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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疑点

    从饭馆到刘府七八里路程,大家没多久就到了。马车还未停定,就见刘府外纷纷攘攘,人头攒动,正议论着什么。

    掀帘下车,先到一步的亲兵上来迎迓,颜雪把脸一沉,斥道:“不是让你们不要走漏风声吗?”

    一亲兵道:“回小姐,老百姓围聚在此不是因为刘大人,而是我们来的时候,府上出了人命。”

    颜雪一惊:“府上出了人命?”

    那亲兵看了一眼四围:“请小姐和各位入府再说。”

    颜雪吩咐两名亲兵继续守在门外,严防有人擅离,让门房通报去了。

    “诸位大人,你们可算来了。”霎时,一管家模样的老者迎了出来,引着众人进入刘府。

    府外议论纷纷,府上却是静得出奇,除了几人混重脚步声,连微风拂叶的飒飒声也清晰入耳,大家仿佛到了一所久无人居的荒邸。

    “你是府上的管家?”

    “是。”

    那管家早将众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除了几名亲兵,墨非毓、萧锦弘、颜雪本就无官职在身,又从寿宴直接赶来,根本瞧不出身份,而问话的更是个年纪二十来岁的女子。管家心下诧异,却也不敢怠慢。

    “府上出了什么事?”

    “回大人,官爷们突然封锁敝府,问发生了什么事他们也不说,夫人担心是刘大人犯了事,过度忧虑不小心摔了一跤,老奴将夫人扶到屋里休息,谁知道夫人醒来后,就看到一双脚在头顶晃来晃去。一个叫老冯的奴才在夫人房中上悬梁自尽……悬梁死了。”觉得“自尽”不妥,老管家又改了口。

    “在夫人房中?”这话是墨非毓问的。

    管家道:“是。”

    “你进去的时候,并没有见到这个老冯?”

    “没有,”管家停顿了一下,又补充道,“确实没有,老冯就在卧室当中挂着,怎么可能看不到呢。”

    事情变得越来越离奇,大家都沉默不语,跟随管家来到大堂。管家伺候众人坐了,吩咐下人上茶,又派人去请夫人。大家彼此都没有客套,直接进入了主题。

    “老冯悬梁这段时间都有谁在场,有什么发现,你仔仔细细说一遍。”

    “是,”管家道,“把夫人扶回房后,我想着让夫人好好休息,就吩咐所有人都出去,只让两个丫头在门外候着,谁会想到老冯会莫名其妙出现在夫人房间,还悬梁死了……事发后老奴责骂两个丫头偷懒,可她们都说并未离开房门半步,没见老冯进屋。老奴觉得奇怪,就派人四下查看,结果在北面墙头发现了一架梯子,老冯多半是从梯子爬上去的。”

    颜雪蛾眉微蹙,望着墨非毓道:“要不要去现场看看?”

    “好。”

    “夫人来了。”

    众人刚起身,几个婢女扶着一五十来岁,形容枯槁的妇人来到大堂。

    大家行了主客之礼,复又分次入座。府上还不知刘大人逝殂的消息,但已是人心惶惶,颜雪见夫人弱不禁风的样子,真有点不知怎么告诉她。

    倒是夫人先开了口:“你们说吧,不管发生了什么,老身都准备好了。”

    “这是大人的任命书,请夫人过目。”颜雪递出文书,见她知道是御史中丞派来的人,也还算平静,这才将刘大人的消息说出来。不过老夫人虽然已有心理准备,惊忧悲痛交加之下还是晕了过去。还好墨非毓就在旁边,大家忙了一阵子夫人总算缓过神。

    喘了好一会气,夫人缓缓睁开眼,有气无力地道:“老身还想着,下个月就是老爷五十七岁的生日,应该提前筹备筹备,谁会想到……”

    她浑浊的双目中没有眼泪,也不见红肿,只是眼眶眢陷,脸色惨白,白得毫无血色,说话的时候右手手指不住微微发颤,显是悲痛已极。

    颜雪看在眼里,劝慰道:“老夫人节哀,眼下最要紧的,是查出害大人的凶手。”

    “不用查了,”夫人的目光散漫地望着众人,“凶手已经死了。”

    颜雪吃了一惊:“夫人的意思,凶手就是悬梁的老冯?”

    夫人缓缓闭上眼,管家怕夫人再晕过去,接过话道:“回诸位大人,除了他也没有别人了。”

    “夫人,刘大人是皇上钦除的湖州刺史,朝廷四品大员,身负统领湖州群僚,总揽湖州政务之责,他的死会上报朝廷,你们说凶手是老冯,可有实据?”颜雪这席话铿铿如珠,不怒自威,同来的萧锦弘和墨非毓也不由为之一振。

    管家看了夫人一眼,低下眼皮不敢再说话。

    “老爷已经去了,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夫人眼角终于流下泪来,“老陈,大人问什么你就说什么吧。”

    管家回了声是,方道:“老冯今年六十八岁,伺候夫人有三十七年了,这些年他记性越来越差,有时候连自己的名字也想不起来,做事也越来越笨手笨脚。他人老糊涂也就算了,老爷和夫人都没怪过他,可他的脾气也越来越大,还经常恶言相向顶撞老爷。”

    “怎么顶撞?”

    “他常常说,”管家回忆了一下,“‘当老爷也不见得有多好,整天担惊受怕,还要受人欺辱,别看我老冯年纪比他大十岁,活得可比他快活自在,谁先去见阎王爷还说不准呢’。”

    说到这里,管家也动了气,恨恨道:“老爷有时候被他气得没办法,就说要把他轰走,可是夫人习惯了让他伺候,又念及他外面孤老无依,最终还是留他在府上。就在上个月,老冯睡觉时忘了吹灭蜡烛,引得府上起了场大火,险些把整个刘府也烧了,他自己却抱着祖先的灵位毫发无伤地逃了出来,还说梦里有人推他。”

    “梦里有人推他?”颜雪的目光敏锐地闪动了一下。

    “他是这么说的,当时府上的人都听到了。”管家看了大家一眼,轻叹一声道,“死者为大,老奴本不该诋毁他,可他跑出来的时候大火已经蔓延开,那还有有时间去抢灵位啊。”

    “你接着说。”

    “火扑灭以后,老爷让两个下人把他揪到了这里,老冯和两个仆人拉扯了一阵,不想他怀里的牌位掉在了地上,被其中一个仆人踩成了两截。老爷嫌不吉利,吩咐把碎成两半的牌位拿出去烧了。老冯因此气得病了一场,从此以后愈发健忘了,不过口中总是嘀嘀咕咕,咒骂老爷早点归西。”

    “你说了这么多,只是说老冯和刘大人有过节,并无老冯谋害大人的证据。”

    “老奴是给急糊涂了,”管家拍了拍脑门,“启禀大人,老爷送到夏吕的爆竹就是让老冯安排的,因为他和那个制黑炮的周焱是多年的老友,两人往来甚密,大人既是被爆竹所害,老冯又死了,这……这不明摆着是畏罪自杀么?”

    “老爷临去前,”夫人有气无力说道,“老冯还再三叮嘱,爆竹里有‘福禄寿喜’四个字,一定要他亲自燃放。”

    颜雪沉吟半晌,转头望向墨非毓和萧锦弘:“两位怎么看?”

    萧锦弘显然早就发现了疑点,当先道:“老冯平日里对夫人可有怨言?”

    管家道:“要不是夫人,老冯早就滚出刘府,他怎敢对夫人有怨。”

    “是不敢还是没有?”

    “说句实话,老冯脾气虽大,可平日里也不见有多坏,相反和府上的人都还相处得来,不过他最敬重的还是夫人,就是近年记性不好了,夫人对他的恩情他还全都记得,他对夫人只有感恩,绝无怨言。”

    “那就说不通了,”萧锦弘起身站出了两步,“虽然目前所有的证据都指向老冯,可有一点不合常理,他如果是畏罪自杀,为什么临死时还费尽心思爬进夫人房间吓夫人?”

    管家愣怔了片刻,道:“他这个人稀里糊涂的,会不会是想死后也在夫人身边服侍?”

    “老管家,”墨非毓放下茶杯,接着萧锦弘的话道,“你刚才说那个制黑药炮的周焱是老冯的老友?”

    “是。”

    “他们认识多久了?”

    管家想了一想,道:“怕有二三十年了,周焱只是一个匠人,但因为会制黑药炮,家境也还过得去,每逢年节,他都要请老冯去家里喝两杯。对了,老冯还是周焱小儿子的义父。”

    “这也不合常理,刘大人在百官眼皮底下,御史大人的寿宴上出事,此事御史大人一定会严查,老冯也该知道这一点。而此爆竹由谁操办,从哪里买来很容易知道,老冯既是周焱的好友,还是他儿子的义父,怎会只顾自己泄愤,而置周家老小于不顾?就算老冯泄愤心切,心智糊涂,周焱又怎会担此风险,为他制此爆竹?”

    众人纷纷点头,忍不住窃窃议论起来,大家都以为老冯杀害老爷是板上钉钉之事,现在看来,似乎凶手另有其人。

    “是老身糊涂,三位大人,请一定查出害死老爷的真凶。”夫人忽然从椅子上滑下来,跪到了三人面前。她之前以为老冯是凶手,又见来人是三个青年,还不大以为意,这时候态度也变化了。

    “夫人请起。”颜雪将老夫人扶起,转身道,“目前嫌疑最大的还是老冯和周焱,老冯已死,周焱就成了唯一活着的嫌疑人,我们应该首先审问周焱。”

    她这话是对大家说的,但目光一直望着墨非毓,显然是在征询他的意见,得到肯定回应后,当即吩咐:“黎东。”

    “在。”

    “立即把周焱带到刘府。”

    “是。”

    墨非毓道:“我要去现场看看,还有老冯的尸首。”

    “老冯还在夫人房间,老奴带路。”

    “老身也去。”夫人撑持着站了起来,老冯忙去扶他。

    “萧公子,”颜雪道,“你陪先生过去,大家都等着我们回去,我留在这里审问周焱。”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