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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第九回 回乡务农

    1964年国家的经济形势依然严峻,在长沙办事处工作的蛮牛因省口粮带来的浮肿病日趋严重,上次回乡的经历让他对自己这份看似光鲜的工作产生了怀疑,加之身体每况愈下,工作状态和心气已大不如前。

    当时的长沙办事处作为中央黄金局连接湘中钨矿的纽带,所有物资转运都要途经长沙,而繁重的统计汇总工作让蛮牛渐渐有了“落雨背稻草”的感觉。只有小学文化的他连好多新进仪器的名字都不认识,但顾忌到自己是负责人,又不能在下属面前显露自己水平不行。身体扛得住时他往往在别人下班后,把自己锁在库房里用按图索骥的笨办法临时查字典。现在身体大不如前,他干起工作来也有点力不从心了,这就为日后埋下了祸根。

    一日矿区发电报来,新进的一批采矿机械零件出现遗漏,要长沙办事处严查是哪个环节出现了问题。最后核实是蛮牛发货时出了岔子,当时由于矿区催得急,蛮牛又对新零件名称不熟悉,没来得及查字典一一核对,把原来库存的部分相似老零件误当做新零件发回了矿区,这可耽误了新采矿设备的如期运行。矿区一纸文件撤销蛮牛长沙办事处负责人职务,调其回矿区另做安排。

    低水平与高职位的差距把蛮牛拉入了人生低谷,矿区把他连降三级调回运输队,当同乡童耀祖的副手,性情刚烈的蛮牛岂能接受,连打十多张报告执意辞职,领导挽留不从,同事劝阻不听,知已忠言不顾,一意孤行卷被回家。考虑到蛮牛多年来任劳任怨,为矿区做出过不少贡献,领导抛出最后的橄榄枝:续发工资两个月,回乡考虑清楚后可随时上岗。

    1964年冬,经历这番打击后的蛮牛瘦得脱了形,两个高耸的颧骨冒了出来,明亮的双眼也深陷进了眼窝,失去了昔日的光芒。拖着沉重步子走在回乡路上的蛮牛,像极了一头刚刚在斗牛场上铩羽而归的公牛,这个往日里挑着两百斤担子都能轻轻松松爬上马界坡的汉子,此刻只背了一床棉被、几件换洗衣服,却在一百多级石梯的马界坡上歇了三次。当他垂头丧气地回到家中时,秀巧看到落魄的丈夫心疼不已,赶紧端上热茶关切地问道:“你怎么憔悴成了这样?办事处出什么事了吗?”

    “我工作中犯错误了,被调回矿区了。”一口甜茶入喉,蛮牛润了润嗓子接着说道:“还要我给童耀祖当副手,这叫我把脸往哪放啊!我已经打报告辞职了。”

    “走这么远饿了吧!我这就做饭去,你好好到床上躺会去吧!大不了咱回家种红薯,反正饿不死人。”善解人意的秀巧没有多问,她知道一辈子把脸面看得比命还重的蛮牛,绝不会接受这样的安排,此刻只有她的体谅和照料方能让蛮牛再次站起来。

    在家休养两个月后,蛮牛渐渐恢复了元气,因为有矿区的工资做抵扣,他还暂时不用跟生产队出工。这段时间他没事就到自家的自留地里忙活,照料一下庄稼,顺带摸索一下能不能种出什么经济作物改善家中经济条件。在长沙时他注意到百合的价格一直不错,就写信要同事寄来一点种子,立春刚过他就迫不及待下了种,看着地里冒出了百合嫩苗,他的心中燃起了新的希望之火。他估算着这三分地里种下的百合,到年底就能卖上好几百元,这可比在矿区上班来的实在,还不用去看童耀祖那阴阳怪气的神色。矿区下达的续职两个月的期限一到,他没有片刻犹豫,寄出了一封正式的辞职信,从此安心在竹山做一个农民。

    1965年的春天万物复苏,过龙江中鱼虾在绿油油的水草间欢快地穿梭,狮子山上的映山红映红了天边,南归的燕子在蛮牛家的屋檐下构筑了新巢,巢内的小燕子每当父母叼来食物时兴奋地发出叽叽喳喳的声音。一切都是这么祥和,又是那么生机勃勃,回乡后的蛮牛也如同这忙碌的春燕一般,为这个小家“叼来”筑家的“新泥”。自留地的百合苗已长得郁郁葱葱,堂屋里堆满了劈好的竹条和新编好的箩筐,猪栏里两头新买的小猪崽也被蛮牛喂得肚子圆滚滚。秀巧在外教书,每天在生产队出完工后,蛮牛把这个家里里外外照料得妥妥帖帖。

    父亲回乡务农后,最幸福的要算是细群了。每天放学回家后,他最喜欢缠着父亲,要父亲给他讲在矿区挖矿、斗土匪的故事,还有在长沙时的见闻。蛮牛晚上点着竹条编箩筐时,细群就乖乖地守在父亲身边,父亲要抽烟了,她就赶紧拿铁夹子、从柴火中夹来火星。跟小大人一样的细群,用自己的乖巧争取一切能跟父亲在一起的时间,就连晚上睡觉时都要趴在爸爸胸口才能睡着。是啊!这个懵懂的小女孩,懂事起就很少跟父亲团聚,这来之不易的父爱,她如一个刚生下的婴儿一般贪婪地“吮吸”着。

    春去秋来,茶水坑的梨园里已结满了黄橙橙的香梨,远处层层叠叠的梯田里金黄一片,蛮牛种下的百合,挖出一兜就有拳头那么大,用清澈的井水一洗,一瓣一瓣如指甲盖一般润滑,又如白玉一样晶莹剔透。最喜人的要数秀巧又怀孕了,这个即将到来的新生命给这个小家平添了几分喜气。

    一天傍晚,天边的晚霞正艳,在这片迷人的霞光中蛮牛和秀巧正在地里忙活,一兜兜逗人怜爱的百合让夫妻俩笑得合不拢嘴。此时狗二爷正挑着一担红薯经过,见蛮牛种的百合长得如此逗爱,他自然要放下担子调侃几句:“蛮牛啊!蛮牛,你这几年去长沙怕不是去做官,硬是去农业大学偷师学艺去了,这哪种出的是百合,分明是滴白花花的银花辫(大洋)。”

    心情大好的蛮牛当然要跟这讨喜的狗二爷嬲几句卵坛(开几句玩笑):“狗二爷,你莫笑我,要不明年你也跟我去长沙进修一年,保证你种的红薯重得跟秤砣一样。”

    “蛮牛,你怕我跟你婆娘秀巧一样喝过洋墨水啊!我从小是父母要我读书,我就抓到麻怪(青蛙)阉猪,哪能跟你一样脑瓜子活泛。”说话间,蛮牛丢来一兜百合,要他尝尝鲜。这狗二爷当然不斯礼(客气),连连说着感谢感谢,挑着红薯担子心满意足地走了。

    蛮牛回乡的第一年收获满满,丰收的百合晒干后在龙城卖了五百多元,他估摸着再这样干上三年,就能盖起一间新房。两头肥猪除了上交一头指标猪外,还可杀下一头,有了这几十斤猪肉,就可过个闹热年。

    这年正月初八,一家人围坐在堂屋里吃团圆饭,有了香喷喷的猪肉,虽吃的是红薯也是津津有味。正当一家人其乐融融地吃饭时,更大的喜事要降临了,秀巧突然感到腹痛快要生了。母亲红辣子和嫂子梨花赶紧将秀巧搀扶进房内,不到半个小时屋内就传来了孩子的哭声。红辣子第一个冲出了房门,喜气洋洋的她连在神台前磕了三个响头,口中喊道:“童老实你个炮打的,总算是显灵,秀巧生下了一个带把的。”原来大儿媳梨花前几年也只生了个女娃,这个男丁的出生就像一场及时雨,让担心童家无后的红辣子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

    听完母亲这像高兴得疯了一样的话语,蛮牛三兄弟算是反应了过来,他们兴奋得抱在一起,一个个大喊道:“童家有后了,太好了,太好了!”兴奋过后,当把这个家中第三代唯一的男丁抱在手中时,蛮牛顺口而出就给儿子起好了名字:“成文,成文,我们童家要出个文化人才好。”是啊!蛮牛一辈子吃了没文化的亏,这一刻他只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当一个文化人。多年后,这个襁褓中的婴儿也没有辜负蛮牛的期盼,他虽是一个高中生但却在众多大学生参考的公务员考试中拔得头筹,成了童家第一个吃国家粮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