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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刺客踪影

    雨霁初晴,卯时刚到,一辆马车从零陵城的小西门进入城内,在街口停下。三个少年和一个小孩从车上走下,正是入城游玩的高忠毅、宁家两兄弟和高照希。高照希发现尸体收到了惊吓,在家人的悉心照顾下,情绪终于稳定,高忠毅特意带小家伙进城玩玩。今日的高忠毅依然是白色长衫,只不过腰间没了匕首,而是一个小葫芦。高照希多次问里面装的是什么,高忠毅只是笑着说没什么,显得颇为神秘。而宁家二兄弟,如今在高家住下,高忠毅带着二人到处游玩,最近一直教授高忠毅武艺的武世荣突然有事外出,不用习武,高忠毅更加放飞自我,带着两兄弟到处玩耍。宁家两兄弟也换上了高忠毅准备的新衣裳,宁荣身穿一袭水绿色长衫,新的白底布鞋,头发也被精心梳理,重新束发,活脱脱的一个白面书生。宁远则身穿黑色袍衫,微黄头发被扎了起来留在脑后,配上黝黑的肤色,犹如一个外来的番邦。

    高忠毅对赶马车的老者说:“清爷爷,您先去采购过节用的物品吧,然后去我二叔那等我们,晚饭前我们一定到,叫我二叔多准备些我喜欢的菜。今天我们在城里住一夜,明日回家。不说了,我们先去玩了。”说罢,高忠毅摇了摇手,不等老者回话,带着三人一溜烟走了。

    再次走在充满生活气息的城里街道上,宁荣不由得心生感慨,七年的深山生活,不通时事,如今的天下又变了样,儿皇帝已经去世,他建立的大晋也被儿子石重贵亲手断送,害得自己家破人亡的仇人,就这么没了。但是武世荣还在,七年前自己将他视为与石敬瑭一样的仇人,七年后的今天,特别这几日,高忠毅与自己讲述了些武世荣的事,加之自己亲自去武世荣家查探了一番,自己对他情感又变得复杂了起来。

    而对于宁远,却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初次走在城里的街道,看什么都是新鲜的,热气腾腾的小吃和糕点,深深吸引着他,他与高照希二人组成了吃货二人组,走到哪吃到哪,而高忠毅只得跟在后面付钱。

    正在宁远吃着手中的小吃的时候,突然闻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他皱起眉头抬眼看去,只见一个穿者满是补丁衣裳,身材矮小的瘸腿年轻人,扛着一根奇怪的幡,杏黄色底的幡布上面写着“拳脚棍棒,艺游四方”,而幡杆是由青色的新竹制成,下端是长约一尺半的竹竿,上端是粗大呈宽约半尺,长约两尺的圆筒,怪味就是从圆筒上端飘出。

    宁荣看见宁远的模样,问道:“怎么了?”

    宁远朝前方的那人努了努嘴,说道:“不知道,有些怪!”

    宁荣看着那个矮小的年轻人,也没看出什么问题,也就没有在意了。

    吃饱喝足后,由于时辰尚早,高忠毅带着三人去了法华寺,在寺内上了香,为高照希求了一道平安符。在寺庙的另一侧,在几个身披袈裟的大和尚的呼喊下,一众小沙弥和民夫们将一个个箱子搬上马车。一问才知最近楚兴寺会举行水陆法会,而法华寺的高僧也会前去。

    离开法华寺,四人上了东山,在林间穿行,渴了就饮观音井的泉水。最后爬山了山顶,俯瞰山下的房屋街道和人群,温和的阳光和徐徐而来的微风,令人心旷神怡。宁荣不由得闭眼,深呼吸,再睁开眼时,觉得仿佛一股气直冲入脑海,将近日的忧愁、烦恼全部吹散,身心空灵。

    这时,站在前方的高忠毅突然长啸一声,而后哈哈地笑起来,取下腰间的小葫芦,打开喝了一大口,眯着眼睛,咧着嘴,“嗨!”轻叹了一声,一甩头,说道:“好酒!哈哈!”原来这小子偷偷地装了一壶酒来。

    “哦!忠毅哥,你偷酒喝,我回去告诉大爷!”高照希指着高忠毅说道。

    “你个小崽子,忘恩负义是吧,刚谁给你求的平安符,还我!”高忠毅伸手,说道。

    “哼,一码归一码,给了我就是我的。”高照希做了个鬼脸,有恃无恐地说道。

    “三个!怎么样?”高忠毅伸出三根手指头,说道。

    “不行!得四…不,得五个!”高照希咬着手指头,歪着头说道。

    “好好,五个就五个,成交,反悔是乌龟!”高忠毅一脸不耐烦地说道。

    “嘿嘿…不反悔,不反悔!”高照希咧嘴笑着,一脸奸计得逞的模样。

    高忠毅将葫芦递向宁荣,宁荣犹豫了一会,还是接过葫芦,喝了一小口,浓重的辛辣味刺激着口腔,喉咙如被灼烧一般,宁荣张嘴不断咳嗽,赶紧将葫芦塞回高忠毅手中,不一会脸颊便红了。

    高忠毅说道;“没事的,一会就没事了。”又将葫芦递向了宁远,摇了摇,说道:“要不要尝试一下?”

    宁远接过,喝了呷一口,只是微微皱了眉头,将葫芦放在鼻下嗅了嗅,头向后微微一仰,连喝了两口,拿着葫芦,砸了咂嘴。

    高忠毅瞪大眼睛看着宁远,不知道该说什么,眼见宁远准备再次仰头饮酒,他急忙跑过去,一把夺过葫芦,摇了摇葫芦,赶紧盖好盖子,说道:“大哥,给留点,我好不容易才从我爹那偷来的,下次我再请你喝,这点就留给我了。”

    宁远无所谓的摊了摊手。

    高忠毅将葫芦系在腰间,刚缓过神来的宁荣说道:“你哥真是海量,他经常喝吗?”

    脸色依然红润的宁荣摇头说道:“据我了知,这是第一次饮酒。”

    高忠毅看着宁远,心想以后千万别找这家伙拼酒。

    随后,四人又游玩了了绿天庵,此处是“草圣”怀素的出家修行之地,欣赏了此处的“绿天蕉影”。

    直至午时,饥肠辘辘的四人才回到街市上,走进了一家酒楼,点上一桌饭菜。此时,酒楼内的食客不多,除了狼吞虎咽的高忠毅四人外,还有两桌客人,一桌是穿白色锦缎的人沉默自饮,另有一高大仆人站其身旁;另一桌是三人边吃边聊,气氛颇为活跃,估计是几杯酒下肚,有些微醉,三人的声音逐渐变大。

    “嗨!我就说这刘老汉也是,生那么多儿子干什么?这下好了,死后一起争家产。”坐在靠墙一面的人,说道。

    坐在靠窗一面的人接过话,说道:“哪个有钱有势之人不是三妻四妾,儿孙成群?这是我们这些普通市井之人只能在梦里想想。”

    第三个人说道:“可不是吗?这刘老汉有八个小妾,生了十三个儿子,六个女儿。听说,刘大递了状纸,要求县老爷主持公道?”

    坐在靠墙一面的人说道:“是的,就明天,在县衙,好多人多准备去凑凑热闹。”

    坐在靠窗一面的人说道:“有啥好凑热闹的,不就是分家吗?刘老汉的家产分给那些草包儿子,迟早也是被败光的。”

    第三个人说道:“不过这刘老汉也是个不错的人了,与咱们一样出身市井,年轻时跟着唐世旻起兵。后来唐世旻被杀,他靠着自己能力和人脉,通过经商慢慢富贵起来。虽然一介布衣,和官府老爷们关系甚好,在这永州府也算是有钱有势,却没有什么架子,经常到坊间溜达、唠嗑,连大家叫他刘老汉也毫不介意。”

    “造成现在的情况,刘老汉还是有责任的,死之前早点分好家产,不就好了吗?他硬是在死的时候要求让儿子们轮流当家,想兄弟间和谐相处,把整个家拧成一根绳,这不可能呀?谁都想多占,甚至独占家产。”坐在靠墙一面的人,脸已红润,不时打着嗝。

    “是呀!是呀!……”另外两人点头说道。

    ……

    不到一刻钟,另一座二人留下酒钱离开酒楼。

    高忠毅四人将桌上饭菜尽数扫尽后,满意地付钱也离开,穿街过巷,去往城北,高忠毅二叔家。高家的生意基本上由高忠毅的二叔高承欢打理,为了方便管理生意上的事务,高承欢长期住在零陵县城,除逢年过节外,每个月会回岩脚村一次。据高忠毅说,他二叔不仅打理生意是一名好手,还精通拳脚功夫,每次回村都会与武世荣两人切磋一番,虽然互有胜负,但武世荣曾经感叹,高承欢武学天赋极高,如果高承欢不为生意奔波劳心,专心武学的话,自己肯定不是对手。

    此时还不到午时三刻,大街之上行人相当稀少。四人向北门方向走去,当走到一条小巷口时,“啊!……”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叫声。四人一怔,宁远和宁荣两兄弟立刻向小巷内跑去,高忠毅和高照希留在原地。当两人闻声而至,只见两人已经一前一后躺在血泊之中,前面一人身首分离,长剑仍在剑鞘中,另一人死后还紧握着手中的长剑,一名白衣男子在另一名蒙面人的持刀追杀之下,险象环生,抓起身边的一切物品扔向步步逼近的蒙面男子。蒙面人挡下最后一块扔来的石块,一刀劈向白衣男子。靠在墙角的白衣男子已无计可施,只得引颈待戮,眼睁睁看着巨大的刀向自己劈来。

    宁远从一堆木桩中,抄起两根木桩,奋力将右手的木桩扔向蒙面人。木桩带着破空之声瞬息而至,蒙面人不得不回身,挥刀将木桩挡下。而宁远也已经来到蒙面人身前,双手握住另一只木桩,猛地挥向蒙面人的面部。蒙面人虽然迅速提刀挡下这一击,但自己也被震退三步。蒙面人稳住身形,便立刻挥刀横扫过来,手持长剑的宁荣和手握木桩的宁远合力挡下了这势大力沉的攻击。两人小退了两步,身体刚刚站定,蒙面人便快速向后退去,转入小巷消失在视野中。宁荣拉住了向追上去的宁远,说道:“不用追了,看看墙角那人怎么样?”

    墙角的白衣男子面色煞白,大口喘着粗气,在宁远摇着其肩膀,接连唤了四、五声才回过神来,定睛看着站在他面前的宁远和宁荣。他扶着墙颤颤巍巍地起身,颤抖着双手拱手行礼,说道:“多谢!…多谢两位小兄弟的救命之恩。”随后指向远处,说道:“我…那两位…兄弟怎么样了?”

    宁荣说道:“那两位早已不行了。”此时两兄弟才发现,此人正是不久前在酒楼独自喝酒的锦衣男子。

    男子听闻后,眼角微微湿润,咬着嘴唇,强行是自己镇定下来,说道:“二位小兄弟的救命之恩,马某没齿难忘,还望告知姓名和住址,马某日后必定登门拜访。”

    宁荣本来想推辞,可看见男子坚定的眼神,还是将二人的姓名和现在暂住在岩脚村的高家庄园告知的男子。

    男子点头,躬身一拜,说道:“二位救命恩人,由于某些原因,可能此间发生之事不宜大势宣扬,待会官府会来人,这里的事我会处理。我也不想二位卷入此事,马某有个不情之请,可以的话,希望二位先行回避,马某日后再登门赔罪!”

    宁荣见男子如此坚持,行凶者也早已退去,便点头答应了,说了声保重,便和宁远走出了巷子,与巷口的高忠毅和高照希会和,快速离去。

    本来高忠毅准备吃过晚饭,再带三人出去转转,但是碰上了这样的事,大家也都没了心情。用过晚膳之后,高承欢两叔侄和宁家两兄弟坐在内堂聊起今天的命案。

    高承欢是一个身材魁梧,肤色偏黑,颇为英气的中年男子。他身着青色袍衫,坐在堂内上座,看着宁家兄弟说道:“我派人去打听过,今日官府的确是派出人去往出事的地方,但并没有听说有任何命案的消息,反而说是去处理一起连环盗窃案。这样看来那位姓马的男子的确把此事压下了。”

    宁荣手指轻敲着桌面,说道:“姓马,身份特殊,又有能力将杀人的事件压下来。”转头对宁远,说道:“看来这次我们所救之人在湖南是个身份不一般!莫非…”

    宁远摊了摊手,拿起桌上的点心,放进嘴中,漫不经心地嚼着,对此人是谁并不感兴趣。

    高承欢点点头,接过话,说道:“嗯,大概率也就是马家的那几个兄弟之一了。”

    高忠毅一脸茫然,放下手中的糕点,说道:“马家?那个马家?”

    宁荣说道:“在湖南还有那个马家有这种实力。”

    高忠毅惊呼道:“哦!你是说……”

    高承欢打断了高忠毅,说道:“不错,就是你想的那个马家,而且楚兴寺即将举行水陆法会,据说马希崇即将来到零陵,这件事我们还是不插手的为好。”

    “嗯…”一时之间,四人都陷入了沉默。

    这时宁远打破了沉默的气氛,说道:“那股怪味,是那个人。”

    宁荣不解地问道:“什么怪味?哪个人?你想起了什么?”

    “你还记得,我今早和你说的那个扛着幡的怪人吗?”宁远平静地说道:“那个人扛着的幡里发出一种奇怪的味道,我今日与那凶手交手时,也嗅到了同样的味道。那个凶手很有可能就是那个扛着幡的怪人。”

    宁荣回忆了一会,说道:“今早上那个人是个瘸子,而中午的凶手虽然身材也是矮小,但脚步灵活,身手敏捷。而且他手中的大刀颇为奇怪,并不是普通的刀,而像是一把青黑色的厚重铡刀,铡马草料的那种铡刀,只不过要窄一点,只如人大腿一般宽。”

    宁远也点头,说道:“那刀却颇长,若凶手持刀站立的话,刀柄估计至其胸口处,与其矮小的身材极其不协调。”

    高承欢一听,顿时也来了兴趣,说道:“哦,听二位贤侄所说,此凶手确实颇为古怪。还有之前二位贤侄所说,被削去头颅的那人身材高大,那矮小的凶手如何轻松削他的头颅呢?”

    宁远、宁荣二人皆摇了摇头。

    一直插不上话的高忠毅,一边嚼着糕点,一边瓮声瓮气地说道:“上次村里发现的那具尸体也是被削去的头颅,头颅一直没找到,哦,还有一直左手。我爹说,师傅曾推断,死者很可能在站立时,被人偷袭击,下意识伸手格挡,被一刀斩断左手掌和头颅。”

    宁远看着院内的高大梧桐树,突然眼睛一亮,对高忠毅说道:“村里那具尸体的伤口是不是很平整,且是斜着的。”

    高忠毅放下手中的糕点,惊讶地说道:“对呀!你怎么知道的?我记得我没和你说过这件事呀?”

    “哼!我想我知道凶手是怎么杀人的了!”宁远起身走向庭院中央。其余三人皆很惊讶,起身跟着走入庭院。

    宁远问高承欢借来了一根长绳,一个削尖了的木桩以及一口朴刀,宁远抬头看了看,将木桩插好,然后如一只灵猴一般快速爬到一根树枝上,将绳子一端系在树枝上,另一端牢牢抓在左手中,缓缓地在树枝山蹲下。良久,只见宁远突然双脚用力一蹬,树枝剧烈一颤,宁远扬起手中的朴刀,身形如一只展翅的老鹰,急坠而下,“啪”,朴刀准确掠过木桩,被削掉的一段木头掉在地上发出清脆声响,宁远则借力一个向前翻滚,悠然落地站立,手中一拉扯,系在树上的绳子,被收回了手中。高忠毅看着眼前这一幕,顿感觉脖子似乎微微一凉,赶紧摸了摸脖子,“还在,还在…”,心里不停地念叨着。高承欢当先到木桩前,只见断口处,平整光滑,呈前低后高的斜面。

    看着走过来的宁远,高承欢说道:“凶手就是这样行凶的吗?如果偷袭时机把握好,的确很难防范。贤侄是如何想到的?”

    宁荣走过来说道:“他就是个生活在树上了野猴子,这种方式他太熟悉了,他曾经就用这样的方式猎杀了一只刚成年的黑熊。”

    高承欢笑着说道:“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呀!了不起!哈哈!”

    高忠毅也在一旁附和道:“远哥,厉害呀!”

    宁远听着对自己的赞扬,摸了摸脑后的微黄色头发,说道:“我想凶手大概就是用这种方式突然袭击目标,但是实际应用起来,情况更加复杂。况且这也只是我的猜测,不一定完全正确。”

    高承欢说道:“贤侄自谦啦,我看基本上是八九不离十了。”

    高忠毅说道:“那我们既然知道了凶手的作案手法,需不需要告知官府呢?或者告知那位马姓男子。”

    高承欢听后,立刻收起笑容,说道:“忠毅,你难道忘了祖训,他马家之事与我高家有何关系,况且我们无法证实此事,到时若徒惹麻烦可不好。”

    高忠毅低着头,说道:“忠毅明白了。”

    高承欢接着说道:“待那马姓男子登门,二位贤侄,可自行决定是否将此猜测告知与他。不必考虑我高家的立场。”

    宁远、宁荣说道:“我们明白的,多谢叔父提点。”

    高承欢挥了挥手,说道:“你们今日也累了,早点休息吧,明日我们一同回村。忠毅带两位贤侄去休息吧。”

    三人说道:“叔父也早些歇息。”

    蘋洲位于零陵城北八里处,是一个水中的小岛,潇水在此处汇入湘江。蘋洲的密林中,几个手持朴刀的武士拿着火把,将一片空地照亮,一个身着华服的男子坐在竹椅上,打开手中的扇子,轻轻地扇着。密林内分布着众多的暗哨。一声声低沉的口哨从外向内传递进来,不一会儿,一个头套着黑色布袋的人,在两个武士的押解下,来到华服男子面前。两个武士一人一脚重重踢在套着布袋的男子的腿上,男子应声跪在了地上。

    男子头上的黑布被一把扯掉,他眨了眨眼,看清了前面的华服男子,惊讶的神情在脸上一闪而过,随后恢复了平静。华服男子见状,收起扇子,站起来,指着地上的男子大骂一通。而跪在地上的男子始终一脸平静的回答。似乎是骂累了,华服男子重新坐回椅子上,轻轻拍了拍手。一个矮小的身影扛着一杆幡从黑暗中走出,正是宁远早上遇见的那个怪人,只不过此时的他却并不是瘸子。那矮小的人走到近处,将肩上的幡放倒,从顶端打开了桶状部分,一股刺鼻气味袭来,那人手轻轻一抖,一个个圆圆的东西从里面滚出,正好滚到跪在地上的男子面前。男子定睛一看,赫然是七颗被泡得微微发胀的人头,但是人的面相仍清晰可辨。男子再也难掩悲伤之色,大哭了起来。华服男子摇了摇头,起身对身后一名精瘦的中年男人吩咐了几句,便径直离开了。

    精瘦男子对着男子身后的武士,做了一个割喉的动作,他随后来到那矮小的人身前,将三个钱袋递了过去。矮小的人接过钱袋,就退后消失在了黑暗中。精瘦男子挥了挥手,也离开了,拿着火把的武士也跟上,在一阵阵窸窣的声响后,密林重新归于黑暗和宁静,只留下一淌黑色的血迹。

    清风吹过波澜起伏的江面,吹进一膄乌篷船内,华服男子和精瘦中年男人相对而坐。沉默一阵后,中年男子说道:“启禀大人,今日针对那位的刺杀失败了。”

    华服男子用扇子轻轻敲击着小桌,说道:“阿鹰失败了?”

    中年男子说道:“是的,被两名少年救下了。”

    华服男子说道:“两位少年?什么来头?”

    中年男子说道:“不清楚来头,要不,属下去查清楚?”

    华服男子瘪了瘪嘴,说道:“不必了。法会就要开始了,你还得去盯着。况且以我这位老弟的性格,他是不会将此事声张出去的。”

    中年男子继续低声说道:“大人,永州的练兵计划还继续吗?”

    华服男子揉了揉额头,有些懊恼地说道:“被曾平这家伙一捣乱,计划全变了。先暂停吧。我们不知道曾平有没有把消息泄露出去,我得会潭州试探一下三十五郎。对了曾平派出去的几个人都出掉了吧?”

    中年男子点头,说道:“启禀大人,曾平一共派出了七人,已全部被斩杀。最后一人在零陵城外的一个村子里被杀,已经被发现,但是我会亲自去处理,保证不会牵扯到大人。”说罢,行礼便准备退出船舱。

    华服男子伸手,说道:“马顺,等等,还有一件事,你即刻派一名心腹去办。”华服男子身体微微前倾,马顺也身体前倾,并低头将耳朵凑过去。华服男子轻声吩咐后,马顺领命而去。

    华服男子身体挺直,看着船外的黑夜,嘴角扬起,自言自语地说道:“哼!楚王之位,三十五郎做得,我马希崇做不得吗?没了私兵我也能成功。三十郎,楚王之位就暂时交予你,日后,我一定会取回来的。”

    船缓缓靠岸,马希崇整理好衣裳,走上岸,登上早已等候在此的马车,消失在黑夜中。

    翌日,依然是个好天气,吃过早饭后,高承欢的府邸门口早已准备了三辆马车和一匹骏马,仆人们将货物搬上最后那辆马车,高承欢体弱多病的妻子和不到十岁的女儿乘坐中间的马车,高忠毅四人坐在第一辆马车内,一切妥当后,高承彦翻身上马,带着队伍往城西走去。

    一路上人渐渐多了起来,出了大西门后,道路变得更拥挤,高忠毅探出头,看见道路上都是人,人车马都以极慢的速度向前移动,排队等待上浮桥。可能是在马车内太闷,高忠毅四人都从马车内走了出来,坐在马夫的位置,而原本的马夫管家清叔,则被请进了马车内。高忠毅坐在最右边,左腿横在车上,右腿悬在车外,左手拉着缰绳,右手拿着马鞭。

    高忠毅扭头,向一个走在马车旁的大叔问道:“满满(叔叔),您这是楚兴寺吗?”

    穿着满是补丁衣裳的大叔用浓重的当地口音,回答道:“对呀!”

    “这些人都是去观看法会的吗?”

    “哪能呢?法会主要是和尚们的事,这里大部分人都是去修建法坛的,少数是管事的人,看见前面那些光头和尚了吗?还有旁骑着大马的差人。”大叔下巴向前挑了挑,随后指着他后面一个背着个大竹箩的十四五岁的孩子,说道:“我是个泥瓦匠,这是我的徒弟。”

    高忠毅顺着大叔所指的方向看去,在亚肩迭背的人群中,各色工匠和民夫们或肩挑竹担、或推车、或赶马车,和尚们有的坐在无棚的马车上,手拿佛珠,低头吟诵,有的跟着人群默默前行,管事的差人们骑在高头大马之上,走在队伍的前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