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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二 穷则思变

    回到桃花村,由于继父已经离世,他们就和母亲妹妹生活在一起。第二年,妹妹也出嫁了。

    有了母亲的照顾,秀芬的身体也日见一日的恢复如初。儿子东东也已经会跑了。尤其是当听到儿子稚嫩的声音叫第一声爸爸时,郭占金的心立即酥酥的软化了,宛如一颗放在正午阳光下的巧克力,化掉了骨架,软软的甜甜的。就是这种最温柔的力量激发了郭占金强烈的想要办厂的愿望。

    可是,愿望终归只是个愿望。在那个一穷二白的家里,这个愿望虚无的如同空气,看不见,摸不着。

    那几年桃花村经受了连年的大灾害,好不容易小有改善的生活再一次回到了几年前。

    前两年旱灾,庄家地里虽说不至于颗粒无收,但交完公粮就所剩无几了。到了青黄不接的季节还得吃国家的救济粮,所以这个从来不种玉米的地方却一日三餐大多都是金黄色的玉米面,嚼在嘴里粗粗的没有一点儿饭香的感觉,实在是难以下咽。

    占金妈是很会过日子的,也是很能吃苦的一种人。这大概和她从小的恓惶经历有关吧。

    占金妈小名英子,大名闫玉英。原本占金妈生活在一个不算很困难,但还可勉强度日的家庭,父亲家里还有几亩地,平时以给别人家放马为营生。

    可突然有一天,父亲连同他放的几匹马一起消失了。

    虽然后来听邻村的羊倌说马被当兵的赶走了,父亲是追着马走的。但丢了大户的马那可是了不得了。几亩地被理所当然的霸去了还远远不够,没办法只有十岁的严玉英也被迫送给了人家去抵债。

    家里还有一个三岁的弟弟,在一年之后也得病夭折了。

    在那里英子当牛做马的替父还债整整五年。

    后来,他们见英子女大十八变,长的越来越漂亮了,就想给他们还在城里上学的儿子做媳妇儿,对英子稍微的好了些,可人家的儿子是个思想比较进步的青年,并不赞成家里的做法。

    小伙子叫刘汉成,是这个家里的唯一的儿子,其家里还有两个姐姐,早已出嫁了。其父在这个山旮旯里也算是家大业大,而且眼光也看得远比其他人远一些,为了让儿子在城里读书,还在城里买了处院子,有一个老家人照顾着。

    可这个儿子并不是大户人家那种娇生惯养的货,没多久就把老家人打发回了家,他的家也就成了同学们的店和同学们聚会的场所。

    刘汉成每年放假回来,在家里都能见到小英子。后来,他发现每和英子说话,英子总是羞答答的低着头不言语。后来,才听说父亲想让英子给他做媳妇儿。

    他跟父母亲说,他在学校已经有了目标了,但对于英子虽然不能做儿媳妇儿了,也不能当牛马的使唤,错不是英子犯下的,很可能她的父亲也是无辜的。

    英子自然知道这个家里对于她态度的变化来自这个戴着眼镜,面皮白净的读书人。她的心里也自然不太平静,甚至偷偷的渴望过真的能成为那个人的媳妇儿。

    那一丝羞涩的情愫从未敢在任何物事的面前表达过,哪怕是面对一块冰冷的石头,就在自己的心里自生自灭了。

    刘汉成念完书就留在城里当起了老师,那一年刚解放。

    在英子的问题上,刘汉成还没少帮忙。

    英子的母亲几经周折终于在她的娘家侄儿那里打听到了英子父亲的下落。当了兵,而且是骑兵。几经交涉,通过多种渠道把她给要了回来,这时她已经出落成了一个大姑娘了。

    两年后,英子出嫁到了姥姥的娘家村。可不幸的是,占金的生父又年纪轻轻的去世了。为了生活,她又带着两个年幼的儿子,在四年后又改嫁回到了桃花村。

    生活赋予了这个头发斑白的老人太多的不幸。现在的这点儿苦和早年间吃过的苦比起来那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在她的眼里这些根本就算不得什么。

    她精打细算的把为数不多的细粮留给占金的儿子吃。大人们不挑食,什么都可以充饥。

    原本今年春天早早的下了几场雨,地里的庄家长得较前两年好看多了。可是自从入伏以来,老天爷好像忘记了一样,是滴雨不下了。真个是‘赤日炎炎似火烧,野田禾稻半枯焦’的真实画面。

    人们每天坐在金灿灿的大太阳下,心焦火燎,愁眉苦脸的没有一点儿办法。看着地里一扎高的小麦,根部的叶子都已经开始发黄,灰绿色的麦苗已经怀上了肚子,就要吐穗了,再不下雨,即使吐了穗,也顶多长个**大小的麦穗,今年的年限就算是又遭下了。

    连饭都吃不饱,还梦想着面粉厂,简直就是痴人说梦呢。

    就在人们几近绝望的期盼中,神游的忘记了下雨的老天爷突然回过神来了。南山顶上黑压压的云团翻滚着压了下来。‘咔嚓,’山顶一道电光划破长空,轰隆隆的雷声由远及近。占金妈站在自家的炕上不住的向外张望,心中默默的期盼着能下一场透雨,她小心翼翼的大气都不敢出,生怕声音大了会惊走眼这看着就要下来的雨。

    秀芬紧紧的抱着儿子,捂着他的耳朵,她害怕惊雷吓着了儿子。

    郭占金站在堂屋的门口,心情和母亲的心情一模一样。他多么盼望能下一场透雨啊。只是这黑沉沉翻滚的乌云怎么那么令人心惊胆战呢,他紧张的一样大气也不敢出。

    终于前山上白洼洼的雨头下来了。轰鸣的雷雨声从四面八方响起,人们期盼已久的甘霖终于来了,然而欣喜的人们还没有从贵如油的雨水中完全清醒过来的时候,惊恐的表情像凝固在每一个的脸上一样,他们盼星星,盼月亮,盼来的竟是一场冰雹。

    鸽子蛋一般大小的冰雹‘乒乒乓乓’的砸在地上就是一个小坑,砸在玻璃上,玻璃立即碎掉了,砸在院子里的蔬菜上,蔬菜和着泥巴变成了绿汪汪的一片。

    “啊呀呀,老天爷呀,老天爷呀,这是要命了呀。”占金妈急的哭了起来。

    然而,冰雹的噩耗还没有过去,突然如万马奔腾般的山洪声再次令失魂落魄的人们错愕不已。郭占金急忙披了一块雨布,跑了出去。

    冰雹过去了,可雨却越下越大,从前的河沟已经变成了一条波浪滔天的大河。它翻滚着涛涛巨浪叫嚣着向东奔流而去。四下里的雨水都一齐灌了进来,水越涨越高。绝大多数的男人都冒着雨水跑出来了,因为他们都在担心,北山的泄洪沟由于这几年没有人维护,已经破坏的差不多了,遇上这种几十年不遇的山水,破乱的泄洪沟不知能否经得起冲刷。

    他们不约而同的一起走向村西,轰隆隆的声响四下里都是,究竟是那里的声音,他们谁也分不清。可当他们来到村口时,早已分不清那里是滩,哪里有泄洪沟,到处都是湍急的洪流。人们的心同时都揪的紧紧的,不为别的,而是担心洪水极有可能要进村了。

    大雨如注还在不停的下,而且越下越大。

    郭占金跑到最边上的那家门口,想让他们赶紧都转移一下。话还没说完,轰隆隆的一声,西边的土坡被冲塌了一大片。人们都大声的叫了起来,吓得纷纷后退。

    一个危险的念头冲进郭占金的脑海,他迅速的跑进了这家的院子。这时,男人已经抱着孩子出来了,女人还大包小包的提着一堆东西。郭占金上前抱上孩子就跑,男人大概也觉得危险了,一把把女人推上墙,扔到了隔壁,自己估计还能抢几包东西出来,就在他返回来拿着包袱准备上墙的瞬间,一股巨大的洪水冲塌了摇摇欲坠的房子,卷起马上就要逃出去的男主人咆哮着冲进了激流之中。

    所有的人们都嚎叫着,所有的人们都眼睁睁的看着在洪水中还在挣扎的男人,扼腕叹息,然而在天灾面前任谁都无能为力。

    在强大的自然灾害面前,人渺小的如一只蝼蚁。狰狞恐怖的死神想要谁的命只是像捏死一只蝼蚁一样是那么的轻而易举。

    肆虐的洪水过去了,北坡的庄家冲毁了大半。

    那家女人也带着孩子回了娘家。

    那一年颗粒无收。

    乡镇府免去了李家村大队的任务粮,还按人头每月给予救济粮,人们高高兴兴的相互戏谑着说:我们也终于吃上了本本粮。

    虽然遭了大灾,但生活还要继续。

    没等到秋后,村里的年轻人就陆陆续续的离开了。郭占金和家人商量了一下,这次带着老舅柱子一起又一次南下同城。

    下窑是很危险,但与站桥头相比,似乎挣钱也多,而且生活,工作都相对稳定。况且,他们也不打算长久干,只是挣点儿钱,帮助家里度一下灾年。

    在此期间,一有闲暇,郭占金就领着老舅参观那家面粉厂。至此,建面粉厂的想法越发强烈的时常刺激着他想要改变穷困的神经,甚至有时搅扰的他坐卧不安。

    那年,他们年前回来,虽然遭了灾,但只要有钱可挣,年过的甚至比往年还要丰富些。

    年后,郭占金几次找老舅商量关于建面粉厂的事。在他的脑海中,他的面粉厂就是照着同城的面粉厂的样子建的。可是因为资金的原因,一直都是处于痴人说梦的阶段。真正开始使美梦成真的动力是来自乡里的刘助理。此时,人家已经是刘副乡长了。

    改革开放的春风在中国大地上已经刮起了好几年了,全国各地乡镇企业如雨后春笋般的不断的兴起。可对于穷乡僻壤的大山里的人们,似乎并没有感受到春风拂面的温暖,依然守着靠天才能解决温饱的旱地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重复着祖辈们重复了无数个轮回的穷日子。

    穷则思变,郭占金想改变这样的生活。他和老舅一起筹划了很久,最终还是决定去找刘副乡长,希望得到政府的支持与帮助。果然,刘福乡长从他们的身上也看到了兴办乡镇企业的希望,积极的为他们出谋划策,并答应为他们争取一部分的贷款。

    可是,还差的远着呢,贷款可能只够买设备,盖厂房的钱在哪儿呢。

    计划了这么久的事儿,好不容易有点儿眉目了,怎么能放弃呢,再说了,不干点事儿,万一秀芬的病有个发作,以后的日子可真的过不去了,这么大个男人,怎么可以不对老婆孩子负责呢。

    面粉厂一定要建起来。

    郭占金深知秀芬的病,说花钱那就是个无底洞,可就是这个无底洞给了郭占金千斤重的压力,也给了他一定要办厂的巨大动力。

    一天晚上,一家人又一次坐在一起商量着建厂的事。

    这时,姥爷已经是将近八十岁的人了,他的身体还特别的硬朗,主要是脑子一点儿也不糊涂,这大概得归功于姥爷曾经有过一段当兵的特殊经历。

    据说姥爷给人家放马的时候跟着他表哥的部队走了,表哥是部队的一个小头目。那以后姥爷成了国民党骑兵部队的一名战士,但他的主要任务就是养马。他的这段特殊的经历唯一留在生活中的印记还是养马,其他的所有的事情对任何人都绝口不提,包括姥姥,所以习惯了,从没有人问起过关于他当兵的事。

    姥爷姓严,又特别喜欢马,在生产队的时候,姥爷的主要任务也是养马,所以村里的人们绝大多数都不知道姥爷的真名,只管他叫严马倌。

    他对每一匹马的习性都了如指掌,对每一匹马都像对自己的孩子一样爱。很小的时候,他们就看见过姥爷和他的马儿们亲热的蹭脸,所有的人都知道姥爷当过骑兵,自然比别的人更爱马,但所有的人都不会理解姥爷对马有着解不开的情结,说马是他的生命绝不为过。

    可就是这样一位爱马如生命的老人,在他们大家都一筹莫展的时候,他在院子里转悠了一会儿后,回来说:“把马卖了吧,能凑多少是多少。”

    所有的人都惊呆了,这是不可能的,所有的人都几乎同时摇了摇头,马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卖的。

    占金妈见父亲能做出这样的决定,她急忙说:“马不能卖,且不说马是你姥爷的命根子,就是家里秋天干活也都得用到马呢,卖了马人拉呀,马不能卖,我手里还有嫁你妹妹时候的彩礼钱呢,一直也没舍得用,给你们先垫上,以后挣了钱可得还我呢。”

    姥爷抬起眼皮,看了一眼占金妈,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大概是觉得马终于可以保住了。

    “行,这钱一定加倍还。”

    “你们自己也想点儿别的办法,不一定非得用钱解决,像椽子,檩子这些,去林场里头踅摸踅摸,石头你们也能自己炸,土坯自己也能脱。”姥爷漫不经心的说。

    对呀,郭占金和老舅一对眼,笑了,一切都可以自己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