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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初见

    从赵府出来,两辆驷马轻车已备好,萧锦弘和墨非毓上了其中一辆。

    片刻,颜雪领着十名卫兵从府内出来,她换了一件圆领小袖衫,黄罗银泥裙,端雅之外,多了几分明媚。

    “你们四个快马赶往湖州,到了后立即封锁刘府,注意不要走露消息。”

    “是。”四名亲兵领命,上马绝尘而去。

    颜雪进入马车后,凑到车前和车夫低语了一句,车夫当即走到另一辆马车前,掀帘道:“萧公子,小姐问你是否愿意移步过去和她同车?”

    萧锦弘先是一愣,很快目中露出难以抑制的喜悦:“这样……合适么?”虽然他举目征询墨非毓的意见,但屁股已不觉离开了座位。

    墨非毓严肃地道:“你不能去。”

    “为什么!”萧锦弘声音陡然高了八分。

    “看你的样子,我能阻止你么?”墨非毓笑着摇了摇头,“注意说话当心些。”

    “先生放心,我有数。”话音未落,萧锦弘早已飘了出去。

    夏吕与湖州相距近两百余里,但一路上多是通衢大道,又是轻车驾驷马,千里之良驹,一炷香功夫,两辆车已奔出十余里。

    也就这一炷香的功夫,只听车夫一声吆喝,马车在一处小岗缓缓停了下来,倚在车栏上打盹的墨非毓正昏昏欲睡,只见车帘启被缓缓掀开,颜雪钻了进来,坐到了墨非毓的对面。

    墨非毓没有料到进来的是她,不过也没有多少吃惊,两人相视一笑,算是打招呼。

    马车继续飞驰,帘外春景如倒,颜雪不时掀帘张望,骄阳映在她面颊上,更显容颜清美灵秀。

    “希望我没有帮倒忙。”颜雪伸手轻轻扇了扇阳光下飞舞的尘埃。

    “姑娘说什么?”

    颜雪放下车帘,灵动的双眸落到墨非毓脸上:“出发前,我让爹爹好好申饬申饬萧子钰,给他多施加些压力,要他知道刘大人的案子关系到他的宦途,搞得不好头上那顶乌纱会保不住。”

    墨非毓并没有回避对方的目光,淡淡道:“湖州刺史在百官面前被炸身亡,萧大人身为江南东州,确实负有一定责任。”

    “我说的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

    “我是在帮你啊,墨先生。”

    有那么一刹那,墨非毓面上肌肉有些僵住了,不过很快恢复了镇定:“我不明白姑娘的意思。”

    颜雪嫣然一笑,幽幽说道:“听说墨先生擅长桑之术,是应锦弘之邀入府给王夫人治胸痹之疾,可先生入府不到一个月时间,一向太平的江南就发生了官盐事件和曦和楼事件,以致闫成瑞、刁寿和袁劦先后倒台。先生这么做,不仅仅是帮一个丫鬟雪冤这么简单,也远远超出了一个大夫的能力范围吧?”

    墨非毓闻此,缓缓垂下眼帘。从爆炸现场两人简短的对话看,颜雪说出这番话并不奇怪,奇怪的是她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套出了萧锦弘这么多话。

    “姑娘想说什么,不妨直言。”

    “唯有乱局之中,奇谋方有用武之地。我猜,先生这么做的目的不外乎有两个。第一,用最快的方法进入萧府谋士之列。”

    “第二呢?”

    “利用萧府展儒士之志,惩锄官场贪奸,悬壶江南百姓。”颜雪的双眸,静静地凝望着墨非毓。

    饶是墨非毓如何镇定,也不由轻轻握拳在膝上捻了捻。颜雪这番话虽未中要害,但除了最隐秘的那一部分没有猜到,可以说料得分毫不差。

    这些,对方仅仅只用了一炷香时间。而面前这个笑靥如花的女子是敌是友,自己却一无所知。

    “我还是不明白,姑娘为什么说在帮我。”

    “不管先生是想成为萧府的入幕之宾,还是有更高远的目标,现在都需要向萧子钰示好吧?我让父亲向他施压,不管他怎么求都置之不理,只有墨先生你出面,才让萧府转危为安。这样一来,萧子钰一定对先生感激不尽。先生说,我是不是在帮你?”

    “姑娘好意,在下心领了。”墨非毓完全恢复镇定,“我就一村野游医,寄居萧府,也是看在锦弘念母心切。至于姑娘说的曦和楼事件和官盐一案,在下并不清楚。”因为不知道曦和楼事件萧锦弘说漏了多少,墨非毓也只好一语带过。

    “我只是猜测而已,先生不必紧张。”

    “我当然会紧张,姑娘的父亲可是御史大人。”虽然这样说,但墨非毓的双眸始终淡然如水。

    颜雪的目光依然停留在他脸上,似乎是在判断这句话的可信度,又似乎在欣赏他苍白的面容,过了好一会儿,才道,“先生可知我为什么要跟着爹爹江南?”

    “姑娘兰质蕙心,一方面是陪伴大人,另一方面自然是为大人分忧。”

    清风入帘,一抹暖阳顺着风息溜了进来,映得颜雪双颊飞红。

    “我爹是御史中丞,肃整朝仪、监察百官、巡视郡县,这些件件都是得罪人的差事,可他偏偏是眼里容不下一粒沙子的人,我缠着他让我一起,一是想游历江南,二是希望他不要得罪太多人。”

    “也不尽然吧,大人还将刘大人这么大的案子交给了姑娘。”

    “我是奉旨办案。”

    墨非毓微微一怔,颜雪从袖中掏出一块二指长短的金牌,上书“御令巡按”四个字:“我爹的老朋友御史大夫刘大人知道我的脾性,是他请旨陛下……总之,我是奉旨南巡。”

    墨非毓笑着拱了拱手:“草民不识泰山,见过巡按使大人。”

    颜雪噗嗤一笑,也拱手道:“墨先生不必多礼。”

    “我有一问,还望姑娘祛释疑抱。”

    “什么?”

    “在夏吕为颜大人祝寿,想来并非是颜大人的意思?”

    “我爹当然不会这么做,”说到这里,颜雪脸色很快沉下来,“播州年前大旱,年后水灾,出现人吃人的事,想必先生也有所耳闻?”

    墨非毓赧颜道:“惭愧,我今天才听人说起。”

    “朝廷得知播州灾情后,年底就拨了救济粮款,可直到上个月,当地百姓才分到粮食,而且粮食总量不到朝廷赈济的一成。”

    “绝大部分都被层层克扣了。”墨非毓并未觉得奇怪。

    “爹爹此番南下,就是奉旨彻查此事。不过查不查都一样,从西京到地方,牵涉救济粮的官员众多,而且关系错综复杂,就算要追回粮款,没有三五个月也难查出头绪,我索性建议爹爹来江南富庶之地,以祝寿为名筹集银子暂时缓解播州之急。”

    颜大人堂而皇之收受寿礼,甚至不惜将傅弼山和郎何轰出赵府,原来是要解播州之急,而这一切都是颜雪的主意。如此一来,所有的疑虑都迎刃而解。

    “也亏大人甘冒受贿之险和百姓訾毁同意你这样做。”墨非毓淡淡一笑,“不过杯水车薪,怕是难解播州之渴。”

    “是不多,但也有八十多万两,卖掉那些寿礼,大约还能凑十几万两。”

    官员暗中送来的寿礼,竟有八十多万两,这确实不是小数目,也难怪泰裕钱庄现银不够。墨非毓感叹之余,不由抬头看了颜雪一眼,她为何会将这些告诉自己。

    两人目光头一次相遇,但也只是这么轻轻一触,很快都移开了。

    “还有很长的路,给你打发时间。”颜雪笑从怀中掏出一本小册子,也不管墨非毓要不要,轻轻塞在他手中。

    叫停马车,颜雪掀开车帘又停了下来:“其实我陪我爹南巡,还有一个原因。”

    “是什么?”

    “以后告诉你。”颜雪回首一笑。

    这是一本很薄的册子,封面画了一枝寒梅,翻开内页,一股娟丽之气映入眼帘,书中笔迹虽非一流,却也疏朗灵动,一看便知是颜雪亲笔。笔记里所记既不是官场风云,也不是经世之策,而是一些道听途说的趣闻笑话。

    路途乏味,有这样一册笔记打发时间倒也不错,墨非毓正慢慢翻看,只觉马车又停了下来,萧锦弘垂头丧气回到了车上。墨非毓看他一眼,目光继续回到册子上,没有说话。

    “先生,你骂我罢。”两人闷坐了一会,还是萧锦弘先开口。

    “你不用自责,以颜雪姑娘的智慧,要套你的话很容易。”

    “是啊!”萧锦弘当即长声附和,“她那双眼睛就那么笑盈盈地看着你,你就忍不住把所有的事都告诉她,刚才在赵府的园子里,她就听到‘曦和楼’三个字,可好像什么都知道一样,我后来才发现,是我不知不觉把知道的都说了出来。”

    “我说了不怪你。”墨非毓安慰了一句,合上册子,轻轻放到袖中,“你怎么过来了?”

    “再和她多呆一会儿,恐怕我八岁还尿裤子的事也得乖乖告诉她,”萧锦弘往车上重重一靠,“得了,我死心了。”

    “嗯?”

    “我本以为,以我萧大公子的翩翩风度,就算不能俘获她的芳心,也能博得美人一笑吧,可现在我却成了她的笑柄,这样的女孩子,我是不敢再招惹,死心啦。”

    墨非毓笑着点头:“还是挲羽姑娘好一些。”

    萧锦弘出了一会神,忽然坐直起来望着墨非毓:“不过颜雪姑娘好像很在意先生。”

    墨非毓淡淡一笑,脑中很快闪过颜雪要帮自己在萧府立足的话:“你的眼力,一向不大靠得住。”

    萧锦弘十分不服气:“怎么靠不住,现在回想起来,她问那些话,分明就是在旁敲侧击地打听先生啊。”

    墨非毓望着他道:“在意也好,不在意也好,颜雪姑娘聪慧过人,又是御史颜大人的千金,这样的身份,我们还是不要走得太近才是。”

    “也是。”萧锦弘吃过亏,不由深以为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