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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5章 你是谁

    “先生,蒋公子来了。”

    云来客栈的上等厢房,纵然时间已经不算早了,但烛光仍然明亮,白衣的琴童在窗前那抹修长青影身后深深地俯下腰,。

    穆先生今夜还未梳洗,整装倚坐在窗前看书,琴童便知道他这是在等人了。

    不过,当看到来者是蒋离的时候,琴童还是微微讶异,看蒋公子的模样,仿佛是刚赶路回来的,连衣服也还未来得及回家更换。

    穆先生轻轻放下手中的书,低笑道:“终于来了,让他进来吧。”

    “是,先生。”琴童应了,出去请等候在门外的蒋离。

    年轻的侠客依旧一身紫衣,背后背着他的那顶斗笠,纵然脸上带了风霜,潋滟的眼睛依旧熠熠生辉,不见半分疲惫。

    “据闻你去廖大人的老家调查了,这是刚回来?”穆先生眉眼间含了一抹温润之色,抬手示意了一下自己对面的凳子,让蒋离坐下。

    蒋离姿态随意地凳子上一坐,嘴角一挑,眼带深意地看着穆先生道:“是啊,查完了就马不停蹄地赶回来了。”

    穆先生似是不觉他那别有意味的目光,挽起袖子给他倒了一杯热茶,动作自然地递给了他。

    “既然一路奔波,那就先喝口热茶吧。”

    蒋离接过,将温热的茶盏置于手中,“穆先生就没有别的话想要与我说的吗?”

    隔着茶水升腾起的氤氲雾气,穆先生的淡笑有些朦胧,“去查案的是你,我还等着你给我说说呢。”

    “穆先生难道就不想问,为什么我一回到雒京,第一时间不是回蒋侯府,而是来找你吗?”

    “穆某也正好奇呢。”穆先生微笑着道。

    蒋离的神色顿了顿,过了两秒倏地一挑眉,“那么可否请穆先生告诉在下,你是怎么知道制造廖府灭门惨案的人不是皇帝,或者他的人的?”

    “因为他们根本不知道廖大人准备把供词交给阿笙。”穆先生微微闭了闭眼,淡淡道。

    其实从胡家的事情就可以看出来了,穆先生既然在胡家安插了暗桩,那么这就代表他有可能也在其他府上安排了线人。

    穆先生的本事,究竟有多大?他又是什么人呢?他来雒京到底所图为何?

    以上的问题在这些日子里,一直盘亘在蒋离的心头。

    “所以穆先生就猜测是越人做的?”蒋离问道。

    “不是推测,是断定。”穆先生眸色淡然,眼底却有利芒一闪而逝,“知道此事的,只有阿笙的身边人。”

    蒋离垂下了眼皮,过了半晌,蓦地问道:“不知先生是否知道,阿笙身边出现了内鬼?是皇帝那边的人。”

    穆先生眉头轻蹙,“皇帝那边的内鬼?你们从何推测到的?”

    “就像上次,阿笙在森林里头被追杀,知道她具体行踪的也就是身边的那几个人。”蒋离抱臂道。

    “那次……”穆先生想了想,眉头松了松,“你们不是已经抓到人了么?”

    “那只是替罪的小鬼而已。”听到穆先生的回答,蒋离知晓他果然也有在阿笙身边放人。

    “非也,那确实就是裴家派来的奸细。”穆先生却微微笑道。

    蒋离看着穆先生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疑色。

    “也罢,告诉你也好,让你有个警惕。”穆先生展了展略微有些皱褶的衣袍,坐直了身子,“阿笙的行踪会被泄露,是因为有人故意‘不小心’地在那小鬼面前透露了口风,而那人究竟是谁,你大可以猜猜。”

    “无论是谁,也是越人的人。”蒋离眸光变得锋利起来,直视穆先生道,“先生的意思,也是如此吧?”

    穆先生又是淡淡地笑。

    “为什么越人要这么做?”蒋离皱眉,据阿笙所说,她与越人应该关系良好才对,而且他们处在同一阵营,越人有什么理由要把她的行踪透露给敌人,让敌人去暗杀她?

    “那自然是想将棋子握得更紧些了。”穆先生嘴角仍是挂着似有若无的微笑,“毕竟阿笙,又怎么会是安分好操控的呢?”即使越人手上有她的弟弟,那也不容易。

    听闻此言,蒋离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些。

    “东人与越人势同水火,纵然阿笙想要改善这种关系,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穆先生又道,“诚然,确实有越人是希望能够洗脱冤屈,重返故土与东人尝试好好相处的,不过有些人可不这么想。”

    “阿笙的身上虽然流着一半的越人血统,不过她长于东朝,自幼接受的是我东朝的教养,因此越人会担心她已经成了东人,最终无论如何还是会与越人离心。”

    “阿笙的确十分爱惜东朝的百姓,但我觉得这只是因为她的良知,我相信换成是越人或者其他的国家的人,阿笙也会一视同仁的,这不是血缘的影响。”蒋离开口道,“反之,如果一个人打着自己民族的旗号,去屠杀另一国的臣民,那么这个人也必非是仁者。”

    穆先生一哂,“可是某些越人不这么认为呀,阿笙对东朝的百姓好,便会令他们担忧,何况阿笙现在也有了自己的经营,这种脱缰的感觉只会越来越甚。”

    因此,给阿笙制造一场追杀,就能让她重新感到自己在京中的孤立无援,只有越人是可信的,是可依靠的坚实力量。

    穆先生接着道:“当初这场森林里的暗杀,越人的原定计划,是阿笙最终会被他们所救下,不过你的表现实在出人意料,你打乱了他们的盘算。”

    蒋离想起了那时在森林中与阿笙一起遇到的艰险,潋滟的眸中仿若结了一层淡淡的薄冰,“若是那时候我没能护得住阿笙呢?如果阿笙真的出了意外怎么办?”

    穆先生轻叹,摇了摇头道:“不会,因为当初派出杀手前往刺杀的人,是裴甫新。”顿了顿,他又道,“只要你不死,你就一定不会让阿笙有事。”

    “呵,他们怎么确定裴太尉不会杀了我?”蒋离冷笑着道。

    “虽然裴甫新是你的便宜父亲,但毕竟还是顶着这个名头的不是么?”穆先生的脸色有些神秘莫测,“自他愿意接受这个名头开始,便给你留了一条后路。”

    裴甫新与蒋心的事情、蒋离的身世之谜,当初在雒京没有几个人知道。

    当年,裴甫新还只是一个官职微末的小武官,而蒋心已是才名远播的高门贵女,倾慕者不计其数,裴甫新就是这其中之一。

    纵使那时候裴甫新已经在乡下有了妻儿,不过这仍然阻挡不了他第一次见到蒋小姐时的激动之情。

    一面,便已为之倾倒。

    可是蒋侯府这一辈唯一的嫡长女,又岂是他可以肖想的,但是为了能够更多的接触到蒋家、蒋小姐,裴甫新还是下了大努力,硬是做到了五品武官之职。

    且不说裴甫新与他在乡下的妻子,即现在的裴夫人那时候如何,反正那时候所有的人都以为裴甫新是还未娶妻的。

    后来裴甫新终于等来了机会,蒋心未婚先孕,这在世家来说,尤其是满门忠勇的蒋家来说,是一件极大的的丑事。只是蒋老侯爷与爱妻就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在心痛的同时,也只能想法子把这件事遮盖过去了。

    在经过频繁的会面以后,裴甫新向蒋老侯爷表达了自己对蒋小姐的心,并且表示不介意她的事情,以及肚子里不知父亲的孩子。怀孕的蒋心不能再拖了,否则肚子大起来就遮掩不住了,于是蒋老侯爷与夫人只能不顾蒋心的意愿,把女儿嫁了出去。

    现在蒋离多年不归家,自蒋心病逝以后更是住回了蒋侯府,很多人都以为裴甫新是不在乎这个二子的,不过知情者,诸如穆先生之辈,却是能猜到几分的。

    裴甫新当年对蒋心,也是有真心的。

    否则,也不会在婚后不曾强迫她,也害怕她讨厌自己而几乎从不出现在她面前。

    蒋离作为蒋心唯一的血脉,裴甫新对他多多少少还是会留情的。

    “你是怎么知道的?”听穆先生说出“便宜父亲”这一词,蒋离便倏地盯住了他。

    莫说当年这里头的事情,就是蒋离自己的身世,蒋老侯爷顾及颜面,也只是略提了一提,并未与蒋离多说,所以现在猝不及防地被人说破,令蒋离暗暗戒备起来。

    穆先生没有看他,自顾自地轻啜了一口茶,淡淡道:“总之你知道裴甫新不会随意杀你就好。”

    蒋离微微握了握拳,穆先生此人确实深不可测,他知道太多的事情了,你永远不知道他还掌握了什么秘密。

    “廖公子呢?穆先生不会告诉我也是越人杀的吧?”蒋离收敛了自己的外在情绪,忽又重新提起了自己此行调查的事来。

    “你觉得呢?”穆先生放下茶杯,不答反问,向来淡然的眸子里隐藏了一丝兴味。

    “穆先生能知晓阿笙与廖大人的交易皇帝那方不知,那么同理,”蒋离笑了笑,“此事除了越人知晓以外,穆先生也知晓吧。”

    “不错,廖公子是我让人动的手。”穆先生靠在窗前,眸光坦然地承认了。

    蒋离一怔,他还没说他此次调查到的线索呢,穆先生这么爽快地就承认了?

    “阿笙总是心太软。”穆先生的声音很平静,“留下廖公子,会成为一大祸患。”如果廖公子不死,那么死的就会是阿笙了。

    大理寺明青田这块招牌不是假的,廖府满门被灭,大理寺只要经过调查,就能轻易发现廖公子没有真的上刑场,那么接下来追查到廖公子的下落,就是十拿九稳的事儿了。

    届时,只要廖公子一开口,皇帝那方便能第一时间知道阿笙与廖大人的交易,从而挖出阿笙的身份来。等待阿笙的会是私放死囚的大罪,入了皇帝的手,下场可想而知。

    蒋离一点就通,穆先生刚与他提了几句,他自己已经相通了所有的前后关系来。

    “先生所言极是,明大人的确发现了廖公子的事。”蒋离苦笑道。

    今晚蒋离原本就是为了验证廖公子的真凶而来,如今真凶不仅承认了,还对他道出了许多其他的事情。

    他的心情有片刻的复杂,尤其是想到阿笙还被蒙在鼓里的时候。

    低低地叹了一口气,蒋离向穆先生请辞。

    “不要告诉她。”

    当蒋离准备打开房门离开的时候,穆先生在他背后淡淡地加了一句。

    蒋离动作一顿,穆先生又继续道:“她心软,别让她知道。”

    听穆先生如此说,蒋离没有回头,他故意微讽道:“难道就让她这么心软下去,不得成长?”

    身后安静了一瞬,半晌,才听到那位青衣如莲的男子淡淡开口:

    “不得成长就不得成长吧,毕竟,成长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蒋离的心蓦地就一痛,他想起那时候与阿笙走在半夜的街上,姑娘在月下惨淡的脸色。

    他不禁握紧了拳头。

    “别让阿笙知道,这些年她已经承受得足够多了。”穆先生再次重复道,而后声音忽然低了下去,“她做不来的事,以后……便都由我来做吧。”

    这话落入蒋离耳中,声音虽轻,分量却异常沉重,他在这瞬间回过了头,看到青衣琴师仍旧坐在窗前的小榻上,视线凝固在虚空中。

    他的面色一如既往的淡然,但蒋离却从中看到了不容置疑的坚定。

    穆先生,你究竟是谁?

    答案,在蒋离脑中不期然划过。

    他没有震惊,反倒觉得释然。

    “好。”

    蒋离应了一个字,君子一诺,不需要太多言语去承诺。

    言必信,行必果。

    回到蒋侯府,已是深夜,蒋离无声地来到阿笙的房门外,没有惊动任何人,也没有叫里面的姑娘察觉。

    他就是想这么靠近她站一会儿罢了。

    想起穆先生提醒他言语,蒋离觉得他把阿笙带到蒋侯府来,无疑是个正确的决定。

    他垂眸,长身而立,任夜风在他周遭肆虐。

    现在他还不能将越人的事情告诉阿笙,她与越人关系亲厚,若他贸贸然道出,不见得阿笙就会相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