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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肉脯

    这一仗顶多算个惨胜。鬼方易坐在帐中听着诸人七嘴八舌的讨论,兀自心烦不已。

    本打算接着象兵一仗立威,不料上来就折损一头。虽然拿下十里,可鬼方也损失了不少骑兵马匹,实在不怎么划算。

    不过,结盟的百族倒是对鬼方的战力心悦诚服,纷纷来表忠心。提的建议什么都有,夜袭的、突袭的还有请战的。鬼方易一言不发,挂着冷笑看他们表演。

    戍卫缁骑闪身进来,在他耳边低语几句。鬼方易眼前一亮,正要让来人快进。却听帐中一片喧嚣,原来是几个鬼方宗主与其他族长吵起来了,眼看就要动手。

    鬼方易皱了皱眉,先对付眼前这些人吧。

    戍卫出来,对正指挥人抬陶瓮的缁骑队长行礼道:“族长请您稍候。”

    缁骑队长等了一会儿,帐内还是吵个没完。他歇得无趣,叫来一个戍卫聊天,询问族长最近饮食住行。

    正聊着,忽见弃大步赶来。缁骑队长目视他进去,问戍卫:“右骨都有什么异常动静吗?”

    如果左骨都向右骨都求娶一个侍女遭拒也算是异动的话,那就是有。

    缁骑队长瞪他一眼:“其他呢?”

    “没了。”

    “他和他的夫人,还有他那男宠,有没有离开营地过?”

    戍卫一讪,小心翼翼道:“那个没留意。”

    没有鬼方易的命令,缁骑是不会刻意留意其他人的。当然一旦受到缁骑的注意,那此人八成是要玩完。

    “这人有点问题。不必告诉组长,现在就派五个人去他帐外埋伏着别惊动,有什么动静先来告诉我。”

    “是!”

    这时帐中轰然而散,众人围着弃陆续走出。弃满脸焦灼,对着众人千恩万谢,鬼方易安慰他几句,目送这些人离去。

    夕阳渐沉,万物浸染余晖。鬼方易披着霞光转过身,对缁骑队长微微一笑伸出手来:“回来了?”

    队长上前行礼,鬼方易一把攥住,将兜帽向后一掀,露出一张被晚霞染成金色的俊脸。

    只不过那脸上画了好多墨纹。

    鬼方易一搓那墨线,笑道:“我就不爱看你画这个。”

    队长一跺脚,居然露出些许孩子样的神气:“穿上这身衣服,我就是缁骑。族长,放尊重点。”

    “那我就脱了你这身衣服,看你又是谁?”鬼方易拥着他进了帐子,伸手扯掉那身兜帽披风:“明,辛苦了。”

    明佯怒转身,可终是憋不住笑,一头扑在了他怀里。

    二人絮絮诉了些分离之后的琐碎事情,鬼方易亲自持水举衣给明洗面换衣。少年大剌剌地受了,还取笑他几日不见变温柔了。

    “怎么不问这次的任务?我可是杀你大夫人去了。”明单手托腮,目光狡黠。

    鬼方易在他秀美额前点了一下,摇头道:“早知道那妇纹是这个结果,就不用你辛苦跑这一趟了。白杀了厉。”

    明一愣,坐了起来:“右骨都夫人?她怎么了?”

    “死了。”鬼方易说得很随便,一手递给他盏热马奶:“喝口热的。”

    “怎么死的?”明接过来放下,盯着鬼方易不放。

    “说是今日同侍女外出采摘果子,不小心误入战场被商军挟裹。那侍女重伤逃回报信,说看见妇纹死于商兵车下。刚才右骨都来,就是求诸族长前夫们帮忙派人出去寻找尸首的。”

    话没说完,明已经跳了起来。鬼方易皱眉道:“怎么了?”

    明单膝跪下,以手抚心:“族长,那右骨都和夫人有许多可疑。您且听我说,我没杀厉夫人……”

    片刻后,二人走出帐外。其时天色已昏,长空四野一片模糊透明的深蓝。明命人揭开胶泥封死的瓮口,打起火把向内示意。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臭味涌出陶瓮,不一会就在大帐周围弥漫开了。往来的骑兵牧民被熏得直捏鼻子,躲得老远看着大帐。

    只见鬼方易和这些缁骑从瓮中取出什么摊在了地上。明令人举着火把,自己卷起袖子蹲下,用铜刀拨拉着那物件指给鬼方易看。

    臭味淡了一点。鬼方易站起身来不再看地上的东西。

    明恭敬行礼道:“所以属下自作主张,没有杀了厉夫人。只将她囚禁在西殿,上城诸事皆有暮夫人负责。”

    鬼方易动了动,示意他起来。

    “传令下去,请右骨都和七宗宗主呆会儿来我帐中吃酒。”

    他回过头,眼神凛冽,杀气尽显:“就说,是为了安抚他丧妻之痛。”

    夜色深下去,天幕上陆续有星星闪烁起来。鬼方的营地依旧很是热闹,一半人在为了白天的“大胜”庆祝,另一些人则是被各自族长派出去打扫战场,寻找一具女人尸首。

    从战场一直到营地,四处都是手持火把走动寻找的人。弃一行人也跟着一趟趟来回奔走,不一会儿,所有人就都习惯了。

    弃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就是要搅乱众人视线,让所有人都习惯他们在战场上来回折返。等大家都疲惫的时候,弃就可以带着幽一行人大摇大摆穿越战场回到下危。

    弃抬头看夜空,繁星银河已经初见端倪,时间差不多了。再看看四周,举着火把埋头翻找的人影凌乱散落,不走近了压根分不出谁是谁。

    可以走了。弃低声呼叫:“老四。”

    屠四在他身侧答应一声,拉住蓝山低语几句。蓝山举着火把飞快跑了回去,一路上经过的那些牧民看都没看他一眼。

    无人说话,屠四和石头高举火把翘首期盼,只待蓝山把巫鸩和幽接出来就可以跑了。

    不多时,营地那边几支火把飞快跑来。头前一个少年的脸被火把映照得分外清晰,石头憨憨地笑了起来,是幽。

    他正要迎上去,屠四一把拽住:“不对,蓝山和巫鸩没来。”

    三人一起看过去,果见两个戍卫模样的人一左一右,夹着幽一起前来。

    弃大步迎上去,幽扑过来一把抱住他,拿腔捏调叫唤着:“大人,他们好烦……”他趴在弃耳边飞快道:“鬼方易把鸩姐姐带去大帐了。”

    说罢他依偎在弃肩上回头看着那俩戍卫:“你们族长真不讲究,我是有主的人,不能陪他喝酒。”

    弃看着那俩戍卫,沉声道:“怎么回事。”

    俩戍卫赶紧解释,说族长在大帐中设宴等着右骨都云云。弃冷哼一声:“好啊,天晚有些寒了,正想喝口热的。走,一起去坐坐。”

    这俩来传令的只是普通牧民,不是缁骑。对右骨都这样的贵人哪敢说什么,见弃同意,俩人赶紧带路,并不回头。后面几个人低声说了些什么,也都一概没听见。

    路上,幽小声把经过说了一遍。

    方才巫鸩刚刚苏醒,明就带着鬼方易的缁骑来了。先说设宴,看见巫鸩又说少个侍女持勺斟酒,不由分说便把人带走了。

    鬼方易这是要干嘛?弃面色从容,心中飞快盘算着。

    以前巫鸩与鬼方易说话从来戴着面具,应该不会发现巫鸩假扮过巫华。拉她去也许真是侍宴,弃知道鬼方易从不让女人服侍。

    那就是冲着自己来的。

    安抚鳏夫?亏他想得出这个借口。弃目视前方,嘴里的话却是对身旁三人说的:“蓝山和屠四在外面等着,有异动就学夜鸮啼叫示警。”

    不一会到了帐外,鬼方易带着明迎出来,亲热地与弃携手入帐。幽和明互瞪一眼,谁也不挨谁,各自昂头跟在后面。

    大帐中已经摆下不少坐毯,毯前各摆着些酒瓮陶豆。巫鸩手持铜勺立在角落,盈盈身影显得无比单薄。加上那些青紫血管还未褪去,张惨白小脸更是狰狞无比。

    弃一进来就看着她,巫鸩低着头只不言语。

    鬼方易察觉到了,一面落座一面揶揄道:“右骨都,你看男人的目光不错,挑女人的水平不行啊。怎得留了这么个丑女在身边?若不是我身边没得人用,才不叫使她。”

    “那就叫她出去吧,我看着也心烦。”

    鬼方易笑着摇头:“今天人多,得留个持杯奉盏的。”

    俩人拉了一阵白天的闲话,只听外面报了一声七宗宗主到,呼啦啦进来几个人。鬼方易一拍手:“人齐了,开宴!”

    鬼方九宗,除了赤鬼部的鬼方易,和在甘邑的白鬼部,其他七宗宗主尽数到齐。弃发觉这些人也不知是为何而来,都在询问试探。

    然而鬼方易似乎是真的只为宴请众人。

    肉脯、果蔬依次送进来,鬼方易安慰了弃几句,便示意众人随意吃喝。七个宗主开怀大嚼,巫鸩挨席持杯添酒,不多时,除了弃与鬼方易,其余人都吃得酣畅痛快,渐渐有了醉意。

    酒吃半醺时,人最快活。玄鬼宗主喝得脸红耳热,见弃始终紧锁愁眉,遂举杯劝道:“右骨都,夫人死了你还得活,你这样哪是个头尾?来来来,今夜饮个痛快,明天我给你送十个美貌女子来!”

    其他人也跟着起哄,唯独老阳鬼要笑不笑地看着他摇头。

    “你倒机警,送自宗女子去做夫人,不就是想趁机拉拢右骨都么?啧啧,怪不得一上阵就拉稀屎,原来心思都用在攀关系抱大腿了!”

    玄鬼宗主一蹦老高,杯盘撒了一地:“你个老东西说谁!”

    “谁白天害死我三十精骑,我就说谁!”

    老阳鬼丝毫不怵,起皱的手指直戳到对方脸上:“族长叫你我一起进攻侧翼,你可倒好,带着全宗被那雀侯杀得屁滚尿流!还得老东西给你断后!说你?!我就这里拆了你胳膊腿子下酒又如何!”

    鬼方人崇拜实力,阳鬼部白天确实损失惨重。玄鬼宗主自知理亏,其他人一拉扯,就势坐下,嘴里嚷嚷着不理混人。

    老阳鬼自持今日出了彩,意要压过众人一头。于是转身乜斜着弃想要刺他倆句,还未开口,一眼看见他陶簋中的肉,便咦了一声:“怎的你的吃食与我们不同?”

    众人一起看过去,果见弃簋中所盛的肉颜色与自己簋中不同。不是鲜肉烤炙,倒像是放了盐腌制的肉脯。

    弃的心思不在吃上,刚才只随意切了几块,并没在意是什么。如今被人一说,才发现自己的是肉脯。

    鬼方易笑道:“因为鲜肉不够,我才给右骨都安排了肉脯。味道如何?怎的不吃?”

    那肉脯虽然加了椒煮过,可还是有一股子淡淡的腥臭味。弃推不过,切下一块吃了两口,剩下的递给了幽。

    “好吃,只是我心情不佳,无意饮食。”弃向鬼方易行礼:“若无其他事情,弃便先告退了。”

    幽正使劲嚼着那块肉往下咽,听说要走连忙站了起来。

    不料鬼方易一摆手:“莫急,我还没告诉你,这是什么肉呢。”

    看见幽茫然不知,鬼方易开心地笑了起来,招手叫道:“明,你来说。”

    明瞥着幽,慢吞吞地道:“说起来,这肉还是右骨都夫人给的呢。厉夫人从右骨都府的后院中挖出来,拿盐腌制了让我带回来的。”

    后院埋的是……草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