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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七章 雪冤

    重审庐陵案是唐帝亲自提出来的。半个月后,也就是万寿日的第三天,唐帝晋封刘韧勍为刑部尚书,颜煜为御史大夫,下旨刑部、礼部、御史台联合审理炵烆谋反案和庐陵案。审理的过程看似简单,其实麻烦颇多,不是因为证据不足,而是因为证据太多。颜煜坚持全部公开,所有真相必须公诸于众,礼部尚书鲁昙主张维护唐帝颜面,让炵烆“正法”即可,刘韧勍则从中调和。到这时候,群臣才明白唐帝的安排大有深意。

    这样的大案,自然轮不到颜雪插手,不过她也起了一定作用,那就是竟然站到父亲这一边,坚持庐陵一案不能有丝毫隐瞒,理由是这是炵颖含冤被贬逐、炵烆非正当入驻东宫的关键。让三个主审都有些诧异的是,对于这一点炵颖也坚决支持。

    审理过程十分顺利,所有罪行炵烆全部招认,还补充了一些细节。这是一直屈居芈准之后的一名谋士的建议。毕竟,证据确凿,炵烆现在最大的愿望是保命。

    两个月后,两件案子基本审理结束,由于案情重大,牵涉极广,历时久远,审理结果的公布又延后了半个月。

    十月初七,炵颖领刘韧勍、颜煜、鲁昙入宫面圣,从早朝后一直到向晚方出。次日,朝廷公布了审理结果。第一,炵烆、安喆山、录毛为首的四十二名文武犯大逆罪。炵烆本当处斩,但炵颖三次否决,最终改放逐丘池国,终生不得踏入西唐;安喆山本当处斩,姑念及时悔悟,又祖父有功于先朝,改抄没家财,终生监禁;录毛处凌迟之刑,并枭首示众十五日。其余与谋反案牵连的一百二十九名谋反者全部处斩。第二,俪妃打入幽掖宫,亲族中除吏部侍郎、郎中、礼部主客三人未涉案免官外,灭三族。第三,凡参与勤王的折冲府都尉进爵三等,别将、长史、兵曹加两等,卫士加一等,死者从厚抚恤。第四,迁修仪为皇贵妃,加黄袍、垂珠一百九十二颗,四日后举行赐宴嘉礼。第五,定于月初重立炵颖为储嗣,以崇国本,承祧守器,继西唐统业,三日后举行册封大典,昭告天下。第六,庐陵冤案的结果诏告天下,公布包括炵烆与江南东州萧子钰合谋,勾结江南东州中十三州刺史、节度使诬告前太子炵颖举六万慕衣族谋反,活焚慕衣族三百七十六人在内的所有细节。炵烆两罪并罚,十三州刺史均已亡故,不究。第七,唐帝下罪己诏,半月后举行告天之仪,筑道场,设灵坛,服素冠,以安慕衣族冤魂及京城暴乱死者亡灵。

    诏告传下去后,舆情并没有像炵颖预想的那样引起举国哗然,恰恰相反,西唐老幼妇孺无不争相传颂当今陛下仁德爱民、过而能改、气度雄远,文人雅士间吟咏唐帝功逾文武,德侔先皇一时间蔚然成风。告天仪式当日,京城几乎所有的老百姓都前往灵坛围观这一幕。所有人都知道,江南有个与世隔绝的慕衣族,他们被诬叛乱,四年后的今日方冤情得血。

    至此,京城暴乱的风波被这样这一事件颇为意外的事情洗净。

    告天仪式结束后,炵颖入朝请安,唐帝留他同食。当他把袖里京城文人骚客们歌功颂德的诗词拿出来时,本以为父皇会龙颜大悦,谁知唐帝的反应十分淡然。

    “吃菜。”

    “谢父皇。”

    炵颖紫色直裰长衫,腰间蛛纹带,头饰五珠,精神很好,形容与刚入京时几乎是脱胎换骨,他扫了一眼被父皇随手仍在一旁的诗词:“外面的舆情,父皇是觉得有什么不妥吗?”

    “没什么妥不妥的,朕已经做好面对各种可能的准备,好的也罢,坏的也罢,其实没那么重要。”唐帝说话的语气、辞色缓慢而柔和,以至于短短几个月中龙颜似乎也变了不少。

    “这阵子你辛苦,多吃点。”又给炵颖夹了菜,唐帝才接着道,“很多事就是这样,你越在意,越是与愿望背道而驰,当你真的放下的时候,却发现心愿已经实现。”

    父皇的态度、摇曳的烛光、自己的处境……听到这番话,炵颖不由百感交集。

    “父皇,既然现已查清炵烨、炵烻都是被构陷,儿臣想请父皇允他们重回京城来住。”

    唐帝看了他一眼:“你真的想让他们回来?京城刚出了这么大的事,你就一点余悸也没有?”

    “儿臣相信他们,也相信自己。”

    “相信?”唐帝以目相询。

    “炵烨和炵烻都不是野心狂妄之人,儿臣也有把握不会再让这种事发生。”

    “你要如何把握?”

    炵颖起身道:“秦二世而亡,汉文帝一代明君,也先遇济北王刘兴居公然谋反,后逢淮南王刘长率七十人加四十辆马车而反,难道这些都只是谋反者的错吗?”

    这句话的弦外之音,似乎是“不是谋反者的错,而是帝王的错”,若在平时,唐帝势必质问,不过此刻,他只是点了点头,一句话也没说。

    “秦是不施仁政,”炵颖继续道,“至于济北王和淮南王,他们一个是被逼反的,一个是被宠反的,当然,文帝是半路被请出来的皇帝,对刘姓宗室敏感一些也在情理之中。”

    唐帝道:“炵烆四年前陷害你,现在又勾结安喆山谋逆,难道这些都怪别人?”

    “炵烆固然有错,但儿臣也不是毫无责任,”炵颖镇定地道,“当初儿臣若足够好,炵烆就算别有用心,也不会走到今天。”

    “也怪朕识人不明。”唐帝轻叹了一声。

    “儿臣并无此意。”

    唐帝摆了摆手:“难得你有这样的见解,你会是一个好皇帝,比朕好。”

    “儿臣不敢。”

    炵颖正要下跪,唐帝拦住他:“朕还是打算把此事推后,你明白其中的用意吗?”

    炵颖想了一想,道:“父皇是想让炵烨、炵烻感念儿臣的恩情。”

    “这些年,朕欠你太多,就当是补偿吧,”唐帝感慨了一番,又道,“朕让你留下来吃饭,是有一事要你去做。”

    “父皇尽管吩咐。”

    唐帝望着烛火,有些浑浊的双目中浮起一抹苍凉之意:“炵烆明天启程去丘池国,你去送送吧。”

    炵颖见父皇神色,道:“父皇要是不舍,可以想想别的办法。”

    “诏令已发,岂能随意更改?”

    “就算去了也可以再回来,丘池国苦寒,炵烆自幼中原长大,别说不习惯,只怕生存都难。”

    “那是他自作孽!”唐帝加重了语气后,很快又恢复了平静,“朕是担心,他以己度人,怕你对他娘心生怨念。你去见见他,告诉他你会善待俪妃。另外,下令路上戒严,他爱面子。”

    “是。”炵颖沉吟了一下,“还请父皇出一道手谕。”

    “什么手谕?”

    “我是怕……炵烆不肯信任我。”

    “不信任?”唐帝再次提高了声量,“他还有什么资格要信任,你去就是,信不信是他的事!”

    对于这件事,炵颖只是点到即止,没有多坚持。

    “对了,那个姓墨的先生,有消息了吗?”唐帝转移了话题。

    兴德宫之围后,唐帝曾要求见墨非毓,但为了避免让群臣知道墨先生就是慕先生,炵颖一直推说没找到墨非毓。审理庐陵冤案和京城暴乱案时,唐帝只是随口说了句让他继续找找,炵颖没料到他会在此时再次提起。

    炵颖摇了摇头:“京城仍无此人踪影,他是江南人士,父皇如果一定要见他,我派人去江南找。”

    “不用了。”唐帝放下筷子,“朕只是觉得蹊跷。”

    “何事蹊跷?”

    “朕也是刚发现,过去两年,江南东州十六个州中一共有十三个州的刺史出事,而这十三个州的刺史,恰恰就是庐陵冤案中联名诬告的人。无论是仍在地方任原职,还是已升迁至京,竟然全部出事。另外三个当年未曾联名的,竟然恰好都相安无事,你相信这是巧合吗?”

    有那么一瞬间,炵颖愣在坐位上好像凝固了一般。桌上的烛光轻轻摇曳,将他的脸颊映得时明时暗,饶是如此,还是能看到他脸色急剧变化着。

    “包括炵烆,”唐帝没有留意到儿子脸色的变化,而是一面思考一面着,“他也是牵涉庐陵冤案的人。”

    “还有萧子钰,他也死了。”这是炵颖心里的话,并没有说出来。关于墨非毓,他做出过很多猜想,唐帝这番话,将他的所有猜想都连成了一条线,而且这条线正迅速的清晰起来,清晰得让他觉得猝不及防。

    墨非毓曾说过,巴祁是慕衣族唯一的幸存者,这个幸存者恰好是他身边的仆人,真的这么巧吗?

    “墨先生,墨先生,墨先生,慕先生!”

    炵颖脑中的那条线,终于完全浮出来,在一系列看似毫无关系,错综复杂,杂乱无章的线索中清晰地浮现出来。

    “朕是怀疑,这个墨非毓,或许与慕衣族有莫大关联,你以为呢?”

    “这个……儿臣还真没想过。”炵颖的声音保持着稳定,“不过父皇既然如此说,儿臣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虽然炵烆和十三个州的刺史是咎由自取,但如果这一切真是由这个墨先生在背后推波助澜,甚至是他一手操纵,那此人,实在是太可怕了。”唐帝说这话时,辞色间也透着如无边无际地如坚冰般的寒意。

    而炵颖,此时实在无心和父皇多说,他需要回去好好想一想,这一年多以来发生的一切,每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