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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不宁

    直到深夜,萧府的仆人都战战兢兢。虽然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大人显然遇到了非常棘手的事。送到书房晚饭凉了又热,热了又凉,萧子钰连碰都没碰一下。查爷受了气,自然都发泄到下人身上,自己摔碎两个碗,然后狠狠扇了那婢女好几耳光。

    从薄暮阁回书房后,萧子钰就在屋子里来回踱步。他眼睛干痛,疲惫不堪,好几次坐下来想打个盹,但每次坐下来变得更加烦躁。

    直到实在走不动了,才在椅子上瘫坐下来,头颈重重靠在椅背横梁上,一转头无意间看到了放在侧后的一面铜镜,顿时吓了一跳。

    明亮的火光从书桌上折射到脸上,将整张发黄的、憔悴的、疲惫的脸照得清清楚楚,不久以前还黝黑光亮的鬓角不知何时长出了斑驳的白发。

    一瞬之间,自己似乎老了好几岁甚至十几岁。

    就在这时候,只听脚步声响起,他抬起眉睫看了一眼门口,又疲惫地合上了。

    “伯父,我从厨房要了一碗红枣粳米粥,你一天没吃……”萧锦弘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见到伯父的样子也吓了一跳,慌忙将托盘放在桌上,“伯父,您哪里不舒服吗?”

    萧子钰闭目养了一会儿神,又使劲揉了一把脸:“可能是最近一段时间太累了。”

    “公事再忙,身体也是要紧的。要不要孩儿让大夫过来看看?”

    听到侄儿的关切,萧子钰缓缓睁开眼:“粥给我吧。”也不管有没有胃口,两口将粥喝了下去。

    “今天的事,没有告诉你母亲吧?”萧子钰将碗放在一堆文书旁。

    “每次一有事娘就犯病,孩儿哪还敢说。我已经吩咐下去,除了一日三餐,府上任何事情不得惊扰娘。”

    萧子钰点点头:“我听说,你娘身边调换了一个丫头,怎么样,这丫头做事可还周致?”

    “她叫琳儿,做事很机灵,听说还会煮茶。”

    “嗯。”萧子钰应了一声,没有多问,“这红枣粳米粥有助气血之功,你给你娘也端一碗过去,记着不要嘴大胡说。”

    王夫人患上心痛之疾这些年,萧子钰总时时吩咐厨房多熬点这个,不许煮那个,还常从各地捎回当地滋补之品,久而久之,也对心痛之疾颇有心得。

    “知道了。伯父,要不要我再陪你说说话?”萧子钰对侄儿不似萧子戊对儿子那般严苛,所以萧锦弘反而与伯父要亲近一些。

    “赶紧把粥送过去,不然你娘该睡下了。”

    “哦。”

    望着和自己年轻时身形相差仿佛的侄儿的背影,萧子钰自然想到要送他入京为质的事,一时间感慨颇多。静静望着墙角异型的梨花木柜,一槅一槅的,或天圆地方,或似蕉叶庵波罗果,或内凹,或外凸,当中置着古籍善本、杯盘鼎炉、狮虎玩器,柜沿雕镂着花卉翎毛,祥云古兽……

    萧锦弘一来一去,他心绪反而宁静了不少。

    不过这种宁静并没有持续多久,很快一声喊话打破了短暂的宁静,萧子戊迈大步走了进来。

    “哥哥,歙州来信了!”

    “说了什么?”萧子钰立即站了起来,将身后椅子也弹出尺余。

    “我得信后第一时间赶过来,还没来得及拆看。”

    萧子钰一把拿过信,极快地扫了一遍后,又从头细读了一遍,阴沉着脸一言不发将信函递给了萧子戊。

    萧子戊看完后,轻轻放在桌案上,看了哥哥一眼,也没说话。

    “卫青雷!”萧子钰终于还是没忍住,一拳重重击在桌案上,直打得指关节发出一阵阵剧痛,“我还道他针插不进水泼不入的根硬骨头。他想升官发财,怎么做不好,为什么要捅出这么大的事来。啊!还敢公然承认!”

    “信是以庄沛儿的名义送来的。”

    “有什么两样!”

    “哥哥且先息怒,”萧子戊用尽量平稳的声音道,“事已至此,现在最要紧的是考虑如何应对。”

    萧子钰再次拿起那封信,厌恶地审视了一阵,又用力将信扔出去:“连龙涎茶楼和童三的勾当,蒯慕每一年的进项都查得清清楚楚。这个庄沛儿好大手段!”

    “她多半已经买通蒯慕身边的亲信,极有可能是黄通判。”萧子戊分析道,“墨先生所料丝毫不差,庄沛儿果然留有后手。而且我们和蒯慕之间的往来,她可能已经知道了。”

    “不是可能,是一定!”萧子戊说的每一个字,都像刀子一般剜进萧子钰心里,他胸口本就气闷,此时更是心烦意乱,冷汗直冒,重重坐在椅子上,“明天我们要去歙州,怎么去,去见谁,怎么谈,今晚务必做出决定。这样,你去让小痴儿请先生过来。”

    “现在很晚了,先生可能早睡了。”

    “那就给我叫醒!”

    萧子戊转身去了,片刻后又回到书房。两人一个端着茶,半晌不饮也不放下,一个站在书桌前,目光落在地上。房间里的空气,仿佛死一般的沉寂。

    庄沛儿的来信不长,主要说了三点。一是承认南宫宅藏金案是她一手炮制,二是罗列了蒯慕的几条罪证,三是承诺只要愿意举荐卫青雷升任歙州刺史,其余一概不用萧府操心。而且与萧府的往来一切照旧,并保证翻一番。

    两人浸淫官场多年,稀奇古怪的事可谓见得多矣,像这样公然将自己的上司推入火坑,还大张旗鼓寻求监察使举荐的还是第一次碰到。

    彻查蒯慕,毫无疑问要面临很大的风险。但另一面形势更严峻,除了南宫宅藏金案,庄沛儿显然已经掌握了蒯慕绝大部分证据。卫青雷不好说,以庄沛儿的的性格,鱼死网破不是没有可能。

    所以虽是两难,但选择似乎很明显。

    片刻,只见小痴儿笑嘻嘻在书房门口东张西望,见两人没说话,自顾自走了进去。

    “先生呢?”

    “先生说,他要说的话白天已经说了,就不过来了,至于如何选择,全凭大人定夺。先生还说,大人如果是选择顺水推舟,可以尽管开口,比如对方答应翻一番,大人可以要求翻两番。”

    萧子钰和萧子戊对望一眼,墨非毓的这番话,简直像他刚才就在书房一般。

    “先生还说什么了?”萧子钰问。

    小痴儿道:“瞧老爷这话说的,先生一共就说了这两句话,我还能记漏了不成?”

    “没大没小,下去。”

    小痴儿天性纯直,是府上的活宝,是故虽然他一直没规没矩,萧子钰和萧子戊倒没真的责骂过他。

    房间里再次陷入沉寂,两人都在做最后的考虑。

    “要不先就这么定了。明天一早出发,先私下去见庄沛儿,至于藏金案如何善后,如何上奏朝廷,哪些人能牵扯进来,那些人不能,日后如何与卫青雷共事,这些都当面谈,你以为如何?”

    萧子戊思忖良久:“也只好这样了。”

    萧子钰再次疲惫地靠在椅背上,回忆起今天的事,有些恍然如梦:“要不是先生料事如神,及时提出建议,我可能已经让百里门动手了。此人不但人情练达,洞悉官场,心计更是无双。幸好是为我们所用,不然后果真的不堪设想。”

    萧子戊也低垂着眼眉,墨非毓确实高明,高明得这一切他好像事先已经完全事先知道一样。这正是萧子戊深感奇怪和不安的地方。可仔细一想,又完全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就比如庄沛儿提出翻一番的条件,信是加急送来的,墨非毓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晓得。

    若是平时,他一定会将这些疑虑告诉哥哥,可中午两人刚争执过,犹豫片刻后,他终于还是放弃了。

    “现在书舍有几个人伺候?”

    “十二个。”

    “除了巴祁,都是以前书舍负责打扫看护的小子丫头?”

    “嗯。”

    “要不要再派送两个得力的过去?”

    “好。”萧子钰回答得很干脆。这种既能对墨非毓示以器重,还能讨好颜雪的事,他自然乐意,“这段时间你辛苦了。早点去歇着吧,歙州一行不会轻松。”

    萧子戊点点头:“你也别整晚待在书房。”

    “我还要好好想想。”过了很久,仍不见萧子戊离开,“反正也是一个人,哪里都一样。去吧,带上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