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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章 抉择

    颜雪让侍者留下来,是料到接下来的几个时辰甚至整个晚上都会是安静的等待。侍者刚开始很害怕,但在颜雪的要求下玩了几局牌后,他发现颜雪不像另一位姑娘杀人不眨眼,还比其他的客人更客气些,便也渐渐放开了。虽然只是侍者,好在天天混迹赌场的,少年骰子、骨牌、麻雀、酒令、樗蒲无所不会,光是骰子的玩法就有几十种之多,还主动教了颜雪几样。

    一直等到将近黎明,才见冯尧疾步上楼。到了门口,先躐缨整襟,这才矩步入内,向颜雪打了一躬:“请小姐移驾金乐坊。”

    在不知颜雪的来历和目的之前,对方不会选择在这里会面,这一点颜雪早已料到,所以并没有迟疑,跟着冯尧出了百金台。

    金乐坊与百金台仅百步之遥,中间隔了一个赌坊,藏在一个酒馆地下。

    就是这百步的距离,颜雪还是被十几个刀斧手“护翼”着前往。

    金乐坊早被清空,跑堂、监场、侍者、赌妓全被赶了出去。明晃晃的大厅之中余温仍在,但空无一人,让人感觉多少有些诡谲阴森。

    冯尧将颜雪领到大门口就退了下去,接下来一共换了四个人,才进到二楼东面的一个房间之中。

    房间里已有一人背对门口负手而立。除了四壁的青铜灯,桌上还有两盏形态各异的雁足灯,将房间照得透亮。但此人所站的位置正好将头隐没在暗影之中。

    最后一个领路人斟了茶,对着背影鞠了一躬,默默无声地退了出去。

    “听说你是个小姑娘?”对方先开了口,但语声让人倍感疏远。

    颜雪不慌不忙地打量着房间:“阁下既然肯来见我这个小姑娘,就不必摆出这副姿态了吧?”

    “小姑娘,我不管你从哪里来,是何身份,给你一个建议,去和冯老板商量一下,如何处理昨晚的乱子,然后马上离开本县。”

    颜雪的目光渐渐移到他背影上,最后落在他背后的一双手上,因为看不真切,又向前走了一步。

    “我请阁下来此,是想共谋合作,或者说,是帮阁下保住白金台以及这条街的赌坊。”

    “哦?敢问赌坊有何困厄,要劳姑娘相助?”

    “大人何必明知故问。”

    对方听她忽然改称自己为“大人”,抄在背后的手不由动了一动:“姑娘这话,我实在听不懂。”

    “让我来解释一下吧,大人是一名文吏,如果我没猜错,当是吴县的文书令。”

    对方没有任何呼应,因为背对着房间,也不看清他脸上的表情。不过,对方缓缓将抄在背后的手放到了身前。

    “时间关系,我就不绕弯子了。大人刚才说的是离开‘本县’,而不是‘这里’、‘书画街’或“吴县”,所以大人必是吴县父母官,另外,大人右手食指和中指还留墨迹,大拇指关节也因笔不离手而变形。”

    “姑娘知不知道,白金台之所以采用单线联系的方式,就是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书画街二十七赌坊背后的经营者是我陈禺锟。”对方不但没有否认颜雪的推测,而且转过头从黑暗中缓缓走了出来。

    面前是个中年男子,脸庞清秀,衣袂涟涟,颇有儒雅之风,充其量四十四五岁,但两鬓已有华发。

    “姑娘现在见到我了。”

    “大人请坐。”

    陈禺锟在颜雪对面坐了下来,随手端起茶又放了下去:“姑娘有什么话请说吧。”

    “陈大人当已知晓颖王来江南的消息?”

    “你果然是他的人?”陈禺锟忽然抬起头,炯炯目光锁定在颜雪脸庞上。从他如刀的目光之中,可以猜想道,他的经历,他的身份,绝非一个文吏那么简单。

    “颖王此行的目的,是要除掉江丁。”颜雪直截了当地道。

    “什么?”一听颜雪这句话,陈禺锟脸上肌肉不受控制地一跳。

    颜雪容色淡淡道:“我千方百计与大人见面,是想请大人帮忙,一起除掉吴县县令江丁。”

    “哈哈哈……”陈禺锟干笑三声,“姑娘口口声声说帮我,却原来是要我效力颖王。”

    “我知道大人在想什么,”颜雪脸上浮起一抹笑意,“这里是太子的地盘,不管刺史寇大人,吴县县令江大人,包括隶属御史台的萧大人都是太子的人,而颖王不过是个被冷落遗忘多年的皇子,要大人帮他除掉江丁,除掉太子的人,简直就是笑话。”

    “难道不是吗?”

    “是。不过,”颜雪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望着陈禺锟道,“陈大人不妨想一想,颖王要干什么,那是他的事,就算他不自量力要与太子做对,陈大人又何苦掺和其中,成为两大皇储势力角逐的牺牲品?”

    陈禺锟道:“所以我两边互不相帮,不就能置身事外了么?”

    “从我踏入书画街起,就注定不可能是这样,大人必须另谋出路,而唯一的选择只能是帮助颖王除掉江丁。”

    “为何?”

    颜雪冷冷一笑,道:“吴县有七大帮派势力,而大人控制的赌场只是其中之一,大人不愿意相助,自有其他人愿意。我现在就承诺,只要大人出手相助,我保大人和二十九个赌坊置身事外,并将所有的责任全部推到那些不肯配合的帮派身上。反之,大人将会成为不肯配合的那一部分。”

    陈禺锟猛地一震:“你已经与其他帮会取得了联系?”

    “当然不是我。”

    陈禺锟目光紧锁在颜雪脸上,试图通过她的表情判断此话的可信度。颜雪面上仍是云淡风轻:“大人是经营赌坊的,如果觉得我是在危言耸听,也可以赌一局,你可以现在就出去,立即联合其他帮派一起拒绝颖王。不过我提醒大人,一旦走出这扇门,再反悔就来不及了。”

    陈禺锟闻此,双手缓慢地、有些颤抖地放在了桌子下,开始重新审视整件事。不错,颖王是被冷落,但毕竟是皇子,别说要除掉区区一个县令,就是要动寇甯庸也不是不可能。正如颜雪所说,皇储之间的斗争,他完全没必要掺和,也没这个资格。

    他有些后悔现身来此,可转念一想,就算避而不出依然可能祸从天降。因为其余六个帮派会选择联合自己拒绝帮助颖王,还是选择诬陷自己以自保,他想都不想就可以肯定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而且,一旦七大帮派联合起来拒绝颖王,依然会陷入两大皇子的纠斗之中。

    正如颜雪所说,目前唯一的选择似乎只有配合,才能靠嫁祸其余帮派自保。

    他想了很多,唯独没有想的是,江丁是自己的上司,这样做他会大祸临头。

    “我凭什么相信姑娘的承诺?”良久的沉默与思考后,陈禺锟终于问了一句。

    “颖王要在太子头上动土,自然不便明示身份,”颜雪缓缓道,“不过陈大人似乎也没有太多的选择。”

    陈禺锟的嘴唇轻轻地颤抖了几下,随即缓缓闭上了眼,再次思考整件事的轻重利弊,并再次用长久的沉默来争取更多的思考时间。

    “姑娘要我做什么?”

    “把江丁这些年所有见不得光的事写成奏章,匿名交给我。”

    “要是没有呢?”

    “那就诬告,编也得编出证据。”

    “还要现在就要写好?”

    “万一大人回去就反悔呢?”

    房间里的气氛变得异凝重。两个人一个在做决定,一个在等结果,而结局对两人而言,都是攸关性命。

    颜雪能感觉到手心渗出的细汗,不过,她脸庞和双眸间依然淡然自如。陈禺錕几乎一夜未睡,现在要做的这个决定让年过不惑之年的他感到疲惫。但他知道必须保持清醒,清楚地思考整件事有无破绽,还能不能有第二个办法。

    比如杀掉面前这个少女?可如此不但主动被卷入颖王与太子之争,而且首先犯下一条命案。

    从他隐蔽低垂,但渐渐变得阴鸷的目光中可以发现,他没有找到破绽,也没有找到第二条路。

    忽然,他迈大步向门口走去。

    颜雪再是喜欢惊险,心口也不由砰砰直跳。

    不过她很快就平静下来,因为陈禺錕打开门后,脚步停在门内,门口迎上来方才的领路人。

    “把笔墨纸砚拿过来。”

    那人去了,陈禺錕又轻轻关上门,沉吟片刻,毅然道:“我选择和姑娘联合,不仅如此,我还可以劝服另一个人全力配合,如果我是最后一个,请姑娘无论如何在颖王面前美言几句。”

    天渐渐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