒之下做出一些出格的事,也算合情合理。”

    巴祁一向不善于揣测推理,听墨非毓这样说,又愣了好一会,才隐约猜到墨非毓之所以要自己确定送信时间和漕船到夏吕的时间,是要将官盐一案嫁祸给天风教。

    可是,他还是不明白这封烧到只剩一半的信有什么用?

    “信你放好,明天早上,你想办法把这封信扔到逸翠园南边的迎春花丛中,注意别让人看到了。”

    “好。”既然想不明白,巴祁索性不去想了。

    “我先眯一会,”墨非毓仰在椅背上,缓缓闭上了双眸,“萧锦弘如果过来,不要拦他。”

    “是。”巴祁看了一眼墨非毓,也不知他是真的要睡一会,还是在思考什么问题,也不敢开口再问,轻轻带上门出了书房。

    大约一个时辰以后,萧锦弘造访云舍。

    “先生……”萧锦弘推开门,发现墨非毓在午休,立即退了一步。

    “没事,进来吧。”墨非毓看上去精神还不错,也不知是已经醒了有一会,还是根本就没睡。

    萧锦弘进入书房,在墨非毓对面坐了下来,谁都看得出来,有什么事正让他发愁。

    “怎么,码头的事还没按下去?”

    “别提了,”萧锦弘重重靠在椅背上,“伯父大祸临头了,不但伯父……整个萧府都要倒大霉了。”

    墨非毓以目相询,萧锦弘道:“我也是现在才知道,原来伯父和闫大人这些年一直都在偷偷运贩私盐,刚才闫大人、伯父和爹爹商量了半天,都觉这件事要平息舆情不难,难的是盐铁使刘大人和朝廷那边。”

    “民议如何平息?”墨非毓随口问道。

    “本来他们要找几个替死鬼,这不是冤枉人吗?”说到此,萧锦弘有些愤愤不已,“再说这么大的事,一般人也替不了啊。还是爹爹提议请盐铁使刘大人出面,刘大人在老百姓中威望很高,由他出面解释,舆论应该很快就能平息。”

    “如此既不必有人替死蒙冤,事情也不会进一步闹大,刘大人审时度势,一定会答应。”

    “还是先生明白,伯父刚听到这个提议时,还骂我爹急昏头了。”

    “安民心是一回事,”墨非毓顿了一顿,“你刚才说盐铁使刘大人对私贩官盐查出极严,此事当不会就此了之?”

    “当然不会,刘大人这一关难过不说,朝廷那边一查批文也能知道根本没有夏吕这批盐货。可恨的是这个闫成瑞,居然想把所有的事全部扣在伯父头上,说什么到时候联合十六个州呈书请陛下赦罪。”

    “萧大人不过八品官,他一旦认罪,事情会怎么发展将完全不受控制。”墨非毓望着萧锦弘道,“这件事,说什么也不能答应。”

    “伯父答应了!”萧锦弘双手猛地一拍扶手,“刚开始,伯父还据理力争,可是那个闫成瑞一会儿威逼,一会儿诉苦,伯父好像被他说昏了头,竟然答应顶缸,后来大家讨论的根本不是谁顶罪,而是怎么请十六州的官员联保伯父。鬼知道闫成瑞的承诺是真是假。”

    萧锦弘一副大祸临头的样子:“这下萧家怕是要完了。”

    “你先不要慌,”墨非毓淡淡道,“你当时没反对吗?”

    “伯父根本就不听。”

    “子戊君呢?”

    “爹也是站到旁边不吭气。”

    墨非毓十指轻轻交叉着,两个拇指缓缓绕着圈,过了一会儿,道:“锦弘,你相信我吗?”

    “我要是不信,就不会告诉先生这些了。”

    “这件事,你不要管了。”

    “什么?”萧锦弘一脸惊诧。

    “你听我的,”墨非毓的声音依然平静如水,“大人不会有事,萧府也不会有事。”

    萧锦弘皱眉,显然不明白:“先生刚才还说一旦伯父认罪事情会失控,您……能不能说明白点?”

    “连你也知道私贩官盐是死罪,大人身为朝廷命官罪加一等,你以为你伯父,你爹爹都犯糊涂了吗?”

    “那他们还……”

    “这恰恰证明,这是他们的缓兵之计,”墨非毓轻轻止住他,“如果我没猜错,大人和子戊君已经有全身而退的办法。”

    “啊?”萧锦弘站了起来。

    “官场的事你刚刚接触,有很多东西还不明白,也最好不要明白。”墨非毓给他斟了一杯茶,“这件事,你不用再管了。”

    萧锦弘端起茶喝了一口,又回想了一下书房的情景,不由道:“先生这么一说,我倒是忽然想起,上午伯父大吼大叫让我去码头帮忙稳住局面,刚才他居然让我把人全都撤回来。”

    “这就是了。”

    萧锦弘想了一想,显然仍不放心:“我怕先生挂念,特来给先生说一声,没什么事,我就去码头了。”

    “好。”

    和之前一样,墨非毓在屋檐下那一道骄阳内停下了脚步。

    虽然不如来的时候那般满脸忧愁,但显然萧府参与私贩官盐的事对萧锦弘刺激很大,看他临走的时候表情,要他对事情的结果完全不闻不问也是不可能。

    “锦弘是个好孩子,只可惜生错了地方。”

    “这件事,先生不管了?”巴祁说的,完全是另一回事,“先生的目标是闫成瑞,可萧子钰却答应顶缸了。”

    “刚开始,我也不能确定这件事如何发展,不过听到萧子钰的反应后,”墨非毓举目望凝望着门口那一排排鼓起芽苞,弥漫着春息的榕树,“我可以肯定,官盐一案,倒霉的一定是闫成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