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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五 一段双簧

    在其位,谋其政,这是一个好干部的标准。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桃花村虽小,那也是一个世界,而且还是一个和外面的世界一样复杂的世界。

    朱来福被革职以后,接任桃花村村长的是一个叫五十六的家伙。五十六比郭占金大几岁,也念过几天书,算是桃花村里为数不多的识字人之一。可五十六太贪婪,当了村长以后没几年的时间,桃花村的人们眼见的五十六家的小日子一天天的就肥了起来,大小人家也是个干部,村里的人谁也不想惹人嫌,都悄悄的眼红着。

    突然有一天,大队书记来桃花村召集全体村民开会,会上亲自宣布村长由郭占金接手,这对村民及五十六都是一个突然袭击。

    刚一宣布,村民们就叽叽噪噪的议论起来,甚至有几个人还起哄叫好。五十六低着头脸红到了脖子根,连为什么都没敢问,就讪讪的走了。因为他知道,没有为什么,如他一般尘埃大小的级别,放在显微镜底下都很难找到的村官,去留只是领导阶级的一粒唾沫星子轻飘飘自肥腻的嘴里一飞出来就决定了的。

    当然,郭占金是有准备的。

    新官上任没几天,郭占金就瞄准了村西北进村的必经之地,山坡下的一片荒地。那片地,石头多,而且稀稀拉拉的长着些野杏树,桃树,榆树。

    每年一到春天,这里白的杏花,红的桃花,还有浅黄绿色的榆钱儿,渐次绽放。无论年景好坏,这里都充满了愉悦与希望,无论是浅黄绿色的榆钱儿,还是酸的倒牙的野杏子,在郭占金的少年时期都没少吃过,有时候还真的是为了充饥,而现在,这片从祖上就一直闲置的土地,再一次令郭占金充满了希望。

    他想开发这片地,但又怕人们说他独占,经过一番周密的计划,他想好了应对村民们可能提出的任何意见,于是象征性的召集了一次集体会议。

    在六子家的炕头上,郭占金喝了口茶,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说:“从来没干过这种营生,真心不知道咋干,我其实自己家的活也够忙的了,咱们大队李书记非要我来当这个村长,勉为其难,先当得看。第一次召集大家开会,说的不对的地方,希望弟兄姐妹们,叔叔大爷们多担待着点儿。”说完,低下头佯装喝水抬眼偷偷的观察了一下众人的反应,可清一色的红棕色的脸上看不到任何特殊的表情。对他们来说,谁当都一样,他们只是默默无私的又扶了一个贫而已。

    于是,郭占金继续说:“这几天,我自己琢磨了一下,我总想干点儿实事儿,给咱们村集体也增加点儿收入。想来想去觉得咱们村口的那片地,其实也有点儿利用价值,我想承包出去,你们谁愿意承包,咱们讨论一下怎么个承包法,大家可以畅所欲言。”

    “那地有个甚用?”

    “承包是甚意思了?”

    “承包就是还得花钱了哇,”

    “谁吃饱撑的花钱要那兔子不拉屎的地。”

    ……。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议论着。

    郭占金静静的听,他心中一阵窃喜,于是装作很发愁的样子说:“那片地闲着也是闲着,我想承包出去,给咱们村集体挣个承包费,你们谁愿意?”他再次问,并将‘承包费’这三个字重重的强调了一下。

    会场鸦雀无声。

    郭占金继续说:“谁承包上几年之内也见不到利,所以五年之内免费,谁愿意?”话说出去了,他不由得有些担心,万一有人愿意呢,自己的计划就完全泡汤了,于是她接着补充道:“不过,五年以后,不管你见到见不到利,必须给咱们村集体上交承包费。”

    其实那块地在那儿闲着已经几十年了,谁也没有想过要利用起来,一时之间人们都不知道承包这块地要干什么,所以大家都表示不会要。最后,郭占金很是勉为其难的说:“大家都不要,怎么办呢。”他故意在人群中寻找柱子:“老舅,你要上哇。”

    “我不要,我也忙不过来,你要上哇。”

    “要不咱俩合伙,万一交不起承包费,两个人负担总比一个人负担强些,再说了,村里有了收入,以后大队摊派给咱们村的吃喝招待费就不用往村民身上摊了,这是个好事,老舅,就这么定了。”郭占金似乎硬往老舅的头上推这片令人嫌弃的荒滩,村民们都不敢正眼看郭占金,生怕这么倒霉的事儿会落在他们自己的头上。

    “问题是白给我也不知道要这片地干啥?”老舅似乎也很无奈的样子说。

    “行了,这事儿要是大家都没有意见,就这么定了,能干啥以后再说。”

    像一段双簧一样,郭占金和老舅拥有了这片土地的开发使用权。

    第二年刚开春,他们的工作重心便转向了这里。他们每天都要赶着马车到地里,清理石头,并砍掉那些没用的歪脖子树。然后,柱子一车一车的往家里拉这些被当做柴火的歪脖子树。

    小卖部的门前。

    春闲的人们聚集在一起议论纷纷,有的似乎明白了什么,有的还在观望,有的在等着看笑话。只是当下,他们有点儿眼红那一车车的柴火,定然能烧的炕头烫屁股,也羡慕那一片新的土地,不知道又可以种出来多少粮食,但他们最多的是想幸灾乐祸的看那块地的收入不够交村里的承包费。

    郭占金也没有闲着,他将自己的想法说给刘乡长听。刘乡长非常支持郭占金建设经济林。

    他为他提供了又一次帮助,这次不是贷款而是一部分拨款,还为他跑通了市里苗圃的支持。苗圃愿意先期免费提供杏树苗,三年以后按成活颗数计算,并定期指导杏树的管理方面的技术。

    万事俱备。

    经与老舅商议,郭占金把这个工作交给了日子同样不太好过的妹妹两口子来管理。

    春意盎然的春天总是赋予万物生机勃勃的动力。小草尖尖的嫩芽破土而出时,老桃树粗壮的枝干内也已涌动着生命的汁液,催促舒展着泛绿的枝条,吐出一簇簇约米粒大小,然后黄豆大小的红红花蕾。

    又是一季桃花开,桃花还是那片桃花,人却已经再也回不去当年了。遗憾与难以泯灭的愿望一同随着花开花落在每一年的春天都偷偷的走进他落寞的心里,张狂的叫嚣着,搅扰着他原本已经安定的生活。

    郭占金不断的偷偷的骂自己。可那火红的老桃树像个妖娆的妓女,总是在他偷看它的时候不断的向他递送那似曾相识的情丝。他只好拼命的干活,好让繁重的体力劳动来麻醉自己,不去想那些真实而又虚无缥缈的东西。

    那片地里热火朝天的开工建设,打井,翻地,开沟。在技术人员的指导下,十多亩的杏林将要在一块荒滩上建成了,从此这里再也不是荒滩,而是杏园了。

    而此时,村东的那颗老桃树,也又一次火红的绽放。郭占金不止一次看见梅香走向老桃树。他知道梅香一刻也没有忘记和自己的约定,更知道梅香还在惦记着他,甚至低声下气的乞求过他,都被他给无情的拒绝了。有时看着梅香可怜巴巴的样子,他真想上去抱着她,可是,他肩上的责任太重,面粉厂的贷款还没有还完,杏园就又贷上了。他不能也不敢再夸一步向前,因为向前一步那可就是一个万恶的深渊。

    如果不能成功,拖累的就是好几个家庭,他没有多余的心事老去想梅香,更何况秀芬的眼睛早就盯着梅香了,那可是个憔悴的醋坛子,他必须小心翼翼的伺候着,甚至该哄的时候还得哄着。

    一天,从面粉厂出来,他并没有着急的回家,也没有去看看杏园的建设进度,而是上前山了。因为他很想去看看老桃树,不敢直接去,非得从山上绕下来经过才不至于被人们发现。

    这都是因为自己心里有鬼。

    其实老桃树开花的季节,无论是李家村的,还是桃花村的人,只要是闲着没事的都要过来赏一赏桃花,闻一闻桃花的香味。似乎只要在这里才能忘却所有的琐碎,心灵纯粹的向花儿一样干净,美丽。

    郭占金站在半山腰上,放眼远望,一簇簇,一树树,白的杏花,粉红的桃花,在连绵的大青山腹地到处都是,而未来的几年甚至几十年,杏园将是这里最美丽的所在。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他的杏园,在每一个早春新绿尚浅的季节,杏花争先绽放,那一树树白的耀眼的杏花,连绵成片,不用说收获,就是那份美丽也足以使人心醉而流连忘返,它们散发着杏子的香味在桃花村的上空飘散,使贫穷了几辈子的桃花村,在播种的季节就已经嗅到了收获的喜悦的味道。

    郭占金笑了,他看见杏园里还有几个身影在劳作,那是大哥,妹妹和妹夫。

    从前山的侧面下来,就是那颗可以传神的老桃树。郭占金微笑着,站在稍远一点儿的地方,像见到了亲人一样,看着老桃树那依旧挺拔的身姿,茂密的枝杈,火红的桃花。他走到树下,轻轻的闭上眼,张大鼻孔,贪婪的吸吮,桃花酽酽的香味立即浸入他沉睡了很久的每一个神经记忆细胞。

    脑际,桃花粉红的花瓣后面似乎是梅香的笑脸,是的呀,那是十八岁的梅香……。

    只轻轻的一阵风,满地缤纷的色彩在郭占金的脑海里不住的盘旋,那些桃红色的记忆不断的涌现,心轻飘飘欲飞,却又犹豫着重重的砸下来,砸得生疼。他努力的闭上眼睛,重重的叹了口气,却发现不知何时腮边已挂了两滴清泪,凉凉的,伴着揪心的痛。

    他抬起双手干洗了一下脸,顺带着抹掉了眼泪,收拾起落寞的心情,悄悄的对自己说:一定要帮她。

    几年之后,每到杏子成熟的时节,在通往杏园的那条路上,马车,汽车,三轮车,四轮车,摩托车络绎不绝。

    大黄杏儿的绵甜给郭占金及其家人带来了像杏子一样绵甜的生活,也给桃花村带来了不小的利益,他们减免了村里的吃喝招待费,还盖起了村委会,开会的时候再也不用到六子家的炕头上了。