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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阵前献计

    一只乌鸦舒展着黑色的羽翼,先是在空中悠然滑翔着,随后扑棱了两下翅膀,借着气流越过一座连绵起伏的山脉,才终于俯瞰到了空气中那浓郁血腥味的来源。

    山峦间不大的平原上,盘踞一座被城墙包裹的城市。

    这城形状狭长,沿着河流自东向西横亘在喇叭口状的山谷间,与河岸两侧零星分布的堡垒组成一只凹字形的巨兽,堵住了前往山谷另一侧的去路。

    而城市的东南两侧则烟尘滚滚,数不清的黑色小点组成一个个奇怪的阵列,不断向着城墙前进着。

    这些黑点组成的阵列一次又一次的冲击着城墙,却又每次都会被城墙击溃,溃逃没多久的黑点们又会在不远处重新集结起来,再一次发起冲锋。

    乌鸦有些好奇,它俯冲着掠过城头,才发现那些冲击城墙的黑点竟然都是穿着甲衣的士兵,他们在阵列中嘶声呐喊着,头上的皮弁高高隆起,仿佛一个铁塔。

    而城头上也有无数身穿甲胄的士卒,他们虽然着装不一,却也同样呐喊着,舞动着手里的长杆兵刃,将试图登上城头的敌人挑落下去。

    乌鸦只在城头盘旋了片刻,便悻悻然扇翅而去,只因低空中无数横行的箭矢,还有那不时带着黑色烟迹砸进城里的火焰投石。

    但这些都没有让它感到惊慌,如今这片土地上,人类间这般残酷的厮杀早已不是什么新鲜事。

    它还有些耐心,毕竟循着血腥而来,所觊觎的,也不过就是阵亡者的血肉。

    此时已近黄昏,城东不远处成片的白色营寨里忽然传来金属的敲击声,听到声音的士兵们渐渐如潮水般褪去,空留城头下数百具横仰交叉的尸体。

    城关萧索,残阳泣血。

    冒着热气的棒子面粥和夹着肉的干饼刚刚从后军传来,城墙边退下来的兵士已经卸下了甲胄,蹲在地上大口吃了起来。

    他们有些人的脸上和身上还沾着殷红的血渍,分不清是敌人的还是战友的,偶尔有些血迹粘到了饼上,众人也毫不在意,依旧狼吞虎咽的吃着。

    能从战场上活着走下来的人,早已淡漠了生死。

    而这其中的一人面对食物却无动于衷,也不像其他人蹲在地上,而是寻了个马扎坐在营帐边,有些丧气的望着远处依旧屹立不倒的城墙出神。

    “周司马,要不吃点?”

    身边一个席地而坐的兵头抬眼对着他咧嘴笑道,他袒露着上半身,身上还散着热气,正一手攥着个饼子大口的啃着。

    “冯孬子,刚下阵你就脱成这样,也不怕得卸甲风么?”

    周昧没好气的看了他一眼,本来不想搭理他的,但经不住他热情的憨笑,还是揶揄了一句。

    “嘿嘿,无妨…前年咱跟着霍将军在榆城打了三天三夜,回来照样脱光了膀子吃肉喝酒,啥事儿没有!”

    冯孬子露出缺了一颗门牙的大嘴,毫无顾忌的边吃边说。

    周昧知道他口中的霍将军就是霍云,他算是虞国第一猛将。在榆城打得北戎人哭爹喊娘,甚至多年不敢南下牧马,只可惜不受重用,年近五十也只给了一个副将的帅印。

    “我听说原本这次大王也是有意让霍将军挂帅的,但是那位没同意…”

    冯孬子一边啃着饼一边歪着嘴大咧咧的说着。

    “再胡言乱语,小心那位割了你的舌头!”

    周昧低声责难了一句,他知道冯孬子所指的,应该就是中军宝帐中坐的那位大将军——尚庸君。

    虞国百姓都只知虞王信任其弟弟,甚至军国大事也皆任他安排。但身在军中的周昧却深知,权力对人的诱惑有多大,试问又有哪个位高权重之人甘心被他人所摆布呢?

    但这些显然都不是他这一个小小的中军司马所应该操心的问题,眼下他更要担心的则是自己前途未卜的命运。

    虽然他依照曹渊所言,假称公子无畏在咀土沟被雍国骑兵所救,果真是保住了性命!但死罪可逃,活罪却难免,周昧虽然仍挂着中军司马的印信,却被发配到了这前锋营中做了个督旗。

    这前锋督旗名头听着很大,却没什么实权,战时还要随时听那些中郎将调遣。这些贵家子弟出身的中郎将哪懂什么军阵之术,动不动就嚷嚷着强攻屠城之类的狗屁诨言。

    想到这里周昧狠狠往地上啐了一口,心里琢磨着来日若有机会定要让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们尝尝他的威风!

    哪知还不待他细想,身边的冯孬子就一把将他从马扎上拽了下来,摁着他的头磕在了地上。周昧正要发作,却撇眼发现周围刚刚还在大快朵颐的士兵们也都齐刷刷的跪倒在地,前身低伏不敢作声。而还有些许没吃完的饼也都扔在地上,任凭粘上泥土也不为所动。

    只见前锋营中郎将季闵带着谄媚的笑容撩开围帐,哈着腰迎进了一群人。

    季闵也算是宗室旁支,能让他如此献媚的,恐怕也只有那位人物了…

    果不其然,听声音应该都是尚庸君幕府里的那些谋士,而被他们簇拥在其中的,正是尚庸君本人了。

    依照军中规矩,王族兼任军职,入帐必须跪拜,否则腰斩!

    这便也难怪刚才这些士卒为何如此紧张了。

    周昧伏身低着头,看不见什么情况,只能用耳朵去听。

    “诸将士辛苦了!孤今日特地备了薄酒一杯,来慰劳诸位!”尚庸君朗声道。

    “谢大将军!!!”

    众人齐声喝道,周昧也跟着人群扭扭捏捏的说了一声,心里却不是滋味,以往这种场面他可都是站着的。

    几个随从搬了几坛酒进来,直接放在了地上。

    “哟…是五年酿的高粱红…”冯孬子狠狠吸着鼻子低声道,仿佛已经喝到了坛里的酒一般。

    “诸位且饮此酒,明日当死战!”

    尚庸君的声音不大,却处处透着冰冷,谁知他刚说完,身后一人就威严的宣布道:

    “大将军有令:先登城者赏百金!破城门者封裨将,畏战不前者夷三族!”

    周昧认得那声音,经管他已经努力装出一副威严的语调,却难掩他原本纤细的嗓音,那正是掌令官曹渊!

    一想到曹渊,周昧的无名火就即可被撩了上来。

    他为什么要帮我?是不是还有什么图谋?难不成我这就有了把柄捏在他的手里任其玩弄?

    想到于此,周昧感觉自己脑子发胀,也不知哪来的勇气,拿出了搏命的气势来,猛的低声喝了一声。

    “大将军请留步!”

    哪知此言一出,未等尚庸君发话,他身边的护卫亲兵们竟然齐刷刷的抽出了兵刃。其中靠前的两人甚至直接冲了过来,拎起周昧的两条胳膊劈到身后,然后像拖条死狗一般拖到尚庸君面前。

    尚庸君没有说话,而是望向了季闵,其意味你的帐下为何会有如此大胆之人!

    “禀大将军,此人叫周昧,曾是中军司马!前些日子犯了军纪,被发配到小人这里做了个督旗…”

    季闵也不敢袒护,赶忙如实说来,他甚至还不由分说的给了周昧两个耳光,言语间把自己的责任摘的干干净净。

    “周昧,你是吃了豹子胆了!竟然敢拦大将军!今晚我就赏你四十鞭子。让你也知道什么叫贵贱有别!”

    尚庸君不想多待,扭头便要走,只当周昧是个想要申冤的小卒。

    “大将军!我有一计,可破此城!”

    周昧忍着痛吼道,他知道此刻尚庸君最关心的就是此事,虽然他还没思虑好接下来的话怎么编,但能挡一时是一时。

    “哦?说来听听?”尚庸君果然来了兴致。

    “此事机密,现如今人多口杂,不便多言,若君上信我,愿单独为君上呈报!”

    听闻此言,尚庸君身后的幕僚们都哄堂大笑起来,他一个小小的督旗还想有单独面见君上的机会,简直是异想天开。

    周昧虽然兵法韬略懂得不多,但他行伍多年懂得人心呀!

    尚庸君初次以王族身份统领大军,自然是想要做出一番成绩来的。此次又执意放弃进攻更容易夺取的垄南之地,转而进攻这易守难攻的安定城要塞,其所图的便是要用更大的军功在军中树立威信!

    但这安定城已经攻了数日,却依旧微丝不动,甚至连城墙缺口都没打开过一个,这其实让尚庸君很难堪!

    所以此刻他最迫切需要的,就是攻下这座城池的方法!

    至于周昧的方法有没有效,那就另说了,对于周昧来说,他更想做的是揭露曹渊的心机,以换得一个救赎自己的机会!

    “放了他吧。”

    尚庸君皱了皱眉头,还是开了口,幕僚们有些哗然。

    “季闵,戌时将他送我书帐来,我倒要看看他有何本事!”

    “可是…大将军…”

    季闵有些不情不愿,毕竟刚刚还是要抽他鞭子的。

    “哎呀…季将军,大将军说让如何办你就如何办好了…”

    尚庸君身后的曹渊低眉浅笑,不疼不痒的调侃了一句,说完他斜眼看了一眼周昧,眼神里却有些异样的东西。

    尚庸君也宽慰似的拍了拍季闵的肩膀,扭头转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