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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章 诉夜话

    “真正害了父皇的人,是皇叔,甚至我怀疑二哥的死也是与他有关。”阿笙的话字字如刀,锋利如芒,直入静心师太的心头。

    血色从静心师太的脸上急速消失,她的脸上煞白一片,似乎被这个突如其来的真相打击到了。

    阿笙黑眸沉沉地盯着静心师太,心里头有些沉重,看静心师太现在这般作态,显然,她知道的内情里果真不包括黛夫人的事。

    扳倒澹台瀚哲没有那么容易,毕竟他现在已经是紧握天下最至高无上地位的人了,手里头有以裴甫新为首的势力支撑,还掌握着虎符,想要不废一兵一卒、和平地完成复仇计划无疑是异想天开。

    太后起的作用至关重要,她需要太后的支持,需要太后替她向天下人诏告,指证澹台瀚哲的罪证,澄清先皇与嬴王的死因,为黛夫人平反。

    届时,即便兵戎相见,她就是占理的那一方,师出有名。

    除此以外,只要有了太后的支持,必定还能争取到朝中大臣们的支持。

    “哀家早就知道这件事不简单,当年文帝之死事发突然,而成王却恰好抓住这个时机攻入了宫中。”静心师太苍白着脸,缓缓闭上了眼,她眼尾的皱纹散发着浓浓的沧桑气息,“时间上真的太对了,倒像是他早就知道文帝那晚必死,而埋伏在宫外等候着,只待文帝咽气,就掐着点起了兵。”

    静心师太在宫中多年沉浮,怎么可能会嗅不出其中的猫腻呢?事后她还派人查探过,外城驻军、巡检营的将领均在事前发生过变动。

    只是那时,她满心以为是黛夫人毒害了文帝,而成王只不过是将计就计,顺便利用了黛夫人一把罢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成王在她眼里就是那只黄雀。

    “所以听闻皇祖母离了宫这个消息的时候,孙女就猜到皇祖母必然知道了一些内情了。”阿笙敛眸,不动声色道,“现在孙女已将所有的真相都告知了皇祖母,还请皇祖母定夺。”

    一时之间,静心师太没有开口,她闭着眼,沉重的呼吸在寂静的室内异常清晰。

    静心师太沉寂的时间越长,阿笙的心中就越沉,她的心里甚至忽然隐隐诞生出了不好的念头,渐渐的,这个念头的存在愈加清晰,她交叠在身前的双手一紧,感觉到两手彼此的寒意。

    “成王利欲熏心,同室操戈。”静心师太缓缓开口,沉痛地训斥道,然而阿笙听了面上并无半分喜色。

    静心师太继续沉痛道:“当时虽不知黛夫人的冤情,然而哀家还是无法原谅他,亦无法在宫中继续面对他了。”

    阿笙心头一紧,当年皇祖母选择了逃避,对成王眼不见为净,那么现在,在得知了这些实情以后,她的选择还会是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吗?

    然而静心师太没有接着往下说出她的决定,而是转移了话题。

    “当年是哀家对不起你们母女,误会你们了。”静心师太的眸光落到了阿笙身上,看着自己这个多年未见的亲孙女。当年她以为黛夫人果真毒害了文帝,因此便也对这个孙女厌弃起来,再也没留心去注意过她后来如何了。

    回忆到四年半前的那场火灾,这其中她一定吃了不少苦头。

    现在想来,静心师太觉得有些懊悔。

    “没关系,孙女惟今所愿,只希望真相尽快水落石出,还冤魂们一个安息罢了。”阿笙的声音平淡得不能再淡了,静心师太的转移话题让她心里十分不安,她知道,或许皇祖母还需要时间来考虑,但是此时没有态度也是一种态度啊。

    静心师太原以为自己这么说,阿笙会趁机诉苦,顺带要求一些其他的好处补偿,没想到她居然又绕回来了。

    这下静心师太只能让今晚的这段谈话终止,“哀家累了,你先回去吧。”

    “是,孙女知道了。”阿笙一福,垂下的睫毛掩盖了眸中凉凉的哀意。

    静慈庵的房间小而紧密,蒋离的房间就紧紧连着阿笙的,阿笙回来的时候,他的房内竟还有亮光。

    夜已经极深了,阿笙只看了那亮处一眼,便默不作声地收回了淡到极致的目光。

    她推开了自己的房门,老旧的门扉发出“吱呀”的声音,房里空空荡荡的,也没有半丝暖气。

    然而在室外已经冻到没知觉的她,麻木的感官没有发出任何的抗议,她只是木着脸,面无表情地踏了进去。

    “阿笙。”

    隔壁的门也发出了“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了,然后带着淡淡暖意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阿笙转身,面无表情地看着来人。

    蒋离看着她的表情,心下大致也猜到了什么,他伸出手,摸了摸阿笙露在外头的脸蛋,触手冰凉。

    感觉到那只温暖的手掌在自己脸上停顿了片刻,阿笙仍旧淡淡地看着他,没有说话,下一秒,那只温暖的手转而有力地握上了她的手腕,将她拉了出去,带进了隔壁的房间里。

    蒋离的房间如他的手一般,温暖安心,驱散了人心头的寒意。

    “静心师太怎么说?”蒋离让阿笙坐在炕上,自己则亲自给她斟了一杯水,递到了她面前。

    阿笙伸手接过,竟是热的。

    也不知道这大晚上的,他是从哪里弄来的热水。

    她的表情有些松动,蒋离看着她微微讶异的神色,自然不会告诉她,这是他自己烧的,而且因为不确定她到底什么时候会回来,于是他便每隔小半个时辰,就不厌其烦地去柴房再烧一壶开水提来。

    他做这一切,只为了确保阿笙回来的时候,能喝道一口热水。

    一杯热水下肚,仿佛给自己的身体注入了一股热流,冻僵的四肢百骸都活了过来。

    “还能怎么说,”阿笙握着犹有余温的杯子,声音淡淡的,“她没有表态。”

    “我以为她会为你做主的,毕竟已经知道杀害先皇的真凶了。”蒋离在她身边坐下道。

    阿笙自嘲一笑,“我也是这么以为,甚至比你更加的以为。”

    蒋离看着姑娘把自己的脑袋无力地垂了下去。

    她的声音里带着某种颓丧,“在我的记忆里,皇祖母最是公平公正,她是整个宫里头最讲道理的人,每每宫中出了什么纠葛,甚至是我与其他兄弟姐妹的争端,她都会解决地非常好,一碗水端平来,不偏不倚。”

    “在我心里头,皇祖母永远都是那善恶分明,公平正义的代表。”阿笙的笑容里流露出淡淡的悲凉,“可能是我希望越大,现在失落感也就越大了吧。”

    “你总是想得太好了。”蒋离轻叹,“人是很复杂的,现在的境地可不同于以往的了。”

    “我没有想到,皇祖母会不帮我。”阿笙道,“尤其是在知道了皇叔的真面目后。”

    “静心师太已经明确地说了?”蒋离眸光一凝,问道。

    “没有,她没说。”阿笙摇头,“但正是因为她没说,我才担心,我心里有不好的预感。”

    “既然她没说,那就代表她还没有做决定,你不要那么快把事情想坏了。”蒋离轻轻地安慰她道,看着阿笙失魂落魄的样子,他只会觉得心脏似乎被一只无形的手揪着,闷极了。

    “只是一想到这种可能性,我都觉得难受。”阿笙笑了笑,目光凉凉的,“蒋离,我的直觉很少有错,我也了解皇祖母以前是个什么样的人。”

    “五年前她选择逃避我是可以理解的,因为那时候她以为我母妃才是真正下毒害父皇的人,而皇叔只是捕螳螂的黄雀,她恼怒,没有办法原谅皇叔坐视兄长之死而不顾的行为,因此才选择离宫出走。”

    “然而现在,在得知了我母妃无罪,皇叔才是一切的幕后主使人时,她沉默了,她回避了。”阿笙倏地抬眼,眸里有光芒划过。

    “我们都忘了一点,那就是皇叔也是皇祖母的亲儿子啊!”

    说完这一点,阿笙禁不住笑了起来,然而眼尾却氤氲着淡淡的红。

    一直以来,皇叔对父皇做的事情,都让她忽略了这个仇人的另一层身份,在拼命地恨着皇叔的时候,她选择性地忽视了他是父皇的亲弟弟的事实。

    亲弟弟谋害亲哥哥,她才没有这样的亲叔叔。

    蒋离此时已经全然明白了阿笙在静心师太处发生的事,他作为旁观者,不像阿笙这般感情用事,静心师太手心手背都是肉,无法给阿笙答复也是可以理解的。

    在阿笙心中,她的皇祖母就是一个公平公正的强大的女子,然而她忽略了一点,那就是静心师太作为母亲的心,不是所有人都可以毅然决然地做到大义灭亲的。

    静心师太或许是没有办法对澹台瀚哲做些什么的,因为她已经没了一个儿子,不能再失去另一个了,纵然这另一个做了大逆不道的事情。

    而澹台瀚哲,估计也是仗着太后不能对他怎么样,所以才如此肆无忌惮的吧。

    看着阿笙的模样,与其说些安慰她的话,倒不如给予她解决的办法与支持,蒋离凝眉想了想,清冷的声线淡淡的开口。

    “难道你原本的复仇计划,是有将太后的支持算得很重的么?”

    听闻此言,阿笙的表情一滞,蒋离的意思,通俗来讲就是“没了太后难道就不行了么”。

    她旋即道:“当然不。”这么重要的事情,她怎么会把成败压在一个人身上。

    “那不就是了。”蒋离的嘴角浮现一抹淡淡的弧度,“无论有没有太后的支持,你都是会继续走下去的,那么现在你所介意的,这便都不重要了。”

    阿笙无言了半晌,终是从胸臆间轻轻吐出了一口气。

    “是呀,你说得没错。”她露出十分浅淡的笑,“我在介怀什么呢。”

    蒋离瞧着她的神色像是认真的,知道总算是雨过天晴了,“好了,夜已经深了,赶紧歇息吧,今晚我和你的房间换一换,你就在我这里睡吧。”

    阿笙想起自己那冷冰冰的房间,不由道:“可是我的房间还没……”

    “我一会儿去烧就好。”蒋离知道她要说什么,于是先一步截住了,“我精力比你好,习武之人不需要那么多的睡眠,你今天赶路也累,别折腾了。”

    阿笙坐在炕上,看着蒋离将那小茶几搬走,然后抱来棉被、枕头铺好了床,这一系列举止,让她颇有些不好意思。

    本来就鸠占鹊巢了,现在还要劳烦他做这些琐事。

    “我自己来就好了。”阿笙连忙道。

    蒋离只是轻轻地看了她一眼,“不用,我比较快。”说罢,他就已经整理完了。

    阿笙的手指缠在一起,“谢谢你。”

    “不用谢。”蒋离嘴角一勾,微微一笑,“你先躺一会儿,我去给你再烧点热水洗脸洗脚,这样睡觉会舒服一些。”

    “唉。”阿笙应了,将自己埋进了被子里,在蒋离出门以前,她又忍不住探出了头来轻声道,“蒋离。”

    “嗯?”年轻的侠客在门边驻足,微微回过身来,跳动的明亮烛火给他全身上下镀上了一层暖色。

    他潋滟的眼里有一簇橘色的火苗,温暖又柔和。

    “没什么。”阿笙的声音在被子间传来闷闷的,“我只是想说……认识你真好。”

    其实,她想说的是“有你真好”,不过话到嘴边她不好意思说了。

    说实话,蒋离总是对她这么好,她都有些害怕自己会习惯了,那万一以后有一天他们分开了,她不适应了怎么办?

    蒋离烧了热水回到房间时,姑娘已经在床上累极而眠了。

    今晚,知道她要去找静心师太摊牌,他是特意等她的,以防会发生什么不测之事。

    现在看来他的决定是做对了。

    看着阿笙泛着晕红的睡颜,估计是有些热,姑娘的眉梢微微蹙着,手露在了外面。

    他忍不住轻轻叹了一口气,转身取了帕子在热水里头浸湿了,轻手轻脚地给给她擦了擦脸和手,又重新盖好了被子,这才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