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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五章 千秋

    萱妃年过半百,并未为唐帝诞下一儿半女,她又笃信佛法,常年深居简出,故而与后宫众嫔妃几乎没有正面冲突,因为是九妃之一,她的生日唐帝是要去一趟的。

    尽管是千秋之日,除了皇后和三个妃嫔差人送来了礼物,紫萱宫依然如往常一样冷冷清清,连个客人的踪影也没有。

    唐帝心绪本来颇不宁静,来到这里后,反而觉得清净舒适,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半仰半躺和萱妃说着闲话,一晃就到了斜阳西落时分。

    “陛下今儿个不去别的地儿了吗?”

    “你在赶朕走吗?”

    “臣妾不敢,”萱妃的声音始终不高不低,“陛下难道忘了,今天也是修仪的寿辰。”

    “修仪?”唐帝半眯着眼,似在回忆一个遥远的人,“你不提起,我真把她给忘了。”

    又眯了半晌,唐帝才缓缓起身:“自从修仪降为贵嫔之后,她的座次排到了中间,年结场合朕很少留意到她,颖儿到允州之后,我也好久没去修仪宫了,行吧,既然想到了,就过去看看吧。”

    下午刚过问了捐银案,又在冷清的紫萱宫待了半晌,唐帝从紫萱宫出来后,心里总有一股落寞感。对萱妃、修仪生出莫名的悲悯的情绪。所以他并没有让罗生事先传报,打算给修仪一个惊喜。

    修仪宫和紫萱宫比,冷清的程度有过之而无不及,紫萱宫虽未大肆庆贺,宫女们总还忙着制新衣,献甘露、盥浴装饰,修仪宫却和往常一样,有好几个在门口说笑,直到见到陛下降临,众婢女才慌忙跪倒。

    “今天是娘娘的寿辰,你们就这个样子?”

    “娘娘说国丈老爷和国母娘娘已故,当食素追思双亲,不必庆贺,也不得有燕乐,让奴婢做几道殿下爱吃的菜就可以了。”跪在地上的婢女慌慌张张,不敢有所隐瞒。

    “颖儿来了?”唐帝有些诧异。

    罗生解释道:“年底的时候,陛下允炵颖殿下可以随时进出京城,年节寿辰祭日等也可以入宫。”

    “嗯,”唐帝望了望宫中房舍,“母子俩也难得见一回,你们不必通报,罗生,我们到花园里走走吧。”

    花园雅垣修舍,翠竹掩映,游廊两侧是石子漫成的甬路,曲径通幽处有两座凉亭,亭中石桌木椅,悠然生风。往里走,是一道小门,门里是后院。

    整个院子布设精雅,夕阳之下满院殷红的果实赏心悦目,许是因为被景致吸引,唐帝一不留神,腿被伸入游廊的枝条上的刺剌了一下。

    “陛……”罗生正佝偻下身子要去察看伤情,唐帝踢了他一脚,罗生到嘴边的话生生吞了下去。

    “这里清净倒是清净,只是孩儿不明白娘为什么要在好好的院子里种满带刺的杂草?”

    “娘这是为了时刻提醒自己,有些事不能忘。”

    “什么事?”

    “这里啊,看似安适闲淡,但平静永远都是表面。你也是,不要以为在允州就可以无忧无虑,真正的危险是看不见摸不着的。”

    尽管很久没见,不过炵颖和修仪的声音唐帝还是一下就听出来了,索性就站在小路旁静静地站着,罗生自然也不敢出声,缓缓站直了。

    “娘,”只听炵颖的声音缓缓传来,“这些年,孩儿想明白了很多,孩儿现在只想多陪陪娘,其他的不想管,也管不到。”

    “你有这番孝心,娘自然高兴,”修仪辞气十分慈爱,“可你不要忘了,你不是布衣芒屩,从你出生那天起,就注定要面对这些危险的虎刺。”

    “孩儿已经铸成大错,连累了太多人,也让父皇彻底失望了,”炵颖停顿了很久,才接道,“上一次端午节,我看到父皇……他看上去很累,脸上也添了好多皱纹,孩儿不想再让父皇操心失望。孩儿现在最大的心愿,就是待在父皇和娘身边,好好孝顺二老。”

    听到这番话,唐帝面上仍是一如既往的喜怒不形,不过他疲惫而浑浊的双眸中,涌出一抹温润。

    “娘不是要你伤害别人,只求你能保护好自己。炵勒和炵烻的事,你还没看明白吗?”

    “什么?”

    “我的孩子啊,你真的以为,你这两个弟弟的事是偶然的吗?”

    听到这句话,唐帝神色深深一凝,修仪所见竟然和颜煜相同。这不禁让尘封在唐帝记忆深处的画面渐渐浮现在眼前。修仪颖睿机敏,全身上下透着一股子英飒之气,政事上唐帝有时也问问她的看法。难得的是,修仪从来不避后宫嫔妃身份之嫌,而后宫和朝廷文武也从来没人非议,为此,唐帝常把“内助之贤”挂在嘴边。

    这已经是很久远的记忆了,唐帝没想到是,被冷落这么多年,她的脾性依然如故。

    而炵颖四年前的锋芒和棱角已经无踪无影,如今的他,只是一个乖顺谨孝的孩子。

    “你们母子两个好雅兴。”唐帝迈步走了出去。

    两人这番话虽非隐秘,却也不像是寻常家常。唐帝的突然出现,两人都很意外,同时又吃了一惊。毕竟,唐帝已经很多年没来过这里了。

    “臣妾不知陛下降临,有失远迎,望陛下恕罪。”修仪和炵颖一齐跪了下去。

    “都起来吧。”唐帝抛下这句话后,走到几步之外,“本来以为你们在屋子里,有心让你们母子好好聚聚,谁知道你们也在这里。”

    “没什么事,儿臣就告退了。”

    “怎么,朕一来,你就要走?”

    “儿臣不敢。”炵颖虽然恭敬小心,但还算镇定,“今天是娘的寿辰,儿臣……想让父皇和娘好好说说话。”

    去岁年宴,炵颖将母亲的一枝朱钗献给唐帝,其用意十分明显,加上刚才母子俩的对话,唐帝不由看了他一眼:“去吧。”

    “儿臣告退。”

    “等等,”炵颖已经退出几步,唐帝道,“从今往后,你想入宫看你母亲,随时来吧。”

    “多谢父皇。”炵颖愣了一愣之后,慌忙一交跪倒,接连磕了三个响头,他看了一眼唐帝,又看了一眼母亲,顿时喜极而泣。

    让唐帝有些意外的是,面对此番“恩赐”,修仪不但没有任何表示,连刚才脸上那一抹笑容也没不见了。他有意等了片刻,仍不闻动静,这才吊着眼角回过头来。

    “怎么,你不高兴吗?”

    修仪欠了欠身:“谢陛下厚恩,臣妾能时时见到炵颖,心里自然高兴。”

    修仪的话明显欲言又止,唐帝凝视她良久,突然怒道:“你当朕是什么人,老糊涂,傻瓜吗?炵勒天牢悬梁,他真的就毫无过错吗?炵烻和朕的爱妃过密往来,你们就只怪朕多疑?再说朕也没杀他,只是让他出宫开府,哪里不妥了?”

    母子两人见唐帝发怒,都一起跪倒。

    “陛下见责,臣妾罪该万死,”修仪不慌不忙道,“臣妾并非是埋怨陛下。难道陛下不觉得,颖儿这孩子变了,变得与人无争,变得听天由命了?他这样会吃亏的啊。”

    “他不犯错,吃什么亏?”

    “他不犯错,并不代表别的人不犯错啊。就像陛下说的,炵勒天牢悬梁,原因不在陛下,而在炵勒做错了事,可陛下敢保证,这些错事背后就没有别的原因吗?”

    修仪这番话不卑不亢,最后一句更戳中了唐帝的痛点,唐帝看她半晌,竟给她搞得没了脾气。

    “起来。”

    炵颖扶着母亲起身,唐帝望着炵颖:“君无戏言,你以后随时来探望母妃。”

    “多谢父皇。”

    又略略嘱咐了几句,炵颖退下。为了消气,唐帝在院子里信步而行,直到来到一处繁花开得正好的亭中,才让修仪陪自己坐着。

    一则今日是修仪的千秋之日,二则这些年确实冷落了这对母子,三则可怜天下父母心,唐帝这段日子是颇有感触。两人对面坐下后,唐帝出言安抚修仪,承诺只要炵颖不犯错没人敢把他如何。谁知修仪谢恩之后,很快反过来劝唐帝要学会操事不操心,与其对朝事宫事耿耿在怀,不如尽快想办法解决,尤其还提醒唐帝要谨防有人继续对炵勒不利。

    后宫美人固然千娇百媚,不过声色欢愉之外,要么是提这样要求那样要求,要么是抱怨这个诋毁那个。唯独修仪,似乎从来不需要唐帝操心,还能为他排解忧愁。几年前,唐帝或许还更偏向前者。但现在,尤其是炵烻出宫后,他常常感到疲惫不堪,又不知往哪去。此时见到修仪,不但填补了炵烻的空缺,四年前那种熟悉的感觉又回到了眼前。

    “炵勒和炵烻的事,你有什么看法?”

    “陛下答应不怪臣妾多嘴,臣妾自当知无不言。”

    “说几句闲话,怪什么怪。”

    “是。”修仪没有迟疑,“臣妾以为,最近发生的捐银案,也许和两位皇子的事有关联。”

    “你说什么?”

    “陛下别急,且听臣妾慢慢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