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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一 儿子出生

    1983年农历三月初九,这是一个终身难忘的日子。

    天还没亮,秀芬自噩梦中惊醒。

    在梦中,她还是在自己的娘家村,娘家的院子里又一头黑猪,总是挡着她进家的路,她生气了,就顺手拿起一块石头打了它,这头猪突然也生气了,细眼睛一下子睁的圆圆的,而且白眼镜通红,嘴长得大大的,露出了锋利的尖牙,嘴里还吐着白沫,就像发了疯的一样冲着自己就扑过来了,秀芬吓得回身就跑,那头猪就跟在后面追着跑,秀芬跑的特别快,还飞檐走壁的,可那头猪也追的很快,总是在她身后不远的地方跟着,她跑的累极了,呼呼的喘着气,这时,一道高墙挡住了去路,黑猪马上就要追过来了,秀芬甚至已经听到了黑猪的咆哮声,她吓得大声的哭了起来,用尽全力的喊着:救命,救命。突然一下,憋得要命,她张着惊恐的眼睛,呼呼的喘着气,醒了,还好是个梦。

    从小就听大人们说:梦见猪就是遇见黑煞神了,要有祸事发生的。

    她顿时吓出了一身冷汗,但同时也觉得,真的很难受,尤其是孩子顶起来的时候,有种出不上来气的恐惧感,她有气无力的推了推身边睡得像死猪一样的占金,说:“哎,我难受。”

    “怎么了?怎么了?”占金睡眼惺忪的爬了起来,开灯。一看吓了一跳,秀芬的头发都快湿透了,而且眼睛好像还有点肿,脸色也似乎灰暗的样子。占金吓坏了,急忙收拾行李,用院子里的人力车拉着秀芬拼命的往医院跑去。

    天微微亮,东方天青色的穹隆下略微泛白,明亮的启明星正努力的放射着最后的光明,空旷的街区死气沉沉,偶尔传来一两声鸡鸣犬吠声打破黎明了前可怕的宁静。

    郭占金推着人力车,没命的奔跑在与死神争分夺秒的赛道上,路上偶尔有早起的行人路过,紧张而又好奇的张望。

    秀芬虚弱的躺在车上,随着郭占金的奔跑而颠簸,她粗大的鼻孔一张一翕,眼泪不住的自眼角流下来,她懒得擦掉,只是虚弱的闭着眼睛静静的等待命运之神的又一次安排。

    朦朦胧胧中她恍惚看见了传说中的鬼门关就在不远的地方,正朝着她吱呀呀敞开了一道门,门内有一束亮光射过来,忽闪忽闪着的,在那片诡秘的光影里,她看见了大大小小的鬼魅正向自己张牙舞爪的叫嚣着,呼喊着,还有的伸着很长的长着七八个手指头的手来抓他,他们披头散发,面目狰狞,秀芬害怕极了,一个激灵,才发现,自己已经躺在医院的诊察床上。郭占金正泪流满面的握着她的手,不住的呼喊着她的名字。

    好几个小白褂子神色紧张的跑来跑去。她的身上被安插了好几条绳子,还有管子,就这样来不及再看一眼傻呆呆不知所措的郭占金就全副武装的被推进了手术室。

    郭占金呆呆的站在手术室的门外,大脑一片空白。不时的有个护士过来拿着一堆什么东西要求签字,他看也不看,听也听不明白,被小护士修长的手指指引着,机械的签。

    时间在那一刻凝固了他所有的表情,他像个木头人一样,被那些穿着白衣服的怪人们吆来喝去,麻木的像个僵尸般被指着往东便东,往西便西。

    时间仿佛停止了,在这个见不到太阳的狭长的过道里,备受折磨的心灵几欲崩溃,他紧靠在墙上的躯壳随着两条再也支撑不住的腿软软的下滑,心害怕的不知道偷跑去了哪里,只留下一副没有灵魂的躯壳守在手术室的门口,等待着可能未知的任何结果。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手术室的门紧闭着,没有一个人出来透漏一点儿消息,他们的嘴好严啊。

    郭占金焦急的坐立不安,一次次的蹲下又起来,起来又蹲下,两只眼睛死死地盯着门头上的灯,眼花的一度分不清了红绿。

    不知过了多久。

    突然,手术室内传来了几声婴儿的嘤嘤的啼哭声。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声音像电一样击中了他魔怔了的心灵,他木头了的表情一下子变得无比生动,所有的情绪都回来了:高兴的眼泪,紧张的汗水,汇成一条条细流流淌在他国字型的脸上焕发着深情爱意的沟壑里,所过之处每一根汗毛都跟着异常兴奋的挺拔;激动的神情,渴望的眼睛凝聚成一道无形的爱的阀门死死的牵挂着那道门内一大一小两个生命中再也不可或缺的亲人;忐忑的心情,踯躅的脚步正编织着世界上最美丽的梦境:两个亲人缺一不可。

    但,还是在焦急的等待中,时间度秒也如年。

    一会儿从外面急匆匆来了两个大夫,护士说,是心内科的,他们还说,情况很不好,让占金做好心理准备。

    占金的心再一次跟着提到了嗓子眼儿,眼泪无声的淌下来,心里就像被挖出了一份大窟窿,空荡荡的,什么也做不了。

    一会儿又来了一个白头发的老男大夫,他们说是主任。

    占金焦急的趴在门上向里张望,却什么也看不到,紧张的侧楞起耳朵贴在门缝上,又什么也听不见,心里堵得一阵阵恶心袭来,却一步也不敢离开那扇紧闭的大门。

    又一会儿他们都出来了,还有说有笑的。

    占金的心稍稍放下了一点儿,但秀芬仍没有出来。他还在焦急的等待中承受着无尽的煎熬。

    终于,那道似乎阻隔着两个世界的门打开了。一个护士抱着刚出生的儿子给郭占金看,他只扫了一眼,好像皮肤红红的满脸皱纹像个小老头一样,便急忙跑向秀芬的身边。

    只见她脸色灰白,没有一点儿血色,紧闭的双眼眼泡肿起来老高,鼻孔里插着管子,灰白的脸色显得有些浮肿,嘴唇微微发青,手上,脚上都扎着针,连着一条条长长的管子,里面滴答着红的,白的,黄色的各种救命的液体。

    “秀芬,”占金轻轻的叫了一声,嗓子眼儿里却哽咽着一团东西再也发不出任何的声音,眼泪再一次如滂沱大雨,肆意横流。

    一大群护士簇拥着将秀芬推进病房。

    郭占金守在秀芬的床头心疼的要命,后悔的要命。他早就知道,秀芬是不能生孩子的,为什么不坚持让她打掉啊,可是,孩子是秀芬自己非要生的,她说不生孩子就是白活一回人,怎么劝都不听啊。

    一个人无论如何都照顾不了两个人了,他急忙到邮局打了一个长途电话。

    几天以后,老舅带着占金妈来了。

    住了半个月的医院,秀芬终于回家了,但身子依然很虚弱,如果条件许可的话,应该多住些日子的,只是,大病一场,从鬼门关里拉回了两个人,花光了郭占金所有的积蓄,他再也交不起住院费了,只好回家。医生说:好好保养着,不会有事的。

    早产的儿子被母亲照顾的很好,秀芬身体不好,奶水也不多,全拼母亲的精心喂养。

    儿子眼瞅着一天天粉红的小脸肉嘟嘟的好看了起来。秀芬也一天天的精神了起来,天气也一天天的暖和了起来。秀芬偶尔还能在院子里晒晒太阳,只是离开人的照顾,自己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自理的,别说是带孩子了。

    生活再一次将郭占金推向了一穷二白,他必须努力的工作。

    可是,两个月后的一天晚上,占金妈安顿好孙子和媳妇儿,将占金叫了出来,略带犹豫,吞吞吐吐的说:“占金,妈也不能长住,家里留下你妹妹一个人也不放心,我看秀芬一个人也带不了孩子,不行的话,妈把孩子带回老家替你们养着,你看行不。”

    “妈,我也想过这个问题,我们不能老霸着你,只是把孩子带回老家养,不知道秀芬愿不愿意,现在都听她的吧,万一她不高兴,再闹出点儿毛病,可没钱看病了,我现在就怕她不愿意,为了要个孩子,舍了半条命,她能离开孩子吗。”

    “我也是看秀芬把个孩子亲的,一声也不让孩子哭,孩子嘴稍微一撇就赶紧抱在怀里,真没法开口说这个话。”

    “明天,我和秀芬商量商量,看看她是怎想的,秀芬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她说怎办就怎办,我们都听她的。”

    “那行。”

    母亲进屋去了,郭占金坐在院子里仰望着深蓝色的夜空,那里星光灿烂,月明如霜,温柔的月色缓缓的流泻在生机勃勃的大地上,给想要改变命运的人们带来了无限进取的力量。

    郭占金陷入了沉思之中,时代在改变,只要想干就会有成功的希望,自己的老板不就是个例子吗,机会无处不在,为了照顾秀芬和孩子,回老家不也是一条可以走的通的路吗。

    商量的结果是:秀芬一定要看着孩子长大,这是她唯一的愿望。

    那年夏天,郭占金的一家再次回到了桃花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