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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章 内忧

    寇甯庸、谷铎和江丁辞的辞,押解的押解,原本以为苏州之乱就这样平息了,谁也没想到这仅仅是开始。

    首先是吴县,吴县辖地多达数十个帮派,平日里仗着有江丁撑腰十分猖獗,江丁被送往京城后,帮派非但没有收敛,反而开始大肆兴风作浪。颜雪答应凡是肯供出江丁罪状的,不会让他牵扯到这件事情当中,她也依约照办了。所以表面上告发江丁的是单狼帮,其实恰恰相反,七大帮派中只有单狼帮拒不配合,他自然成了替罪羊。让她没料到的是,江丁事发后,六大帮派预料到好景不长,趁机烧杀抢掠,其余小帮派更是云趋鹜赴,有过之而无不及。一时之间,吴县民不聊生,虽无战事,但街头横尸,纵火屠村的事处处可见。

    至于海盐县,西京三王爷事发后,谷铎很快被带走。当地倒并没有发生动乱,因为谷铎给海盐县带来了不少好处。据说他离开海盐县之后,还有不少人垂泪感念。不过本县虽然太平,祸事却从临县烧了过来。寇甯庸任刺史期间,苏州本就一团糟,寇甯庸和谷铎一出事,临近的强匪暴民蜂拥而至,曾一度抢到县府。

    整个苏州,无论是官还是民,无不人心惶惶。

    消息传到西京,唐帝震怒,斥责太子,太子下令萧子钰前往平乱。

    萧子钰和萧子戊决定分头行动。吴县是江湖帮派作乱,由萧子戊负责。萧子钰则前往海盐县,因为城里还有七处近一万名暴民趁火打劫,他曾一度进不了县府。

    整整十七天,苏州才算勉强安定下来。

    连续半个多月苦熬苦战,回夏吕时,两人已是疲惫不堪,只盼着回府后好好休整两日。可刚踏入夏吕地境,就从前来接应的小痴儿口中得知季大人的侄子,季家的单传,主簿的独子,盐引批验所大使的侄子被查顺打死的事。

    外患才刚平,萧墙祸又起。萧子钰听说府上有人杀了人,本已十分恼火,一听是凶手是查顺,顿时火冒三丈,在车中大呼小叫骂了一阵后,扔下一句“他自己找死,就让他去死”,让车夫继续赶车回府。

    从小痴儿口中得知,刑名出生的季贾一到文茵馆就派人封锁现场,搜查证据,审问目击者。因为查顺是萧府的人,所以从始至终他连侄儿的尸体也没动。现任县尉吴大人知道此案棘手,以自己是季大人的下属,不便审理、“三条命案”、“大案难案”为由将案子呈送州府。随后,季贾向州府的令大人呈递了查顺杀人的证据,一共是七十九条,每一条都铁证如山。现在夏吕大街小巷几乎都在议论这事。

    萧子钰本来一句也不想听,还是萧子戊提醒王夫人可能要保查顺,他才耐着性子等小痴儿说完。不过仍不大以为意,毕竟查顺和萧府的根基夏吕相比就是个笑话。

    可事实证明,有些笑话,笑着笑着就成真的了。

    “你们要是不肯管,我就亲自去告诉令大人,是我指使查顺杀的人。”雨前院的客堂中,王夫人话还没说完,瘦弱的身子就几乎要站不稳。

    “有话好好说,”萧子钰忙将她扶住,“我们这不是先回来了吗。”

    王夫人推开他,自己扶着椅子撑持着。

    “你也别劝我。”萧子戊正打算说什么,可还没开口就被王夫人顶了回去。

    “就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远亲,你这是闹哪一出?”萧子戊肚子里有气,又不敢发作。

    “我闹?”王夫人歇了片刻,“他不是你们萧家的人,你们当然不在乎。”

    两兄弟闻此,都沉着脸没说话。此事倒不是谁的家人的问题,按理说萧府要庇护一个人并非是难事,可坏就坏在查顺杀的这三个人没一个简单的,而且现在全夏吕的人都在翘首看着。最要命的是,现在季贾手中的证据只嫌多不嫌少,季贾为了保护现场,只是弄来了三口棺材,连尸首都没抬出文茵馆。

    王夫人见两人垂头不语,换了一副语气道:“救查顺非得得罪季贾?”

    “不光是季贾,”萧子钰道,“三个都得得罪。”

    王夫人闻此,许久没有答话,那双因动气而有些虚火的双眸从烛台下移到了桌子上。

    萧子钰见状,忙道:“三个人的身份你也知道,死的还都是他们的至亲,要是我们连一个下人都不肯交出去,这不是不近人情,简直就是蓄意侮辱他们。得罪了这三个人,夏吕官场也算是得罪完了。”

    “你以为他们之前就跟你一条心?”王夫人低低的视线中透着冷冽,她抬起头望着萧子钰,“之前官盐一案,我们也和闫成瑞闹翻了,最后不也没事了。”

    萧子钰本以为她已经改变主意,谁知她态度依然坚决,心下很有几分来气,不过还是尽量轻言细语道:“你清楚我们是怎么做的,现在江南人心惶惶,如果用对付闫成瑞的办法……还要对付三个,只怕这个烂摊子到最后收不了口。”

    “是吗,”王夫人忽然冷笑着摇了摇头,“平时没见你少往书舍跑,遇到我的事就什么也想不起来。我看你不是没办法,而是根本就不想保查顺。”

    “你怎么能这样说!”萧子钰正要发火,这才想起一时忙乱忘了墨非毓,心下顿时有了底气,他看了看王夫人,又看了看萧子戊,“子戊,你出去一下,我和弟妹单独说两句。”

    萧子戊显然也拿自己这个夫人没有办法,一声不吭走了出去。

    屋内有些昏暗,萧子钰的脸色也很不好看。直到萧子戊的脚步声渐远,最后消失在夜幕中,他才沉声道:“一个下人,你真的无论如何都要保?”

    “要。”

    萧子钰有些不可思议地望着她,脸上的神色因为过分的亲密而变得深沉,深沉得越过了关系的边界:“太子已经对我很不满,要是再闹这么一出,我这个江南东州不保事小,我怕萧府也保不住,弘儿也保不住,你到底知不知道?”

    王夫人的语气不疾不徐,态度坚决:“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王家的人不能受欺负。”

    “他还受欺负!”萧子钰终于按捺不住,“你……简直不可理喻!”

    王夫人一些儿言语也没有,只是缓缓抬起头望着随风轻曳的烛火,那双虚弱的眸子之中渐渐微光盈盈,但脸上分明带着一抹笑意。

    “‘纵不得衣锦还家,也许你浪迹天涯’,原来,这些都是哄人的话。”

    王夫人这句话,恍然间唤起了萧子钰久远的,模糊而又深刻的影像。

    “当然不是,我……”他心头一软,不由上前两步。

    “这些年,我出雨前院的次数数也数得过来,来来回回就是花园、禅房,禅房,寝卧。”王夫人温润的眼睛看了他一眼后,很快将目光投向漆黑幽茫的窗外,“要不是因为你和弘儿,我……我真不知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我不许你这么说。”王夫人久病在身,又未曾点朱敷粉,早已不复当年容颜,但不知为何,越是这苍白瘦削的羸弱,越让萧子钰看不得,他伸出手将那双枯骨般的手捧在掌心,心潮涌动之下,要一把将她揽入到怀中。

    王夫人及时地退了一步,手也轻快地从他掌心抽了回来,转身提起桌上的茶壶倒了杯茶。

    “对不起,我不该推三阻四。”

    “尝尝。”

    萧子钰接过喝了一口,顿觉浸心透肺,口舌生涎。他和萧子戊一路急赶回来,确是咽干口焦,此时润凉的汤汁入口,顺着干痛的咽喉而下,温而不寒,让人神爽气清。

    “这是什么?”

    “我寻思着这半个月你在苏州食无甘味,睡难安席,就煮了些薄荷酸梅汤给你解解乏……你这个人啊,做什么都这么急!”萧子钰正想把汤一口喝完,王夫人轻轻拦住了他。

    “好,好,我慢点喝。”萧子钰嘿嘿一笑,品茶一般地喝着酸梅汤。王夫人则轻柔地把炉子烧旺了一些。

    两人没有再说话,似乎一切都无需用言语表达,又似乎不忍让这片刻的宁静被任何打扰。

    “查顺的事……”

    “我答应你,”萧子钰将碗递给她,“我这就请先生想办法救人,就算不干这个江南东州也保住他,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