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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九章 发疯

    萧子钰自杀了。

    就在墨非毓探访地牢的当天晚上,萧子钰用完最后一顿晚饭后,撞壁气绝于石磨号牢房。

    这位曾经在江南呼风唤雨、只手遮天的江南东州,最终绝望地死在京城冰寒的地牢之中。狱卒将他的死上报后,因看守不力挨了训罚了三个月薪俸,所以萧子钰的尸首被直接扔进了乱坟岗,连一张裹尸草席也没有。

    据太子方传来的消息说,墨非毓离开地牢后,萧子钰并没有死心,喊冤要求见葛将军,无果后又称自己是江南东州,有绝密要禀报陛下。地牢之中犯人神智失常是常事,所以依然没人理会他。只有那个传授“锯琵琶”的老吏,见萧子钰在酷刑面前毫不变色,与他谈妥条件后答应替他说句话。

    结果老吏被打得皮开肉绽给送了回来,牢头显然已经收到了录毛的指示。从老吏受伤的程度,可见录毛对老婆葛羽言听计从的程度。

    换句话说,是太子的母亲俪妃掐断了萧子钰揭发墨非毓身份的可能。

    后来,萧子钰又嚷着要见太子,说要揭发一个惊天阴谋,结果被老吏的朋友,那名小吏暗中阴了一顿。

    他死之前曾向狱卒讨要过一件衣服,现在看来是想走得体面一些,但这个愿望并没有实现。

    荣府东苑的仆人很快就被遣散了,不过府上并没有因此而变得冷清,除了监视墨非毓的人手大大增加,而且开始公开化,西苑还发生了一件惊动墨非毓的事。

    这天晚上,墨非毓正在书房看书,两个婢女忽然慌慌张张跑来。

    “先生,你快去看看吧,巴老他……他疯了……”

    “疯了?”墨非毓吃了一惊。

    “是疯了,巴老已经两天没吃饭了,刚才奴婢去叫他他也不理我,可我们刚丢下碗他就跑来要吃的,”其中一个稍微年长的婢女道,“我们来的时候,他已经吃了四大碗饭,还让奴婢去取什么海棠秋,奴婢问了半天才知道海堂秋是一种酒。我们西苑没人喝酒,上哪弄去……”

    “你不要慌,”墨非毓道,“他人在哪里?”

    墨非毓的声音自有一种让人平静的魔力,婢女顿时的语速顿时慢了许多:“在西院耳房。”

    “麻烦你提灯,我们去看看。”

    从书房出来,墨非毓又问道:“你刚才说,他已两天没吃饭了?”

    “嗯,从昨天晌午开始就没吃,奴婢每顿都送到他房间,下次去还是一口没动。”

    另一个年轻的婢女心更细一些,补充道:“前几天奴婢就发现不大对劲,他进厨房一回打碎碗,一回差点摔倒,后来干脆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整天整天的不出来。”

    “什么时候的事?”

    年轻的婢女想了一想:“七八天前吧。”

    “他什么时候把自己关起来的?”

    “前天。”

    见墨非毓若有所思,年轻的婢女忍不住道:“巴老会不会是被东苑萧大人的鬼魂附身了?”

    年长的婢女一哆嗦:“你别吓我。”

    西院耳房是一排供仆人起居的房舍,巴祁不住这里,但一般都在这里吃饭。三人一跨进西院,就看到巴祁正伏在桌上大口扒饭。

    两名婢女正要进去,墨非毓示意她们止步,轻声道:“他刚才说要酒?”

    “嗯。”

    “你们去弄些酒来吧。”

    年轻的婢女为难道:“府上没有,这会儿外面的酒肆也早关门了。”

    “去东苑看看。”

    “啊?”两个婢女为难之中多了几分恐惧,年轻的婢女颤声道,“先生,那里……刚死过人。”

    “人又不是在荣府死的,你们害怕,让老李去。”

    两个婢女互望一眼,只得退下去了。

    夜幕已深,夏虫脆鸣,炽热的风阵阵拂过,屋内灯光轻轻摇摆,一明一暗地映在巴祁脸上,显得有些冷清。墨非毓立在门口,静默地望着屋内,过好了一会才迈步进屋,在巴祁对面站定。

    巴祁停顿了一下后,没有抬头,又继续扒饭。那碗不算大,但也不小,他三口并两口,也不细嚼,片刻就是大半碗。

    “吃菜。”墨非毓将一盘菜推到他面前,因为用力过大,油水溅了一些在桌上。

    如果说刚才巴祁没有意识到不对劲,这一次明显感觉到了,他一手拿碗,一手举筷,良久也没敢再吃。

    “来。”墨非毓伸手去接碗。

    巴祁既不递碗,也不说话。墨非毓从他手中夺过碗,转身盛了满满当当一碗饭后,“砰”地一声放到他面前,那碗饭沿着碗底转了小半圈才放稳。

    巴祁手里的筷子也吓得掉在了桌上。

    墨非毓还想发火,但见他对自己如此害怕,脸色终于慢慢平和下来,神色凝重地望着他良久,才轻叹一声坐了下来。

    “你让我想起一个人。”

    巴祁终于抬起了头。

    “慕巴祁。”

    巴祁脸上的肌肉仍纹丝未动,不过那因为好几天没有睡好而有些发红的双目中涌出的情绪,证明了他内心并非一波不惊。

    慕巴祁是巴祁的原名。四年前,从北方回到江南,见族人随着琉璃岛化为了灰烬后,他大病了一场,几经周折才知道墨非毓还活着。在定下复仇大计之后,他改名为巴祁,奉墨非毓之命混入萧府,那个曾经喜欢嬉笑怒骂,走路像一阵风的人变得寡言少语。

    “以前你不高兴的时候,就喜欢把自己关起来,要么几天不吃不喝,要么一吃就是七八碗,好几次都吃坏肚子要去找鬼爷给你抓药。”

    墨非毓这番话,一下子将巴祁的思绪拉回到很久以前,他喉结动了一动,终于道:“萧子钰死了,我太高兴了,让先生担心了。”

    墨非毓静静地看他一眼:“你不要高兴得太早了,我们还有大敌要对付。”

    “我知道太子才是我们最终目标,”巴祁的目光有些迷惘,“可在我心里,最大的仇人就是萧子钰,我只要他死。他死了,我的心愿就了了。”

    “我最担心的就是这个。”墨非毓的视线离开他,缓缓落到桌上的烛光上,“庐陵之乱以后,你一切的所作所为,唯一的目标就是复仇,现在萧子钰死了,你是欣喜若狂,可同时你的心也跟着萧子钰一起死了,你心里空空的,不知所措,不知道该往哪里去,不知道该干什么,这种情况一天比一天严重,后果是什么你也不知道,是不是?”

    这番话击中了巴祁内心深处那个最隐秘,又最敏感的位置,他抬起头无助地望着墨非毓。

    自从萧子钰被关入地牢那天起,他就有些魂不守舍,三天前得知萧子钰死在了地牢,他更是高兴得几乎癫狂,为了不让人看到自己失态,他只好关起门来谁也不见。

    几天之后,这种极度亢奋的情绪是渐渐好转,可连他自己也没想到的是,他会突然感到迷茫。或许因为这些年勤恳、执念超于常人,他的这种感觉比任何人都来得猛烈,来得快。

    当一个人唯一的目标落空或者实现以后,心志也跟着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